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作为五四运动的关键动力的近代中国出版业

2022-05-30 19:50韩晗
编辑之友 2022年10期
关键词:发展动力五四运动

韩晗

【摘要】发生于晚清的近代中国出版业,为五四运动的发生、演变提供了包括内涵与发展两方面的动力,其不但丰富了五四运动的内涵,更为五四运动在全国范围内的发展、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且近代中国出版业与新兴市民阶级的合力,促使其从新文化运动向五四爱国学生运动的发展。

【关键词】五四运动 近代中国出版业 内涵动力 发展动力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10-099-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10.013

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史的开端与中国历史上重要的转折点,由1915年发端于上海、以文艺领域创新风潮为主的新文化运动于1919年5月4日爆发于北京、促进中国现代社会变革的五四爱国学生运动以及一系列的文化革新与思想启蒙活动所共同组成。因此五四运动的时间跨度应自1915年9月15日《新青年》创刊至1919年6月10日陆宗舆、曹汝霖、章宗祥三人被撤职止。五四运动虽只有四年不到的时间,但因在中国近代史上极其重要,而成为中国近代史研究中公认的显学。

早年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如下几个范畴:一是将五四运动中诸要素作为研究对象,试图对五四运动或相关分支进行总体性研究,如周策纵对五四运动发生、演变及影响的研究(1954)、谷梅的五四文学状况研究(1977)、陈曾焘的五四时期上海社会运动研究(1971)等等;二是将五四运动作为时间节点,以审视其在中国近现代史中的意义与影响,如胡绳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的中国近代史研究(1981)等等;三是以五四运动为支点或参照物,从而对中国近现代史若干问题进行探讨,如肖超然的五四运动与北京大学关系史研究(1995)与舒衡哲的五四啟蒙精神遗产研究(1986)等。

近十余年来,有学者开始打破“启蒙/革命”的分野,重新审视五四运动的动力,形成了关注五四运动的一个新兴入手点。王德威从“现代性抒情”的角度关注五四运动前后的中国文学意识形态,提出“没有晚清,何来五四”的五四动力新论(2005);罗志田以新旧文化冲突为基点,从“体相与个性”出发,分析五四运动发生的思想根源(2017);傅朗则从近代政治精英的活动入手,探索其如何推动五四运动(2014);叶文心则以“民国知识人”为对象,从“教育制度史”“文化史”等多个层面,谈及五四运动对中国现代文化的发生与建设(2016)。此外,陈子善、杨联芬、谢泳等学者从图书、报刊、电影、戏剧等媒介入手,相继对五四运动的发生、演变及五四精神的传播进行了深入研究。宏观来看,目前学界对于五四运动关键动力的直接研究,略显不足。

本文认为,五四运动的关键动力是近代中国出版业。其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作用于内部的内涵动力,一是作用于外部的发展动力,五四运动正是在这双重关键动力之间发生演变的。本文即以现代出版业为研究视角,试图探讨近代中国出版业构成五四运动关键动力之缘由及其局限。

一、近代中国出版业与五四运动的内涵动力

罗志田认为,五四爱国学生运动构成了新文化运动的“标识”。[1]此说确实一语道破两个运动的本质联系。从思想内涵的角度看,五四爱国学生运动是“新文化运动”发展到一定程度的高峰,因此内涵动力是事关五四运动的重要因素。研究内涵动力,则不得不审视五四运动的思想内涵究竟为何。从近代中国出版业的发展水平看,五四运动的思想内涵受到两方面的影响,一是当时出版业的新格局,二是当时出版业的建制化。

1. 五四运动的思想内涵与出版业的新格局

就五四运动本身而言,其思想内涵既包括精神内容的传达,即对民主、科学等思想的观念建构,从而形成对后世影响极其深刻的五四精神;同时也包括对思想形式的改造,如以白话文为核心的现代语言系统,以及衍生出的小说、话剧、新诗等现代文化形态。且共同以近代以来商品化、技术化的知识为依托,促进了社会的启蒙,即文化产业导致的文化权力下放。①就近代中国情形而言,其形式主要以出版业来表现。

