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关帝信俗场域下的民俗舞蹈“英歌舞”研究

2022-05-06 06:33:20陈楚璇郑玉玲
闽台文化研究 2022年1期

陈楚璇 郑玉玲

(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漳州 363000)

闽南民间艺术丰富多样,民众将其创生的民俗舞蹈有机融入关公祭祀仪式,成为敬奉关公祭典仪式的重要内容。其中,民俗舞蹈“英歌舞”以其独特的表演形式,成为闽南关帝祭典仪式表演的亮点。本文立足田野调查,借鉴民俗学、历史学、音乐舞蹈学等多学科研究方法,对闽南关帝信俗场域下“英歌舞”的仪式表演形态进行解析,进而阐释其文化内涵,旨在为闽南关帝信俗舞蹈文化的传扬尽绵薄之力。

一、闽南关帝信俗文化概貌

(一)闽南关帝信俗的在地化承继

追溯历史,闽南地区的传统文化随着历史的发展,逐渐形成了以中原文化为主体,又荟萃古闽越土著文化与外来异域文化为流的多元文化体系。关帝信仰播植闽南已久,在闽南多元文化的浸润中成为闽南民众重要的信仰文化。闽南背山面海的独特地理环境和深厚的历史底蕴,又为关帝信俗的在地化发展提供了文化生态空间。

闽南关帝信俗繁衍不息,与其所处的地理环境和社会需求紧密相连。自古以来,关公骁勇善战,忠于职守的形象与儒家主流文化相吻合,备受官方推崇,民间敬重。明朝时期,官府兴建武庙以抵御倭寇侵袭,东山铜陵关帝庙便是建置卫所“以护官兵”的庙宇佐证。当时的闽南地区倭寇肆虐,“沿海数千里,生灵靡不荼毒。[1]”为了自救,民众自发抗倭,闽南沿海地区多现百姓集资所建的关帝庙宇,如惠安崇武卫所南门内的关帝庙、安溪县新渥保溪畔的关帝庙、六鳌关帝庙等[2]。可见,军民选择以关帝“战神”作为偶像而崇祀,以鼓舞士气,自此闽南地区为保家卫国而习武尚武之风盛行。与此同时,民间戏曲的繁盛也为关帝信仰的普及提供了传播路径。特别是明清以来,商业贸易发达,经济繁荣发展,福建民间戏曲兴盛。以《三国演义》为题材的剧目搬演不断,关帝的忠义形象随着民间戏曲、说书讲古的传播愈加深入人心,为闽南关帝信俗仪式表演的形成与发展营造了良好的文化生态环境。

(二)闽南关帝信俗仪式表演概貌

据钟敬文先生考证:“在精神生活中,民俗的信仰心理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信仰的物化表现则多种多样。它有时表现为仪式行为,有时表现为艺术创造行为。”[3]闽南关帝信俗的各种祭祀仪式活动便是关帝信仰的物化呈现。

关帝信俗祭祀仪式活动多种多样,祭祀规格广、范围大,主要分为官方祭祀与民间祭祀两种。官方祭祀历来便有规范文书,如规定庙宇形制、确定祭典时间、明确祭品陈设、编制雅乐佾舞等。正如郑玉玲教授撰著的文章考证:“清代关帝祭祀规格已由‘群祀’晋升为‘中祀’,雅乐编制和佾舞献礼为历代最高规格。乐舞为祭礼的核心,有着严格的制度性、规范性与程序性。”[4]可见古代官方的祭礼乐舞活动庄重盛大,对民间关帝信俗的祭典仪式表演产生了重大影响。据《关帝圣迹图志全集》载:“每岁四月八日传帝于是日受封,远近男女,皆刲击羊豕,伐鼓啸旗,俳优巫觋,舞燕娱悦。”[5]说明民间祭祀关帝的祭典仪式活动纷繁隆重,莺歌燕舞、演戏酬神盛况空前。调研发现,现代闽南民间祭祀关帝的民俗活动亦保留了古时的习俗,每年五月十三之前,信众开始举行进香仪式、关帝绕境表演仪式、请戏班演戏酬神等一系列民俗活动。以东山关帝文化节为例,关帝绕境伴随的民俗艺阵表演有牌匾阵、头旗阵、大鼓凉伞阵、关帝五部将大神尪傩舞阵、宫灯队、英歌舞阵等各类民俗艺阵表演,其中,民俗舞蹈“英歌舞”以其气势磅礴的表演形态成为艺阵表演的亮点。据《漳州文化志》记载:“漳州的英歌舞传自广东普宁县……1942 年李汜河、李明等由普宁县来漳定居,将家乡的民间舞蹈英歌舞引进,并在我市生根,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节目之一。”[6]闽南地区的东山县与潮汕地区毗邻,潮汕文化与闽南文化自古同属一个文化圈,两地文化之间相互传播、相互交融,使得“英歌舞”播植闽南,又汲取闽南本土文化,融入闽南关帝信俗的祭典仪式中,形成了独特的闽南民间舞蹈表演形态。作为一种群体性的民间舞蹈,“英歌舞”被搬上闽南关帝信俗仪式表演的大舞台,与“英歌舞”的表演特色及其文化意涵息息相关。

