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斋主
窗外,狂风吹得桃花簌簌地响,像疾驰而来的暴雨,将燕十三心底沉积了多年的寂寞敲得叮当作响。他一边喝着上等的女儿红,一边看着风中摇曳的桃花,不觉有些痴了——多像当年秦淮河畔烟雨楼的头牌歌姬——秦筝头上戴的那朵,那时的他和沈浪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三人一同游苏堤时互相追逐、打闹的情景浮现在他眼前,他缓缓地吟唱出周美成的《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真是少人行!”
可惜桃花犹在,故友仙去,留给他的除了漫长的时光與不断发酵的记忆,别无他物。他突然觉得在这浩渺的天地间自己何其孤独,长长地叹了口气,径自走出去了。
西南边陲的星沙小镇,近年来被刚刚兴起的茶马互市扫了个边,镇里年轻人的嫁娶也轻松了许多,一些随着商队四处奔波的伙计干脆就在此地娶妻定居,开下客栈或是酒肆,以供那些往来的商户歇脚。三年前,一对师徒随着商队而来,买下了一座小院,安生地过起了日子。
这师父便是燕十三,身长八尺,面如润铁,文采和武艺俱是不凡,在这里做了个教书先生,平日里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和打拳,也帮着镇上不识字的人儿写写书信。一些孤寡老人私下里叫他帮忙耕地,他也从不推辞。他最大的消遣就是吹起秦筝赠与他的玉箫,吹的是桃花岛一位奇人教他的《碧海潮生曲》,箫声如泣如诉,似有天大的委屈于他一人,不知牵动了镇上多少未婚少女的心。有的姑娘借着向他请教学问的机会频送秋波,他也总是回避,只是说自己爱妻去世得早,不愿再耽婚姻之事。
那小徒弟叫沈筝,才满十三岁,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师父奔波多年。两人虽是相依为命,却并不亲近。燕十三平时除了指点武艺和诗文,并不多管教他,也不与他多言。沈筝倒也不在乎这些,每日除了练剑读书,就是给师父和自己做饭和干活。
这天,沈筝吃过了早饭,拿着木剑在院里练功,看见师父低着头倚在院里的桃树下,也不知在想什么。往常这个时分,燕十三早已去学堂了,今日却未曾见他动身。燕十三听见沈筝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他:“今日学堂不开课,我来看看你那一套剑式练得如何了。”
沈筝沉默了一晌,轻声道:“开头三招已经熟悉了,只是后面几招生涩,还不太懂。”
燕十三皱着眉头说:“你练来我看看。”
沈筝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燕十三有意无意的忽视也让他心里憋着股劲,听完这句话,燃起战意,将一把木剑舞得生风一般,颇有些模样。突然,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他心下一惊,当下反射性地抬起胳膊想要护住脸,却见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打在手臂上。手上一麻,木剑就脱手而去。沈筝心下一寒,知道自己又没合上燕十三的心意,心里顿时升起一阵慌乱和委屈,低着头,半天都不抬起。
燕十三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三招不如你所言的熟悉,不然怎会蠢到用胳膊去挡,看来你是拿着剑学人家小姑娘跳舞去了。”沈筝的头埋得更低了,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我带着你来一次,这回看好了。”不等沈筝反应,当下燕十三便带着他一招刺出去,少年被这凌厉的剑意刺了一个激灵,背后的人又迅捷地使出后两招“点苍成穹”和“问鼎苍穹”,又快又轻灵。
燕十三继续言道:“剑是什么?剑就是你的臂膀,是你的眼睛,更是你的心,心之所在,剑意所在。因为你心里是空的,剑法就只能是个花架子。慌什么,看脚下!”
沈筝被他一吼,一边稳着步法,一边尽力地跟上燕十三的身法。燕十三心里微微有些满意,便有意放慢了招式,让他自行体会。沈筝跟着他磕磕绊绊地使了一整套剑法,额头出了好几层汗,却也不叫苦。
燕十三再次问他:“这回如何了?”
