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构建时间系列二分对立的统一性问题?
——胡塞尔现象学解决麦克塔加的时间理论难题

2022-06-10 04:28陈群志
现代哲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胡塞尔意向性现象学

陈群志

当代西方两大哲学传统(现象学和分析哲学)虽然使用了不同方法来强调时间理论的不同侧面,但也交叉着某些相似的议题。这些相似议题出自时间问题本身的疑难,部分也能追述到探究时间哲学的古老传统,比如“过去”“现在”“将来”“在先”“在后”“变化”“流动”“连续”等基本范畴。(1)这些时间范畴在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中都有论及。(参见[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物理学》,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121-138页。)分析哲学家们讨论时间疑难的出发点源自麦克塔加(J. M. E. McTaggart),他们通过批判形成两种针锋相对的A-理论与B-理论(2)参见陈群志:《如何确定时间之本性的实在性——当代时间哲学中的A-理论与B-理论之争》,《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现象学家们则以别样方式谈论时间意识与时间生成的多重面向。本文的目的并不是想历史性地再现两大传统的差异所在,而是想哲学性地辨明在解决同样难题时的不同方案。

具体来说,麦克塔加原则性地区分了两种时间系列(A系列与B系列),进而论证两系时间皆不可能,时间是非实在的。(3)See J. M. E. McTaggart, “The Unreality of Time”, Mind 17, 1908, pp.457-474.分析哲学家们(A-理论家和B-理论家)虽说并未接受麦克塔加的结论,但都选择通过论证二者之一的成立来进行相应辩驳,因而同时预设了两系时间二分对立的不可融通性。在《麦克塔加与分析哲学学派的时间理论之争》(4)参见陈群志:《麦克塔加与分析哲学学派的时间理论之争》,《哲学研究》2015年第5期。一文中,笔者已详细探讨了上述论争,并初步提到过麦克卢尔(R. McLure)与特尔斯基(P. Turetzky)的观点。麦克卢尔特别指出,麦克塔加所提出的悖论论证在英美哲学中仍未能获得根本解决,但胡塞尔的时间理论恰好可以“对治”基于两系时间分析所带来的疑难。(5)See R. McLure, The Philosophy of Time: Time Before Time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Taylor & Francis Group, 2005, p.157.特尔斯基也明确表示,根据胡塞尔的时间理论分析,能够解决麦克塔加及其后继者A-理论家或B-理论家所带来的困境。(6)See P. Turetzky, Tim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8, pp.156-157.笔者大体赞同麦克卢尔和特尔斯基的观点,并认为胡塞尔提供了一种解决两系时间二分对立的理论架构。

一、胡塞尔提供的时间理论方案

依胡塞尔,我们必须在内意识体验中直面时间本身,直面显现的延续本身,以此了知时间意识河流的真实存在,以及如何在主观的时间意识中构造出时间的客观性。(7)[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倪梁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38页。唯有如此,客观时间系列(相当于B系列)与主观时间系列(相当于A系列)才真正达到最终的统一,并且这种统一是通过时间河流本身而本原地构造起自身的。

胡塞尔并不像麦克塔加或分析哲学家那样,将时间看成由两个系列构成,而是认为时间只有一个系列。如果假设有两个系列,其中一个系列不同于另一系列,也并不意味着就真实存在两个系列,实际上都是同一个居于时间意识中的系列。“时间点自身是同一的,以不同的被给予性样式展示自身,按其形式是同一的。时间〈是〉同一对象性的形式,这个对象性必然以当下、过去、将来的定位形式构造自身。”(8)[德]胡塞尔:《关于时间意识的贝尔瑙手稿(1917-1918)》,肖德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73页。

我们明见到,如果A在B之前、B在A之后,这是一种演替的感知。我先感知到A,然后感知到B,这里有一个对A的感知和对B的感知。但是,在B被给予之前,我无法得知A与B的间隔(在先或在后),只有在B点才能感知到A与B的“时间关系”,并同时预设了A是过去。这里的“时间关系”不是麦克塔加所指的B系列,而是表明:我曾在B之前感知到A,亦即我是在“意识”之中感知A并且在原生的回忆中拥有它,与此同时,我感知到B是在统一意识中将B和A联合在一起而把握为自身当下的,如此也涵摄着过去的A是自身当下的。(9)参见[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第265-266页。胡塞尔所关心的并不是客观时间中的“事件”,而是作为体验的“意识”。在时间意识的体验中,可以明见地把握诸显现的后继,B被把握为现在,并且在同一个现在中直观到A的曾在(过去的滞留)。与其说它们是在时间上各个瞬间按次序排列组合成的一个整体意识,不如说它们是一种上升关系,在这种上升关系中贯穿始终的是统一性意识或同一性意识,如图1所示:

