纪录片沉浸式展映的探索与实践

◎彭颖斌

(广州市广播电视台，广东 广州 510000)

一、传统电影展映

早期的电影展映当中，幻灯片放映和无声电影字幕之间有着重要关联。幻灯片的方式让电影展映效果更具沉浸感。而电影放映商经常在更换电影片盘时需要通过放映幻灯片的方式让展映体系流畅且不间断。幻灯片与电影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相应地要求双方在叙事和主题上连续。幻灯片和电影的结合创造了“剪辑”的契机，早期电影展映成为一种“节目蒙太奇”。在电影展映过程中使用文本幻灯片的做法，一直延续到将近1910年。[1]1895年在卢米埃尔电影《火车进站》于巴黎的首映中，有了第一位现场钢琴师。在无声电影时代，现场音乐是电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电影的发展也同时促进着音乐的普及和发展。著名纪录电影《持摄影机的人》首映时是无声电影，在剧院现场配乐。此部作品在后来有多个音乐配乐版本，有一些展映活动时也复原了现场配乐环节，现场音乐使得展映更具沉浸感。

近数十年的纪录片、电影等影视作品在线下展映活动流程中，绝大部分以纪录片放映，嘉宾互动，观众交流或通过网络互动等流程展开。纪录片因其创作过程中有故事发展的不可确定性、创作时间跨度长等特点，往往作品在有着反复观赏的价值，这种反复将可能会对观众带来不同的体验，这给纪录片展映流程提供了巨大的创新发展空间。中国纪录片展映领域的发展将有助于纪录片行业发展，这对于创作者思考作品的可持续发展及再创作也有着深远的作用。从2021年开始，笔者开始在纪录片展映流程进行实验创新。

二、沉浸式展映概念

“沉浸”(Immersive)最早由美国的匈牙利籍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MihalyCsikszentmihalyi)在他具有开创性的作品《心流：最佳体验的心理学》一书中所提到，当人们完全投入到正在进行的活动和所在情境下忽略真实的世界时，这种状态被称为“心流状态”。心流状态下的人们能够完全沉浸在他所做的事情中，并从中释放压力，获得满足感和愉悦感。沉浸式体验是意识与行为融合的整体感受，人们在特定场所营造的情境中，通过视、听、触、嗅等感觉去实现人与物之间的互动，加深二者之间的关联性。[2]

沉浸式演出概念由来已久。中世纪直至莎士比亚首创的环球剧场里，360度观众席的设计，都在围绕这个概念进行。到了20世纪80年代，一部名叫“塔玛拉(Tamara)”的行进式戏剧催生了沉浸式演出的萌芽，它打破了舞台和观众席的隔阂，让观众有机会离开座位，跟随演员穿梭在不同的空间中探索演出。沉浸式演出最大的优势在于它的互动性，这与互联网时代的用户习惯“不谋而合”。沉浸式的艺术追求甚至会推动一个艺术领域的改革与创新。

在沉浸式展映中，观众不再区分或很难区分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而与此同时，“你”作为欣赏者其实已经成为风景本身的一部分。由笔者导演的自然类纪录片《湿地的力量》制作耗时三年，先后在全国多个电视机构与网络平台播出，并在全国多地进行线下展映十多场。在线下与观众交流的过程中，观众对纪录片背后的故事很有兴趣，这让笔者萌生想法，是否可以通过多种艺术呈现的方式让这些故事更生动地展现在观众眼前？

三、展映是延续纪录片生命的重要方式

近年来网络平台成为了纪录片主要播出平台之一。这里诞生了很多网络纪录片，这些作品大都因“可市场化”特点被网络平台相中，偏向故事化题材，包括纪实、饮食、人文历史等。不可否认，纪录片的故事化创作有助作品网络传播及市场化，但并非所有纪录片都具备此特点，如自然类纪录片、人类学纪录片等。纪录片人需要谋生，在创作中将会不断在“市场”与“作品”之间艰难抉择。仅以网络传播量为主要目的的创作，或使纪录片向单一题材类别发展。

