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1世纪初开启的“后新闻业时代”,如今进入迅速展开的历史阶段,一种不同于传统新闻业的新型新闻业态正在成长。以互联网为基础设施,以数字技术为核心的技术丛是造就“后新闻业时代”的根本动力。数字新闻业是“后新闻业时代”的实质所在,它意味着人与事实世界最新变动情况的交流,人与人通过新闻方式的交往、交流,进入数字交往、数字交流的主导状态,受制于数字技术的内在机制。在生态结构上,后新闻业时代主要表现为融合新闻生态的初步生成;在新闻生产方式上,最突出的表现是多元新闻生产主体结构的形成;在新闻收受、消费、运用上,表现出更强的主动性、互动性和场景性。后新闻业时代的变迁方向是,智能新闻生产将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关系将成为新闻业面临的主要关系。
【关键词】后新闻业时代 互联网设施 数字技术 融合新闻业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10-005-09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10.001
近20年前,笔者在撰写本科教材《新闻理论教程》时,提出了“后新闻业时代”这一概念或说法,①后来还撰写了专门的论文,②用来描述和定性互联网兴起之后新闻业的时代性变革,目的在于揭示互联网背景下新闻业的新特征、新表现及新的发展趋势。如今,互联网日益成为整个人类社会整体运行的“基础设施”,数字技术则被人们定性为信息时代“具有奠基性地位与作用”的“元技术”[1]。信息传播领域、新闻传媒领域可以说已经全面进入互联网时代、数字化时代、社交媒体时代,互联网新闻学、数字新闻学、融合新闻学、新新闻学则成为新闻学相应的新名称。[2]对于新闻领域来说,互联网诞生以来的变化,无论是在世界意义上还是在中国范围内,都是翻天覆地的。相对传统新闻业而言,今天完全可以说,新闻业不仅开启了“后新闻业时代”,而且已经进入全面展开的状态。因此,很有必要立足时代前沿阵地,面向未来,对“后新闻业时代”的最新表现与可能前景做出新的分析和阐释。
一、“后新闻业时代”的实质
在互联网诞生之后,人们逐步习惯于把由报业(印刷新闻业)、广播新闻业、电视新闻业构成的新闻业称为或定性为“传统新闻业”,而对互联网背景下的新闻业,则并未形成统一的名稱。但新闻业的实际变化发展,向人们展示出不同于传统新闻业的景象,于是人们便从不同视野或角度出发命名新的新闻业,形成了诸如网络新闻业、融合新闻业、数字新闻业、新新闻业、混杂新闻业等名称。在我看来,这些不同的名称从不同侧面揭示了时代性新闻业的实质内容,但相对“传统新闻业时代”这样的时代定性而言,这些名称还缺少命名时代变化的总体气息。基于这样的考虑,我将相对“传统新闻业时代”的新型新闻业时代命名为“后传统新闻业时代”,简称为“后新闻业时代”。这样一个时代,相对传统新闻业时代,到底有着怎样的实质变革呢?如果说20多年前看得还不是那么清楚,那么今天我们已经可以看出“后新闻业时代”的基本内涵。
第一,从宏观的历史向度上看,后新闻业时代的生成,说明不断升级的技术是主导新闻业演进的根本动力。一个新的新闻业时代的开启与展开,当然依赖诸多因素或社会的整体发展,但就基本事实看,主要的动力要素或杠杆力量仍是技术。从技术与人类新闻活动的总体关系上看,遵循一条基本规律,这便是“技术主导律”。[3]因而,一种时代性的技术(媒介技术)出现之后,人类新闻活动的基本方式必然变化,人类新闻业的形态必然更新,诚如凯文·凯利所说,“技术都会有一个前进的方向,我把它叫作必然,就是这个趋势像重力一样,一定会发生,比如有了芯片、电波就必然会出现互联网,会出现手机”。[4]
从现有的研究成果中不难看到,关于人类新闻活动史的描述,最主要的也是最典型的方式,就是以媒介形态的历史演进为参照做出的。任何一种人造媒介形态,主要都是由三大要素构成的,即由介质、符号和将介质与符号结合起来的技术构成的。比如,印刷媒介形态就是由作为介质的纸(或其他物质材料)、文字为主的符号系统及将纸与文字符号“结合”起来的印刷技术构成的。当然,如果要仔细分析媒介形态的系统构成,可以细分出更多的构成因素,而且,每一要素本身也有自身的具体构成方式、演进机制,但这并不是我们此处要关注的问题。我们想说明的主要事实是:正是技术、媒介技术的历史进化,造成了人类新闻活动方式的不断进化。在新闻业态视野中,完全可以说:正是技术及媒介技术的不断扩展升级,造就了新闻业形态的历史变革,使人类的新闻活动方式从前新闻业状态进入新闻业状态,从单一的印刷新闻业逐步扩展到广播新闻业、电视新闻业,从三大媒介形态(报纸、广播、电视)构成的传统新闻业状态逐步进入由更多新兴媒介形态与传统媒介形态构成的后新闻业状态。并且,可以预料,伴随新的技术、媒介技术的创造发明,新闻业的形态还会发生新的变化,构建新的形态。
