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商务印书馆与中华书局是民国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出版机构,辞书出版是其重要业务内容,两家出版社坚信“一国之文化常与其辞书相比例”,“国无辞书,无文化之可言”,[1]坚持“以改良吾国字典为己任”,[2]在编纂出版新型辞书、学生辞书、国音辞书、白话辞书、辞书删节本和改编本等方面展开了激烈竞争,由此推动了知识的普及,也为中国近代文化和语言的古今转型做出了贡献。
【关键词】商务印书馆 中华书局 汉语语文辞书 出版与竞争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10-106-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10.014
商务印书馆与中华书局是民国时期我国出版界的两颗璀璨明星,中华虽脱胎于商务,但自创办起,就与之展开激烈竞争。由教科书到工具书、古籍、杂志,由出版领域到装帧印刷、网罗人才、市场开拓等领域,两大出版社为企业的经营管理带来活力,也为我国现代出版业的发展提供了动力。纵观民国教育出版史,相互竞争与推陈出新成为两家关系的发展主流和趋向,由此奠定了双方在业界的地位。[3]前人研究大多从宏观视角探讨两大出版社间的竞争与共存,①但“教育之普及,常识之备具,教科书辞书之功为多”,“辞书之应用,较教科书为尤普”,[4](2)“国无辞书,无文化之可言”,民国时期也是汉语语文辞书的“现代新兴”时期。[5]辞书的编纂与出版作为两大出版社的重要业务内容,以汉语语文辞书为切入点,可从微观角度深入窥探二者的竞争与创新关系,为辞书出版史、辞书发展史的研究提供借鉴。
改革开放以来,学界已出版数本汉语工具书和辞书索引,在此基础上,笔者综合利用多种电子文献检索平台,整理出一个翔实可信的“民国时期汉语语文辞书出版数据库”(简称“民国辞书数据库”),共搜集辞书237部,其中商务印书馆出版32部,中华书局出版25部,两家出版社所出辞书占总数的近四分之一,各年度出版状况对比如上页图1。
辞书从编纂到出版耗时不等,商务印书馆《新字典》(1912)“五年而书成”(蔡元培序),《辞源》(1915)“历八年而始竣事”(《辞源》说略),中华书局《中华大字典》(1915)“前后凡亘六年”(陆费逵序),《辞海》(1936)则“亘时二十年之久”(编印缘起),更有王云五主编《中山大辞典》、黎锦熙主编《中国大辞典》历数十年终未能出版者。汉语语文辞书的现代转型始于民国,综观本时期的辞书出版状况,商务印书馆以《新字典》(1912)、《辞源》(1915)的出版为标志,首创现代汉语字典和词典编纂体例,为后世辞书编纂和中华书局的辞书竞争提供了典型范例,两家出版社在辞书编纂与出版中竞争激烈,出版数量此起彼伏,也激励了辞书类型的丰富、编纂力量的壮大和对读者使用需求、购买能力的重视,为新中国成立后的辞书出版积累了宝贵经验。
汉语语文辞书的现代化,首先体现在传统字书向现代字典的转型,与之相伴发生的便是现代汉语字典与现代汉语词典的类型区分,这种辞书编纂理念是由商务印书馆率先付诸辞书编纂与出版实践中,并在与中华书局的辞书竞争中使汉语语文辞书类型逐渐丰富。
一、新型辞书的开创与竞争
《康熙字典》问世200年来,在收字、释义、举例、插图中的诸多缺点暴露无遗, “纰谬百出,不适于用,久为世病”,[6]学者们多思改良。加之新学涌入,“书图浩博,识职分功,科学释名,类有专籍,我国作者,且别出辞书于字典之外”。[7](1)商务印书馆编纂新型词典《辞源》的同时,在民国成立之时,“刺取其单辞,先付手民,命之曰《新字典》”。[4](3)然“有字书不可无辞书,有单辞不可无复辞”(《辞源》说略),商务印书馆“以新字典之单字提纲,下列复辞”(《辞源》说略),及时出版了《辞源》(1915),率先确立了字典与词典分立的典型范本。就在《辞源》出版的同年,中华书局出版了《中华大字典》,该书不仅收字数量超《新字典》千余,成为20世纪80年代之前收字最多的字典,同时还邀请时任大总统黎元洪题词,各界名流林纾、李家驹、熊希龄、廖平、梁启超、王庞惠作序,加之总经理陆费逵、编辑主任欧阳溥存,共八篇序,可谓阵容庞大,起到了广告宣传效果。与此同时,中华书局计划以之为字目,编纂《辞海》,既收录新旧海量词语,又梳理词义古今源流,意欲抗衡《辞源》,惜因人事变动,“费时而难成”(编印缘起),迟至1936年终得出版。但这并未动摇陆费逵编纂大型辞书的决心,在《辞海·编印缘起》最后发出“天如假我以年,吾当贾其余勇,再以一二十年之岁月,经营一部百万条之大辞书也”的感慨,而此时这一感慨正在时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王云五主編的《中山大辞典》中付诸实践,再次印证了两家出版社对汉语语文辞书编纂的重视与选题竞争的激烈。
