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目前,学界普遍关注外国文论在中国译介的宏观研究,而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的微观研究较零散,缺乏系统研究。由于外国文论翻译质量是外国文论与中国文论交流融合、外国文论中国化与比较诗学学科进一步发展的前提,学界应给予外国文论翻译批评应有的关注。20世纪外国文论翻译研究厘定了外国文论翻译的学术定位为传播文论思想的学术翻译,分析了外国文论翻译存在的问题,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促进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研究的建议。
关键词:外国文论;翻译研究;翻译批评
1905年,《新民丛报》第三年第22号起连载了蒋智由翻译的《维朗氏诗学论》,标着者中国学者开始有意识地译介西方文论[1]。随着外国文论在中国的大量译介,学界开始关注外国文论翻译研究。根据文献检索,目前,我国外国文论翻译研究从宏观和微观两个视角,分别涉及外国文论整体翻译研究与各流派的翻译研究两个层面。
宏观视角下,外国文论翻译研究主要关注的是汉译外国文论在中国文学、文化语境下的传播、接受与影响(如陈厚诚,2000;李媛媛,2004;张进,2007;谢天振、田全金,2009;王一川,2009;张华迎,2014;卢婕,2016;徐凤秋,2017等)。除了外国文论整体译介研究外,还有一些学者专注具体的外国文论流派在中国的译介研究。以新批评为例,一部分学者对新批评在中国的译介与传播进行了系统的梳理研究(如李梅英、张显翠,2010;张惠,2011;孙红红,2013等)。微观视角下,主要侧重外国文论的误译、术语翻译、翻译策略及翻译标准等问题的探讨(如赵太和,1996;朱安博,2009;田全金,2014;王亚光,2019等)。同时,还有针对具体外国文论各流派翻译问题的研究,以新批评为例,聂家伟与张彬共同讨论了“《意图谬见》译文中的误译”(2014)。
相对而言,宏观视角下的外国文论翻译研究成果数量比微观视角下的多,而且宏观视角下的外国文论翻译研究成果形式多样,有期刊论文,硕、博论文,甚至还有专著,如张进的《中国20世纪翻译文论史纲》(2007)、陈厚诚与王宁主编的《西方当代文学批评在中国》(2000)等,但微观视角下,外国文论翻译研究成果以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论文为主。根据文献检索,仅有一篇博士论文《20世纪以来西方文论汉译中背离现象研究》(王亚光,2019)剖析西方文论汉译中存在的翻译问题,而且也没有检索到有关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研究的著作。因此,学界还是比较关注汉译外国文论在中国的传播、接受与影响,但却忽视了外国文论翻译批评这一应值得关注的问题。外国文论翻译的宏观研究侧重把翻译看作是外国文论在中国传播的一个路径,主要概述外国文论在中国的译介历程,梳理外国文论整体或单个文论流派在中国译介的理路。需要指出的是,外国文论汉译规范与质量在一定程度上不仅决定外国文论在中国文化语境的传播与接受,而且还影响外国文论与中国文论的融合效果。所以,进行外国文论翻译宏观研究的同时,应相应加强外国文论翻译的微观研究,宏观与微观研究同步进行才有望促进外国文论在中国的再生。
一、外国文论翻译的学术定位
关于在中国的外国文论的性质,学界还没有达成一致的看法,甚至一些观点还存在一定的认知误区。目前,外国文论翻译研究的范围也比较片面,没有全面、系统涵盖外国文论翻译研究关涉的领域。
针对在中国的西方文论,代迅提出“汉译西方文论”的概念,用来标示在中国的西方文论。“汉译西方文论”指的是已经翻译成汉语并在学术界产生影响的西方文论。其空间范围是在中国本土,时间跨度主要是从近代至今的近百年,文化属性是中国现代文论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从文化形态来看,它又是西语西方文论在中国的延伸[2]。代迅用“汉译西方文论”以区别在中国的西方文论与在西方的西方文论。根据代迅的观点,“汉译西方文论”是不同于西方文化语境中的并对中国文论产生影响的西方文论。
而张进则把在中国的外国文论界定为“翻译文论”,认为,“‘翻译文论侧重在‘文论,并在此基础上将其作为社会文化工程的一部分而加以考察”“‘文论翻译重在‘翻译而主要考察译文与原文是否一致”[3]。张进用“翻译文论”这一概念,以区分“翻译文论”与“文论翻译”的不同性质和研究重点。显然,张进套用了比较文学研究中的翻译文学的概念,而翻译文学这一概念来自文学翻译,要想了解翻译文学,我们得了解文学翻译的性质。
谢天振和查明建认为:
文学翻译的性质决定了翻译文学的性质,因此,要认识翻译文学的性质首先需要明确文学翻译的性质。