从体系上看,五四运动前后的出版业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是以图书出版为主的书局、书店等现代出版机构,这些现代出版机构早在晚清就已萌芽并得到一定的发展,辛亥革命前后所酝酿的社会变革,又为图书出版制造了大量需求,[2]在辛亥革命爆发前的1911年5月,上海一地的书局及印刷厂有110余家。[3]辛亥革命后,清政府钳制言论的束缚随之瓦解,出版机构得到迅猛发展,以当时的格局论,国内图书出版机构已不只立足于北京及上海、汉口、天津、青岛、广州等口岸城市,而已拓展到成都、西安、哈尔滨这样的内陆城市。②二是以报刊出版为主的报馆、期刊社的发展。从中国报刊史的角度看,辛亥革命后也是近代中国报刊业发展的高峰之一,尤其是一些内陆地区(如西安),正因辛亥革命而迅速催生出了大量市场化的报刊,至于上海、天津等地则更不必说。[4]

出版网络的发展助推出版业格局发生质变,从而形成“全国中心—区域中心”的新格局,上海作为全国中心,聚集了当时最为优质的出版机构、印刷厂与出版专业人才,与此同时,在汉口、天津、广州等城市,也各自形成仅次于上海的区域性出版中心,并辐射到了区域内其他城市。以汉口为例,其成为近代湖北地区的出版业中心后,中华书局汉口分局不久即在沙市、宜昌设立了“代销处”,从而推动当地书局、报馆的问世,一些内陆小城市始有出版业,这在晚清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辛亥革命前后的出版业应时所需,开始出现了一系列重要主题,当中一个亮点就是“科学”主题。一方面,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开始大量出版科学类图书;另一方面,报刊领域涌现出了《教育杂志》(1908年创刊)、《科学杂志》(1915年创刊)、《中华医学杂志》(1915年创刊)等刊物,与晚清“译书局”等机构基于“西体中用”对于科技知识的译介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此时出版业中的科学主题,并非只是单纯技术层面的“师夷长技”之术,而是希望为国民培育科学精神,并推崇健康的生活方式。

新的主题彰显出当时出版业在新格局下的新追求,反映出出版业打破了之前“官书局”或“译书局”等官办出版机构“戴着镣铐跳舞”的桎梏,一扫为封建专制“载道”的沉疴。出版业新格局还为以张元济、张季鸾、章锡琛、陆费逵为代表的现代出版家提供了施展才华的舞台,他们虽受到传统教育,但通过近代以来的启蒙熏陶,已成长为新知的拥护者,这些现代出版家为弘扬科学、崇尚民主的新兴出版业提供了引领性的智力支持,并培养出大量的后备人才,进一步推动了新格局的稳定发展,为五四运动的思想内涵发育起到了重要作用。

总体来看,当时出版业的新格局具有三大特征:一是图书与报刊两大业态均得到稳定发展,并各自形成独立的体系;二是出版重镇从上海一地扩散到全国多个重要城市,分布全国的出版网络逐渐形成;三是辛亥革命之后,新兴的出版主题與一批优秀的出版人促使出版业呈现出万象更新的格局,上述特征深刻地影响了五四运动的思想内涵,甚至一定程度上催化了这一思想内涵的迅速生成。

2. 出版业的建制化:内涵动力的重要基础

中国出版业源远流长,早在明代已形成了坊刻市场,但当时出版业并未实现建制化。这里的“建制化”所借用的是尼古拉斯·根海姆的观点,其认为人类文化产业的形成有一个从初级市场开始的制度化过程,是否构成产业(industrial)意义上的文化业态,需以既定要素指标从供给侧来衡量。①本研究结合相关学者论说与近代中国出版业现状认为,近代中国出版业的建制化标志,应是专业的人才队伍、健全的利润分配制度、先进的出版印刷技术同时问世。