第二,开启后新闻业时代的主要动力是技术,是以互联网技术、大数据技术、数字技术等为代表的一系列新兴技术构成的技术丛。就当前的实际情况看,互联网作为基础设施支持下的后新闻业,实质是数字技术支配下的新闻业。
传统新闻业时代,大众化新闻生产传播依赖的主要是传统工业时代的机械技术,数字技术使传统新闻生产传播方式发生了根本的变革,即传统专业化、职业化(大众化、机构化、中心化、程序化、标准化)的主导新闻生产传播模式,开始转向专业化与非专业化、职业化与非职业化混杂、融合的模式。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新闻生产方式、传播方式(分发方式)、消费方式都在发生着结构性的变化。因此,可以说,“后新闻业时代”是一个数字新闻时代,是数字技术支配、主导人类新闻活动整体局面的时代。
第三,从新闻活动主体角度看,后新闻业的实质是,人类新闻活动在整体上已经开始进入一个活动主体更加自由自主的时代。在后新闻业时代,如上所说,数字技术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传统新闻业的结构,从原则上激活和释放了所有人、所有社会主体展开新闻活动的巨大能量,解放了人类新闻活动的传统方式。
传统新闻业时代职业化的、大众传播化的“传—收”“主—客”关系模式正在消解,一种主体间的传收关系模式正在普遍形成。也许新闻活动中新兴的主体间关系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美好浪漫,但新闻活动自主性、自由度的增强扩大是显见的事实。这实质上意味着,后新闻业时代是一个本质主义、普遍主义、统一主义、标准主义从根本上受到动摇的时代,是媒介技术以新闻生产力核心要素向主体赋能的时代。技术作为主体本质能力的对象化反过来使人自身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新闻解放的可能。
进一步说,在后新闻业时代的进程中,人类不仅以直接主体的方式展开新闻活动,还以自己创造的人工智能体方式展开新闻活动。在普遍意义上说,进入数字技术主导的后新闻业时代,“机器既存在于内容生产端,也存在于内容传播的路径中,还广泛存在于用户端。机器既是工具与渠道,也成为新闻系统中的行动主体,它作为一种关键要素深度参与并影响新闻生产、传播、消费等各个环节”。[5]“人主体”与“拟主体”(智能体)以共在的方式、人机结合的方式逐步成为新闻活动的常态,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融合已成为后新闻业时代的常态。这实质上表明,如果人类能够把握住技术使用的合理边界,①人类的新闻活动方式很可能会开辟出更为自由美好的境界,人类在新闻活动中将会获得更大的解放。与此同时,新闻将会在社会优良运行和人们日常生活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独特意义和价值。
二、“后新闻业时代”的主要表现
作为一种新生的时代性新闻业态,后新闻业时代正在自身的演进展开过程中,但远未形成像传统新闻业那样相对稳定的业态运行机制和新闻实践方式。②但就目前的实际情况而言,后新闻业时代已经形成了不同于传统新闻业的一些特殊表现,认识并理解这些主要表现有利于我们进一步把握后新闻业时代的个性特点和实质。
其一,在新闻业态层面上,后新闻业时代的主要表现是:融合新闻业、混杂新闻业或“杂合体新闻业”③已现雏形。可以说,融合新闻业或混杂新闻业结构的大致形成,是后新闻业时代形成的突出表现方式。这样的表现方式,有两大方面的具体实质内容。
一是打破了传统新闻业的垄断地位。新时代总是以旧时代为根源、为背景的,新时代的成型意味着旧时代的解构。因而,从动态的历史表现上看,后新闻业时代的到来与展开,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传统新闻业的危机,在学术上则表现为传统新闻学的危机,新闻学的转型、范式转换成为这些年的热门话题,根本原因就在这里。④人们看到,傳统专业新闻媒体曾经拥有的垄断地位、中心地位、权威地位受到了严重冲击,当年风光不再,昔日威风消散。不少人已经把专业新闻媒体看作与其他平台媒体、机构媒体、自媒体具有同等地位的网上“节点”。正是所有这些媒体类型,构成了新兴的媒介生态系统,具有“混合”或“混杂”的特征,为后新闻业时代提供了基础。
