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悬疑剧中“创伤”的剧作意义研究

2022-05-30 01:28:49王鑫
艺术科技 2022年15期
关键词:创伤

摘要:“悬疑+创伤”叙事模式的大获成功,证明了“创伤”与悬疑结合对悬疑剧创作的重要意义。“创伤”与悬疑在叙事上具备某种共生性,这在悬疑剧的故事叙述与视听技术中都有所体现,“创伤”真正构建了现代化、风格化、类型化的国产悬疑剧。通过对个体创伤和集体创伤的呈现,结合其主题——救赎,国产悬疑剧将“创伤”作为一种重要的叙事元素,发挥出其叙事功能:塑造丰满的人物形象,通过限制性视角构建充满悬疑感的情节。国产悬疑剧打开了审视“创伤”的通道,为现实“创伤”复原提供模板,具备极强的审美力量。基于此,文章围绕国产悬疑剧中“创伤”的剧作意义展开研究。

关键词:国产悬疑剧;“创伤”;剧作意义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5-00-03

近年来,悬疑网剧的精品化制作带动国产剧频频出圈,凌厉的视听风格与精巧的情节设计获得了观众的广泛认可。悬疑剧的热播伴随着观众对其揭示社会问题的功能期待,因此“创伤”的视听呈现便成为其中的一道亮丽风景线。“创伤”最先由弗洛伊德进行系统表述:“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1]可以说,“创伤”是现实生活中每个人共同的实在经验。它作为叙事元素在国产悬疑剧中的展现,勾连人们的切身感受与情绪,引起观众对情节的共情。

1 “创伤”的悬疑性

“创伤”的悬疑性是指“创伤”与悬疑在悬疑剧叙事中是相伴的。在悬疑剧的故事叙述与视听语言上,“创伤性”都得到了呈现,并随着审美流变逐步强化。

1.1 “创伤”的叙述

悬疑剧讲述的是关于“创伤”的故事。在悬疑剧中,凶手杀掉受害者是中心情节,在叙述中,杀戮现场被不断复演。这种对杀戮本身的书写,本质上便是一种“创伤”叙事,是对处于正常人边缘之凶手与普通人梦魇之凶案的书写。因此,在悬疑剧中,“創伤”是悬疑的根源,对“创伤”的展演构成了悬疑叙事的原初张力。

在精神分析理论中,“创伤”叙事有固定的模式:“创伤”呈现—“创伤”找寻—“创伤”复原。这应和了悬疑剧的一般叙述模式,即凶案的发生—凶手的找寻—凶案的侦破,从语义上阐释了二者的共生性。对悬疑剧而言,凶案的发生在剧目开头都会予以呈现,对应一种“创伤”的发生,直接作用于社会和作为主角的警察。虽然“创伤”没有开端,没有结尾,没有清晰的过程,一切都在一片混乱之中[2],但受创者仍然对这一过程竭力言说,这对应悬疑剧中警察出于职业素养对凶手的找寻,“创伤”言说的困难直接呈现为破案线索的纷繁,增强了破案过程中的推理感。

1.2 “创伤”的视听化

统一的、辨识度极高的视听风格,将悬疑剧构建为一种成熟的类型剧。由于“创伤”元素的存在,作为一种视觉文化,悬疑剧的一大任务就在于如何从视听语言上构建应和“创伤”叙述的基调与氛围,以增强观众的沉浸感。悬疑剧通过视听语言构建“创伤”基调的主要技巧有以下三点。

1.2.1 镜头选择

悬疑剧的镜头经过精心的选择与设计,以更好地表达悬疑性、凶手的显影及“创伤”。为了表现作为“创伤”源头的凶手对受创者生活的侵扰,多采用跟拍镜头;为了表现“创伤”的破坏性,多采用手持镜头展现凶手的犯案过程、对其的追捕过程;为了突出凶手在日常生活中的显影与威胁,多采用偷窥镜头;通过小景别镜头表现“创伤”的破坏性,如对脸部与凶器的特写;为了突出受害者受到“创伤”后的视觉压迫力,多采用模糊背景、突出主体、压缩视觉空间的长焦镜头。悬疑网剧《八角亭谜雾》就通过使用手持的跟拍镜头,展现女主离家出走后受到凶手威胁的状态,隐喻一种“创伤”的逼近。

