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湾示范区往事

2022-06-08 05:43瞿光唐
江苏地方志 2022年2期
关键词:通州示范区

◎瞿光唐

(江苏南通 226007)

通州湾示范区鸟瞰(南通市青摄协 提供)

通州湾示范区位于长江入海口北翼,拥有江苏沿海不可多得的深水岸线、深水航道和开发腹地资源,是建设江苏新出海口的重要载体、打造长江经济带战略支点的重要平台,具有“服务长三角、联动长江北、连通中西部”的重要功能。2012年,南通市在横贯通州区的团结河入海口两岸设立南通市滨海园区。2015年,通州湾江海联动开发示范区(简称“通州湾示范区”)正式获得国家发展改革委批准,通州湾开发建设全面上升至国家层面。通州湾示范区规划范围包括南通市通州区三余镇、如东东安科技园区、如东县大豫镇部分区域。从2012年初至今,通州湾示范区上演着“速度与激情”的大剧,在昔日的盐田、荒滩地上,示范区人用令人惊叹的“通州湾速度”,向世人展示了一条港口、产业、城市互融发展之路。如今,在这片不断生长的年轻土地上,从南到北,科技研发组团、行政文化组团、中央商务组团,一字儿排开,蔚为壮观,这个现代港城正逐渐显现出无限的发展空间和潜力。50多年前,我曾在这片热土上撒下过汗水,往事历历,像过电影似的在我脑海里一幕幕重现。

一、海滩围垦

1970年冬,我随唐洪民工团队出征团结河出海口北侧,垒营筑坝、围滩造田。围垦工地场面壮观,红旗猎猎,人山人海,劳动号子此起彼伏,高音喇叭里滚动播放着毛主席语录歌曲,还有电影《地雷战》《地道战》主题曲,整个工地就是一个沸腾的海洋。

海滩上的劳作,绝没有时下旅游项目“海上迪斯科”——踩文蛤那样悠然自得。围垦筑堤是一项重体力活,民工们或用铁锹挖土,或挑“泥络子”运送泥土。挖土用的铁锹口宽约15厘米、长40厘米,挖出来的土块呈长方体状,每块重约30斤,每担4块,100来斤。从沙滩取出的泥土,要运送到一二百米外的预定工段。围垦采取“人海战术”,挑担子的人挑着百十斤重的担子排队鱼贯前行,不可停顿,否则就会影响整条长队的前进。挑担子爬坡难度大,海堤堆土高达四五米,要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脚下的泥土又非常松软,每一步都非常费力。从早到晚踩在潮湿冰冷满是泥浆的沙滩上,机械地重复着同样枯燥的动作,一开始看到大海浩瀚潮水时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放工了,人们又似乎忘却了疲劳,在民兵排长带领下,扛着扁担泥络,一路高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民兵收工把营归……”

涨潮了,大大小小的海丫子里海水突然涌进来,若不及时撤退,就会被海水吞没。每到涨潮大家就拼命地与潮水赛跑,越过海沟,向老堤岸奔去。也有腿脚不太利索的,来不及躲避,弄得下半身湿透,在冰冷刺骨的海风中颤抖不已。特别令人灰心的是,大潮过后,刚刚堆起来的堤坝基础几乎被荡为平地。人们在惋惜劳动成果顷刻间化为乌有的同时,也不得不惊叹大自然巨大神奇的魔力。

参加围垦劳动,常能享受到“火线作战”的较高伙食待遇:每天一干二稀,中午一顿大米饭,满满一大碗,蔬菜为主,偶尔也开荤,两周一顿大肥肉,每人老秤12两(市秤7两半)。体力消耗大,平时油水少,难得开荤,风卷残云,顷刻见底。有战斗力特别强的,把肉碗舔得干干净净。粮食蔬菜由生产队开支,荤菜则是自筹。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如隔壁严灶14队,某日买来一只羊,十几个人一顿就吃得锅底朝天。

民工住宿的帐篷,是竹木芦苇稻草结构,搭建在老海堤外侧堤岸边上,小潮水上不来。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几十年不遇的东北狂风裹挟着特大怪潮,夜半时分突然袭来。劳累了一整天的人们正在酣睡之中,谁也没有发现。次日凌晨,有人惊呼:“不好了,我的鞋不见了!”原来,昨夜大潮水漫到了住处,靠门口的位置地势低,潮水退去时,鞋子也随之而去。地势更为低洼的露天厨房也惨遭浩劫,锅盖早已不知去向,大家四处搜寻,好不容易才在很远的沙滩上找到……

春节越来越近,工程进度尚未达到预期。我们唐洪公社民工团的总领队、公社负责人曹主任临时召开民工大会,作“总攻”大动员,并再次强调围垦工程的重要性。“民工同志们!快要过年了,大家脚像红脚蜻蜓,赶快做,老婆儿女在家里瞟(盼,通东土语)你们呢……大家好好干,将来我们一定要围垦到日本去!”