二、“英歌舞”的表演形态与艺术特征

(一)“英歌舞”的源流与概貌

“英歌舞”是流传于闽粤一带的民俗民间舞蹈,特别在闽南、潮汕地区的迎神赛会、祭祀活动都有“英歌舞”的表演。关于其源流,史料记载稀缺,源流说莫衷一是。本文梳理了学术界较为认可的说法,概括如下:

1.“英歌舞”源流耙梳

水浒戏曲说。“英歌舞”源于水浒戏曲,多是来自坊间艺人的口述记忆。相传汉戏南下潮汕普宁,出演《攻打大名府》的剧目内容,深得潮汕地区百姓的喜爱,当地便开始学习这种戏曲舞蹈,意为崇拜英雄的赞歌,“英歌舞”名称也由此而来。其次,“英歌舞”的造型与戏曲的扮相相似,演出前所祭拜的神灵亦是田都元帅。可见“英歌舞”的造型扮相和戏神崇拜均汲取了戏曲元素,“水浒戏曲说”有一定的道理。

习武说。据中国艺术研究院学者王克芬考证,“英歌舞”的人物扮相大部分是梁山好汉,代表着农民起义军的英雄形象[7]。明末清初,战争频仍,特别是在东南沿海地区,反清复明情绪居高不下,抗争激烈。清政府遭受农民起义军反抗的挫败,下令禁止民间习武。于是农民为了能避人耳目,闭门练武,把“英歌舞”这种带有武术性质的民间舞蹈发挥至极致,闽南“英歌舞”的表演形态融合了武术对打的花样套式,因此习武说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傩舞说。古时傩舞是一种驱鬼逐疫的民间祭祀舞蹈。据傩文化学者隗芾考证,“英歌舞”从傩舞变化而来,其存在大量的傩舞元素[8]。脸谱设计上,其装扮大多与傩舞的鬼神面具相似,尤其后棚伯公、伯母的扮相与傩舞中傩公、傩母的扮相最为相似。表演形式上,二者绕境表演时发出的吼叫声亦是古代傩舞形态的遗存。道具演绎上,据普宁职校英歌舞队队员方梦熙介绍,领舞者手执的道具“手蛇”脱胎于古时傩舞仪礼祭祀者的茅苇长鞭,有鸣鞭驱鬼的功用。闽人自古以蛇为图腾,崇蛇舞蛇以驱鬼逐疫习俗至今尚存,可见道具手蛇与傩舞长鞭的功用相同。以上论断虽不可直接认定“英歌舞”起源于傩舞,但其保留了大量的古傩舞形态,与傩舞关系最为紧密。

由于文献记载缺失,以上三种源流说从各自的视角出发,均有其道理。笔者认为,它的起源是一种多元因素综合作用的产物。正如隗芾所言,“英歌舞”的“源”是古傩文化,其他学说则是“流”[9]。

2.“英歌舞”的现代演变

由古到今,民间舞蹈依附于民俗活动中,从娱神至娱人,其实用功能不断削弱,世俗化功能愈加显著。随着闽南民众社会生活与审美需要的变化,“英歌舞”的表演形态融入了现代舞蹈元素,愈加迎合现代民众的生活需求。

作为一种信俗场域下的民俗舞蹈,“英歌舞”承载着娱神娱人的实际功用。每当有岁时节令祭祀习俗时,“英歌舞”表演团体便会到每家每户进行“绕境”表演,以达到“驱鬼逐疫”的功效。当下民俗绕境表演已成为民间喜闻乐见、贺喜送吉的娱乐形式,诸如“英歌舞”多方面的革新,成为更符合现代审美的民间艺术形式。脸谱上沿用傩舞鬼神的画法愈来愈少,取而代之的是梁山英雄好汉的脸谱或是憨态可掬的傩舞形象。服装上也多采用戏曲服饰,而非驱鬼的道士服装。表演上舍弃了后棚表演地方戏曲片段的方式,这种种变化与现代社会的民间生态有着紧密的联系。随着时代发展,孕育传统文化的生态土壤已焕然一新,老百姓对于民间信仰从迷信转向俗信,信仰的物化表现也逐渐褪去迷信色彩,表现为一种更具观赏性的民间文化。“英歌舞”在新的文化土壤中获取了新的生命力,承载着独特的文化意蕴,彰显了闽南人的精神气质和审美意识。