1.2.2 场景设计

新近的国产悬疑剧在场景表现上有一定的创新,主要通过特殊的打光技术、精心的场景布置营造悬疑的视觉风格。悬疑剧惯常使用的由雨雪天气、阴暗打光等营造的黑暗风格,正是“创伤”的写意呈现,应和了观众对“创伤”的视觉期待,直观地建构出“创伤”来临前的威胁与施创之后的破坏效果。

1.2.3 蒙太奇处理

国产悬疑剧的镜头剪辑主要是为了完成时空叙事。通感化地剪辑“现在”与“过去”,既是破案叙事的需要,即通过回忆与凶手有关的一切线索来还原真相,又是“创伤”叙事的需要,闪回等时间追溯所展现的正是受创者记忆紊乱的“创伤”症候。国产悬疑剧的空间叙事通过极力表现边缘之地的景观,以一种类似赛博朋克的风格打造悬疑剧的质感。《双探》中的双塔、《隐秘的角落》中的沿海小城、《沉默的真相》中的江潭,都具有这种边缘气质。

2 “创伤”的呈现方式

个人创伤与集体创伤构成了国产悬疑剧创伤叙事的双重视角,二者共同完成了悬疑剧对现实“创伤”的想象以及尝试性复原。

2.1 个体创伤

个体是国产悬疑剧中“创伤”的主要承担者,主角、凶手等个体通过身体操演具象化“创伤”的症候。赫尔曼指出,“创伤”症候具体表现为三个方面:过度警觉、记忆侵扰和禁闭畏缩[3]。在悬疑剧中,这些症候融入叙事,有效增强了观众对“创伤”的共情能力。对凶手而言,过度警觉与禁闭畏缩驱动其与世隔绝,并塑造其寡言、敏感、暴力的性格特征。悬疑剧所书写的是警察的神话,是一种现代武侠,警察化身为都市侠客。凶手所形成的“创伤”,直接驱动着警察对其进行追捕。

《隐秘的角落》是从凶手视角进行“创伤”叙事的。张东升犯案是出于对妻子出轨与离自己而去的过度警觉,戴假发表征着对个人真实性格的藏匿,是禁闭畏缩的象征。朱朝阳的麻木与隐忍,在以暴力符号为表征的悬疑文本中,同样是一种暴力性格。

2.2 集体创伤

个体创伤所透射的集体创伤,是国产悬疑剧的现实立意。在对个体创伤的探讨中,我们需要追问:驱动个体创伤的原始力量是什么?这便呼吁着对集体创伤的阐释。对凶案发生过程中暴力与强迫的恐惧以及凶案发生之后的凶手显影及其危害,是悬疑文本所书写的原型化的集体创伤。

而在社会问题悬疑剧中,现实“创伤”的想象存在一个重要功能,即反思“创伤”的形成,包括对凶手形成的探讨。弗农认为,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结果是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城市生活,构建出一个陌生人社会[4]。这一社会形成的直接后果是,作为熟人社会重要单位之一的家庭分崩离析,凶手成为家庭之外的社会不稳定分子。在《隐秘的角落》中,朱朝阳便是典型代表,父母离异、母亲对自身的疏于管理,使其自小便融入社会,隐忍与麻木书写着他的过度早熟。

家庭创伤与社会创伤成为国产悬疑剧对集体创伤进行寓言叙事的主要对象。而警察、受害者乃至凶手的受创者群像,集中呈现了“创伤”的群体性,表明了“创伤”的普遍性。现实主义叙事与现实问题的揭露,成为集体创伤的根本指涉,引发了观众对现实“创伤”的思考。