他抬起头说:“我又懂了些,谢师父。”
燕十三仔细看了他一眼,在这定居的三年里,小娃娃飞快地成长为眼前的少年,但看他轮廓,倒不像那位风流潇洒的父亲,而像他母亲。燕十三看着这张神似故人的脸,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摸了摸沈筝的头,说:“明日就把木剑换下吧,练熟了这套剑法,再说后面的事。”
沈筝心下一惊,不由得有些欢喜。三年前,他从师父口中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位有名的剑客。他的父亲故去后,剑也放在师父那里。燕十三曾答应他,待换下木剑后,就会把他父亲的宝剑交与他。
他还依稀记得那把剑的剑枘处刻着两个篆字——“听泉”。
中原武林曾有四大家族,其中第一家族就是沈家。沈家世代居于浙江杭州西湖畔的听泉山庄,庄主沈飞云以一套听泉剑法和沈家金针闻名天下。她非常有经商头脑,利用这富庶之地,将丝绸和茶叶生意做得很大。
沈家的少庄主沈浪,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十六岁就拿着当世名匠赛干将的得意之作听泉剑到江湖上历练。那时的燕十三还叫燕翎,也是天赋异禀的习剑少年,一身白衣,抱着苍穹剑从缥缈峰上初入人世。金陵城头,烟雨楼外,两个使剑的愣头小伙初次相遇了,客气了几句,报了师门,就拱手讨教对方的剑招。这两人在楼下拆了几十招,都没找到对方的破绽。
沈浪心里有些奇怪:出庄半年几乎未遇劲敌,怎么眼前这白衣少年这么难缠?他不由得拿出了沈家的绝招——听泉六式,听泉剑法本就以“轻、巧、灵、变”闻名,这六式共分“绕、挑、劈、戳、刺、吸”,借鉴了武当云手、判官笔点穴、枪戟斧钺等的使法,一招甫出,后招接至,变化多样,让人难以抵挡,据说沈飞云早年曾在回疆观摩过“天山秃鹫”陈正德的“三分之一”剑术,回到江南后,她将剑术与沈家的绵柔内功结合,创造出了这听泉六式。这六式的精髓就在于一个字“变”,仿佛泉水一般蜿蜒曲折,而又连绵不绝。
话说燕翎见对方剑尖直刺自己膻中穴,他刚要拿剑回防时,这一剑突然由刺变绕,将自己的剑团团困住,这时燕翎才知前面只是虚招。他倒也着实镇定,稳住心神,与沈浪耐心地拆解起来,他也拿出自己在山上苦练多年的苍穹剑法对拆起来。这一路剑法是当年苍穹道人在昆仑山翻阅《道德经》时读到“反者,道之动也”,脑海里灵光一闪:世间剑客都想求快求变,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竟创出一套抱拙守朴的剑数,以慢打快,以不变应万变。经过十几年的苦心钻研,苍穹道人终于创出了这八式剑招,并且教给了自己的徒弟,即燕翎的师父。燕翎的师父时常感念恩师,就在教燕翎时把这套剑法叫做苍穹剑法,以报答师父的倾囊相授。
这两人的剑法既像是八卦里的阴阳两仪,又好似两位使剑人的个性,一个活泼轻灵,一个厚重木讷,打到黄昏,也没分出胜负。筋疲力尽的两人互相搀扶着回了客栈,倒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不过,后来一见面就要开打的毛病却总是没改,那些年对于燕翎和沈浪,都是一段青涩而美好的时光,直到他们遇见了秦筝。
秦淮河自古就是美人汇聚的场所,波光里流淌得似乎不再是水,而是美人的秋波。秦筝就是当年艳名远播的头牌歌姬。她不仅姿容艳丽,才情亦是无双,通晓诗词曲调,一手琴艺更是无人能出其右。无数达官贵人不惜掷千金而求与她一见。她的身世十分可怜,曾是官家的小姐,后来父亲遭人陷害致死,从此家中败落,不得已而委身红尘。
他们三人的第一次聚首,就是在秦淮河上,当时沈浪花费千金买了秦筝一首琴曲《高山流水》,燕翎也被他拉去听曲。
燕翎自小长在深山,十多年面对的都是剑谱和老迈的师父,对于此等眼福耳福他也不好推辞。沈浪听到琴声时,就不住地赞叹,待见到秦筝本人时,更是惊为天人,对燕翎说:“燕兄以为秦筝如何?”
燕翎其实也暗自动心,只是他不好意思当着沈浪的面说自己很喜欢,沈浪却接着说:“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他后来夜夜都去捧场,舍千金而博美人一笑。
秦筝虽然身在风月场,心气却极高,不肯像普通歌姬一样,有人愿出价就唱。好在老鸨十分清楚这些男人的臭毛病,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因此也很少拘着秦筝。秦筝倒得以与一些贫寒士子和江湖侠客来往,更添几分名气。沈浪此人,虽然自傲得有些过分,但是江湖人士那些粗鲁的毛病他一概没有,而且長得白净,家世又好,说话也率性自然。秦筝对这位少年剑客颇有一些好感,所以沈浪的邀约,她也从未拒绝。
那时,她带着琴和酒,沈浪带着剑和燕翎,三个人时常一同游园。之所以带着燕翎,主要是怕坏了姑娘家的清誉,毕竟沈浪从不认为秦筝是风月场里的人。燕翎也懒得理他,日常生活从和沈浪打架与练剑变成了和沈浪打架与练剑以及陪沈浪听秦筝弹曲、游玩,总之三人过得都挺滋润。
艳名远播的歌姬和闻名天下的剑客,似是话本里的一出好戏,沈浪很快替秦筝赎了身,两个人拜了堂,成了亲。从此,秦淮河不再有歌姬秦筝,而听泉山庄的少庄主沈浪多了位才貌双绝的夫人。
成亲的前一日,沈浪和燕翎倒是没有例行打架,和和气气地分完一大坛酒。喝到微醺时,燕翎提起剑就着月光舞了一套听泉剑法,沈浪丝毫没有被偷师的愤懑,端着酒碗笑眯眯地看着他舞,故意调侃道:“剑法不错,只是人没我俊朗。”燕翎翻了个白眼。
沈浪凑上来勾住他的肩:“从今以后,兄弟我就是有家有室的人啦,剩你这么个孤家寡人,我实在过意不去啊。”
燕翎一巴掌拍开他的脑袋,说:“把你那一脑门子春意收一收,丢不丢人。”
沈浪也不恼,又凑上去说:“就你这个臭脾气,除了练剑就是打架,以后怎么讨老婆!要是我和阿筝有了孩子,让他认你做义父,给你养老好不好?”