(二)“英歌舞”的表演形态与特征

东山关帝文化节开幕式表演的民俗舞蹈“英歌舞”由引舞者、领舞者、群舞者108 人组成,寓意着水浒108将。引舞者听从鼓声的指引,挥蛇跑跳引导众表演者至表演场域中,全体舞者伴随槌法、吼声和鼓点节奏进行动作、阵容变换,有序地面向关帝庙挥棍起舞,呈现出潇洒威武、刚劲勇猛的表演气势。其中,引舞者为时迁装扮,领舞者为头槌李逵、二槌关胜扮演,群舞者为余下的众梁山好汉扮相。引舞者的“起手‘∞’字式舞蛇”、表演者的“起手梅花跳跃式旋棍”(以下统称“基本槌”)均是“英歌舞”的基本表演动态。引舞者以舞蛇做“∞”字式扭转跳跃、领舞者和群舞者以基本槌为核心步伐,不断重复、发展、变化,结合不同组合的套式打法,呈现了纵横交错,错落有致的舞蹈表演画面。

1.独特的角色舞技与豪放遒劲的舞蹈风格

引舞者——时迁(见图1 之1-1)。引舞者为梁山好汉“时迁”扮相,一般站于舞队之外,负责引领整支表演队伍的舞蹈动作。开场表演时,时迁以指挥官的身份出场,其右手擒住蛇头,左手握住蛇尾,以连续旋转式跳跃、双臂做横“∞”式摆动舞蛇,配合腾空跳跃式技巧引领着整支表演队伍向关帝祭典广场演进、铺开而呈现各种变换场图。

领舞者——头槌(见图1-2)。领舞者为头槌李逵和二槌关胜装扮,位于舞队最前列领舞,率领群舞者的表演形态动作变换。李逵和关胜听从司鼓者宋江的鼓点节奏挥棍起舞,以击槌和“吼声”领导群舞者的动作变换。其双手时而以画“8”式作上下敲击,时而以“U”字型作左右敲击,步法上以后踢步或跑跳步为核心步伐,配以“吼声”做不同的舞姿表演,示意群舞者注意动作变换。领舞者带领群舞者以丰富的击槌样式和豪壮的吼声,成为闽南关帝信俗仪式表演场域下的艺阵亮点。

群舞者——众梁山好汉(见图1-3)。“英歌舞”表演队员一般为26 人或34 人,大型场域活动表演者可达108 人,如东山关帝文化节的“英歌舞”表演。其中,头槌为李逵、二槌关胜、三槌鲁智深、四槌武松、五槌孙二娘、六槌扈三娘、七槌呼延灼、八槌林冲,余下的群舞者无固定角色,装扮统一,俗称“兵仔”。他们以领舞者的槌法和“吼声”为指令,以变换的槌法,洪亮的吼声,雄浑的脚步,配以复杂的对阵套路,有序地舞蹈着。其中,以“双抛槌”最具震撼力和表现力,众舞者手执双棍,以右胯为基点向左上方呈抛物线敲击,而后甩击回到右胯,身段与挥棒方向一致舞动,配以跑跳步挥舞。独特的舞槌技法与身姿有机融合,呈现出英姿飒爽、遒劲有力的舞蹈风格。

图1:“英歌舞”表演角色形态图(刘佳斌摄)

2.气势磅礴、和谐变换的对阵套路

传统的“英歌舞”队伍由前棚和后棚组成,当下只有以前棚为主体的表演,对阵套路复杂多变,一般分为大场和小场。小场表演采用踩街行进式,一般分纵队两列,手握双棍以基本槌配以跑跳步穿插行进。而表演者面朝关帝庙起舞属大场表演,阵法套式花样繁多,变换无穷,诸如“龙吐须”“双十阵”“四海升平”“阴阳八卦阵”等。

