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艳艳
内容摘要:尤金奈达的功能对等翻译理论在翻译研究中占据重要地位,并且奈达已经将其运用到圣经的实际翻译工作中。而我国的儒家经典《论语》被西方誉为“东方圣经”,二者存在相似之处。本论文主要在奈达功能对等视角下对卫礼贤《论语》德译本进行研究,正文将通过梳理奈达功能对等理论发展过程及其特点,结合卫礼贤《论语》德译本,来探究其译本的翻译策略。
关键词:奈达 功能对等理论 卫礼贤 《论语》 翻译策略
尤金奈达(Eugene A.Nida)作为著名翻译理论家,他一生的主要学术活动都围绕《圣经》翻译展开。在《圣经》翻译的过程中,奈达从实际出发,发展出了一套自己的翻译理论,即功能对等理论,并最终成为翻译研究的经典之一。他认为翻译时不求文字表面的死板对应,而要在两种语言间达成功能上的对等。而德国汉学家卫礼贤(Richard Wilhelm)的《论语》译本充分考虑到了目的语读者的文化背景,在翻译过程中将目的语中的文化元素巧妙地融入译本,便于目的语读者更好地理解源语所要表达的文化内涵。由此来看,二者是有相通之处的。本文将先从梳理对等理论的发展过程,而后对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进行简介,再深入卫礼贤的《论语》德译本,来探究卫氏《论语》译本的翻译策略。
一.对等理论发展过程
翻译理论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其发展都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每位翻译家都在前人的基础上吸收融合,形成了自己的翻译理论,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更是如此。1959年,雅克布孙(Roman Osipovich Jakobson)在其《论翻译的语言学问题》中首次提出了“翻译等值”,站在符号学的立场上把翻译理解为“对两种不同语符中的两个等值信息”的重新编码过程,“含有差异的等值(equivalence in difference)是语言中的基本问题”。[1]雅可布逊认为,在语际翻译中,符号与符号之间一般不可能有完全对等的关系。只有信息才可用来充分解释外来的符号和信息。在他看来,“翻译不是用一种语言的信息来替代另一种语言中单个的符号,而是用信息替代信息”。[2]而卡特福特(J.C.Catford)在1965年提出了文本等值(textual equivalence)的概念,将文本等值定义为“在特定情况下与原文或部分原文等值的译文或部分译文”。[3]卡特福特的环形定义使人如坠云雾,它实际上没有说明任何问题。卡特福德描述的一种方法是:“篇章等值要靠有能力的操双语者或翻译家权威来确定”。[4]这也就意味着,译文是否符合篇章对等,主观性是较强的。译文和原文或各自的部分如何才算做到了篇章等值,是不明确的。而美国语言学家兼翻译家奈达,根据自己翻译《圣经》的切身经验认识到,绝对的翻译等值是不可能的,卡特福德的定义有些过于武断。奈达将翻译定义为:“翻译是指接受语复制原语信息的最近似的自然等值,首先在意义方面,其次在文体方面”。[5]1969年在《翻译理论实践》一书中,奈达再次定义动态对等(dynamic equivalence),“动态对等就是一译文读者对一译文所做出的翻译与原文读者对原文所做出的反应基本一致。”[6]由于“动态”(dynamic)這个表达易被误解为仅仅具有影响力的东西,导致许多人认为如果一篇译文有相当大的影响力,那它一定是“动态对等”的范例。于是,奈达在1986年《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论圣经翻译中的功能对等》将“动态对等”改称为“功能对等”(functional equivalence)。
二.奈达及功能对等理论简介