在图1中,T表示客观时间线,A、B、C……n表示彼此接续的意识相位,这里表示了客观时间的显现,A的显现以及在相互接续中的B、C直到n的显现。其中,每一相位都只能在T的上升中,即在流动的过程中被直观到。这是一种特殊的意识体验进程,在此进程中,在先的感知不会消失,每一个“过去”都能够以再造的方式成为新的“现在”。“在现象学事态的本质中包含着:每个‘过去’都可以以再造的方式变化为一个再造的‘现在’,这个现在本身又具有一个过去。而这是所有时间法则的现象学基础。”(10)同上,第274页。它们构成一种意识的统一,时间的流动或静定都是基于这种统一而来。

如果把图1比作一栋传统的砖砌建筑,那么这栋建筑只能是一块砖头、一块砖头地增加内容,原本内容(A)总是以隐现的方式(A′、A′′……)涵摄进新的内容(A′-B、A′′-B′-C……)之中,直到最后一步(A′′′-B′′-C′……Tn)才完成整个建筑自身的建造。与之类似,自身建造的时间意识流的生成,只有凭借对先前意向的持守并以之为基础,才是可能的。更重要的是,最后一块砖头并不构成整个建筑,而只是完成建筑。换言之,就其本真意义来说,最后的相位并不是对整个时间意识流的感知,而恰恰是对此意识流整体结构的完成。正如完成的建筑保留了所使用的每一块砖头,对以前相位的感知也被保留在现时相位之中,并最终构成时间河流的统一。(11)参见[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第277页。

上文提及,胡塞尔并没有机械式地把时间区分成两个系列,但也不能说他没有关注过去、现在、将来(A系列模型)或者在先、同时、在后(B系列模型)这样的时间范畴。相反,他指出:“时间规律是指这样一种不言自明的规律,即:确定的时间秩序是一个二维的无限序列,两段不同时间永远不可能同时存在,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不等边关系,存在着这样一种传递性,即在每一段时间中都包含着较早的时间和较迟的时间,如此等等。”(12)同上,第45页。也就是说,时间客体在感知的回坠中并没有改变其位置,而仅仅改变了它与“现在”的关系,“过去”和“将来”的时间始终是其所是。然而,所感知的现在相位持续流动而发生变异,而时间客体又在此过程中持守其位置,这如何可能呢?

设想某个声音现在正响起,那么“它”就会立即回坠到过去中,形成一种滞留性的渐次变化。这里的“它”当然指的是同一个声音,不仅涉及到此声音的每个相位,也涉及到“相位中的连续统一体”(13)[德]胡塞尔:《关于时间意识的贝尔瑙手稿(1917-1918)》,第43页。,因为“它”不断回坠,从一个相位朝向另一个相位,延续贯穿着所有相位。问题是,面对这种声音的连续回坠活动,我们也会说“它”在时间中有一个固定位置。换言之,这个声音所处的每一时间点和“它”在时间统一性中的延续能够共存。用胡塞尔的话说:“时间是僵化的,但它却又在流动着。”(14)[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第109页。因此,时间有固定的、不流动的一面,也有不断变化、持续回坠的一面。

由此可知,胡塞尔虽说没有给出像麦克塔加或分析哲学家那样的A-B、静-动、时态-非时态的区分,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思考着同样的议题,只是解决方式有些不同。自麦克塔加提出“时间悖论”之后,诸多分析哲学家都试图克服这个疑难,他们主要围绕着如下问题域展开讨论:时间是否是客观实在的?时间是否包含有A系列或B系列?A系列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从时态或非时态的角度如何理解A系列和B系列?过去、现在、将来的时间相位如何界定?分析哲学家们的观点虽然时有不同,但都认同时间作为一种经验显现为客观的“序列流动”。(15)See P. Turetzky, Time, p.156.与此同时,他们忽略了时间的客观存在是如何在主观意识中被构造起来的“统一性”问题,亦即A系列和B系列的“统一性”问题。然而,在胡塞尔这里,他对“统一性”问题却特别关注。我们不妨从两个方面给予说明,一是有分别而无分离的统一性,二是纵-横意向性的统一性。