(1)专业的人才队伍。出版业的发展依赖于大量的专业人才,近代中国出版业人才队伍主要包括作者(包括设计者)、出版者、印刷者三个方面。西方报刊、印刷、出版事业、稿费制度在中国的确立,促成了相对宽松自由的文化环境。于是,当中一部分文人以新兴的市民阶级为读者对象,以满足其欣赏习惯、消遣需要为目标,当起了以卖文为生的职业作家,或投身出版业,成为书局老板或报人,他们以“鸳鸯蝴蝶派”掀起了近代出版业的第一个市场化高潮,见证了中国知识分子一次颇为成功的新旧转型。[5]

辛亥革命后,一方面,报业繁盛,记者成为当时中国最受尊敬的行业之一,这使得编辑、印刷与出版、发行等上下游行业一并受到社会重视;另一方面,许多乡村小知识分子(或粗通文墨的农民)来到上海、汉口甚至哈尔滨这样的城市,成为印刷工人的主力军。当时负责铸字、排字、上墨的印刷工人虽然工作辛苦,但因需要一定的知识,被称为“文化工人”,因此通过努力可获得诸工种中较高的收入。[6]结合相关研究不完全统计,仅在上海一地,五四运动之前,出版业的从业者大约有4 000余人,遍及创作、出版、印刷、装帧、发行各环节。②就规模而言,在当时上海国民经济诸门类中相当可观。

(2)健全的利润分配制度。出版业与其他文化业态一样,其利润分配制度主要在生产与分配环节,即利润在作者与出版者间实现分配,这一分配当然不是随机的,而需要一个既定的框架。图书报刊与其他商品最大的差异在于其具有统一的定价制度(部分图书还注明印数)、明文的稿费(版税)制度,这一制度既明确了出版者与发行者收益的范畴,也与版税制度一起,保护了作者的收益。

如《新青年》杂志原本由群益杂志兴办,销路通畅之后,群益书社要提高定价,但作为主编的陈独秀坚决不同意,因为这会失去一部分低收入读者。因此陈独秀与群益书社产生了严重分歧。陈独秀在给胡适等人的信中愤怒表示,“《新青年》六号定价及登告白事,一日之间我和群益两次冲突。这种商人既想发横财,又怕风波,实在难与共事”,甚至想好了实在不行自己直接做出版商,“或在沪由我设法接办(我打算招股办一书局),兄等意见如何,请速速赐知”。[7]“定价”是文化交易的买卖契约,也是促使文化权力平等的重要前提。与之同时存在的稿费(版税)制度,则与定价制度一道,对利润分配予以明确。中国稿费(版税)制度化,始于1901年东亚益智书局悬赏以求译稿。及至辛亥革命前后,几乎所有报刊都会向作者支付稿费,如《东方杂志》创刊伊始以“商务印书馆书券”抵稿酬,一俟办刊稳定之后,立刻向作者支付现金稿酬,如张元济日记1918年2月2日载:“编译胡适之寄来《东方》投稿一篇,约不及万字。前寄行严(即章士钊)信,允千字六元。此连空行在内。”[8]胡适自己也认为“拿不苟且而有价值的文字换得相当的报酬,那是一种正当的生活”。[9]以定价、稿费(版税)制度为核心的利润分配制度,为作者与出版者间建构了一种现代意义上的人际关系,与五四运动的精神内涵殊途而同归。