后来,曹主任的名言“红脚蜻蜓”“垦到日本去”曾一度成为民工口中流行的时髦用语。经过40多天艰苦奋斗,一条长达10多里、高5米、底宽10米的拦海大堤终于屹立在南通县的东海岸。围垦而成的新区就是后来由移民建成的海丰公社,现如今通州湾示范区的核心地块。

二、小窑群移民

1971年初,南通县唐洪公社决定移民,每个生产大队派遣一户(或一人),去位于团结闸西北角的小窑群垦荒。我作为一大队回乡知青代表,名列其中。

“小窑群”是民间的叫法,距我老家五六十里,是唐洪公社的一块“飞地”,紧靠长江出海口北侧,南黄海边。大跃进年代,唐洪、五窑等几个公社组织民工,在海晏公社近海大队东南角海堤外围垦了一块长方形地块,东西长500米,南北宽400米,占地300余亩。随后,在这里建造了5座土砖窑,后因“文化大革命”而停产,小窑群就成了黄海滩边一块闲置的盐碱地。起初,五窑公社派人在此看守,不久便离去,但并未废弃。砖窑窑洞里时常有外来客(海门县正余公社的下海捕捞者)临时蜗居。我们这一批移民进驻时,还在几个渔民在此暂住。

横贯南通县东西的团结河,西接长江,东通黄海,1968年开挖拓宽后,像一条巨龙横亘在小窑群外。团结河东尽头,建有团结闸。高大雄伟的团结闸外,一条深深的海沟直通大海,有渔船从这里往来进出。南通县水产公司在此设有门市部,生意兴隆。小窑群东北部,是1970年秋冬季围垦海滩而成的一大片新垦区,一直向西北方向延伸,与位于中心桥北的南通县五七干校所在地连成一片,成为新建的海丰公社的一部分。唐洪公社正是看中了其潜在的发展优势才决定移民此处,以缓解人多地少的矛盾。

小窑群西、北两面是高约六米的老海堤。堤岸两侧护坡上树木参天,从位于老圩内的近海大队向东南方望去,就像一大片森林。而小窑群南、东两面海堤上,除了稀稀拉拉的盐蒿草,别无他物。站立在东南面海堤上遥看小窑群,5个废弃的砖窑就像5个小土丘,光秃秃的了无生气。地面上,除了稀稀落落的盐蒿草,到处白花花的一片,像刚下过雪,在阳光下十分刺目。小窑群内西侧、北侧各有一条小河。西边老堤坝下,还有一个大涵洞,长约20米。将小窑群内小河与西边老圩的水网连通,便于排涝或灌溉。这是一块等待开发的处女地,倘若没有了盐碱的困扰,绝对是一块良田宝地。

与我同批来到小窑群的共10人,来自10个不同的家庭。其中绝大部分是各生产队的骨干,年龄最大的已50开外,还有两个中年单身汉,我最小才24岁。

我们初到小窑群时,栖身之处就是砖窑。位置在靠近北河边的一个窑洞。窑洞很大,顶上半月形,全部由小青砖砌成。打地铺,垫着厚厚的稻草,软软的,犹如席梦思。大家自带粮食和生活用品,轮流回家补充给养。

刚开始时,我们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是改造土质。用水泥船从老家拉来元麦秆草,带来一把耕地的犁。没有牛,就用人力,两三个人在前面拉,一人司犁,另外几个在犁槽里放入元麦秆草,再盖上土。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引进淡水浸泡盐碱土,然后排掉;再引进淡水浸泡,再排掉。如此反复多次,泥土里的盐碱成分就会大大降低。引进淡水,没有抽水机,只有发扬“大寨”精神,土法上马。