二、学生辞书的竞争
蔡元培曾评价《新字典》“于民国成立之始,得此适用之《新字典》,其于国民之语言及思想,不无革新之影响”,[7](2)此语较为公允。与传统字书相比,“适用”(又“周乎世用”)成为新型辞书编纂的明确目标, 同时也推动了辞书类型的“革新”与丰富。这在稍后的熊希龄《中华大字典序》中也得到体现:“一国文化愈进,其字画辞书愈益繁多”,我国传统字书与“今《大字典》之作,类不过供文人学士搜检考证之用,而中小学校与夫贩竖妇女所用之字典,则字数宜较少,义解宜较显,音证宜较简,方适于用”,“为普及教育之故,其希望于陆费君中小字典之作,尤无穷也”。
商务印书馆《学生字典》在“切于实用”(编辑大意)的宗旨下,“专供两等小学及中学以下学生检查之用”,收字以“前读音统一会”七千审音用字为基础,注音除传统反切、直音外,首次采用了王璞《京音字汇》中的北京音方案,不再标明单字韵部;释义“以小学适用为目的”,浅显易懂,不阑生僻义,详解科学义,多个义项依序标明;例证“多用成语,不据经典”, “凡信札及浅近文言中习用成语,间或附入”,扩大学生词汇量;全书字体采用通行楷体,对易错易混字“随时指辨”,古体俗体字置于附录,以便检查,体现出成熟的字典编纂理念和明确的服务读者意识,开汉语学习字典之先河。在民国辞书数据库中以“学生”命名的辞书共57部,占辞书总数的近五分之一,足见其市场之广,影响之大。以此为基础,商务印书馆增订出版了《实用学生字典》(1917),收字扩至一万三千余,与前书“体例相似,而益求简明,尤切于用”,“专备两等小学学生及普通识字者检查之用”(例言)。在商务印书馆学生字典取得成功的同时,中华书局也不甘示弱,由系列教材《新式国文教科书》的主编吴研蘅编纂出版了《新式学生字典》(1917),该字典的最大特色在于收字释义和字义举例紧扣其所编教材,同时为方便学生自习,“特设种种符号,附于行间”,丰富了字典的编纂手段。
三、国音辞书的竞争
民国政府成立后,“国语”在增进民族凝聚力和加强国家建设中的作用得到重视,政府成立读音统一会,并于1918年公布注音字母(教育部令第七五号),次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国音字典》,标志着现代规范注音字典的诞生,为辞书注音和编排检索提供了重要依据。此后官方注音方案的每次调整都会有相应的注音字典出版,掀起了一波国音辞书编纂的热潮,并在国语运动推动下,将学生字典与国语注音相结合,促进了辞书编纂体例的成熟,在民国辞书数据库中以“国音”“注音”命名的辞书共45部,占辞书总数的近五分之一。
汉字注音方案所呈现的只是一些抽象符号与规则,商务印书馆率先将其运用到字典编纂中,在前述《学生字典》和《实用学生字典》的基础上,加注注音符号,新编《国音学生字汇》(1919),收字八千余,部首编排、简明释义、词语引证,以“适合中学以下学生及普通识字者之需要”(编辑大意),深受读者喜爱,不断修订再版。1928年王云五据此改编为《四角号码国音学生字汇》,1932年依新版注音符号修订为《(依新标准订正)国音学生字汇》,1949年黎锦熙主编修订为音序编排的《(增订注解)国音学生字汇》,“陆续发行400万册以上,为民国时期字典印数的最高纪录”,[8]构成了官方规范注音字典系列。1921年中华书局连续密集地出版了两部注音字表,即《国音熟字表》(陆衣言主编)和《国音小检字》(陆衣言、陈逸主编);三部国音字典,即《国音小字典》(陆衣言主编)、《中华国音新字典》(陆衣言主编)、《(中华)注音国语字典》(孙樾主编),不仅从数量上超过了商务印书馆,还丰富了国音工具书的类型,并在陆衣言主编的字典中,最早实现了辞书正文版式由右起竖排向左起横排的转型。