文学翻译是一种审美再创造活动。语言层面上的转换只是文学翻译的外在行为方式,其本质与文学创作一样,都是一种审美创造活动。相对于原作而言,文学翻译是依据原作的一种审美再创造。译者根据原作者所创造的意象、意境、艺术风格等等,通过自己的解读、体会、认知水平和表达能力再度传达出来。[4]1
文学翻译是译者的审美再现活动,而翻译文学是译者发挥主体性的审美产物。因此,“文学翻译不同于非文学翻译。非文学范畴的哲学、经济学、社会学、宗教等著作的翻译,译者如能将原作中的理论、观点、学说、思想准确忠实地传达了出来就达到了目的。但文學翻译则不然。文学翻译不仅要传达原作内容的基本信息,而且还要传达原作的审美意蕴”[4]2。由此可见,文学翻译与非文学翻译存在很大的差异,文学翻译强调审美再现,而非文学翻译以思想观点的传达为核心。根据这一标准,文论翻译不属于文学翻译的范畴,应归属非文学翻译的学术翻译领域。除此之外,文学翻译侧重审美再现,“文学翻译与其他翻译有一个根本的区别——它所使用的语言不是一般的语言,也就是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仅仅为了达到交际和沟通信息目的而使用的语言。……是一种艺术语言,一种具有美学功能的艺术语言。这种语言要能够重现原作家通过他的形象思维所创造出来的艺术世界,所塑造成功的艺术形象。……文学翻译也已显而易见不再是简单的语言文字的转换,而是一种创造性的工作”[5]130-131。文学翻译的阐释空间较大,译者可以充分发挥主体性,进行创造性翻译,使译文“在一个新的语言、民族、社会、历史环境里获得了新的生命”[5]134。相较而言,以学术思想与观点传达为主的学术翻译需要译者高度忠实原文,有时译者的创造性叛逆可能会造成误译。
针对在中国的西方文论,尽管两位学者的界定方式不同,两种定位的本质是相同的。“汉译西方文论”与“翻译文论”都强调中国语境下即不同于国外的文论,也与中国文论相异的外国文论,侧重外国文论翻译在中国的接受、传播与学术影响研究,忽视了外国文论翻译的质量评估与批评研究。外国文论翻译的本质是学术翻译,外国文论翻译研究的范围应包括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研究与外国文论翻译在中国的传播研究,但目前,外国文论翻译研究更多地关注外国文论在中国的命运,忽视了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研究。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研究是决定外国文论在中国译介效果的关键和前提。目前,外国文论翻译质量存在较多的问题,所以外国文论翻译研究应加强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研究。
二、外国文论翻译批评
目前,外国文论翻译研究比较零散,不系统、不深入,研究力度和深度还需加强。鲁迅在1933年发表的《为翻译辩护》一文中就明确强调:“翻译的不行,大半的责任固然该在翻译家,但读书界和出版社,尤其是批评家,也应该分负若干的责任。”[6]外国文论的汉译还存在一定的问题,需要学界研究者与专家共同批评指正。谢国先在《学术翻译批评》中指出,“学术翻译质量的提高,需要译本生产者和读者、批评者的共同努力。劣质译本大行其道,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没有批评者及时揭示真相”[7]231。在谢国先教授的启发下,我们应加强文论翻译批评的研究。目前,学界普遍关注外国文论在中国的译介、外国文论的中国化以及外国文论与中国文论的融合,但文论翻译批评是外国文论与中国文论融合以及外国文论中国化的前提和保障。只有在文论翻译批评研究的带动下,汉译外国文论才能在中国语境获得新生,得到广泛传播与产生一定的影響。
除此之外,乐黛云也说:“在异质文化之间文学互补、互证、互识的过程中,语言的翻译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它不仅决定着跨文化文学交往的质量,而且译作本身形成了独特的文学体系,也是比较文学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8]27同理,在异质文化之间文学理论交流的过程中,翻译也同样非常重要,它不仅决定着跨文化文学理论交流的质量,而且汉译外国文论也形成了独特的文论体系。法国著名比较文学研究者艾田伯在1963年提出了“比较文学必然走向比较诗学”的断言[8]190,如同翻译文学在比较文学研究所起的重要作用一样,汉译外国文论在比较诗学研究也扮演同等重要的角色,为了促进比较诗学的学科发展,应加强外国文论翻译研究,尤其是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研究。
尽管文学理论源自某一具体的文化氛围,由解读具体的文学作品得来,但却可以被移置翻译,并用于新的语境中。理论的活力也正在于它跨越边界,被带入新的领域,促成新的转变[9]39。外国文论可以通过翻译,跨越国界,进入中国文化语境。外国文论翻译质量是外国文论获得新生,融入中国文化语境的一个关键因素。根据调查研究,外国文论翻译还存在文论术语译名不统一与译者理解失误的问题。