(3)先进的出版印刷技术。这里所言之先进的出版印刷技术,特指以包括电铸版技术在内的机械排版印刷技术。这一技术最早由西方传教士带入中国,真正在华得到发展,是美华书馆的印刷工人夏瑞芳和鲍氏兄弟于1897年成立商务印书馆后,这使得西方排版印刷技术得以“中国化”,1913年,商务印书馆开始使用汤普森铸字机,并在全国各大城市得到普及,[10]及至五四运动前夕,上海大半的书局、报馆、杂志社都采用了机械排版印刷技术。因印刷业利润可观,当时部分规模较大的书局(如商务印书馆)开始自办印刷厂,一些在华外商也开始投资印刷厂,如日本商人森恪创办的上海印刷公司,曾是上海最大的印刷厂之一,承担着沪上几十家书局报馆的印刷工作。前文所述上海4 000多出版从业者中,近半为印刷工人,上海显然已是五四运动前后中国先进印刷技术的枢纽。

任何新兴业态的建制化,都是文化科技相融合的结果,出版业也不例外。先进的出版印刷技术与专业的人才队伍、健全的利润分配制度一道,推动着近代中国出版业的建制化。五四运动后,上述建制化要素不断得以增强,出版业随之迅速发展。1920年时,“新出版品骤然增至四百余种之多”,[11]不难管窥两者互促的繁盛程度。

二、近代中国出版业与五四运动的发展动力

按照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任何事物都处于不断运动之中,作为一场巨大变革的五四运动也不例外,其酝酿、发生与拓展,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考量五四运动的发展动力与内涵动力同等重要。

五四运动的发展动力,正是王奇生所言“新文化是如何运动起来”之动力,他曾援引郑振铎的观点,认为新出版物的大量出现,是新文化运动的一大重要表征。[12]从格局上看,五四运动的发展动力为纵横两种动力所组成。纵是空间动力,即推动五四运动从一地扩展为多地甚至全国,其中心也从上海转向北京;横为主体动力,即促使五四运动由知识分子主导、参加的新文化运动,逐步扩大为整个新兴社会阶层集体参与的发展动力。笔者认为,发展动力的生成与当时中国出版业迅速提升的发行能力与快速发展的市民阶级息息相关。

1. 巨大的发行量与面向全国的发行网络

从体量上看,当时出版业发行量巨大。这既与当时先进的印刷技术加持密不可分,也与当时发展迅猛的国内出版市场关系密切。如毛泽东主编的《湘江评论》,首印2 000份很快被一抢而空,长沙尚且如此,上海、汉口等口岸城市自不必说。与之同时代的《东方杂志》《新潮》等,每期印数也在1.5万册左右,①陆费逵称“我国出版之书,多则销二三万部,少则销一二千部”,[13]上述书报印数即便在今日也算庞巨,彼时中国出版业的发行量可见一斑。

从商务印书馆的利润变化情况,亦可窥得出版业的发行面貌。如以1897年该馆资本额4 000元(实为3 750银元)为基数,到1914年为200万元,增长499倍,至1915年5月30日止,全国已有以发行为主的分支馆40处,其发行量可见一斑,且这种开通发行渠道、在全国各地广设网点的做法,后来都为中华、世界、大东、开明等仿效。[14]

辛亥革命之后、五四运动之前,以亚东图书馆(1913年成立)、泰东图书局(1915年成立)、大东书局(1916年成立)为代表的新兴出版机构相继成立,其一经问世,就能够依靠发行而独立存活、发展,这说明当时中国的发行业不只为大型出版企业服务,且已反哺新兴的出版机构,成为一个具有孵化功能的商品分配体系,这也是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图书发行能力的重要标准。[15]巨大发行量的背后,既有先进印刷技术的支撑,更与面向全国的发行网络飞速拓展有关。

(1)辛亥革命之后的社会主旋律为发行业的发展提供了思想保障。先前被清廷严禁的民主、革命思潮、言论成为民国政府的意识形态主旋律,曾经只敢在租界地区办报办刊的出版机构,得到了在全国范围内公开发展的合法性,一批受“报案”牵连而不敢公开活动的文化人,迅速变身为当时知识界的名流,部分之前处于半地下或地下的报馆、书局,也都光明正大地“浮出水面”,开始主动约稿、出版印刷并公开发行,许多报刊不再只限于在租界遮遮掩掩地售卖,而是在官方的默许甚至支持下,开始在全国各地发行,因此很快将全国的发行事业推向一个高潮。