在国音字典的推动下,中华书局率先编纂出版了我国第一部为字头词目完整标注注音字母的中型语文词典《注音新辞林》(1921),在辞书出版类型上反超商务印书馆。该书编者首先批评了“我国从前只有字典,欲检查两字以上之辞,殊不易觅;近年虽有一二种辞典,然非过于简陋,即失之古奥,且又不加注音字母,不适现今之用”(编辑大意),在“专供学校及社会普通作文之用”编纂宗旨下,注重收词的常用性,将“普通文以及书函中所应用之辞料”,“以普通应用为标准”悉数收录。全书分十二集,单字条目按部首笔画编排,字下词目按笔画多少和部首顺序编排,“每字先解释单字,继以两字三字四字之辞,查阅最为便利”,首字“一”下收录97条词语。单字采用反切和注音字母注音,偶有词语例证;词语只用注音字母,缺少例证,释义语言偏文言,不同义项以“(一)”“(二)”“(三)”序号标明。书前列有检部表和检字表,查询方便。
四、白话辞书的竞争
伴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对“国语”的认识愈加深刻,在推广注音字母的同时,还倡导语言表达的白话化,辞书编纂也由注音方式的字母化,深入到释义语言的通俗易懂。由此,上述辞书编纂新理念在辅助教育、服务师生、标注国音、白话释义等方面融为一体,奠定了现代辞书编纂的基本范式。
如前所述,商务印书馆《学生字典》(1915)虽在释义语言上已体现出“小学适用”的白话理念,但在操作中还存在与《新字典》一致的浅近文言,如“丈”释为:长老之称,凡行辈尊者,通称之曰丈。中华书局《(中华)注音国语字典》(1921)首次以“国语”命名,“注音用国语注音字母,注义用语体文”(例言),将“丈”释为:尊长和老人的普通称呼,像“老丈”“世丈”,义例并举,语言白话。数据库中以“白话”“国语”命名的辞书共24部,占总数的十分之一。商务和中华在词典编纂的“白话”上也展开了新一轮竞争,上文中华书局《注音新辞林》(1921)虽在收词释义上有了力避“偏僻及艰涩”,以求“适于应用”的理念,但在具体操作时,还是偏于文言词语和文言释义。1922年商务印书馆《国语辞典》专收“受过中等以上教育的北平人所常用的辞句”(编辑大意)5 500条,收词偏重口语化,因文言辞句“已经有《辞源》和《国文成语词典》可查,这本书都没采用”,词语编排摆脱了《康熙字典》部首顺序,“按笔画多寡”排列,正文前附有笔画检字表。所收词语初版注音為注音字母标注的北京音,后由方宾观校订,在1930年第三版中“添注国音以为对照,于国音上加‘★号以示区别”,注音后“先有解说后有举例”,分别用“(解)”“(例)”标明,如首词“一拃”释为“(解)由大拇指到小指那样长叫一拃,大约有五寸。(例)这把扇子太小啦,还不到一拃长呢”。从选词到释义和举例,白话性和口语性都非常显著。1923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国语普通词典》是我国第一部全书采用横排编写和新式标点的词典,书前例言使用分词连写,正文采用国音字母注音,收录国语普通词汇和白话释义,书后配有“朝代名称表”“洲名表”等五种附录和图书推销广告,以求成为将多种创新手段融为一体的现代语文词典。该书收录“普通适用”(例言)词语一万左右,“例语例句三四千之多”,“以补解释底不足,而示词儿底应用”,“解释和举例,力求浅显”。全书单字部首编排,以字率词,单独立目,词语按音节数和笔画数,字词同时注音,标明声调,白话释义,分列义项,多音字词不分列,不同义项置于同一条目下,如“【中】ㄓㄨㄥ当中。ㄓㄨㄥˋ①受着。如:中毒、中暑。②打着了。如:一枪打中了他的肩膀。”单字下罗列“中途”“中风”等条目。1924年商务印书馆又出版了《(国音白话注)学生词典》,该书专供“国民学校(三年以上)和高等小学校的儿童在自力读书的时候检查用的”,在“部定小学国文教科用字”基础上选字五千余,收录“小学用各科教科书、儿童课外用书、通行报纸和社会流行的成语等”三万余条,涵盖“历史、地理、法政”等学科。单字以部首笔画为纲,反切和注音字母注音,多音字置于同一字目内;字下词语以字数和笔画数为序,注音字母注音,释义偏白话,“力求简短”,“有两个以上的意义,用‘●作分号”,少有例证。书前有笔画检字表,书后有各类附录,竖排右起,体例完备,将“学生”“国音”“白话”三种辞书类型融为一体。
五、辞书删节本、改编本的竞争
成功的辞书也可衍生出不同版本,满足不同使用者的需求。限于大型辞书编纂的经济压力和企业风险,商务印书馆在《辞源》编纂中先行抽取字目出版《新字典》,既迎合民初学界革故鼎新的心理需求,也初步检验了新辞书选题的效果,其自身就是一種改编行为。《新字典》出版后,商务印书馆于1914年删除生僻字,“择其较习用者”(缩印《新字典》说明)出版了《新字典》缩印本。中华书局在《中华大字典》出版后也出版删节本《中华中字典》(1916),收字1.2万余;后又由杨誉龙等改编出版了《实用大字典》(1918),收字1.5万余;沈镕改编出版了《中华万字字典》(1926),收字1.04万余。