(一)术语译名不统一
以新批评的“The intentional fallacy”为例,“The intentional fallacy”是新批评一个重要的术语,但这一关键术语在国内却有不同的翻译,如译为“意图说的谬误”“意图谬见”“意图误置”“意图谬误”等,而张隆溪在《二十世纪西方文论述评》中使用的是“意图迷误”[10]。有关西方现代文论、新批评以及有关西方文论关键术语的词典使用较多的是“意图谬见”与“意图谬误”。由此可见,“The intentional fallacy”在我国的译名并不统一。笔者较认同使用“意图误置”,因维姆萨特(W. K. Wimsatt)与比尔兹利(Monroe C. Beardsley)谈论的是判断文学艺术作品的标准,他们认为应以文学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来进行判断,而不是以作者的写作意图为判断标准。他们传达的观点是,衡量文学的艺术价值不应把作者的写作意图误放在作品之上,所以笔者认为使用“意图误置”比较合理。
“出版物中的译名混乱,一方面不利于学术文化的发展和繁荣,另一方面给青年人的学习和研究人员的研究带来了许多不应有的困难和麻烦。”[11]外国文论的关键词和术语是与中国文论进行交流对话的身份符码,术语译名不统一,就意味着外国文论在中国文论界没有获得合法认可的身份与地位。不统一的术语译名给外国文论与中国文论的交流对话造成一定的困扰和麻烦,也不利于外国文论在中国文论界的健康发展。以上仅以新批评流派中的一个关键术语为例,就出现这么多不同的译名,试想一个文论流派中有多少的术语,而且外国文论整个体系又有多少个文论流派,那又会有何其多的文论术语。所以,统一外国文论的译名,应值得学界关注和研究。需要从事西方文论各流派研究的学者,进行西方文论翻译批评研究,重构外国文论关键术语在中国文论界统一认可的合法身份。
(二)意思理解失误
王宁认为:“任何(用原文)转述和用另一种语言来翻译理论只能导致误译。”[12]误译不可避免,哪怕用源语阐释也会出现误译。但王宁谈的误译应该是以原文为基础,不同于原文意思的另外一种解读,而不是与原文意思相悖,或含混不清的错误阐释。“通过翻译过程中的误读和文化过滤,对各种术语、理论进行的创造性叛逆,是西方文论中国化的一种方式。”[13]不可否认,翻译过程中的创造性误译是原文在目的语文化获得新生的一种方式。有时翻译中的创造性叛逆,可以使原文在目的语文化得到广泛的传播和认可,但需要明白的是:第一,文论翻译属于学术翻译,学术翻译不同于文学翻译,文学自身巨大的阐释空间赋予译者较高的主体性,而学术翻译侧重原文学术思想的再现,译者发挥主体性进行创造性翻译的可能性相对较小;第二,针对学术翻译,需要区别创造性翻译与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所犯的所译学科常识性、逻辑性的错误。常识性、逻辑性的错误不应算作是译者的创造性叛逆,这样的译文很难被目的语读者接受,也极难在目的语文化传播。
三、结语
周领顺认为:“能被称做“学术翻译”的交际型翻译,其对译者的要求相当高,合格的学术翻译者应是所译学科研究型的翻译家。”[14]同时,从事人类学和民俗学学术翻译批评的谢国先认为:“学术研究是学术翻译的基础。大量实践证明,没有充分的研究就没有合格的译本,译本是研究的产物。”[7]35-36从事学术翻译与学术翻译批评的人员应为所译学科的研究人员,所以建议:第一,文论译者与文论翻译批评者都应为从事外国文学理论研究的学者或专家。这类的学者或专家一般能熟练运用一门或多门外语,同时具备深厚的文学理论学养,能够辨识外国文论翻译中的问题,避免与纠正翻译中的误译,为学习外国文论的学生或初入外国文论研究的学者创造优良的学术环境。鉴于外国文论已大量译介到中国,而且目前已过了大量引进外国文论的“拿来主义”阶段,未来的外国文论翻译应以提高外国文论翻译质量为研究重点,所以目前急需做的是加强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研究。第二、从事外国文论研究的学者或专家,应发挥自身学科研究优势,分国家、语种、流派地进行外国文论翻译批评,以优化外国文论翻译质量。第三、应拓展外国文学理论研究与比较诗学研究范围,把外国文论翻译批评研究纳入外国文学理论研究与比较诗学研究领域,为外国文论与中国文论的对话、融合,以及比较诗学的学科发展奠定基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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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亚棋,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博士研究生,河西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