“双十阵”(见图2-1)即引舞者时迁坐镇方阵中心,以此为轴心,队员们以“双十字”方阵进行交错变换,呈现动态化的“双十字”方阵构图。

“四海升平”(见图2-2)即舞动方阵分散、汇聚形成“前后左右”对称的“四圆”图案,“四圆”在时迁引领下以顺时针方向舞动,呈现日月同辉的吉祥画面。

“阴阳八卦阵”(见图2-3)即时迁引领众舞者呈大圆圈场图,后由头槌带领一部分群舞者与二槌对接,形成并排两纵队向前推进,再以逆时针方向跑圆,其表演动态轨迹呈现出阴阳八卦阵的舞蹈构图。

综上场图均通过引舞者时迁以“点”指引领舞者,领舞者以“线”带动群舞者,群舞者以“面”呈现出块状的队形变化。“点线面”相结合的对阵套式,展现出一种对称的和谐美,给人坚固的力量感。

图2:“英歌舞”阵法图(笔者绘)

3.闽海独创的舞具特色

传统“英歌舞”的角色扮相有108 将,小型的民俗活动表演场域队员一般为26 人或34 人,他们所持道具有英歌槌、手蛇、蒲扇。

英歌槌(见图3-1)。男子快板英歌槌的规格长30厘米,直径3厘米。慢板英歌槌的规格略长,一般是53厘米。女子英歌队所持英歌槌与慢板英歌槌相似。表演者以基本槌、双抛槌、标槌、抡槌等击槌方式呈现给观众,形式包含双槌运转,正反扭击,左敲右击,上敲下打,背后敲,胯下击槌等,目标明确,敲击迅猛,极具技巧性和表现性。英歌槌以红白两色居多,两端绘有太极图案,寓意阴阳调和的传统理念。

手蛇(见图3-2)。手蛇是引舞者时迁专用,一般为布质,长度150 厘米左右。引舞者挥舞手蛇,融入舞者成为其肢体表达的延伸。据介绍,引舞者身份特殊,角色灵活,即兴而舞,动作变化多端,无固定要求。

蒲扇(见图3-3)。蒲扇一般由葵叶制作,是后棚伯公、伯母手中所执的表演道具。在夏长冬短的闽南地区,就地取材制作的蒲扇是人们必备的乘凉用具,可以扇热遮阳,民间艺人自然将其融入“英歌舞”的舞蹈表演中,便有了驱邪逐疫的寓意。

图3:“英歌舞”道具图(方梦熙摄)

4.塑造人物性格的戏曲服装与脸谱

“英歌舞”的服装多是戏曲扮相的服饰,一般包括“盔头、帽子、头巾、衣、裤、裙、鞋、袜、披、肩、靠、带、手包、脚包等”[10]。服饰的多样性赋予了人物不同的性格特征,展现出不同人物的精气神。诸如草帽、罗帽常为一般英雄人物所戴,将盔常为武将角色所戴,而角色中的女子一般穿绣花鞋、男子穿草鞋。表演者的服饰是塑造人物形象的关键,如引舞者穿有汉装布扣装饰的夸衣;武将着战甲装,有男靠女靠之分。可见,不同的服装、配饰适用于不同人物的扮相以体现人物的不同性格特点。

“英歌舞”的脸谱既有梁山好汉人物的戏曲脸谱,也有鬼怪的彩扮脸谱。每一位人物的脸谱妆容独树一帜,风格迥异,其中引舞者时迁的妆容富有特色,脸上饰以蛇形图案,从嘴角延伸至太阳穴上方,与执蛇寓意一致。领舞者李逵和关胜所代表的武将妆容与孙二娘所代表的文将妆容不一,武将的面部结构用色与图案比文将强烈夸张,而文将的结构用色简单,图案较少,尽显儒将风采。因此,“英歌舞”的脸谱结构、用色与图案均有不同的寓意,代表不同的人物形象(见图4)。

图4:“英歌舞”脸部特色图(刘佳斌摄)

5.富有闽海韵味的音乐色彩

“英歌舞”的乐器有鼓、钹、锣、钦仔等。其中钦仔状如平底锅,古时军队歇息时可用以烧水煮饭,是潮汕和闽南地区特有的古老乐器。这几种乐器合奏的锣鼓套路打法多种多样,形成不同的伴奏色彩,主要有快板、中板和慢板之分。因此,风格不同,使用乐器不同,音乐色彩也迥然不同。一般快板英歌有“南山武派”“南山文派”和“对打套式”三种。对打套式也有快慢之分,其“打法”营造热烈的场面,节奏富于变化,如“xxxxx|xxxx”前八后十六的节奏型,速度快,时值达120 至160,产生了独特的“壮争争争|壮争争争”的锣鼓经效果,营造出一种刚劲有力的音乐色彩(见谱例1)。而“南山武派”的节奏富有潮州大锣鼓特色,以附点节奏型“x﹒xxx|x xx”与“x﹒xxx|0x x”相结合,时值速度达120至180,形成“壮争争争|壮争争”的锣鼓经音效,热烈欢快、掷地有声(见谱例2)。