二、有分别而无分离的统一性

如果一个声音c在时间意识河流中穿越各个相位而构造起自身,那么每个相位的“声音-点”作为感知的“原初时间”形式显然在性质上绝对不变,这是一个个体意识的本质形式,胡塞尔将此称之为“原印象”。(16)参见[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第113页。与此同时,任何相位都必然受到持续变异的规律制约,每个现时现在都在不断地创造一个新的现在、新的“原印象”。在这个过程中,时间位置是同一个时间位置,但被给予的方式发生了变化。现时现在不断地向过去回坠,但这只是相对于诸现在的过去,以此获得“过去现在”的特征。事实上,它依旧是同一个现在,在本质上仍然具有相同的意涵。

“原印象”虽然在本质上不变,但它能够朝向“滞留”的被意指之物,亦即不断朝向过去指明现在的声音。“整个现在点、整个本原的印象都经历着过去变异,而唯有通过它,我们才穷尽整个现在概念,只要它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并且指明一个‘过去’,就像‘过去’指明‘现在’一样。”(17)同上,第113页。在此意义上,相对于意识变异的河流而言,那些显现为被回移的现在点“始终是以统摄的方式保持在绝对的同一性中”(18)参见[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第110页。。“它按其已流逝的部分不断继续地将自己回移到过去之中,与此同时,它将自己连同其绝对时间位置以及因此连同其整个时间片段推入到过去之中:即是说,这同一个过程连同这同一个绝对的时间延展都始终(只要它还显现)同一地显现为这同一个,只是它的被给予形式有所不同。”(19)同上,第114-115页。如果把前述“时间意识流上升关系结构图”(图1)进行视角倒置(图2),然后转换成“现在-瞬间时间相位回坠关系结构图”(图3和图4),就能清楚看到这种“同一性”是如何形成的。

在图1对“时间意识流上升关系”的描述中,为了说明时间内容的不断增加,我们还权宜地使用了砖砌“建筑”的类比,用以表示时间意识自身的建造。如果现在把这个“上升关系图”倒置放置(图2),那么我们的关注点可能就不会只停留在整个“建筑”(时间河流)的整体感知,而会更加注意映射的时间意识的一个个相位的横截面,如图2的H1、H2、H3、H4……所示。

图2的横截面所表示的相位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独立存在,H1、H2、H3、H4……只是为了区别它们所处的不同时间位置而设定的符号象征。实际上,H1、H2、H3、H4……是被不断重新创造且变动不居的相位存在,并且彼此之间不能分离,其中A、A′-B、A′′-B′-C、A′′′-B′′-C′……Tn的标识就是这种意义的表征。

如果我们把目光移向A,还会发现它在整个过程中不断回坠,从A到A′再到A′′然后到A′′′……这样的话,就可以得出一个“现在-瞬间时间相位回坠关系结构图”(图3)。在此图中,横线T表示客观时间线,其中A、B、C……Tn表示T这条河流中的任意相位;竖线(A-A′′′;B-B′′;C-C′)表示A、B、C等不断地向“过去”回坠;斜线(A′-B;A′′-B′-C;A′′′-B′′-C′……Tn)表示诸相位的本原时间域内容。从穿过结尾点Tn的这条斜线A′′′-B′′-C′……Tn可以看出,任何时间相位在其中都是同时的。就图中的实线与虚线共同组成的斜线和竖线的交叉点来看,它们都具有“A-B-C……Tn”的形式,只不过这些形式是以不同方式被给予的,如A′′-B′-C…Tn′与A′′′-B′′-C′……Tn之间的差异。

把图3的实线部分从另一视角稍作转动就能得到图4,如果再把A点以及各条横线扩充为平面,就会发现图4和图1是一模一样的。这正好能够说明“现在-瞬间”的时间意识与完整延展的时间意识是同一的。因此,我们可以说,每个感知都可以被分解为各自的横截面,而每一横截面都拥有感知内容的连续性,并且都具有“现在-感知”特征的连续性。如此一来,总体感知就会是以上“连续统一体”的持续感知,从而构造出整个时间对象的统一意识。(20)同上,第314页。