明知他在为自己着想,可燕翎一点也不感动。要不是看在他明天要娶媳妇的份上,他现在就想揍沈浪。沈浪醉了,睡得十分香甜。燕翎把人带回沈浪新置办的府里,交给管家,自己就顺着路回去了。
月光正好,偶有树枝斜斜地垂过墙角,像一枝盛开的桃花。燕翎突然想起几年前,自己第一次遇见秦筝时,她还不是那个艳名远播的歌姬,而是个站在桃树下偷偷哭的女孩。他开口问她的名字,她红着眼睛,说:“奴家唤作秦筝,秦淮的秦,古筝的筝。”
不过除了他自己,大概也没人记得了。
剑是好剑,锋锐凌厉,柔而不弱。人是好手,轻灵迅捷,翩若惊鸿。沈筝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燕十三使完这一套听泉剑法。听说这是他父亲的拿手绝技,他父亲去世得早,只好由师父代传。
燕十三倒也没指望沈筝能一蹴而就,这孩子跟他那个天赋极高的爹实在相距甚多。他一抬手把听泉剑扔给沈筝,说:“以后练剑用这个,不会的自己先领悟,悟不出来再找我,剑谱给你写好了,放桌上了。我要出去,你自己弄点晚饭吃,不必等我。”说完转身就走,似是扔下了一个极大的负担。
沈筝也知道自己对于燕十三有时是不怎么受欢迎的,尤其是当他长大一岁或者剑法进步时,这种感觉更是明显。只是他习惯了,也不怎么恼,更何况他一颗心都系在剑谱上,于是就独自练剑去了。
燕十三去了学堂,罚了几个调皮的孩子抄书。等学堂下了学,又慢悠悠地去酒肆要了一壶烧酒和几个小菜,自斟自酌,十分惬意。沈筝是沈浪和秦筝压在他身上的一个大包袱,即使这孩子再乖巧听话,这种沉重感依然挥之不去。只有看到沈筝的进步,才觉得离他远去的日子更近了一些。
酒肆里大多是往来的商队在此吃饭,吵闹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这些行旅的商人和伙夫,都是借着酒意放松那么片刻,才能释放些无处派遣的寂寞。燕十三年轻时受不得这种吵闹,现在却慢慢开始习惯,甚至品出一些闹中取静的乐趣来。只是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燕十三的酒刚喝到一半,酒肆里的吵闹声突然就断了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端端地坐在燕十三的对面,眼睛凶狠地直盯着燕十三,说:“店家,照他的样子给我来一份。”
燕十三微笑了一下,说:“浊酒小菜,这位公子怕是吃不下的。”
那位公子冷冷地说:“你吃得,那我就吃得。”
燕十三并不打算与他多言,三两下喝完了酒就结了饭钱,晃晃悠悠地先去了学堂,然后去王婆婆家里帮着修了房顶,又去糕点铺买了两斤切糕。归家时,见门前的柳树旁系了匹汗血马,门前立着个年轻人——正是酒肆里那位年轻的公子。
年轻人嘶吼道:“你就是‘苍穹剑燕翎吗?”
燕十三提着点心,看了他一眼,说:“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燕十三,这里没什么燕翎。”
年轻人看着燕十三冷笑了几声,笑里却带着十分的杀意,说:“燕翎,你当年屠我沈家满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他越说越激动,“我叫沈原,是沈浪的弟弟。燕翎,你想起来了吗?”
木门“哐”地从里面打开,沈筝红着眼睛跑出来,提剑就冲着沈原刺下去,那正是燕十三早晨给他演示的听泉剑法的第二式,带着十足的怒气,居然也像模像样的。沈原看这剑法颇为熟悉,心中也有些奇怪,不过他毕竟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身形一闪便躲开了这稚嫩的一击。燕十三一把揪住沈筝的衣领,放到自己身后。
沈原同情而鄙夷地看了一眼沈筝,好像看见什么污糟的东西一样,说:“这是那个歌姬的儿子吧,莽撞无知这方面倒是和沈浪如出一辙。”他对着沈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你是不知道吧,燕翎当年因为爱慕你的母亲,亲手杀了他的好兄弟沈浪,又屠了我沈家满门,还拿走了属于我们沈家的《天剑谱》。”
燕十三没有反驳,沈筝倒是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角,脸憋得通红,骂了句:“坏人,你别胡说!”