顺便可以指出的是,“新闻业的危机”之所以能够成为热门话题,“新闻创新”之所以能够成为紧迫问题,①根源就在于传统新闻业步履维艰、老态龙钟,而后新闻业又尚未完全成型,未来走向也不十分明确,从而使得整个行业领域及其相关的学术研究陷入焦虑状态。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时代性的转换,引发时代性的危机与焦虑,是时代演进的基本表现和规律。传统新闻业要走出危机状态,必须面对新的技术环境,开辟新的道路。
二是新的业态雏形显现。后新闻业时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新闻业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专业新闻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显示自己的特殊价值?职业新闻工作者到底能够承担什么样的职责?尽管对这一系列的重要问题目前还没有形成相对稳定一致的认识,但现实却告诉人们,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新闻业态已在按照自身的逻辑逐步形成。就当前已有的表现来看,多元新闻生产传播主体结构已经形成(下文会专门阐释),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共同描绘、塑造新闻图景的局面已成常态,不同新闻主体、不同类型新闻之间的互补合作、博弈矛盾已是新闻活动的整体状态,新闻行业与其他行业的连接交融全面展开。“从整体上看,新闻传播超越了传统新闻业时代大众传播模式为主的状态,进入一个私人传播、群体传播、大众化(公共化)传播相融合的状态。”[2]或者说,“传统意义上大众传播、人际传播、群体传播[6]、组织传播等的界限已经模糊”[7]。因而,混合的或融合的新闻业大致可以说是后新闻业时代的突出表现。可以顺便指出的是,目前关于新闻学未来进路的所有探索和想象大都基于这样的基本事实。新闻学不再把目光局限于职业新闻活动,而是投向整体的社会化的新闻活动,一种更为全面完整的新闻学已经拉开了时代性的大幕,②一种基于传统新闻学知识体系的新的知识体系正在建构之中。
其二,后新闻业时代最具实质性的表现是新兴新闻生产方式的诞生。新闻的传播与收受是人类新闻活动的核心活动、主要内容,“传—收”关系是新闻活动中的基本关系、主要矛盾。新闻需要尽管对整个新闻活动具有基础性的地位、根源性的作用,但新闻生产传播对于作为过程的新闻活动来说具有客观上和逻辑上的优先性。因而,后新闻业时代的特征首先体现在新闻生产方式的变化、变革上。新闻生产方式关涉的维度很多,但最主要的是两个具有内在紧密关系的方面:新闻生产主体与如何生产并传播新闻。
一方面,后新闻业时代展开过程中,逐步形成了新的新闻生产传播主体的生态结构。在前新闻业时代,主导性的新闻生产传播主体是民众个体。在传统新闻业时代,主导性的新闻生产传播主体是新闻职业主体。③到了后新闻业时代,在历史积淀的基础上,特别是在新兴媒介技术的支持下,形成了新的多元化新闻生产传播主体。人们看到,在当前数字媒介环境中,职业新闻主体,无数的大众个体,各种类型的群体、组织,具有拟主体意味的机器主体,[8]构成了全新的不同于传统新闻业时代的新闻生产传播主体的生态结构,完全可以说,这是一个新闻生产传播的“共主体时代”。[9]尽管不同的新闻生产传播主体在整体的新闻生产传播中的地位、作用有所不同,但主体共在的生态结构已经成为不可否认的基本事实。因而,在新闻生产传播主体问题上,无论是业界还是学界,人们更关注的问题是,如何看待不同类型新闻生产传播主体间的关系,特别是职业新闻主体与其他笼统可以归入非职业新闻主体范畴的主体间关系问题。在后新闻业的演进中,谁将成为、谁应该成为新闻生产传播的主导主体,将会成为人们持续追问的大问题。
另一方面,在后新闻业时代展开过程中,逐步形成了混合式或初级融合式的新闻生产传播模式。这一点与前一方面是紧密联系的。前新闻业时代,新闻生产传播的主导方式是自在自发的,是一种比较随意的自然人际模式。传统新闻业时代,伴随印刷新闻业的发展,广播电视新闻业的勃兴,形成了工业时代社会化大生产式的(工业化的)主导新闻生产传播方式,集中表现为新闻是以机构新闻(新闻媒体机构生产的新闻)、专业新闻(按照新闻专业原则、专业方式生产的新闻)、职业新闻(职业新闻工作者生产传播的新闻)的方式生产传播的(机构新闻、专业新闻、职业新闻本质上是一类新闻,只是从不同角度做出的描述)。这样的新闻,自然是机构化的、规模化的、周期化的、程序化的、标准化的新闻。后新闻业时代开启后,多元新闻生产传播主体的生成与共在,特别是所有个体、所有社会主体都能以大众化、公共化方式生产传播新闻局面的形成,①使得各种新闻生产传播方式获得了施展的空间,从而导致混合型或融合型新闻生产传播方式的形成。