展映有助于延续纪录片生命。事实上，纪录片的创作故事往往比纪录片作品要“精彩”得多，在了解创作故事后去观赏纪录片作品，有助于对纪录片更深层次理解。近20年来，笔者曾独立完成多部纪录片作品，兼任导演、摄影、配音、剪辑、拟音、包装等。笔者以其执导作品《湿地的力量》作为载体，将此次主创团队的三年创作经历进行回顾整理，尝试创作一种可让观众更立体了解纪录片创作者故事的展映形态。纪录片作品往往在市场，播出需求等原因的限制下，无法将纪录片创作过程中的调研、记录、音乐原创等展现在观众眼前。比如，一些自然类专业知识，创作团队记录全球濒危物种物黑脸琵鹭的艰辛经历等，这些并未在纪录片中呈现。

四、实践与探索

2021年12月，两个月创作筹备，笔者选取世界濒危物种黑脸琵鹭作为主角，以《湿地的力量-远方的客人》(与纪录片第二集同名)作为主题，联合《湿地的力量》主创团队开展了一次多领域跨界的沉浸式展映。展演以黑脸琵鹭作为主体，以纪录片创作者在工作中遇到的困难作为线索，同时贯穿主题曲《冲过云霄》，哲学家泰勒斯与黑格尔关于仰望星空等故事，引导观众进入观映逻辑。展映涵盖纪录片、摄影作品、戏剧、舞蹈等多领域整合呈现。沉浸式展映中以不同的场景和故事，重现或塑造观众对于纪录片创作者日常工作及心理状态的认识。这实际上是一次纪录片人与观众一起重新见证创作者克服各种困难的经历。

(一)设计

要实现沉浸，最重要的是营造一个将真实环境元素进行艺术语言转换的环境，使观众置身其中时获得亦真亦幻体验的同时，领会创作故事背后的精神力量。本次展演涵盖戏剧、音乐、舞蹈、纪录片及摄影等形式。舞台由4个舞台组成，A舞台，B舞台，AB舞台，C舞台为观众背后，摆放帐篷及舞蹈区域，观众位于中心。芦苇与小船等布景设计，模拟出拍摄的场景，让观众可以置身其中。现场双面屏幕，表演与影像交互，打破空间与时间。主创现场实景还原了拍摄时的情景，带观众了解了《湿地的力量》背后的故事，也更加身临其境地体会记录大自然的不易。

舞台平面图

灯光的布设、演出者的造型等都是经过精心考虑而营造的沉浸式场景。在这种切实的、可感知的环境产生的“迷失感”下，演出者们把自己“迷失”在重构的《湿地的力量》创作现场中，同时也引导和鼓励观众一起走入这个虚拟的真实环境中去发现感受。由此，展映实现了多维度、多层次的互动。主要演员本身就是主创人员，他们是沉浸式展映的创作者与深度参与者。展映重构了一次让主创重返创作现场的机会，以此去推动主创进入沉浸式体验，用创作者表演中展现的情绪激发观众观映情绪。这个过程，作为创作者与观众，是可以共同在此场域感知的。参与者都可以暂时关闭对现实世界的感知，而沉浸入作品营造的真实环境中，感觉到自己是作品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旁观者。所设计几个场景均为纪录片创作过程中富有代表性的故事，故事之间由制作好的短片进行过渡，以便演职人员走位。由于资金，人员，现场设备等限制，原计划在此次展映中实现气味，温度变化的沉浸式设计并未实现。

(二)呈现

剧本由笔者原创，观众包括媒体、大学生、大学教师、纪录片爱好者、纪录片相关专业人士。其中部分为携小孩的三人家庭。本次沉浸式展映吸引了多家媒体主动报道，产生良好的社会反响。以下是部分剧本与思路。

第一幕，纪录片主创人员亮相。

第二幕，船上拍摄故事。在船上笔者戴防毒面具穿过鸟类集中地，以引起观众兴趣。制片王平将小船比喻为摄制团队的航空母舰。场景的转入可让观众感觉进入了纪录片拍摄场景。

第二幕(部分)

彭颖斌(导演)：(指着戴着的防毒面具)这个是我昨天从网上买来的，怎么样？帅不帅？啊！怎么这船漏水的啊？(彭与王在船上用洗洁精壳子舀走船上的水)

王平(制片)：这桨原来是晚会道具。我来划船，你先休息，省点体力。

彭颖斌：我上船之前找了一块木板，无人机可以在这里起飞!

王平：(笑)哈哈，这船就是我们的航空母舰!