沈浪对燕翎的评价倒是十分贴切,此人确实是一个武痴。燕翎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十分的感情,一分给了养他教他的师父,一分给了挚友沈浪,一分给了当年桃树下的女孩,剩下的七分,就全给了剑。
喝完了喜酒,他就辞别了江南,一路向北,冲着各位剑客名家而去。一路上,被高手历练得剑法越来越强,性格也越来越内敛,与他苍穹剑法的剑意不谋而合。有时他也会收到沈浪和秦筝写给他的信,只是他四处奔忙,收到的信也着实不多。终于,他又回到了老迈的师父那里,在深山里打磨自己的苍穹剑法。等到他把师父送进棺木里后,他才匆匆地下了山。在山脚的茶馆里,他听到了很多江湖八卦,关于沈浪的颇多,而且大多不怎么好。
沈浪与秦筝婚后颇有一段琴瑟合鸣的甜蜜日子,可是并沒有持续多久,毕竟听泉山庄不可能接纳一个歌姬当未来的女主人,即便是秦筝的容貌与才情不输人一等,可低到尘埃里的出身让她始终不能被沈氏族人接纳。沈浪纠缠了沈飞云许久也无用,还被逼着娶四大家之一的杨家女儿为正室。
沈浪见争辩不过,便带着秦筝愤然而去,一时间听泉山庄的热闹传遍了整个江湖。燕翎此时喝着茶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向几个朋友打听了沈浪的所在就向江南奔了去。
他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里,刚好遇见了出来买菜的秦筝。她没有上妆,穿着一身极素净的衣服。他牵着马远远地望着她,看她脸上一直在微笑,稍稍放下了心。
他去酒肆买了一坛酒,然后去见了沈浪。沈浪成熟了不少,看来生活他身上也烙下了很深的印记,让他慢慢地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过看见他来,沈浪还是像少年时一样,迅捷地提剑刺了过来,笑着说:“燕兄,让我看看你多年来的修行怎么样。”
燕翎也想看看沈浪的剑法有没有进步,当下两个人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秦筝买了菜回来,炖好了汤,笑着看两人打架,等他们打完了才端着汤,一人给盛了一碗,却把酒没收了。两个大男人蹲在院子里一边喝汤,一边聊着这些年各自的经历。
燕翎点评了北方各路使剑高手,沈浪也说了这些年的见闻,待秦筝进了厨房,燕翎才低声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浪沉默了一阵,回应道:“反正要我和阿筝分开是不可能的,我也不会再娶谁。要是我娘同意了,我就回去,不同意就这么着吧。”
燕翎也不知说什么,他明白沈浪的难处,一边是至亲,一边是红颜,他夹在中间,确实难办。两个人愁眉苦脸地蹲着等吃饭,等秦筝饭菜做好了,却十分默契地微笑起来。
当夜燕翎在沈浪家中睡了一宿,第二天就告辞了。沈浪本想留他小住,却被燕翎回绝了。燕翎牵着马向他们夫妻二人告别,有些犹豫地说:“我要往西边去一趟,听人说迷谷二仙摆了一个迷魂阵,若有缘人能破解,将以《天残剑谱》相赠。”
沈浪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要知道《天残剑谱》可是武林中的一件至宝,据说是当年灭绝教主独孤白所作,剑谱里蕴藏着这位老前辈一生的心血,依法修炼可达到剑法的至高境界。沈浪倒不是贪这剑谱,而是想到自己可以向山庄献上剑谱,以让沈家接纳秦筝,自己也就不用再夹在这两难的境地。
于是燕翎由孤身一人变成了与沈浪两人结伴。秦筝为两人准备好了干粮和衣物,微笑着送两人离去。燕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秦筝,她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对这二人的担心。
沈原笑得不怀好意,沈筝被这股恶意刺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偏偏他师父还跟个没事人似的,把手里那份切糕塞给他,让他拿进去吃,但他哪里吃得下。沈原看着满脸通红的沈筝,笑得像是沾满了毒液的蜘蛛。
燕十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开口道:“沈公子,当年旧事何必再提,沈家的血债十四年前就已经血偿了,你何必咄咄逼人。”
沈原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血债当然要血偿,沈浪引狼入室,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秦筝本是个低贱的歌姬,她的命也不足以抵偿,而这罪魁祸首分明是你,你不会以为沈家当真一个人也没有了?燕翎,从你屠我沈家满门的那一刻起,我此生都会与你不死不休!”