西方现代翻译研究的一大特点,是把翻译问题纳入语言学的研究领城。翻译理论家们在现代语言学的结构理论、转换生成理论、功能理论、话语理论以及信息理论的影响下,从比较语言学、应用语言学、社会语言学、语义学、符号学、逻辑学、人类学和哲学等各个不同的角度,试图对翻译研究这个古老的课题赋予新的含义,增添新的内容,从而提出新的研究方法、理论模式和翻译技巧。奈达的理论就是西方现代翻译论研究领域中的突出代表之一。应该说,尤金奈达这个名字在我国都译研究界以至语言学界,现已广为人知。因为,他的翻译理论是我国学术门户对外开放后较早引进的当代外国入的翻译理论,他的翻译观是国内译界评介较多的。奈达在其学术生涯中,从事过语言学、语义学、人类学、通讯工程学等方面的研究,还从事过《圣经》的翻译工作,精通多国文字。奈达将翻译视为一种交际形式,着重于翻译的内容和结果。不追求文字表面的死板对应,而要在语言间达成功能上的对等。功能对等不等于传统上的“自由翻译”或“活译”,它要求在不同的语言结构里尽可能完满地再现原文意旨。奈达在圣经的翻译过程中,灵活巧妙地将文本与理论结合起来。他从《圣经》翻译中摘取的著名例子是“Lamb of God”。“Lamb”在英语中尤其在献祭的语境里代表“无辜”,若照字面直译,可能会在另一种文化如爱斯基摩人的文化里产生理解困难。因为在爱斯基摩人的文化里,“Lamb”是人们不熟悉的一种动物,因此它毫无意义。这种情况下的动态对应应是Seal of God,在爱斯基摩人的脑海里海豹自然会和“无辜”联系在一起。[7]从这个例子来看就能发现奈达功能对等理论的精妙之处。
三.卫礼贤《论语》德译本与功能对等理论的联系
谈及《论语》的德译,德国著名汉学家卫礼贤(Richard Wilhelm,1873—1930)堪称其中的权威译者,其译本以忠实可信、精炼达意而著称,反映了卫礼贤深谙儒学、洞悉孔教的丰厚学术积淀。卫礼贤与孔子学说的结缘得益于他早年在青岛从事文教活动的经历,身处圣人的故乡山东,作为传教士和教育家的卫礼贤十分认同孔子的思想观点和为人处世的哲理,将其视为自己言行的理想榜样。为了传承和推广儒家思想,他创办了尊孔文社,并聘请曾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的清末遗老劳乃宣主持社务。此老夫子精通古文经典,对语言音韵造诣颇深,是当时屈指可数的大学问家,其妻据称乃孔子后裔。与劳乃宣的结识,对卫礼贤翻译《论语》大有裨益。早在1905年,卫礼贤就尝试在报刊上发表《论语》的德文节译,并于1910年,在以出版中国经典文库为其特色的德国耶拿欧根·迪特里希出版社(Diederichs Jena Verlag),推出了完整的《论语》德文译注版本。在译著的导言中他写道:“但凡欲与中国为伍之人,恐无法绕过孔氏这一人物。数千年来,孔子乃绝大多数中国百姓的理想之化身。不理解他的思想,就不可能评论这样一个民族。然而,西方尚远未做到对这一人物予以充分的肯定。若要对一历史伟人给予客观的评价,我们首先必须抛开个人的主观倾向,而只将其实际的作用和影响纳入视线。”[8]卫礼贤还进一步强调,应该把研究孔子与探讨人类发展的因素及其在中国人民的生活中的作用联系起来,从“此人有何发现,有何追求,以及有何成就”这几方面的视角出发来循序渐进。[9]长期深入中国的生活,躬身教育,潜心调研,使得卫礼贤的译文贴近实际,通俗易懂。从其话语中不难发现,卫礼贤对于孔子以及其思想主张的赞赏。他认为《论语》德译本这本译著的最大目标就是尽可能客观地将孔子及其思想传达给译文的接受者。而中国儒家经典《论语》较为集中地体现了孔子及儒家学派的政治主张、伦理思想、道德观念、教育原则等。语句、篇章形象生动,其主要特点是语言简练,浅近易懂,而用意深远,有一种雍容和顺、纡徐含蓄的风格,能在简单的对话和行动中展示人物形象。其主要功能就是体现孔子的思想主张,起教育教化的作用。这就意味着,源语文本所要展现的功能与译本表达的作用是不谋而合的。再者,我国的《论语》被西方称为“东方的圣经”,而奈达多年来翻译圣经,将功能对等理论指导《圣经》翻译的实际工作。笔者认为,奈达在圣经中使用的功能对等翻译理论与卫礼贤《论语》德译本中所采用的理论有相通之处。接下来,笔者将从卫礼贤《论语》德译本文本出发,进一步分析卫礼贤在《论语》德译本中采用的翻译理论为功能对等。
四.文本细读
1904年,卫礼贤的《论语》德语译本首先连载于《德亚观察报》的副刊《东方世界》。1910年,卫礼贤翻译的《论语》由迪德里希斯出版社出版,这部译本代表卫礼贤学术生涯早期的最高成就。该译本于1911年修订再版,并纳入迪德里希斯出版社“中国宗教与哲学”系列丛书,其影响力以及重要性可见一斑。深入文本来看,卫礼贤《论语》译本生动地再现了源文本的教育教化功能。如《论语·述而第七》中写道,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海焉。”[10]现代汉语释义为,孔子说:“只要是主动地给我一点见面薄礼,我从没有不教诲的。”[11]卫礼贤的译文为,孔子说:“本人授课对象无贫富之分。只要稍微带点哪怕少得不能再少的东西交来,表示自己把这当回事了,我都对其敞开大门。”[12]卫氏的翻译循规蹈矩,源语的成分不多不少,被整体地等价移植到目的语中。