从上述《国音字典》到《国音学生字汇》,再到《(增订注解)国音学生字汇》,伴随着注音字母方案调整的,是由标注音到标准语逐步完善的字典系列。陆衣言1921年主编的字表与字典也经历了由小到大、扩展充实的过程,《国音熟字表》选收通俗常用字,《国音小检字》收小学用字五千余,《国音小字典》在五千字的基础上略加释义,《中华国音新字典》则将“文言口语中日常应用的字一律采入,约共八千余字”,1926年主编出版的《国语学生字典》收日常通用字八千余,部首笔画编排,注音字母注音,白话释义,1929年按头尾号码检字法改编为《(头尾号码)新国音学生字典》。
同时,还存在从已出版词典中抽取字目改编字典的情况,如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王云五主编《王云五大辞典》(1930),收字一万左右,词语五万多条,按作者所创“四角号码检字法”排列,横排编写,纵向两栏,以字率词,白话释义,部分字词标注词性。以此为基础,1931年出版了《王云五小辞典》,篇幅“仅及大词典五分之一”(自序),收字将近一万,收词八千余条。1935年出版的《王云五小字汇》实为“《王云五小辞典》的简编,换句话说,就是采取那本书全部的单字,而删去其中的词语”(序),初版所收单字七千余条,增订本“增至九千六百余条”(增订本序),体现了其“善于计算,利益最大的经营理念”。[9]
六、其他类型辞书的竞争
商务与中华在汉语语文辞书出版上的竞争,还包括新型辞书检字法、古代汉语辞书和成语谚语辞书等方面。“字书,辞书,索引,书目等,治学之利器也。而此数事者,苟无适当之文字排列法以为之本,则无以神其用。故文字排列法者,尤利器也”,[10]因此,检字法的改革得到了学界的普遍重视。检字法在辞书中的应用主要体现在条目检索和编排两个方面,在民国辞书在编纂中,检字法经历了由改良到改革的过程。
我国古代辞书在漫长的发展中已摸索出根据汉字形、音、义不同属性编排条目的做法,但在具体操作时难将某一标准贯彻到底,难免造成查检困难。[11]商务印书馆与中华书局初期的辞书编排仍“依社会习惯,分部分画”(《新字典例言》),“分别部居,势不得不循梅膺祚、张自烈所为”(《中华大字典凡例》),基本遵从《康熙字典》214部编排条目,但随着新型辞书的编纂,辞书编排虽“仍以旧字典为准,然旧字典之讹谬,大体可改革者,本书务改革之”(《新式学生字典》编辑大意),中华书局《新式学生字典》(1917)并从“部首之排列”“属字之排列”“属字之归部”“字画之考校”不同层面加以革新,使传统部首检字法逐渐科学简便,至1949年商务印书馆出版《(新部首索引)国音字典》,“仍按旧部首排列”,正文前附有据黎锦熙所创“国字四系七起笔新部首表”编制的字目索引。
据统计,民国时期新发明的汉字检字法至少有121种。[12]首先吹响近代检字法改革号角者是时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的高梦旦,其1913年起草《改革部首之草案》,方法是“但管字形,不管字义,将旧字典之二百十四部,就形式相近者并为八十部,并确定上下左右之部居;此法自然较旧法为便利,但高氏自以为不彻底,故至今未曾发表”。[13]受其启发,王云五经过多次尝试和实验,在1928年10月正式发表了“第二次改订四角号码”,以《四角号码检字法(附检字表)》为题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单行本。随后,王云五将之前按传统部首检字法排列的《学生字典》(1915)、《国音学生字汇》(1919)按照四角号码重新排版印刷,后又按此法独自编纂《王云五大辞典》,“自时厥后,笔者于编纂辞书之兴趣,日益浓厚,与其对检字法之研究无异”。[14]民国时期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王云五大辞典》(1930)、《王云五小辞典》(1931)、《王云五小字汇》(1935)、《王云五新词典》(1943)、《中山大辞典“一”字长编》(1938)、《四角号码学生小字典》(1949)都按此法编排,部分辞书虽不按此法编排正文,如《辞源 续编》(1931)、《辞源 正续编合订本》(1939)等,但均在书后附有四角号码检字索引。