燕十三回头看了看脸通红的徒弟,目光沉下去:“阁下如果想与我不死不休,就不会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了,你应该是为《天剑谱》来的吧。”
沈原哼了一声,像是被人说中了心思,争辩道:“《天剑谱》是沈浪带回沈家的,自然是我沈家的东西。”
燕十三拉了一把沈筝,柔声说:“你先进去,把饭做上,我一会就过来。”沈筝没想到师父大敌当前还想着吃饭,不过他也没怀疑过燕十三是沈原嘴里的坏人,若真如沈原所说,燕十三这些年来随时都可以杀掉自己。
燕十三待沈筝进去了,才低声说:“我不知道这些所谓的真相是谁告诉你的。沈浪确实是我杀的,但沈家的血债不在我手上。你若是要《天剑谱》,那也确实不可能,因为这世上早已没什么《天剑谱》,那本书十四年前就和听泉山庄一起被毁了个干净。至于秦筝……”他顿了一下,“确实是我对不起她。”
沈浪自娶了秦筝,便极少再管江湖事。燕翎两年前单枪匹马挑战北边有名的剑客,比他年纪大的一些剑客因爱惜羽毛,每每点到为止,而比他年纪小的确实没一个能打败他。后来他又归山磨炼了数年剑法,现在强到什么水平,谁也不清楚。
听泉剑沈浪,苍穹剑燕翎,两人皆是当世有名的少年剑客。至于强到什么程度,迷谷之战足见分晓。迷谷二仙成名已久,这二人是双胞胎弟兄,武功极高,可是心性好似顽童。他们近年来找不到高手,倍感寂寞,于是在迷谷里摆下了迷魂阵,宣称只要破阵,就赠与《天残剑谱》。不知数年来,有多少高手来挑战,可惜大多不懂阵法,有的困在阵中一两日,还有的直接困死于阵中,这全看迷谷二仙的心情。
这日,沈燕二人来到迷谷前,定睛瞧这迷魂阵。只见阵口按先天八卦位放置着形状各异的石头,阵中却被一片雾气所环绕。一身白衣的“迷谷大仙”白大糊涂在阵口处望着二人,提醒道:“小娃娃,你们想好了吗?一入阵中,便可能永远也出不来了。况且这阵法玄之又玄,以你们的见识,我看还是回去吧。”
沈浪即使知道此人是好意,但还有些不服气地说:“既然有设阵之法,就一定有破阵之道。自古至今,还未尝听说有不能破解的阵法。”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他们在这阵前瞧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看懂这阵的基本阵型。天下阵法虽然多样,但基本阵法却如《孙膑兵法》所言:“凡阵有十:有方阵,有圆阵,有疏阵,有数阵,有椎形阵,有雁形阵,有钩形阵,有玄襄阵,有火阵,有水阵。”而这阵法显然不属于上面的任何一种。
燕翎的表情十分凝重,他向着老者深深作了一揖,道:“恳请前辈赐教,晚辈实在不知这阵法的来历。”
白大糊涂哈哈一笑:“你这娃娃倒是诚实,我喜欢。别说你看不出来,就是你让卫青、霍去病来,他们也不一定识得此阵。今天老夫心情好,就多说两句:此阵法非常古老,只在百年前施展过一次,当时施阵的人极其擅长奇门遁甲之术和占星预测之术,此人最后死在了五丈原。”说完,白衣老者一晃身就隐入了阵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喊出了一个名字:“诸葛孔明!”
他们以为这些只是小说家虚构的情节,然而当老者说出后,他们又反复打量眼前的阵口。突然,沈浪拍了拍手,说:“燕兄,我好像记起来,当年刘玄德被陆伯言火烧连营八百里,眼看就要追上玄德的军队了,结果却被诸葛孔明用一套石头阵困住了,解了玄德的危机。”
燕翎回应道:“若真是诸葛的阵法,那就糟糕了。”
两人在阵外想了好久,还是不敢轻易入阵,心想难怪这么多人都折戟在这,两人刚才都听到说诸葛擅长奇门遁甲之术,也许这就是破阵之法。
于是二人约定回去广阅奇门遁甲之书,待一年后再来破阵。
一年后,两人踏着与阵前石头排列相反的后天八卦位踱步进入阵中,发现阵中新添了许多尸骨,想是这些人久困阵中,被活活饿死。两人通过一年的挑灯奋战,终于对奇门遁甲的阵法有了具体的了解——奇门遁甲的阵法之所以难破,是因为设阵之人会巧妙利用阵眼周围环境,再辅以九宫八卦,使得摆出的阵法各不相同。而破阵的关键就是要找到阵眼。
尽管他们这一年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钻研奇门遁甲的阵法,可是他们还是小看了这阵。阵中看似没有机关,人却在阵中弥漫的雾气中极易丧失方向感,两人走了半天,总是会回到入阵的地方,这让他们十分懊恼。
三天过去了,他们随身带的水早已用尽,两人皆是口干舌燥。心想今天若再不能破阵,他们就会成为这阵中最新的尸骨。二人苦笑一声,又摸索起来,可是在一遍遍的尝试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刚出发的地方。
沈浪颓废地说:“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狼把我吃了,也比这活活饿死和渴死好啊!”