白手起家创业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因地制宜苦中作乐,倒也其乐融融。某日下地劳作之余,大家想改善伙食。平日里喜好捞鱼摸虾的老杨,领着大伙儿来到西头堤坝下的大涵洞旁。“这洞里有鱼,看我的!”只见他孤身一人,爬进黑乎乎的涵洞,不一会儿,抓出不少鱼来,中午,大家美餐了一顿。窑洞北边小河流水潺潺,夜幕降临西北风劲吹,我们在小堤坝豁口处守株待兔,居然抓到不少螃蟹。某日,有人提议要吃酒酿,我二话没说,一口气骑车40里,去三余镇买回了酒药圆。我们这些移民,虽然来自同一个公社,但此前彼此间几乎没有过任何交集,更谈不上深入了解,能聚到一起,就是缘分。那一段时间,我们相处十分融洽,过得都很开心。

蜗居窑洞不是长久之计,安居才能乐业。1971年秋天,我们移民团队在临时负责人邢队长带领下,外出采购建造移民定居点的住房建筑材料。我们一连跑了好多天,金沙镇、南通城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最后从南通唐闸拉回了一水泥船毛竹之类的建筑材料,单趟100多里。一路上,我们轮流当纤夫,脚板底上的老茧又多了一层。年底,经过大家的辛勤劳作,一栋五间的临时“别墅”落成。毛竹做的房架,油毛毡的屋顶上面盖满稻草,芦苇编织而成的墙壁,竹子制成的床铺。除了不能抵御台风、火灾,其他总算像个新“家”。

1972年春节前夕,老家中学教师紧缺,公社把我从海边召回。离开小窑群的那天,我背着行囊,与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的移民伙伴们依依告别。看着我亲手参与建造的刚刚启用不久的“别墅”和初见雏形的小窑群,恋恋不舍之情油然而生。

1975年,南通县麻风病院搬迁至小窑群,我的那些移民伙伴们也“移师”海丰公社大本营。现如今,这里盖起了高楼大厦,成为通州湾示范区的核心地段。

三、海晏摘棉

2007年,通州区海晏镇与三余镇、北兴桥镇合并设立新的三余镇。如今的三余镇就处于通州湾示范区的核心。

通州湾示范区局部(南通市青摄协 提供)

1966年9月底至10月,南通县中师生在学校军管会组织下奔赴三余区农村,参加为期1个多月的支农劳动。师生行李铺盖都必须带去,等于一次大搬迁。我们这一批,学校动用了两条大汽轮。早上从金沙镇北洋桥西边上轮船,当天下午3点左右才到达海晏镇。因劳动地点分散,各生产队专门派人来到海晏镇接人。我和其他三人被分配到五三大队1小队,住冯老伯家。

南通县滨江临海,西、南两面是长江,东面是黄海。东余、海晏、恒兴3个公社由南向北依次排列在黄海边上。五三大队在海晏镇东3里的中心桥东侧。再向东四五里,过红卫、近海两个大队就是黄海海堤。一两百年前这一带都是海边滩涂,后来由张謇创办的大有晋盐垦公司围垦开发,到1937年,已围垦15万亩耕地。公司以种植棉花及粮食作物为主,兼营盐业。垦区内,东西向二里半为一匡,东西向、南北向均有人工开挖的河道,笔直整齐、方方正正,犹如一张硕大的棋盘。当地居民大部分来自南通地区南三县(启东、海门、南通),所以在同一个生产队里,说启海话、通东话、南通话的都有。虽然各说各的方言,但人们相处日久,不用翻译彼此交流也十分顺畅。我们的房东老冯是通东人,入乡随俗,也学启海人,一日三顿杂粮干饭,以元麦、玉米糁子为主,掺和一点大米。这里不产水稻,以种植棉花等旱作物为主。

我们每天的劳动任务,除了摘棉花,还是摘棉花。这里的棉花地实在是太多了,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似乎遥无边际。第一批还没有摘完,下一拨棉花又开了。弯着腰,把棉花一朵一朵地从棉桃壳里拉出来,放到腰布袋里,满了装到大布包里。收工时,把棉花送到生产队仓库去。每天重复的劳作,枯燥乏味。按理说,年轻人是不会有腰背疼痛的,但是若干天的连续作战,整日弯腰弓背保持一个姿势,就另当别论了。

生产队仓库门前有一块场地,专门用于晒棉花晒粮食,也是社员开会学习的场所。有时候,生产大队也会组织一些活动,但都与“文革”相关,大家也就兴致索然。劳动锻炼的一个多月,没有课本或其他书籍可看,更没有看电影(当时人们还不知道电视为何物)之类文娱活动。只能终日与大片棉花地零距离接触,至今刻骨铭心。