因而,从总体上看,当今新闻图景的塑造与构建,主体多元,方式多样,营造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新闻活动景象。而新闻生产主体的多元化,生产模式的融合化,意味着新闻生产的各种可能资源将会得到更加充分的利用,这也正是媒介化社会中新闻活动的典型表现,是新闻活动与日常生活世界高度融合的典型表现。人类新闻活动方式的整体变化,改变和更新了新闻学的研究对象,这就动摇了传统新闻学的根基,意味着后新闻业时代开启后的新闻学必须转变观念,在扬弃传统新闻学成果的基础上,创建新的学术体系(概念体系、知识体系、理论体系、方法体系),并逐步形成新的话语体系、话语方式。
其三,后新闻业时代的另一突出表现是,新闻收受方式、使用方式或消費方式的革命性变化。也许我们可以说,无论新闻时代如何变化,人们收受新闻总要通过接触媒介、选择文本、理解内容这些基本环节,但今天人们获取新闻的方式与传统新闻业时代相比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前新闻业时代,新闻收受像新闻传播一样,大都是自然而然的生活行为,普通社会民众并没有多少自觉的新闻意识或新闻观念。在传统新闻业时代,新闻生产传播活动成了一个行业,成为一种职业和专业,这不仅意味着新闻生产传播的高度专门化和自觉化,也意味着新闻收受行为同样成为一种自觉专门的信息收受消费行为;而新闻生产传播方式或点到面的大众化传播模式在结构上决定了作为新闻收受者的个体总体上是被动的。尽管在传统新闻业时代,人们可以相对自主地选择媒介、选择收受内容,但人们总体上只能选择机构新闻、专业新闻、职业新闻,原则上只能按照专业新闻媒体构建的“窗口”观照甚或理解事实世界的变动情况,②只能按照专业新闻机构新闻生产传播的时间节奏获取新闻。[10]至于与职业新闻传播主体展开平等对话、交流、互动或直接参与新闻生产传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言以蔽之,传统新闻业时代,是传播与收受界限明确两分的时代,是传播主体与收受主体具有明显“主—客”关系的时代。
后新闻业时代开启后,最具革命性的表现就是新闻收受者的解放。作为收受者角色的解放,突出表现是社会大众转变成了传收一体化的角色,开启了新闻生产传播方式的新时代,正是互联网技术、数字技术使得千千万万的社会大众成为新闻生产传收一体化的“节点”“纽结”,他们以个体方式展开的“微生产”“微传播”“微交流”“微互动”,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没有边界也难以约束限制的“宏规模”“宏效应”,显现出“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的巨大能量。而就新闻收受、消费、运用本身而言,后新闻业时代带来的就是主动性、积极性的解放,新闻收受主体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新闻,按照自己的时间节奏随时随地获取新闻,依据自己的兴趣、偏好定制新闻、使用新闻。新闻获取与消费不再是专门的事情,而是与人们的工作状态、日常生活高度融合交织在一起,已经成为人们的生命、生存、生活伴随性的活动。当然,后新闻业时代开启后,网络媒介、数字技术支持下的信息消费、新闻收受存在各种可能的风险(诸如信息茧房、隐私窥探等),也会受制于各种平台逻辑的约束和限制,但这总体上属于后新闻业演进过程的问题,有待进一步地认识和解决。
三、“后新闻业”的演进趋势
从整体上看,科学技术正在从机械技术为核心的时代进入数字技术为核心的时代,并且已经开启智能技术为核心的新时代,这意味着数字新闻业、智能新闻业是未来新闻业的必然方向,也是后新闻业时代的发展大势。一个不同于传统新闻业的新时代已经成为事实,但新的时代如何进一步展开,这是新闻业界、学界都在关注的重大问题。基于当前新闻业的现实状态,我们可以做出如下大致的展望。
首先,后新闻业时代,将是一个融合度越来越高、融合性越来越强、融合范围越来越广泛的时代。在现有基础上,后新闻业时代展开过程的关键词很可能就是“融合”,是在数字技术支持下,以互联网为基础结构的进一步融合。