(2)辛亥革命之后交通运输状况的改良,为发行业的发展提供了渠道保障。辛亥革命之前,清政府虽设办了铁路、航运,但各省之间交通壁垒森严,其不只是情感上相互抱团,即便交通上也各自为政,对跨省物资课税严重。如光绪年间安徽的茶叶发往千里之外的寧波,竟比发往一江之隔的九江便宜,盖因江西省对外省货物概课以重税,商家皆避之不及。[16]江西在当时绝非孤例,“浙人自有浙界,楚人自有楚界”[17]已是常态,加之清廷钳制言论,“报案”频发,上海租界地区流传甚广的出版物,难以在全国其他地区有效流通。辛亥革命之后,省际壁垒逐渐打破,北洋政府的中央及各省军阀基于维护自身统治需要主动修建铁路,维护公路,并改善水路,这在客观上提升了全国的交通运输状况,从而使得上海、天津等地的图书、报刊很快在全国产生影响,并催生全国各大城市出现了当地的报馆、书局。其中一个现象是书店的发展,在晚清光宣年间,汉口仅有9家书肆,但到了1917年,汉口已有30余家书肆,同样的情况在青岛、天津也有出现。①除书店业外,就是大型出版机构的全国性拓展。在辛亥革命之前,只有商务印书馆这样的大型出版企业才有能力在全国各地开设分号,1912年成立的中华书局,创立当年就在北京、奉天、南昌、汉口等地开设多处分号,以承担发行工作。[18]

由是可知,五四运动之前,当时出版业的发行网络已呈现出面向全国的势头,且还将随着历史的前进继续巩固发展。出版业作为一种文化业态,先天具有意识形态生产职能,而这一职能发挥功效的高低,很大程度由发行能力所决定,发行网络延伸度越高且越密集、发行量越大,自然越能推动全国发行大市场的形成,这为五四运动前后新兴观念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播奠定了物质基础。

2.“阅读的公众”:市民阶级与出版业的合力

发行能力的迅速提升,其本质是消费者即读者阶层的扩大。就近代中国出版业与五四运动的关系而言:作为商品的出版物,一方面广泛流通以形成观念的流动,另一方面在新兴市民阶级中培养了大量的读者,从而促进五四运动的全国影响与全民参与,这是其发展动力得以形成的根本原因。

谈及读者群扩大这一问题,不得不关注当时的新兴市民阶级,这与新文化运动所主张的“平民文学”具有一致性。市民阶级是一个包括知识分子、工人、职员、工商业者在内的新兴阶层,五四运动前后,因口岸城市的增加、全球化运动的进一步加剧、国内工商业发展,市民阶级日益壮大,很快形成颇具规模的书报读者群体。正如哈贝马斯所言:“市民阶级是公众的中坚力量,而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阅读群体……他们的主要兴趣集中在当时最新的出版物上。”[19]

本杰明·艾尔曼曾认为鸦片战争前的中国,并不存在“阅读的公众”这么一个群体,[20]但随着近代出版业的发展,商品消费社会推动着多元文化产品的产生,广义上的“阅读的公众”很快在清季民初发生并形成。从归属上看,与市民阶级具有高度的重合性。市民阶级尽管看起来是一个整体,同时也是一个复杂的概念,既指涉经济史、社会史范畴,也指涉思想史,特指在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受过一定教育且被启蒙的新兴社会阶层,他们是各种社会革命的主要动力。[21]