音序检字法最早在王璞《京音字汇》(民国书局1913)中付诸实践,待官方注音字母方案公布后,辞书注音纷纷采用,辞书检索少有音序编排,中华书局《国音小检字》为按老国音编排的注音字表,而以此为基础编排的《国音小字典》,又回到了传统部首法的编排方式。民国时期中华书局所出辞书未能按官方注音字母编排条目,迟至1948年出版的《中华基本教育小字典》仅在正文前附有北方话拉丁化新文字检字表。在国语运动和中国大辞典编纂处成员的推动下,商务印书馆在《国语辞典》(1937—1945)和《(增订注解)国音常用字汇》(1949)中,实现了词典和字典条目编排的音序化,为《现代汉语词典》和《新华字典》提供了借鉴。虽然中华书局对其他检字法的辞书编排也做过尝试,如上文陆衣言改编的《(头尾号码)新国音学生字典》(1929),依万国鼎所创“母笔检字法”编排的《新桥字典》等,可惜影响不大。
以张元济为首的商务印书馆在古籍整理与出版方面的贡献有目共睹,对古汉语辞书的出版功不可没,出版了古汉语虚字字典《词诠》(杨树达1928)、《古书虚字集释》(裴学海1934);古汉语虚词词典《文键》(陈登澥1933);古文字字典《甲骨学文字编》(朱芳圃1933)、《古籀汇编》(徐文镜1934);《说文》学字典《段注说文解字斠误》(卫瑜章1935);联绵词词典《联绵字典》(符定一1943)等,这些选题在中华书局的辞书出版上近乎空白。194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金元戏曲方言考》(徐家瑞),1945年张相所编《诗词曲语辞汇释》与之收词相当,但迟至1953年才由中华书局出版。
在成语、谚语辞书的出版方面,两家出版社各有侧重,1926年中华书局出版《国语成语大全》(郭后觉),专收“国语中适用的成语”3 200多则,以四字成语为主,三字至十六字为限,用注音符号注音,释义通俗易懂,“为一般人读书说话的时候实用上查考底便利”(例言)。同年,商务印书馆出版《民谚》(徐子长、梁达善),旨在“保存民间零碎的文学,供给平民和小学教育的材料”(例言),从“村夫俗子说话时口头的引用”“书报上的语句”等搜集各类谚语,以五字及以上词语为主,不加注音和书证来源,白话释义,该书后被收录进王云五主编“小学生文库”第一集(1933)。
七、影响辞书出版的其他竞争
除上述不同辞书类型间的竞争外,两家出版社在编者队伍、辞书装帧、价格等方面也展开了激烈竞争。1908年,时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的高梦旦创设辞典部,聘请陆尔奎任部长,广揽人才,仅《辞源》初版版权页所列编校人员达50人,许多参编人员,如方毅、方宾观、周锡三、郭秉文等,后又主编了其他辞书,足见其编辑队伍的数量和素质。陆费逵在中华书局成立之初即网罗人才,一边力邀在商务工作时的同事,一边从社会上游说各类人才,并提供较高的待遇,《中华大字典》所列编校人员27人,《辞海》则多达57人,可见其编辑人员的壮大。王云五就任编译所所长后,“极力罗致各家专家学者,分别主持新设各部,或任所内外编辑”,[15]“皆为当时上海、南京两地名教授”,[16]而“20世紀30年代的中华书局编译所非常兴旺,编辑所人员有一百来人,其中不乏知名人士”。[17]除两家出版社内部人员的竞争外,在辞书出版方面还积极争取外部力量,商务印书馆积极与读音统一会和中国大辞典编纂处合作,率先出版官方注音字典和词典,赢得了市场声誉,对杨树达、裴学海、符定一等学者所编辞书并未因选题偏古、读者有限而拒之门外;陆费逵曾言“作者是衣食父母”,七次邀请舒新城主编《辞海》,还出版了曾在商务任职的万国鼎主编的《新桥字典》,并邀请万氏审校《辞海》条目,可谓在编者竞争中不拘一格。
作为商品的辞书与使用者的购买力密不可分,中小型辞书大多追求“内容繁简得宜,卷帙大小适中,定价又甚低廉,而为一般学生所能购备者”(《学生小辞汇》序),“印本低廉,便学者力能购办”(《新式学生字典》编辑大意),使辞书在装帧与价格方面展开竞争,上述辞书删节本的出版也是照顾读者购买力的一种体现,但即便像《缩本新字典》这样的删节本在最初装帧上还存在洋装皮面,售价一元八角;洋装布面,售价一元二角;洋装纸面,售价八角三种装帧和售价。《辞源》初版在发行时包含售价20元的甲大本(上等连史纸质、绸函丝订、十二册)、20元的乙大本(加重洋纸、布面皮脊装订、二册)、14元的丙大本(上等洋纸、布面金字装订、二册)、7元的丁中本(上等洋纸、布面金字装订、二册)、5元的戊小本(上等洋纸、布面金字装订、二册)。《辞海》在出版时也分为甲乙丙丁四种装帧风格,售价分别为24元、20元、12元、10元不等。即使像商务印书馆《学生字典》(1915)、中华书局《新式学生字典》(1917)这样的一册小型辞书,也包含了不同版式,前书分为布面装8角、纸面装6角两种;后书分为布面精装6角、纸面洋装4角、纸面本装3角三种,装帧更为精美,价格也更加低廉,显示出两家出版社在同类产品上的装帧与价格竞争。