融合的大方向包括这样几个方面:一是新闻行业内部的进一步融合。互联网技术、数字技术本身就是整合性的技术,就是能够连接打通各种媒介形态、多元媒介符号关系的技术。这就是说:互联网技术、数字技术的内在逻辑就是走向融通、融合,它们能够在区分意义上的媒介形态、媒介符号基础上,以超越性的技术能力整合出新的融合化的媒介形态系统和媒介符号系统,从而涌现出一种新的新闻业态、新闻文化。因此,当互联网与数字技术成为新闻领域的核心技术后,新闻业内部的进一步融合便是必然的,是一种规律性的趋势。时代性的技术必然会以自身的客观逻辑,创造出时代性的事物、时代性的文化和文明。①二是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的融合。就作为社会现象的新闻活动来看,随着后新闻业时代的进一步展开,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的关系会成为越来越突出的问题,它关涉一定社会不同于传统新闻业时代整体新闻秩序的构建问题。就二者目前显现出来的关系看,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的进一步互动整合是基本趋势。人们看到,多元主体生产传播的新闻,尽管内容各有偏向和侧重,风格各有特色与风采,但不同新闻之间却形成了共同构建一定社会整体新闻图景的有机关系;也就是说,超越出来观察,正是多元新闻生产传播主体之间(也就是职业主体与非职业主体之间)的合作互补或矛盾冲突,才使一定社会比较全面真实的事实变动情况更有可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呈现。这意味着,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的融合是符合新闻活动监测环境、守望社会的内在要求的,是更利于新闻基本功能实现的,根本上则是有利于人们新闻需要的实现,因而客观上是不可阻挡的。事实上,人们普遍看到,除了多元主体的共在,在很多其他重要方面,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之间也已经表现出融合的迹象,比如,新闻职业伦理道德(观念、规范)与社会普遍伦理道德(观念、规范)尽管仍有一些区隔,但也日益拥有更多一致的内容;②职业新闻话语方式与非职业新闻话语方式的互相借鉴、相互融合已经十分明显;即使在新闻传播的原则或具体要求上,非职业新闻也在逐步学习专业新闻生产传播的一些基本做法,一些非职业新闻的专业水平并不亚于职业新闻的水准。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的事实,一些人才对职业新闻的中心地位、权威地位、特殊功能表示怀疑。三是新闻行业与其他行业的融合。新闻业不是孤立地存在,它与社会整体及其各个具体领域有着紧密的联系。而在高度媒介化的社会中,特别是在“万众皆媒、万物皆媒”的趋势中,新闻业更是以全面渗透、弥漫的方式存在、运行于社会环境之中,传统新闻业时代那种新闻生产传播活动与其他活动相对比较清晰的边界变得越来越模糊。新闻业与文化行业、信息产业、平台经济、服务行业甚至整体的社会治理活动、人们的日常生产活动日益融合、相互嵌套。可以预料,随着后新闻业时代的展开,如此融合进程一定会进一步加快速度、延展规模和范围,使得后新闻业时代新闻业的形象与传统新闻业越来越远。
如果我们的上述判断是基本合理的、正确的,未来新闻学的实质就是“融合新闻学”,[2]内在机制则是互联网技术、数字技术构建的基本逻辑。因而,未来新闻学的内涵在整体上可以看作“互联网新闻学”或“数字新闻学”。就当下来说,关于新闻学范式转换的讨论,诸如由职业范式向社会范式的转换,由传统新闻学方式向数字新闻学范式的转换等,其归宿很可能就是传统新闻学向融合新闻学的转换。在研究对象意义上说,即由以职业新闻活动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新闻学向以融合新闻活动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新闻学的转换,从而在历史贯通意义上构建起更为完整全面的新闻学。我们看到,与后新闻业时代相适应的一系列不同于传统新闻业时代的新闻学概念、范畴被不断提出;对传统新闻传播学的一些理论、学说展开再审视、再检验的研究活动已经全面深入地展开。进一步看,一些针对新现象、新问题的研究成果不再是对传统新闻传播理论的简单修正或补充,研究者们开启了运用新观念、新方法,展开新探索、建构新理论的新征程。可以期待,与后新闻业时代相适应的整体的新闻研究范式、理论范式会逐步成型,一个新闻学研究的新时代一定会到来,新的新闻学知识体系一定会被构建起来。
其次,后新闻业时代,将是一个新闻行业整体智能化程度越来越高的时代,即智能体新闻在质与量两方面都将越来越占重要地位甚或主导地位的时代。人类解放自我的主要方式就是自身本质能力的不断对象化,典型体现则是发明创造可以替代自身劳动的不斷升级的技术工具,智能体是截至目前人类延伸自我的最新手段。智能体在信息领域、新闻活动领域的广泛运用是后新闻业展开的基本动力,也是塑造未来新闻业发展趋势的基本力量。