在肯定出版业于五四运动功不可没的同时,也应认识到,市民阶级作为当时出版业的“赞助人”,起到了重要作用。

(1)市民阶级作为出版业的消费者,通过“阅读—参与”机制,推动五四运动的发展。这与法国大革命前后巴黎的“市民阅读”风潮有着类似特征。五四运动前后,中国的市民阶级主要分布在为数不多的开放口岸。他们因出版业的繁荣,不断通过阅读出版物,特别是通俗出版物而了解到最新的知识,很快成为新观念的拥趸者,且数量随着近代工商业的崛起而不断壮大。从五四运动发生的角度来看,作为文化产品的出版物,其流通推动着五四运动跨地域发展,并借助自身的文化启蒙功能,对市民阶级的观念与行动产生重要的影响,两者形成合力,确实为五四运动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发展动力。

举例而言,1918年5月,云南籍留日学生张天放等在昆明创办《救国日刊》,这是昆明较早使用白话文的报纸,该刊负责转载《新青年》《每周评论》《新潮》等刊物的文章,并模仿《新青年》样式,创办了《尚志》杂志,一报一刊在当时每期销量都过千份,与此同时,《均报》《滇潮》等白话文报刊相继在昆明创刊,每期销量都在两千份以上,新正书店与日知社两家规模颇大的书店在昆明武成路开业,白话文在昆明很快得到普及,当地各大学校的青年学生也开始与北京、上海等地知识界展开互动,并举行各种集会活动,昆明的书局、报馆迅速走向繁荣,很快成为西南地区出版业的一个中心。②

(2)市民阶级与出版业良性互动,保证了出版业的不断发展,出版从业者逐渐成长为市民阶层的先进力量。事实上,近代中国出版业的从业者,本身就是市民阶级的组成部分。出版业成为一个行业后,市民阶级基于各种动机,开始关注甚至投身这一行业。五四运动之前,商务印书馆、申报馆等出版机构已有完善的人才招聘机制,应聘者往往供大于求,像商务印书馆,还设有职业培训部门,将有一定知识的社会人员培训为出版行业的专业技术人员,费孝通曾评价,“商务印书馆既是一个印书馆,也是一个育才馆”。[22]

学界关注五四运动,往往关注以学校为代表的教育机构,实际上当时出版机构也是五四运动的重要阵地。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出版从业者因工作便利,有最先接触新知识、新观念的机会,加之收入不低,又有一定文化,属于市民阶级中的先进力量。五四运动爆发后,商务印书馆全体职工积极响应,六月间罢工一星期,成为当时上海最早罢工的企业之一, [23]与此同时,中华书局也第一时间响应,广东《粤报》馆、长沙的印刷工人团体也在各地积极声援五四运动,甚至广西桂林的印刷工人自觉加班加点,确保了本地学联刊物的及时印刷。①

结语

今日重新回望并反思五四运动的得失,近代中国出版业显然是一个极具思考价值的视角,它为五四运动的发生、演变提供了内涵与发展两大关键动力,并传播了五四运动亟须的观念。不难发现,五四运动应承担的启蒙责任并未完成,它可定义为一场比较成功的社会革命,但在一定程度上仍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局限性,是一场不彻底、有遗憾的思想启蒙运动,一方面应当肯定“最终所指向的都是生活在中国大地上的平民大众”[24]的文化平權价值,另一方面也应关注其局限性。无疑,近代中国出版业在五四运动当中的复杂性,值得进一步客观审视。

综上所述,五四运动由一个复杂的社会系统所体现,其成因、演变机制多元。尽管当时的出版业为五四运动提供了关键动力,但只是窥探五四运动的一个新视角,并不能构成阐释五四运动的全部框架,故而本研究所提出的问题,仍有必要继续深入思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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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temporary China's Publishing Industry as the Key Driving Power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HAN Han(National Institute of Cultural Development,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00, China)

Abstract: Contemporary China's publishing industry that occurred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provided the connotation and development power for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which not only enriched the connotation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and had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and dissemination of the movement across the country. Moreover, the combined force of contemporary China's publishing industry and the emerging civic classes has promoted its development from the New Culture Movement to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Keywords: May Fourth Movement;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connotative power; development p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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