沈浪这句话随口说出,却一下打开了燕翎的思路,他又回身仔细看了看阵口那堆摆放奇怪的石头,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是这样!”
顾不得和沈浪多解释,他让沈浪把这些石头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重新排列,沈浪半信半疑地照做了,他们又按之前的原路走了一遍,这回他们竟然发现雾气愈来愈淡,终于走出了这迷魂阵。白大糊涂在迷谷里传音给二位:“恭喜两位少侠,苦心人,天不负。前方草屋有水和干粮,你们快去补充。桌上就是《天残剑谱》,你们可先依剑谱参悟,三个月后你二人选择我或者我弟弟之一进行一战,只要你们胜了或者战平,就能得到《天残剑谱》的心法口诀。”
两人先去草屋补充了水和干粮,然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这一觉他们就睡了一天一夜。
几天后,沈浪才问起燕翎:“你是怎么想到石头就是阵眼的?”
“这还多亏了你的那句话。”燕翎耐心地解释道,“你提到了狼,你想我们在阵里转了好几天,怎么连一头狼都没有看见?按常理说,迷谷这附近狼是非常多的啊。此外,阵里的雾气始终凝聚不散。”
“你的意思是之所以没看见狼,是因为有人不想让狼破坏阵型。”
“你再想,一年前我们入阵时,迷谷大仙是不是也呆在阵口那堆石头处。大家谁也不会想到,那堆石头才是真正的阵眼。而我猜想不错的话,迷谷二仙的另一位则是驱狼控雾,所以我们一直没见到他露面。”
“因此你利用后天八卦位破坏了阵势,让阵法不能借助雾气和树林发挥威力。”沈浪补充道。
“对,越是看得见,越容易看不见。这套阵法确实厉害,难怪能困住陆逊几万人的军队。”燕翎自从顿悟后,觉得对剑法的理解更进了一步。
“既然出来了,我们还是要抓紧练剑。”沈浪坚定地说,“可我想不明白,两位前辈既然未传授给我们心法口诀,怎么又把这《天残剑谱》放心地交与我们?”
于是他们翻开《天残剑谱》,发现里面竟然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是“天劍谱”,共有十二式;后一部分是“残剑谱”,共有九式。两人商量了一下,时间太紧,只能各自练习一部分。沈浪选择了剑招极其梦幻诡异的“天剑十二式”,燕翎则选择了内敛古朴的“残剑九式”。
三个月里,两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剑。
终于到了比试的日子,两人选择了未曾见过的另一位迷谷老二——黑二糊涂。这人尽管也是鹤发童颜,但是面色黢黑,又穿一身黑衣,让人不禁想起阴间的黑无常。再看他的武器,竟是一柄六尺高的方天画戟。
两人一看,暗暗叫苦,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这戟本就沉重,既要有劲力,更要有技巧,当然杀伤力也很大,所以三国时,吕奉先就是凭方天画戟虎牢关前战刘关张,号称三国第一武将。而面前这黑衣老者竟能在数年前凭戟上武功闻名天下,想必自是内外兼修。
好在两人也各自练习这本《天残剑谱》几个月了,他们逐渐发现武学的真谛其实不在于花招,而是八个字——以柔克坚,以简克繁。越是平淡无奇的招数,越让人防不胜防。
当下两人互换了一个眼色,意即抢占先机,直接使出他们各自剑谱中的最强招数。两人一左一右向老者攻去。老人感受到了两人犀利的剑意,舞起画戟罩住自身,却没想到两人就在剑尖要与画戟相接触时,突然沈浪以轻功跃到了老者的头顶上空,手中听泉剑直刺老者双目,老者一惊,立刻举起手中画戟防着剑尖,却没想到右侧肋下章门穴一麻,两根手指已点中他,这正是燕翎苍穹剑法的“点苍成穹”,只不过他把这剑招化为了点穴手法,没想到起了奇效。
老人不禁恼了,立即施展起自己的混元霹雳功,兵器相交,震得沈浪和燕翎虎口发痛。原来这老人天生神力,小时候拜了一位高人为师,从小便学习这门混元霹雳功,这功与画戟的大开大阖相互配合,至刚至阳,早年间不知击败了中原几大门派的多少高手。两个后生这时候才明白江湖中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又斗得十来回合,两人暗自叫苦,老人的力气越使越大,将这么沉重的画戟使得虎虎生风,压制得二人只有招架之力。还好老人无意下杀手,只是不断地逼他们展现平生所学。等二人将剑谱上的剑招都使了一遍后,才听到谷中一个声音,说道:“二弟,且住手了。这场比武你们打成了平手。”
其实,沈浪和燕翎都知道老者是有意放让,于是二人都诚心诚意地向二位老人拱手道:“惭愧!惭愧!”