媒介技术的更迭换代,是新闻业演进过程中最主要的内在动力。传统新闻业到后新闻业的开启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互联网作为一种媒介技术进入新闻媒体,逐渐改变了新闻业的运作状况,技术的不断更迭则进一步推动了新闻业的数字化”。[11]从印刷新闻业、广播新闻业、电视新闻业到当今新兴新闻业的历史图景,有力地说明了“技术主导律”是新闻业发展的宏观规律。[3]这就告诉我们,一旦媒介技术演进到智能技术为主的时代,后新闻业时代就会以“智能新闻业”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智能技术在当前新闻活动领域的运用,仍然处于大幕徐徐拉开的阶段,但它显现出来的力量,不可小觑。
智能新闻业时代的到来,将使新闻活动领域中的智能体问题以及人机关系问题成为新闻实践活动中的核心问题,这两个问题集中表现为“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关系问题。可以预料,随着智能技术的不断发展升级,后新闻业时代会逐步进入或升级为智能新闻业时代,这是一个“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融合度越来越高的时代。但智能时代的新闻业,特别是智能体在形式上占据新闻生产、传播、分发主导地位的新闻业,到底会是一幅怎样的图景,现在还是难以细致描绘和想象的。
如果我们关于智能新闻业中核心关系问题的判断是基本正确的,那就意味着“智能体新闻活动”将成为新闻研究的重要对象,而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的关系问题将成为新闻研究中的基本问题领域。尽管人们对“赛博格”新闻、对超越了自然人的“智能人”(后人类)有各种各样的想象,但就可见的未来来看,人主体仍然是唯一的、根本的新闻生产传播主体,谈论“超越人主体”的智能体为时尚早。机器体、智能体本质上是人主体的创造物,体现的是人主体的意志和目的,本质上仍然是工具性的存在。[12]在人机共在的结构中,人主体是主导者、操控者、“劳心者”,“新闻记者与机器之间的关系可能并非相互竞争,而是合作共存,职业记者并不会被降格为体力劳动者,而是逐渐转变为主导人机关系的劳心者”。[13]这意味着,人主体是“相对独立智能体”新闻行为及后果中所有可能责任的终极承担者,人主体是人机结构主体形式中新闻活动所有可能责任的终极承担者。在这一原则下,目前关涉智能体新闻生产、传播、分发、消费中的法律责任、伦理责任问题,都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必须由相关的自然人主体承担终极的法律责任、伦理道德责任。
再次,后新闻业时代,也许是开辟现实世界(“现实域”)新闻与数字世界(“元宇宙”或“数字域”)新闻以某种方式连接、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一个时代。这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尽管已经有“网上”与“网下”世界的预演,但在所谓的“元宇宙”与现实世界之间到底会产生怎样的新闻关系,总体上还是模糊的。
最近一两年来,由于各种原因,“元宇宙”问题成为许多领域(学科)包括新闻传播领域(学科)的热门话题,“元宇宙”概念也成为一个被爆炒的概念。①暂且不论“元宇宙”概念的严谨性、合理性、科学性,但它在一定意义上揭示了互联网技术、数字技术、区块链技术、智能技术等组成的“技术丛”,正在构筑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也不同于传统互联网时空的“纯粹数字时空”。当这一数字时空在比喻意义上被人们看作与现实时空(现实世界、现实宇宙)相平行的世界、宇宙时,它便被名之为“数字世界”“数字宇宙”;当人们把这样的“数字世界”“数字宇宙”看作超越现实世界、现实宇宙的存在时,数字世界、数字宇宙便是“超世界”“超宇宙”的存在。其实,说到底,所谓数字世界、数字宇宙、元宇宙,就是一种由数字符号动态构建的“数字域”,就是相对现实世界、现实宇宙、“现实域”而动态变化、构建的“数字域”。