不过,既然各个相位的时间点绝对不变,那么前一个时间点不可能等同于后一个时间点,但又说任何相位都在不断地从“现在”向“过去”回坠,前者类似于麦克塔加所说的B系列,后者类似A系列,它们如何获得统一?我们的回答是:时间客体在回坠过程中改变了它的时间位置,同时也持守着它的时间位置。前一个时间位置的变化是时间意识的变异,后一个时间位置的不变是时间质料的持守。每个时间点就个体而言自然不同于其他时间点,但它们并没有因为相互区别而分离,也就是说,它们“有分别而无分离”(21)[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第133页。,是无断裂的统一的融合状态。胡塞尔认为,“时间质料的不可分的相同性以及时间设定意识之变异的持续性,为融合成为这个c的无断裂延伸的统一的状况奠定了本质基础,随之才产生出一种具体的同一”(22)同上,第133页。。如果真的以为声音c是绝对不变的,那显然只是一种“臆想”,“间断”必然预设着“连续”,无论在无变化的情况中,抑或在变化的情况中,都是如此。(23)同上,第324页。

如果说麦克塔加把对时间的理解方式区分为A系列和B系列,然后分析哲学家们又据此形成几乎无法调和的A-理论和B-理论,那么我们可以说,这种无法调和与相互争论的矛盾根源就来自于他们没有真正阐明A系列和B系列的这种“变化和不变的同一性”和“有分别而无分离的统一性”。

三、纵-横意向性的统一性

前面已经揭示了时间河流的“变化和不变的同一性”和“有分别而无分离的统一性”,这种同一性或统一性只是侧重于表示个体的瞬间相位(有分别)和整体的时间相位(无分离)的相合。换言之,时间客体(声音c)的每个相位与时间意识流中时间客体的每个相位具有同一性。任何一个延展着的时间客体,我们对它的感知总是在各个时间相位中逐渐进行且最终完成的。在此,被感知的时间客体的每个相位正如其所显现的那样构成了整个时间延展,并且每个“现在-点”都有其现在的群组与之相应,从而构成现象学时间域。如此一来,时间意识流显然是依统一性构造起自身的,它不仅构造了内在时间的统一,而且同期构造着时间河流自身的统一。那么,如何理解这种统一性?

胡塞尔认为,时间意识河流具有一种双重意向性:一方面,我们考察具有流动形式的河流内容,它是一系列意向性的体验,其中每个原初体验的相位都过渡到刚刚过去相位的滞留变异;另一方面,我们将目光转向意向的统一体,转向那些在意识河流中被意识到的统一之物,在此,客观时间的客观性就会呈现出来,这是真正的时间领域。(24)同上,第172页。这两种意向性分别被称之为“纵意向性”与“横意向性”。我们不妨以图5来形象地给予说明。

当我们听到一段旋律的时候,从第一个音调开始到最后一个音调完成的整个过程中,在意识体验中首先关注的自然是整个意识河流中的一个相位、一个相位的延续,任何一个相位都具有一个意向体验,如果提取出其中某个相位的意向体验,那么就会得到图5所示的上面部分,这个部分可表示意识河流中的“纵意向性”。再者,如果我们朝向整个旋律的直线连续统(这里用倒置的圆柱表示),那么就会拥有所有相位共同构造着的整条时间意识河流,在此连续地展开自身的行为中,旋律始终在时间延伸的绵延河流中显现自身,此即图5所示下面部分的基本意思,我们用“横意向性”来表述之。

任何现时-瞬间得以显现的“拟-时间”相位串(它们构造着时间的显现),都会以另一种意向性而将目光关注在时间意识河流之中被构造的内在时间对象,而这种意向性与前一种意向性同期构成意识河流的统一。在胡塞尔看来,这种能够保证意识所意指的对象是同一意向对象的综合统一,它就是“横意向性”的基本功能。简言之,我们把对意识流诸横截面连续统的意向称之为“纵意向性”,与此相应,把对内在时间客体(如音乐旋律)的意向称之为“横意向性”。(28)参见[瑞]贝尔奈特、耿宁等:《胡塞尔思想概论》,李幼蒸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04页。