谱例1:“英歌舞”快板节奏型(热烈场面打法)

谱例2:“英歌舞”快板节奏型(南山武派打法)

三、“英歌舞”表演在闽南关帝信俗中的文化意涵

“英歌舞”表演形态的本体价值,与闽南关帝民间信仰文化息息相关。随着时代发展演变,“英歌舞”逐渐转化为闽南关帝信俗场域下的祭典仪式表演,其内容与形式既秉承了中原文化的优秀传统,亦凸显了闽海的本土化色彩。

(一)“英歌舞”的表演形态诠释了关帝的儒家核心理念

调研发现,东山关帝祭典乐舞丰富多样,展演仪式流程庞杂,其中“英歌舞”表演在庄严的祭典仪式中,以其表演形态的文化符号表达了关帝忠义的精神理念。他们面朝关帝庙挥棍起舞,司鼓者宋江启鼓,引舞者以鼓点为指令执蛇挥舞开场,头槌二槌基于引舞者的舞蛇动态、司鼓者的鼓点节奏,带领群舞者挥棍跑跳至关帝庙前,以槌法、吼声和鼓点节奏指挥群舞者的动作、阵容变换。音声雄浑、舞态多姿、阵式花样的三位一体在不同的时空中交织,展演阵容气势磅礴,呈现出刚劲勇猛的音声舞律,营造了关帝信俗时空场域下威武神圣的氛围。

从内容形式上看,传统“英歌舞”以梁山好汉营救卢俊义为表演内容,颂扬侠肝义胆的精神品质。当下表演内容不再局限于梁山好汉情节,可扮演各色英雄人物。多变的内容与形式均是讴歌英雄豪杰,颂扬仁义忠烈的高尚品格。

从舞蹈动律上看,司鼓者启鼓开场,引舞者开路引领,领舞者以槌法和吼声带领众群舞舞动。舞蹈动律以基本槌为核心,进行重复发展变化,贯穿“跳、腾、转”的跳跃式技巧,配以“参拜步、站马步、后踢步”等脚下步伐,身法讲究“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整体展现出雄健威猛、肃穆威严的舞蹈气势。

从阵容变化上看,表演者面朝关帝庙而舞,演化出“纵队行进阵法”“双十交叉阵法”“四海升平阵法”的方阵表演(见图2)。场面调度由引舞者以“点”指引,领舞者以“线”带领,众舞者以“面”呈现,“点线面”相结合,展现出一幅幅对称的队形图案。复杂多变,散而不乱,在动态变化中遵循着对称的规律,整支表演队伍融入到“万物为一体”的空间秩序当中,造就了一种稳定和谐的对称美。

从音声与道具演绎上看,音乐上以“xxxxx|xxxx|xxxxx|xxxx”前八后十六的节奏型演奏,时值速度变化快,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觉上给人以规律变化的威武之感。表演者手中的英歌槌饰以阴阳图案,表现出阴阳调和的和谐关系。无论是以对称调度为主的阵法构图,还是以音律变换为主的音声道具,均与儒学所追求的和谐稳定一致,体现了强烈的秩序感,蕴含了闽南关帝神圣权威的信俗文化意涵。

如上所解析的舞蹈动律、阵容构图、音声场域、表演道具,作为舞蹈意象符号,交织有序地呈现于关帝庙前,诠释着相应的儒家义理,即“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11],亦反映了闽南民众祈求关帝神灵庇佑、崇尚真善美的信仰追求。

(二)闽粤人文环境孕育了“英歌舞”的本土化色彩

闽粤沿海地区经过中原人口多次搬迁,文化与血统交织融合,造就了闽海民众儒雅豪放的特质。其倚山临海的地理环境和亦农亦渔的生产方式,铸就了沿海民众沉稳坚韧的性格。闽粤特殊的人文环境浸润了当地民众的人文精神,该人文精神涵化于“英歌舞”的创作表演体系中,孕育了民间舞蹈“英歌舞”的本土化色彩。