但无论怎么命名,数字世界都是现实世界中的人依据自己的智慧、能力,通过高级“技术丛”建构的一个“虚拟世界”“虚拟领域”。因此,从源流关系上看,现实世界是“根”,数字世界是“流”;现实世界在“先”,数字世界或“元宇宙”在“后”(这其实是“meta”的一个重要含义)。数字世界、数字宇宙是人类为自己创建的另一个世界、宇宙,人类会以数字身体、数字角色在这样的世界、宇宙中展开交往交流,展开数字生活。这种源流关系,也将从根本上决定数字世界、数字宇宙是无根的存在,是缺少绝对独立性的存在,是从根本上受到实现世界左右的存在。因而,现实世界中的所有可能问题,都将发生在数字世界、数字宇宙或“元宇宙”之中。①但数字世界、数字宇宙必定是不同于现实世界、现实宇宙的“符号化世界、符号化宇宙”,应该具有自身的相对独立性和相对独立的运行逻辑。在这样的“数字域”或“元宇宙”中,通过对数字符号的操控,完全可能产生与现实域相似的景象,也可能出现不同于、超越于现实域的景象。
如果上面关于现实世界与数字世界(元宇宙、数字域)基本内涵、根本关系的认识是大致正确的,那就意味着人们事实上以不同的方式存在于不同的世界中,而不同世界之间会发生一些必然的联系。那么在新闻学视野中,数字世界或元宇宙中的新闻活动将是什么模样?两个变动的世界之间在新闻活动范畴内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数字时空、数字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将会产生怎样的相互作用和影响?如此等等问题,很可能是后新闻业时代进一步展开过程中绕不开的问题。
实际上,有研究者指出,“虚拟现实技术可能正在触发数字媒体的革命。虚拟现实技术作为元宇宙的核心技术,正在驱动一场元宇宙时代数字新闻业的变革,在近十年的新闻实践中已经初露锋芒”。[14]基于现实,我们可以看到和推想,不只是现实世界中的新闻可以映射在数字化的“元宇宙”之中,不只是人们可以通过虚拟技术沉浸体验在被虚拟化、数字化的新闻事件、新闻事实场景之中,更值得关注的是,人们可以在数字化的元宇宙中创办元宇宙中的新闻媒体,展开元宇宙中的新闻活动,形成元宇宙中的新闻观念和新闻活动方式(诸如媒体的运营、管理、控制方式;新闻的生产、传播、分发、消费方式,等等)。这自然意味着,人类新闻活动不仅会开辟出新的时空,也必须面对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新闻活动之间的关系。
余论
新闻业是现代社会分工的产物和表现,也是现代性在人类新闻活动领域的展开与表现。传统新闻业在历史演进过程中形成了自身的基本功能定位,这就是通过新闻认识方式,监测环境、守望社会、服务公众,或者说新闻业是以忠于事实、揭示真相的方式,为人们在现时、现实事实世界中的交往、交流活动提供公共服务。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新闻业在整个人类活动系统中显示出自身特有的意义和价值。
互联网诞生后,传统新闻业确实发生了结构性的变革,已经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但就当下和可预料的未来来说,新闻业态形式的变革,并未从根本上改变新闻业的基本职能、新闻的基本功能。人们依然普遍认为,“没有事实和真相这个基本理念,就没有所谓的新闻业”。[15]无论新闻业如何改变,新闻如何创新,其基本走向“应该是为新闻这个真相探寻的行业开拓其探寻真相的空间”。[15]
因而,在我看来,在新闻业态已经展开后新闻业时代的宏大背景下,新闻行业、专业新闻媒体、职业新闻工作者需要努力的是,在新的整体社会环境中,运用新的技术系统、技术方式提升自身的行业、专业、职业水平,扩大自身的影响力,增强自身的权威性。在新兴媒介环境中,尽管针对新闻行业、专业、职业的各种“去—化”说,诸如“去中心化”“去垄断化”“去权威化”,大致呈现了或描绘了新闻行业、专业、职业的当前面临的一些困境,但新闻业曾经拥有的地位、功能、作用,在新环境中是不是应该一概“去”掉、“化”掉,不能人云亦云,必须展开严肃的讨论。
事实上,这些年来,科学主义(或社会科学范式)的新闻研究蓬勃发展,人文主义(或规范性范式)的新闻研究日渐疲软。我在这里很难简单评判如此现象的得失(需要专门讨论),但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两种研究范式间的失衡,产生的后果是,一些相对细小的问题得到了比较精致的研究(这是科学主义研究范式的自然表现),一些游移于新闻研究之外的所谓新闻研究越来越多,而新闻领域一些重要的基础问题,诸如在新兴媒介化社会中,新闻业到底应该如何运行发展,专业新闻媒体到底应该如何发挥自身独特的功能作用,职业新闻主体到底应该如何发挥自身独特的价值和意义,等等,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足够的重视。