四、棉区锭担子

老家通州(原南通县),曾经是江苏主要产棉区之一。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乡下,到处是“家家纺纱忙,户户织机响”的繁忙景象。锭子是棉区农村数百年来土法纺纱的必用之物。那些车锭子师傅,肩挑锭担子,穿梭于棉区乡间,“车锭子啰”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成为纺织之乡的一道亮丽风景。

锭子木质,长约8寸,中间粗两头尖,中间粗的地方直径约0.6厘米。加工工艺并不复杂,先是制作毛坯,把大块的木料锯成截面为正方形的长条,然后将其放在专用夹具上,车削成锭子成品。锭担子,其实就是一个浓缩了的加工、修改锭子的“车间”。车锭子的主要工具锭子龙头,安装在锭子桶头上,而其他工具如锭子刀、拉杆,以及锭子成品、锭子木坯、状如算盘珠的锭子“罗多”等都可存放于锭子桶内。锭子桶上面有活动盖板,以方便物件存取。

世事难料,我这个“老三届”居然有缘与锭担子为伍。1966年“文革”暴发,那年我高中毕业,紧接着就是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了改善生活条件,在金余镇亲友的影响下,有点木工基础的我们堂兄弟几个,也干起了车锭子、打芦席的营生。农业生产之余,或赶集走街串巷,或去棉区乡村,挑着锭担子,卖锭子改锭子。

制作锭子的原材料,木材必须质地坚硬、纹理顺直,一般都用红木、黄檀之类。红木是木材中的上品,老红木质地尤佳,因其稀少,价格昂贵。1966年“文革”开始,“破四旧”把大量具有文物价值的红木家具当成“封资修”,或毁坏,或放到旧货商店出售。当时上海旧货商店红木家具很多,老红木、香红木都有,价格也比较便宜。一张红木太师椅15元,一张红木桌子30—50元,我们兄弟几个就搭乘轮船去上海采购。回家后,这些曾经富贵人家享用的红木家具,经过加工就成了锭子。生活用具变成了生产工具,也算是物尽其用。

外出叫卖锭子比较费事,出远门时挑着锭担子不太方便,就把它绑在自行车上,后来索性把锭子龙头安装在自行车的衣包架上。有时候外出跑得比较远,单程三五十里。“营业范围”基本上是向北或者东北方,因为如东县南部、东南部以及南通县东部的三余地区(现通州湾核心区)是主要产棉区。

上世纪70年代,随着乡镇工业兴起,产棉区农家土法纺纱织布的逐渐减少,车锭子改锭子的生意日趋清淡。农闲时挑锭担子的堂兄弟们纷纷改行加入了建筑大军,我则拿起了教鞭。

五、棉区买芦苇打芦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通州农村除了土法纺纱织布之外,还有一种家庭副业——打芦(用芦苇秆编织芦席的俗称)。有一段时间,它几乎成为我老家金沙附近许多人家的早晚功课。打芦之所以成为一项群众性的副业,原因有三:打芦不需要多少技术,老少皆宜;芦不愁没有销路,收购者现金支付,不打白条;打芦的下脚料多,正好弥补农家生活燃料的不足。

我们外出采购芦苇的首选地是如东县东南部大豫镇(在今通州湾示范区范围)、南通县环本农场、海晏镇(现通州湾核心区)一带。这里是棉花主产区,人少地多,农户根本没有时间干打芦这样的辛苦活。每次外出都能满载而归,出发前我们都要预先考察天气,尤其是风向风力。最理想的是,返回时刮东北风,高高的两大捆芦苇被牢牢地捆绑在自行车衣包架两边,犹如船舶上的风帆,那就等于开了顺风船。当然也会遇到返回时突然刮起了西南风,拉着两三百斤甚至三四百斤的庞然大物顶风而行,脚踩不动,就只能慢慢推行,六七十里路,一步步往前挪,三更半夜也未必能够到家。我有过去大豫镇采购芦苇的经历。每次都与邻居们结伴而行,因采购点分散,绑车费时费力,大清早出发,很晚了才能返回。当年,一张芦的售价也就七毛八到八毛四之间。如果仅靠编芦为生,十分辛苦,利润微薄,到头来还会落得一手肉刺。但正是这些肉刺,让我们兄妹亲身体验到了“劳其筋骨”的乐趣。在那一段忙碌的日子里,我们全家参与,妹妹成了编织高手,芦编得既快又好。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我们兄弟几个先后跳出了农门,妹妹也顶替父亲去上海工作,放弃了这份副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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