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黎
院子里有几丛竹子,有一丛立于一小广场边,有一丛立于一绿化带旁。竹子时常横竖列队,一排排,一行行,密密匝匝而又拥拥挤挤。
竹子喜水,沙漠地带和极其干旱的地域,是不适宜其生长的。因此,北方的竹子,比之南方,要少出很多。竹子在北方,仅为点缀之物,并非绿化的主力;物以稀为贵,只因稀少,人反倒对其有所稀罕。但在南方,竹子实在寻常不过,山坡池塘,房前屋后等,随处可见。一座座的竹园,连篇累牍;一片片竹林,葱茏茂密。
竹子多了,也就失却了身价,变得普通了。在农耕时代,南方人就地取材,把最为常见亦最为廉价的竹子砍下来,化为一件件的生活日用品:竹席,竹椅,竹竿,竹筏,竹篮,竹筒,竹帘,竹筐,竹亭,竹床等等。
竹子的用途极其广泛,不仅仅是能用来制作器物,而且还有更为广泛的用途。比如在古代,纸还未曾被发明和制造出来之际,人们要记录事件、抒发情怀,就把文字刻在竹片之上,号称简书。简在这里,指的就是竹子。由于刻写不便,因此古人格外地惜墨如金,宁少一字,也不多一字。老子的《道德经》,区区五千余字,但刻写的竹简就已装满一牛车。
再比如竹子的嫩根,被称作竹笋,挖出来,烹制之后,可以化为一道美食,既可待客,亦可自享;再再比如竹管,粗一些的可用来导引流水,细一些的可制成竹笛,吹一吹,呜呜呜地响,其曲调或幽咽,或悠扬;再再再比如,竹叶也是一些素食动物的美食,如大熊猫,宁愿饿死,也非竹叶而不吃。
值得一提的是,竹子历来都被文人墨客所青睐,画竹者很多,咏竹者更多,以竹托物言志者更更多。画竹与咏竹,清代的大才子郑板桥堪称典范。其《竹石》中的诗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当今几乎人人耳熟能详。大地上的植物千万种,历代文人为何独对竹子如此热捧?原因无他,皆因竹节也!
竹子体态笔挺,不折不弯,直直向上,尽管腹内虚空,但外壳却坚硬如骨。重要的是,它每长高半尺,就会有一个竹节。竹节犹如人腿的关节,硬邦邦的。
中国的文人,历来崇尚气节,以气节为最高的道德标杆,反过来,最为鄙视的,是毫无气节的奴颜婢膝的软骨头。而竹节,恰好符合他们对理想人格的想象和期待。竹子不俯首帖耳,不弯腰弓背,不搔首弄姿,亦不攀附不谄媚,于是他们就以竹子为意象,为隐喻,或赋诗,或作画,或作文,用以表达自己的爱憎,寄托自己的心怀。
何为气节?气节即为君子之道。君子首当其冲的,就是品格要高,骨头要硬,在权势面前不卑微,在财富面前不贪婪,在重压面前不下跪,甚至在杀头面前不颤栗。为捍卫某种信念,某种公义,君子可以交出身体,交出脑袋,但不可以交出人格和尊严,即所谓的“宁可站着死,不肯跪着生”。
但人人都如竹子,不迂回,不变通,人和人能和睦相处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不能对人有着一刀切的要求,更不能把人予以格式化的约束。人有百态,唯有尊重和宽容每个人的天性和个性,人世间才能呈现斑斓多姿的样貌。尊重竹子的坚硬,不等于必然要排斥其他植物的柔软。坚硬和柔软,皆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对其都应投去欣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