如此现象,在我个人看来,对整个新闻业的发展、新聞研究的进步,是值得警惕和深思的事情。总体上,我赞同舒德森的基本姿态,“无论我们如何定义未来的新闻研究,它都应该和过去一样,紧密围绕着如何想象、界定和规范好的新闻、新闻记者和新闻机构这些问题展开”[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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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iscussing the "Post-Journalism Era"
YANG Bao-jun(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 The "post-journalism era" initiated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21st century has now entered a historical stage of rapid development. A new journalism format different from the traditional journalism is growing. The technology cluster, which employs Internet as the infrastructure and digital technology as the core, is the fundamental driving force to create the "post-journalism era". Digital journalism is the essence of the "post-journalism era". It means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people and the latest changes in the factual world. People enter the leading state of digital communication and digital exchange through news communication, which is subjected to the internal mechanism of digital technology. In terms of ecological structure, the "post-journalism" era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 initial formation of integrated journalism ecology; In the mode of news production, the most prominent performance is the formation of the main structure of multitudinous news production; In terms of news reception, consumption and application, greater initiative, interaction and scene-contingency are displayed. The changing direction of the "post-journalism era" is that intelligent news production will occupy an increasingly important position. The journalism industry will face the main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as-subject news" and "intelligent news".
Key words: post-journalism era; Internet facility; digital technology; integrated journal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