在这条唯一的河流中有两个不可分离地统一的、就像一个事物的两面一样相互要求的意向性彼此交织在一起。借助于这一个意向性(引者按:即横意向性),内在的时间构造起自身,它是一个客观的时间、真正的时间,在它之中有延续和延续者的变化;在另一个意向性(引者按:即纵意向性)中构造着自身的,是这条河流各个相位的拟-时间编排,这条河流始终并且必然具有流动的“现在”-点,具有现时性相位,并且具有前现时的相位串和后现时的(尚未现时的)相位串。(29)[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第130页。

在此,胡塞尔明确表示,“横意向性”和“纵意向性”是不可分离的统一体。基于这样的看法,我们可以把图5稍作换位变成图6。

从图6转变成图7可以清晰地看到,E1、E3、E4和E2一样不仅具有纵向的流逝样式,而且同时具有横向的流逝样式。在此过程中,我们的目光可以固定在竖线所表示的滞留-原印象-前摄的纵贯统一性上,也可以移向斜线所表示的“现在-瞬间”不断下坠而仍然保持不变的情形上(尽管被给予的方式已发生变化)。无论如何,各个相位的延续和变化、并存与接随都是意向体验,它们不仅在现在点上被意识到,而且在延展了的整个时间河流(横线)中被意识到。因此,每个体验的连续统都可以视为被构造的秩序统一,它们也能够成为一个个内在感知的客体,但这些感知作为被构造的统一始终还是在时间河流中的意识。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胡塞尔才明确表明:这条唯一的时间意识河流,不仅构造其声音的内在时间统一,而且同期构造着意识河流自身的统一。(31)参见[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第127页。

四、结 语

胡塞尔现象学意义上的普遍意识结构有两种:一是“纯粹意识”结构,即一切意识活动都必然指向意向相关项,它是所有意识行为的必然结构;二是“时间意识”结构,即一切意识活动都在内时间河流中进行,它是其他意识活动得以成立的前提,原初时间意识的综合统一是自然而然的最初开端。(32)参见[瑞]贝尔奈特、耿宁等:《胡塞尔思想概论》,第85-107页。这两种结构虽然都是现象学的研究范围,但它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依据胡塞尔的说法:

一切其他本质形式与其相关的意向性发生之普遍本质形式,即内在时间性构成的形式,内在时间性以严格的规则性支配着一切意识的具体生命赋予一切意识体验以持久的时间性存在。更准确地说,一种意识生命,只有在一种本质必然的事实性形式中、在普遍的时间性形式中被原初地给与时,才可设想其可能性;在此时间性形式中,每一意识体验的形式,在一种活生生的现前内具有典型变体的所与性方式之流动性变化中,保持着它的同一时间点,并基于习性的本质源而始终保持着其同一的时间点。(33)[德]胡塞尔:《形式逻辑与先验逻辑》,李幼蒸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68页。

这里凸显了“时间意识”作为“活的当下”(活生生的现前)支配着一切意识体验,当然也支配着“纯粹意识”的原初统一性。如果说“纯粹意识”是经过现象学还原所留下来的“绝对之物”,那么“时间意识”就代表着这种“绝对之物”的流动本性,它为其提供了同一性与统一性的基础。

在《欧洲科学的危机和超越论的现象学》中,胡塞尔把时间意识河流称为“活的当下”,以解释时间兼具“流动-静定”的双重特征。(34)参见[德]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和超越论的现象学》,王炳文译,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204页。而在另外的时间研究手稿中,他写道:“原初层面的意识是一条溪流,它静定和流动,即以一种持续不变的形式流动,然而,以便……在流动中以一种双重的当下构造它自己:各自分别的时间感知的当下和与此感知同时发生的刚刚过去的以及恰好到来的知觉之滞留和前摄的当下。”(35)Husserl MS C 7 I (1932), S.4.如此看来,时间河流的连续性具有统一性,它是分化瞬间的综合呈现。胡塞尔的现象学时间分析,不是像麦克塔加和分析哲学家那样基于两系时间的二分对立来进行解释,而是始终持有一种“时间连续统一体”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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