白衣老人哈哈一笑:“现下按照约定,该给你们口诀了。但是你们练功时一定要清心寡欲,免得走火入魔。”二老传授完口诀,愉快地送二人下山了。
这时黑衣老人说:“大哥,你说这剑谱给他们究竟是对还是错?”
白衣老人长叹一口气:“看造化吧,难道你愿意让剑谱随我二人长埋地下?”
两人将迷谷中的诸多尸骨一一掩埋,喊一声“罪过”,然后出谷北上,从此下落不明。
沈浪带着《天剑谱》回到了听泉山庄,燕翎则带着《残剑谱》去了西北。后来听说沈浪接回了秦筝,并且在沈飞云的安排下让秦筝当了沈浪的正室。
如果没有秦筝那封信的话,燕翎可能就在西北的大漠孤烟中了却余生了。
燕翎收到信的时候正是九月末,他带着一壶马奶酒被山下的店伙计拦住,说是故人寄给了他一封信。他拆开一看,是秦筝写的,提到了两件事,一是她已有孕六个月,二是沈浪自回到听泉山庄就被沈飞云要求练习《天剑谱》,可越来越不对劲,他的性格变得很暴戾,出手伤人的情况越来越多,恐怕有什么不对劲。燕翎急忙去看落款,已经是三个月前寄出的信件。
燕翎心下一沉,立刻骑上一匹汗血宝马赶奔听泉山庄。他不断地想,沈浪千万不要是走火入魔了。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可他还是晚了一步,眼前的听泉山庄再不是那个绿柳垂髫、桃花映红的人间胜境,他看到的首先是遍地的尸体。他抓紧了苍穹剑,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终于见到了那个跟在秦筝身边的丫环。人已经没气了,被一把劍精确地当胸穿过。燕翎看着这剑痕,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正是“天剑十二式”的手笔。
他忽然听到里屋内几声极为熟悉的痛哭声和婴儿的啼哭声。他迅速推开门,却见一个血人对着软在地上的秦筝举起了剑。燕翎大吼一声,挥剑就劈上去,那血人注意力被他转移了,稳稳地架住苍穹剑。麻木的眉眼之间,依稀是沈浪的模样。
“沈浪,你给我醒过来!”燕翎红着眼睛爆出来一句话,他五脏六腑都疼得快化了。他们曾经刀剑相向过多少次,又一起经历过生死关头。燕翎心中早已将沈浪当作自己的弟弟。一个带着麻木暴躁的杀意,一个带着满身的悲苦酸涩,燕翎第一次领教了什么是抓心挠肝的痛苦。若不是他当初向沈浪提起什么《天残剑谱》,秦筝和沈浪二人这会还在江南的和风细雨里过着他们幸福的日子。
然而这份痛苦似乎一点没有影响到眼前人——沈浪走火入魔太深了,被杀意控制住了精神,他的剑却更快更狠了,身法更是几乎看不见。他将剑舞成一匹发疯的猎豹,急不可待地要刺入眼前人的皮肉中。燕翎一边护住秦筝,一边还要护住自己,忙得左支右绌,可沈浪没那么多顾虑,只管伤人,而不在意自己身上有几道伤痕。
一时间战局胶着起来,这两人剑法本来就平分秋色。可一个是以死相搏,另一个却打得束手束脚,渐渐地燕翎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居然落了下风。燕翎丝毫不敢大意,满室只有剑与剑相交的声音和秦筝呼唤沈浪的声音。
燕翎的耳边传来婴儿愈来愈大的啼哭声,他看见眼前的沈浪突然愣了一下,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沈浪竟飞快地以肉身迎向剑尖。鲜血飞溅,他分辨不清那一瞬间,沈浪是否有了一丝清醒,想借他的手自我了结才撞上来。他亲眼看着苍穹剑刺入沈浪的心脏,似乎插入的是自己的心脏,燕翎愣住了。
她听见秦筝爆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咆哮,不断地在喊沈浪的名字。沈浪的血顺着剑身流了他一手,他几乎握不住剑,只能架住沈浪软下来的身子,那血像这山庄的泉水一样止也止不住。他回头只见秦筝一双泛红的眼眶,用力地向沈浪爬过来。
她死死地搂住沈浪,素白的衣裙上早已沾满了血,有她自己的,有燕翎的,也有沈浪的。她哭得让燕翎的心都碎了,赶紧抱着伤心欲绝的秦筝和襁褓里的婴儿离开这满是尸体的山庄。在外面安置好秦筝,他恍惚地坐在门外,脑海里净是当年三人游玩打闹的回忆。
不知坐了多久,他才迈进秦筝屋里。秦筝的脸十分惨白,以往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满是深不见底的痛楚。
“燕大哥……”秦筝的声音像游丝一般,“这是我和沈浪的孩子,如今这孩子无依无靠,请你一定要帮我照顾他。”燕翎低低地应了下来,“还有,请你把沈家的尸骨收殓起来,他们不能一直横在外面。”燕翎也应下了。
沈浪是他亲手放进棺材里的,他请人清洗了尸身,缝补了伤口。沈浪安详地躺在里面,就好像只是喝醉了一样。秦筝穿着一身丧服,撑着病歪歪的身子又哭了一场。当燕翎和雇的人回屋里准备将沈浪的棺材下葬时,才发现秦筝已经用匕首自刎了。
他这几天里接连失去故友,心中万念俱灰,若不是秦筝拜托他要好好照顾婴儿,他恐怕也想下去陪沈浪和秦筝了。
他将夫妻俩合葬好,无力地站在秦筝和沈浪的墓前,对他们说:“筝妹、浪弟,你们放心,我燕翎一定会将你们的孩子带大,到那时我们黄泉再会。”
翌日,他便带着婴儿离开了江南,在船上他又拿箫吹起《碧海潮生曲》,曲里好像在说:“乐游转眼伤心地,故人妆容无复还,为谁折枝笑桃花,为谁饮酒拔剑舞?”