自古闽南的东山、诏安、漳浦地区与潮汕地区一带紧密相连,同属一个文化圈,两地沿海民众所崇尚的忠义文化与其所处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息息相关。明清时期,闽南关帝信仰迎合了儒家主流思想,其所代表的忠义文化深入人心,感染无数沿海志士和百姓。东山关帝庙主殿的石柱上刻着明代大学士、儒学大师、东山籍忠烈豪杰黄道周所题对联:“数定三分扶炎汉平吴削魏辛苦倍常未了一生事业 志存一统佐熙明降魔伏虏威灵丕振只完当日精忠”,表达出对关帝忠烈刚正的赞颂与崇敬之情。再如宋代英烈文天祥,因抗元以身殉国,生前进谒双忠庙,题《沁园春•题潮阳张许二公庙》寄寓自身视死如归的坚定决心。如今闽粤沿海地区缅怀先烈义士的活动屡见不鲜,如潮阳双忠庙、闽南东山关帝庙,每年如期举办缅怀先烈的祭典仪式,香火不断,香客如流。历代志士豪杰在闽海大地上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塑造了闽南民众崇尚正义的人文性格,自然也影响了民间艺人的舞蹈创作。由民众创生的“英歌舞”,以表现英雄豪迈气概见长,契合了关帝的忠义儒家理念,因此均是缅怀先烈祭典仪式上必不可少的艺阵表演,可见崇尚忠义、崇拜英雄的精神在民众心中滋生繁衍。

闽粤沿海民众敢拼敢闯、豪爽坚韧的个性涵化于“英歌舞”的创作表演体系中,使“英歌舞”显露出某些本土化色彩。内容上,当下“英歌舞”所展演的内容不再局限于梁山英雄情节,可扮演闽南本土的忠烈豪杰;动作上,表演者手持双辊,以“基本槌”为核心做上下左右敲击、胯下敲、背后敲的动作,糅进了南拳武术元素,与明清以来闽南民众崇尚习武以抵抗外侵、保家卫国的历史背景相契合;对阵上,表演者跟随闽粤独特的锣鼓点和吆喝声,在大型表演场域中可演绎18 套队阵构图,整体散而不乱,编织出独具本土文化寓意的阵势构图,场面极其壮观。可见,从内容到形式,闽南民间舞蹈“英歌舞”以其刚劲雄浑的表演风格反映了闽海民众凛然正气、一往无前的精神风貌,与闽海关帝信仰所表达的忠义刚烈的儒家文化理念相吻合。忠义刚烈的精神渗透到闽海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民众将富有英雄气概的“英歌舞”呈现在闽海关帝信俗仪式表演当中,使得民间信仰与民俗生活相互交织,体现了民众祈神迎祥的质朴心理。

四、结语

闽南关帝信俗仪式舞蹈依附于关帝信俗仪式而繁衍盛行,以“英歌舞”为代表的关帝信俗舞蹈最具特色,其表演形态、动律特征、舞表阵势、角色装扮、道具演绎、音乐色彩等意象符号有机诠释着关帝的儒家义理,彰显着神圣性与民间性的双重特质,其形式的背后蕴含着闽南民众崇尚关帝忠义仁勇的人文品格,反映了祈求关帝护佑家园平宁、风调雨顺的美好期盼。研究当下闽南关帝信俗“英歌舞”经典舞蹈文化,深入剖析其特征意涵,揭示其发展规律,以此理念将之推广运用于其他舞蹈文化的挖掘整理,可以为闽南关帝信俗仪式舞蹈的保护传承提供一定的理论参照。

注释:

[1][明]胡宗宪:《筹海图编》卷四《福建倭变记》,转引自郑镛:《闽南民间诸神探寻》,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0页。

[2]郑镛:《闽南民间诸神探寻》,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2页。

[3]钟敬文:《民俗学概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年,第21页。

[4]郑玉玲:《明清关帝祭典乐舞在闽台地区的承继与人文阐释——以东山、宜兰祭典为中心》,《宗教学研究》2021年第1期。

[5]张羽新、张双志:《关帝文化集成》第1册,北京:线装书局,2009年,第294页。

[6]漳州市文化局编:《漳州文化志》,漳州:闽南日报编印本,1999年,第185页。

[7]王克芬:《中国舞蹈史•明清部分》,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4年,第104页。

[8][9]隗芾:《傩文化在潮汕的变异形态》,《汕头大学学报》1990年第2期。

[10]隗芾、际云:《潮阳英歌舞》,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3页。

[11]侯全福:《读儒家“正气歌”“养吾浩然之”》,《华夏文化》200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