第三幕，原创音乐。《湿地的力量》全部音乐均为原创。前部分以黑脸琵鹭拍摄画面转接，转场至音乐创作场景。音乐人秋林与乐队现场演奏。舞蹈演员以黑脸琵鹭动作形态创作舞蹈。

第三幕(部分)

秋林(音乐人)：这是彭导发来的黑脸琵鹭画面。既然他们是珍稀动物， 或者它需要一种高贵气质的风格？试试圆舞曲怎么样？ (音乐起 舞蹈演员跳舞)

秋林：还是不行，或者可以从黑脸琵鹭脚步的节奏入手，试试探戈吧！

投影B+灯光A：射灯打舞蹈演员(用吉他弹出一小段探戈音乐。伴舞两人跳探戈。)

秋林：非常符合！就是它了！

第四幕，本片摄影师之一的陈春庆前往黑脸琵鹭在中国的唯一繁殖地。此次展映，另辟了一个室内空间作为个展厅，围绕黑脸琵鹭举办摄影展。这是沉浸式展映的一个重要的延伸与补充。

第五幕，笔者与陈春庆两人近距离记录黑脸琵鹭e66(鸟类环志)的故事。

第六幕，夜夜间全黑环境下记录黑脸琵鹭。在纪录片创作期间，笔者主导了多种设备的改装，当中包括全黑环境下的摄影机。改装摄影机后，反复测试并进行实践，这个过程长达数月。最终在一个冬天的晚上，笔者成功记录到黑脸琵鹭夜间觅食的画面。这也是迄今所了解国内唯一的黑脸琵鹭全黑环境下觅食的湖面。故事的最后，点明了思想主题，关于泰勒斯与黑格尔的故事：“只有那些永远躺在坑里，又从不仰望天空的人，才不会掉进坑里！”

第六幕(部分)

彭颖斌：看，他们在那！还在觅食！终于成功了！怎么样，这个镜头可以吧？哈哈，我想到了一句黑格尔说的话，只有那些永远躺在坑里，又从不仰望天空的人，才不会掉进坑里！

王平：看，这里旁边，还我的游艇，我的别墅，我的床！

花絮短片同步放映，众人从舞台各角走到一起，齐唱主题曲《冲过云霄》。

(三)映后交流

演出结束后，观众重新聚集坐在原区域进行观看自然类纪录片《湿地的力量》第二集《远方的客人》。映后再进行观众与主创交流。以下是部分映后反馈：

观众A：这个活动，给了我和孩子很好的学习和体验的机会。平平(小孩名字)很喜欢弹唱和双人舞蹈，回到家就跟着音乐学着那两位演员的样子跳转转那个保护水鸟的新愿望也让人感动和欣慰，孩子的心多么柔软干净，这活动的教育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啊！

观众B：最后主创人员合影时孩子们在小船里当前景道具的画面也是相当幸福美好充满了爱的力量在传承的希望。

观众C：活动高大上，集知识性趣味性艺术性互动性教育性于一体。

新媒体时代，观众通过手机就能观看新闻、电影、综艺、网剧等。纪录片在这些影视作品当中很难成为观众第一选择。纪录片的真实性魅力在读屏时代或需另外平台展现。线下展映涵盖更多幕后故事，主创与观众交流，可以让观众更深入了解纪录片作品。每一次演出都是唯一的，因为主创的本色出演带即兴部分，这种沉浸感比读屏更为立体深刻。另一方面，传统展映大都仅在播映厅播映或在映后进行访谈。创新的展映方式可以让内容进行二度创作或让创作者延展创作思路，且不会让作品内容在前期宣推中过度消耗。以多个故事线展开进行构建观映逻辑，能让观众较快进入观片逻辑。自然类纪录片主角是大自然物种，在表演中出现人的元素，与成片没有发生内容冲突，使得纪录片作品多维呈现。沉浸式展演这种互动性的存在，一定程度加强了信息传递的有效性。

五、结语

笔者从事纪录片创作近20年，近年愈深刻理解到拓展丰富的体验形式对于影视作品的重要性，这也是延续影视作品生命的重要手段之一。新型展映形态——沉浸式展映，将很可能在未来为国内包括纪录片在内的影视作品带来更持久的生命力。这次展映将放映和沉浸式演出相结合融生出了新的创作形式，是多领域多学科的融合尝试。沉浸式展映创作中，多个纪录片主创的真实故事进行表演，对主创是一次经验重演与再创作，亦有助于激发和重启下一步创作。新形态的展映对融资、推广以及传播有促进作用。沉浸式展映远不仅是简单的娱乐，它更能激发人们的同理心，引发反思，这也是纪录片创作的目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