3 “创伤”的叙事功能

凶手显影之原型“创伤”的书写,构成了悬疑剧的原始张力。从国产悬疑剧的审美历程来看,社会问题剧的出现、“创伤”表现的丰富化与现实指涉,真正构建了成熟的、具备现代性的悬疑剧。现实“创伤”的书写革新了悬疑剧的美学观念。

3.1 “创伤”的人物塑造

人物是故事的核心,写人的故事会散发经久不衰的光辉。悬疑剧所塑造的人物主要为主角、配角、反派、凶手。主角与凶手是绝对的主客体。在早前悬疑剧中,由于“创伤”的缺席,主角与凶手都呈现出模式化倾向。在“大侦探波洛”“福尔摩斯”乃至“狄仁杰”系列影视作品中,作为主角的侦探都有统一的“神探”特征,如智慧、“主角光环”、绝对的正义等,观众只需要享受由这种固定化人物塑造带来的破案快感即可。作为对立面,凶手的塑造同样是模式化的,高智商、低道德、绝对的恶(甚至常常具有精神障碍特征)。凶手的刻画多为社会边缘群体,其犯罪行为及杀人手法戏剧化意味较浓,讲求仪式感和艺术性[5]。在《暗黑者》中,犯罪团伙具有高智商特征,喜欢按照死亡黑名单来杀人。这种人物塑造突出了推理情节,功能化的人物设置也极具辨识度地为观众铺陈了推理期待。

在社会问题悬疑剧中,“创伤”书写被深化,呼吁人物塑造的新变。一方面,“创伤”揭示了人物的性格,人物的“创伤”各异,形成“创伤”的原因、抚平“创伤”的办法各不相同,由此塑造出了多样化的人物。另一方面,“创伤”也深刻地影响了人物的性格,且这一影响具有持续性,因“创伤”侵扰,人物会表现出极为明显的“创伤”症候。由“创伤”出发,创作者能够塑造出更为丰富的人物形象,区别于过去国产悬疑剧中扁平化、功能化的人物,使观众观看悬疑剧时更加关注人物的犯罪动机、具体性格等。《隐秘的角落》是人物刻画极为成功的一部国产悬疑剧,朱朝阳、张东升等最迷人的一点在于,他们的犯案并不是按照计划来的,只是处于具体抉择时的一丝游移,张东升杀害岳父母是临时起意,朱朝阳不救妹妹出于片刻犹豫。他们受“创伤”之后的症候表现,如隐忍、木讷、恐惧,则建构了一种迷影的复杂光晕,展现了人性的迷思。

3.2 “创伤”的情节构建

作为一种类型的悬疑,无论是文学还是影视,都有独特的看点——推理情节设计。也就是说,悬疑剧的核心任务一直都是构建逻辑缜密、颇有看点的悬疑情节。早前的悬疑剧以本格推理为基本精神,采用密室、孤岛、暴风雪山庄等模式,以便在有限的空间中进行案情推理,而涉案人员相对固定则是为了进行有效的凶手推定。

社会问题悬疑剧的情节设计,从“创伤”出发,基于社会派推理的基本精神,往往更为复杂与扑朔迷离,是早前悬疑故事的类型化演进。在新近的国产悬疑剧中,“创伤”的情节构建主要包括多线情节的构造与单线情节的深化。

3.2.1 多线情节的构造

如前文所述,“创伤”叙事与悬疑叙事的互嵌,将早前悬疑剧的单线推理故事演绎为颇复杂的多线情节。在“创伤”叙事下,主角、配角、反派与凶手都有各自的故事线和各不相同的“创伤”。对各个人物“创伤”的呈现,将悬疑剧的叙事视角从此前的全知视角变为当下的限制性视角,引发观众共情。《双探》围绕李慧炎、周游、白石舟三个主要人物进行叙事,三个人物各自的“创伤”彼此融合,最终呈现出一个复杂的悬疑故事。

