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解生长于河北地界。而据说,河北“是中国唯一兼有高原、山地、丘陵、平原、湖泊和海滨的省份”,或许正是如此丰富多彩的地貌特征,为大解进行诗歌写作提供了肥沃的地理养料,从而使其“山水诗”具有了不同于他人的独特风貌。
从具体的地理形势看,河北东临渤海,北负燕山,西依太行。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大解就对山水有了情感,故而在大量的诗歌写作中,他总是会将山水付诸笔端。检视诗人1990年出版的第一部诗集《诗歌》,我们发现其中写及“山”“水”的诗句居然有100处之多。而出版这部诗集的时候,诗人只有24岁。在这部诗集中,诗人对于山水的认知和思考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深度与高度,比如《深山》一诗中说:“依旧是山 见证着我们/依旧是水 流去了又回来/我们一次次走出自己”。进入新世纪,尤其是第一个十年的后半期及其以来的十余年光阴,是大解在山水诗写作上力量迸发并产生高质量作品的一个阶段。如2007年创作出的《山的外面是群山》《这是一条干净的河流》《大河谷》《河套》诸诗,已经展示出诗人独到的山水视野。不过,这些诗篇大多以诗人的故乡(如村庄、河流)为背景,展现生于斯长于斯的乡人生活,同时融入个人对这种生活的一种省思或考量,时而也生出一种淡然、哀婉的乡愁。相对而言,这一类诗歌的视野还较为窄狭。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就到了2009年。这一年是大解山水诗创作的一个转捩点,因为这一年诗人创作出了名作《燕山赋》。后来又创作出《山顶》《夜访太行山》和长诗《江河水》。如此,一个宏大而开阔的山水诗视野便横亘到了世人面前。如《燕山赋》一开篇,即写得大气磅礴,气度不凡。然而如果你认为诗人会沿着这样的思路一直透视燕山,你就大错特错了。大解的山水诗写作有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密切关注山水与人类相存相依的辩证关系。故而,无论他将山水写得如何繁复,如何高远,最终都要回降到人类生存的基点来做题材处理。故而诗人接着写道:“山顶以上那虚空的地方/我曾试图前往 但更多的时候/我居住在山坡下面 在流水和月亮之间/寻找捷径//就这样几十年 我积累了个人史/就这样一个山村匍匐在地上 放走了白云”;在《山顶》一诗中,诗人也如是说:“燕山是这样一座山脉 山上住着石头/山下住着子民 中间的河水日夜奔流”。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诗人面对宏大叙事的一种姿态,他知道自然山水固然重要,但最有温度的依然是大山里的万家“灯火”,最有生命力的依然是那些“继续劳作和生育”的延续着血脉的人们:“燕山有几万个山头撑住天空/凡是塌陷的地方 必定有灯火/和疲惫的归人/……//我是这样看待先人的 他們/知其所终 以命为本/在自己的里面蜗居一生/最终隐身在小小的土堆里/模仿燕山而隆起”(《燕山赋》)。
诗人首次正面触及太行山的诗篇,大概是2004年5月创作的《车过太行山口》。此诗写诗人于傍晚时分坐车经过太行山口的情形,短短17行诗将旅途所见所感一一呈现,尤其是其中写到的“震撼”场景及诗人反应,既给诗人自己也给他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许正因为此,诗人此后写下大量有关太行山的作品,如《太行山已经失守》《太行游记》《夜访太行山》《蚂蚁奔向太行山》《太行山里》等。与我们前面述及的情形类似,诗人写太行山亦不是为了展现太行山而写太行山,在诗人的骨子里,人事与山的关系依然是诗歌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故而在这些书写太行山的诗篇中,诗人或写“太行山失守”给村庄带来的“灾难”,或写游宿太行而产生的冥想,或写潜入太行夜访故人而感受到的“隐秘的力量”……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大解在其山水诗写作中一直潜藏着一个“史”的意识,这让其诗歌蔓延出一种厚重的力量。2013年诗人曾创作出长篇叙事诗《史记》,近三年来又别有匠心地挥洒出叙事诗《太行山》和《燕山》,这些叙事诗与此前述及的有关“燕山”和“太行山”的诗篇一起,将诗人的“个人史”“村庄史”以及“山水史”完美地呈现了出来。当然,诗人的这些努力,也使其个人在建构“太行山”和“燕山”史诗精神中的形象逐渐丰富和伟岸起来。在叙事诗《燕山》中,诗人曾虚构出一个胡须雪白、灵魂透明的长老形象,这位老者是燕山的长子,是他从远方带回了火种。“他必须存在,且不能死去。”这是一个象征性的人物,他的身上肩负着神圣的使命。“一个生于燕山的人,必须认命。”与这位长老一样,大解的身上似乎也肩负着一种责任,那就是:他必须从诗人的身份出发,完成自己作为“燕山与太行之子”的使命。
赵目珍,青年诗人,批评家。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中文系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