结语
两家出版社的辞书竞争是辞书选题的竞争,也是辞书使用者的竞争,更是辞书市场的竞争,并在商品竞争中有效推动了汉语语文辞书的现代化发展和汉语词汇的古今转型。机遇短暂,出版社要及时关注社会变化与需求,辞书选题与选材也要紧密跟踪社会文化和读者使用的新动向,商务印书馆于民国成立元年率先出版《新字典》,后又及时出版《辞源》;中华书局与民国同年成立,也顺势出版了《中华大字典》。之后,伴随着思想文化和语文教育上持续深入的改革,两大出版社在辞书出版方面及时跟进,在编纂目的、收字选词、注音释义、检索配例等方面更加明确,在贴近文化、贴近教育的时代背景下,不断开拓新型辞书,创新辞书体例,最大限度地满足不同类型的读者需求,并取得了可观的经济收入和文化价值。
张元济秉持“吾辈当以辅助教育为己任”的出版理念,陆尔奎坚信“一国之文化常与其辞书相比例”(《辞源》说略),陆费逵坚持“以改良吾国字典为己任”(《中华大字典》序七),两家出版社虽在辞书市场、辞书类型上竞争激烈,但辞书出版的目的均是“昌明教育,开启民智”,有效推动知识的普及,也为中国近代文化和语言的古今转型做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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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ublishing and Competition of Chinese Dictionaries by "the Commercial Press" and "Zhonghua Book Company"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LIU Shan-tao(College of Arts,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24, China)
Abstract: The Commercial Press and Zhonghua Book Company were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publishing institution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publication of dictionaries used to be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ir business. Both publishers believed strongly in the importance of dictionaries in cultural construction, and they had been competing fiercely in compiling and publishing different types of new dictionaries. The publication of new dictionaries effectively promoted the popularization of knowledge, and also made a positive contribution to the ancient and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Chinese modern culture and language.
Keywords: Commercial Press; Zhonghua Book Company; Chinese dictionary; publishing and compet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