3.2.2 单线情节的深化

国产悬疑剧无论情节多么复杂,有一条线始终是最主要的,即警察对幕后凶手的追缉。追溯过去的国产悬疑剧,主角对凶手的追缉行动通常出于警察自身的使命感,剧情也更加强调推理元素。而在新近的国产悬疑剧中,“创伤”在主客体之间增加内在的连接,增强了破案的宿命感,将主角打造成具备丰富情感的英雄。如在《白夜追凶》中,虽然存在公园碎尸案、黑老大被杀案等,但由于主体“创伤”的不断呈现,对空间和符号的焦虑表现,每一个案件的侦破都指向了后面的大反派。所有案件最终被整合,完成对核心事件即2·11灭门案真相的指涉,而这起案件恰好是造成主体“创伤”的根源。

3.3 “创伤”的审美力量

对比早前悬疑剧与新近悬疑剧可以发现,不同的结局反映了两者立意的重大差异。于前者而言,经由“神探”对案情的推演,凶手伏法,人们的生活重回安宁。而在新近的国产悬疑剧中,这种安宁被打破,代之以一种对现实的发问与开放性结局。这表明,正是由于“创伤”元素的内嵌,悬疑剧具备了悲剧的内涵。所谓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凶手的悲情犯罪成为这一理念的最佳注释,美好的生活被不速之客毁灭,这一“创伤”将其形塑为社会不稳定分子,使其走上复仇之路。韩炳哲指出,关于美的观念不是用来消费的,而是用来反思的[6]。国产悬疑剧对现实的立意具备一种批评的内涵,结尾的发问是悲剧的余音。

影视剧作为一种美学形态,在传播中通过视觉上的和谐具备一种持续引导观众向善的审美力量。国产悬疑剧对“创伤”的呈现及其尝试性的复原,成为现实观众复原“创伤”的模板。影视剧复原“创伤”的主要技术为安全环境的构建、记忆的复原与身份的再确认。由于“创伤”症候的存在,影视(下转第页)(上接第页)剧通过暖色调、缓慢镜头、大景别等手法,建构一个安全的、舒适的视觉空间。通过闪回镜头以及警察对犯人的审问(这一形式实际上是弗洛伊德所说的“谈话治疗”的变形形式)建构关于“创伤”的完整记忆。国产悬疑剧打开了“创伤”的审视通道,并通过特定的“创伤”复原策略,为观众提供现实生活中“创伤”复原的模板,具备极强的审美力量。

4 结语

国产悬疑剧的精品化制作在一定程度可以直接归因于“创伤”的运用,“悬疑+创伤”的叙事模式,既保证了推理感,又通过“创伤”引发观众的具身感受。研究“创伤”叙事元素在国产悬疑剧中的剧作意义,涉及“创伤”在这一类型中如何与悬疑共生,如何呈现与映射“创伤”。另外,“创伤”作为助力国产悬疑剧提升类型势能的重要因素,如何在人物塑造、情节构建、审美力量等方面推动剧目实现精品化制作,值得人们深思。

参考文献:

[1]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216.

[2] 何卫华.创伤叙事的可能、建构性和功用[J].文艺理论研究,2019,39(2):170-178.

[3] 朱迪思·赫尔曼.创伤与复原[M]. 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31.

[4] 詹姆斯·弗农.远方的陌生人:英国是如何成为现代国家的[M].张祝馨,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36.

[5] 张智华,张鲸.原型观照、多重性格与悲情犯罪:刑侦类网剧的人物形象创新路径[J],现代传播,2021(1):98-102.

[6] 韩炳哲.美的救赎[M].关玉红,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63.

作者简介:王鑫(1999—)男,江苏盐城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电影叙事、電影美学。

课题项目:本论文为2022年度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国产动画电影视觉形式的民族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SJCX22_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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