沈家一夜被灭门,中原武林为之震动,调查来调查去,发现只有燕翎近期曾出现在听泉山庄,一时谣言四起,说燕翎为抢夺《天剑谱》和秦筝将沈家灭门。江湖上各路人马都对《天剑谱》垂涎已久,于是打着为沈家复仇的旗号到处寻找燕翎。
经过这一场事变,燕翎看淡了虚名,也看懂了江湖。他改名为燕十三,带着婴儿远赴西北边陲,从此江湖再无剑客燕翎。
沈原姓沈,他的母亲沈飞宏是听泉山庄沈家家主的妹妹。那月他恰好在玉皇山无涯散人那里练剑,躲过了一劫,回来时只见沈家被屠灭,听泉山庄也被毁,他发誓一定要报仇,更要夺回《天剑谱》。从此他就疯狂练剑,并且不断向各路剑术名家请教剑法,十几年间就将自己的十六式“灵犀剑法”练得犀利而狠辣。
多年来,他一直在各地寻找燕翎的踪迹,近两年才听说燕翎可能躲在西北某一小镇。他倒真有耐心,每天除了练剑,就是寻访。终于找到了这对师徒。
沈原看着两手无剑的燕翎,眼睛里也透着剑一样的锐利。他看着燕翎说:“恶贼,你若交出《天剑谱》,我就留你全尸。”
燕翎叹了口气,说:“《天剑谱》早已被我毁掉了,你想要我的命请三天后来取吧。”
待沈原离去后,他叫出沈筝,递给他一个包袱和一封信,让他今晚就离开小镇去昆仑山,叮嘱他:“这封信非常重要,你须得亲手交到青松师叔手中,另外包袱里有一本书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将它埋藏起来,待剑法大成,心性稳固之后,才可以翻阅,切记,切记!”
沈筝第一次见师父一脸认真的样子,本想问其缘由,这时只听师父说:“你给我磕三个头,就走吧。”
沈筝恭敬地磕完头,心中尽管满是疑惑和不舍,还是骑马走了。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三天后,燕十三拿起久违的苍穹剑走到秦筝和沈浪的墓前,将《天剑谱》和《残剑谱》一页一页地撕下来烧在故人的墓前,又将坛子里剩下的女儿红倒在墓前。
他身后不遠处,沈原和纠集的众群雄都在紧张地盯着燕十三的举动,毕竟这个人的实力太可怕了。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日思夜想的绝世剑谱竟被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当纸钱烧掉了。
燕十三旁若无人地仰天笑着,自言自语道:“筝妹、浪弟,你们的孩儿我总算抚养大了,九泉下,哥哥我也有脸来见你们了。”他又深情地看了一眼陪伴他这么多年的苍穹剑,突然,他转身面向沈原和群雄,将苍穹剑从颈前掠过,犹如一道闪电。沈原和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实在不明白,一个人为何死前会笑得那么开心。
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燕翎,也没有燕十三,更没有《天残剑谱》。
几日后,镇上的村民打理了燕十三的尸首,将他葬在秦筝和沈浪的墓旁。
十几年后,江湖中出现了一位少年剑客,他以左手听泉剑法,右手苍穹剑法打败了三大家族的家主,成为当世第一剑客,又在当年被毁的听泉山庄上建起一座新的府院——苍穹山庄。
他跪在三座墓前,高声地呼喊:“爹、娘、师父,我终于懂得什么是剑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