卫氏在“束脩”究竟是个什么概念,是当时的奢侈品还是家常便饭这个问题上,解决了目的语读者心中的疑问。同时其翻译体现出了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再如《论语·泰伯第八》,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从这一小节不难发现卫氏在翻译《论语》中所做出的努力。《论语》作为中国传世经典,其中蕴含了诸多至理名言,因其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道理,贴近现实,言简意赅而闻名于世。而这一节孔子提出了从事文化教育的基本程序和三方面内容:诗、礼、乐,而且指出了这三者的不同时期的不同作用。从原文来看,人通过对诗礼乐的学习,不断进步发展,卫礼贤的译文将“兴”,“立”,“乐”依次翻译为“唤醒”,“巩固”和“完成”[13],这其中展现了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卫在兼顾了发展的同时也指出了孔子的原意:诗、礼、乐,要求学生不仅要讲个人的修养,而且要有全面、廣泛的知识和技能。“诗”有着强大的感染力,可以启迪心智、陶冶性情,使人懂得人生的真义。“礼”能使人行为规范,树立人格,卓然自立于社会群体之间。“乐”则陶冶情操,使修身、治学得以完成。卫氏翻译很好地点明了人在诗,礼,乐的教育下的发展过程。又如在翻译《论语·为政篇第二》时,卫礼贤首先为该章“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加标题“学习和思考(概念和经验)”。他运用西方古典哲学的概念加以发挥,译做:“掌握过去流传下来的概念,而不用思维和经验的内容去填充它,这将导致僵化的形式主义。反之,抛开流传下来科学知识的确定成果,追随纯粹抽象的思维过程,那也存在危险。”[14]为了加深西方读者的理解,他借用了西方思想界熟知的概念来翻译《论语》的重要概念。卫礼贤担忧读者没有理解实际含义,又在注释中直接指向了德国著名的古典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写道:“参见康德:没有概念的经验是盲目的,没有经验的概念是空洞的。”[15]康德是德国古典哲学的创始人,是对现代欧洲最具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关于卫礼贤引用康德的这句话,能找到的最近似的是出自《绝对理性批判》的“思维无内容是空的,直观无概念是盲的”。康德想表达的意思,是“直观永远只能是感性的,对感性直观对象进行思维的能力就是知性。……思维不能直观,感官不能思维”[16],与孔子所要表达的“学”与“思”的关系,显然在内涵和外延上都是有所区别的,但卫礼贤主要是为了借助康德的概念来帮助西方读者理解孔子的思想,在孔子学说和康德哲学中寻求共同性。
不可忽视的是,正如奈达在其理论中所强调的那样,译文优劣的评定标准是译文读者的反应与原文读者是否保持一致,也就意味着读者对于译文的反应是至关重要的。德国威廉·许勒(William Schüler)就曾对卫礼贤《论语》译本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卫礼贤的《论语》译本具有超过绍特译本也超越理雅各译本的要素。卫礼贤的翻译更多采取一种属于改写的,适应德语习惯和德国思想内容的翻译,从前面提到的汉语翻译的困难来看,是很容易理解的。”[17]从这段评价中不难发现,卫礼贤的译本采用的翻译策略并不是对古汉语的完全直译,而是考虑到了德国读者的文化背景,将译文做了适当的调整,使得目的语读者在阅读《论语》译文时,能够感受到相似的文化氛围。威廉·许勒也提到了,卫礼贤在迪德里希斯出版的《论语》译本,几乎是当时欧洲青年人乃至成年人汲取营养的唯一源泉。[18]这就在西方尤其是在德国极大地肯定了卫礼贤《论语》译本的研究价值以及功能作用。此外,卫《论语》译本印行了一万两千册,从其发行量及刊印量也能够发现德国读者对于卫礼贤译本的接受关注度尤为高涨。
翻译理论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一个成熟的翻译理论,往往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验证发展。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也是如此,他在前人的基础上吸收归纳,将读者反应及译文功能置于全新的高度,认为翻译时不追求文字表面的死板对应,而要在语言间达成功能上的对等。与此同时,卫礼贤的译本文笔规范成熟,尤其是他给每一小节都按主题和内容添加了标题,起到了画龙点睛和引导读者的作用;既没有对原文本僵直翻译,表达出了原文本的实际含义,又尊重了原文。卫礼贤因其长期深入中国的生活,躬身教育,潜心调研,使得其译文贴近实际,通俗易懂;他在翻译的过程中充分考虑到了目的语读者以及源语读者的文化背景,以及读者是否能够接受其译文,实属难能可贵。而从读者的反应来看,卫译本成功地结合了目的语文化背景与源语思想内涵。在这一点上,奈达以及卫礼贤是高度一致的。更准确来说,卫礼贤的《论语》译本与奈达功能对等理论是密不可分的。
参考文献
1J.C. Catford, A Linguistic Theory of Transla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
2.Eugene A. Nida, Charles R. Taber etc.,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Bible Translating (Helps for Translators), Leiden,1982
3.郭建中,论西方的翻译对等概念,杭州大学,1986
4.蒋林,西方翻译等值论述评,韶关学院外语系,2005
5.李小龙,基于语料库对《论语》卫礼贤德译本的跨文化研究,2019
6.解藜,卫礼贤的汉学成就及其《论语》德译本,2015
注 释
[1]Roman Osipovich Jakobson,On Lin
guistic Aspects of Translation, Universitt Osnabrück1971,S.262
[2]Roman Osipovich Jakobson,On Linguistic Aspects of Translatio ,Universitt Osnabrück,1971,S.261
[3]A Linguistic Theory of Transla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S.27
[4]A Linguistic Theory of Transla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S.27
[5]Towards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 1964,S166
[6]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 Netherlands,1964 ,S159
[7]Towards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S160
[8]Kongfutse: Gesprche·Lun Yü,Eugen-Diederichs-Verlag,München,1990,S.5
[9]Kongfutse: Gesprche·Lun Yü,Eugen-Diederichs-Verlag,München,1990,S.6
[10]孔子:《論语》,陕西旅游出版社,2004年3月第2版,第64页。
[11]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12月第二版,第67页。
[12]Wilhelm Richard,Kungfutse.Gesp
rche,Diederichs Jena,1921,S.64
[13]Wilhelm Richard,Kungfutse. Gesp rche,Diederichs Jena,1921,S.79
[14]Wilhelm Richard,Kungfutse. Gespr
che, Diederichs Jena,1921,S.13
[15]Wilhelm Richard,Kungfutse. Gespr
che,Diederichs Jena,1921,S.13
[16](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17][18]威廉·许勒:《卫礼贤的科学著作》,载孙立新、蒋锐主编《东西方之间--中外学者论卫礼贤》,前引书,第12页,第11页。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