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宇
太史公江孔殷的儿子中,以南海十三郎名气最大。南海十三郎为一代编剧奇才,杜国威为编舞台剧及电影剧本《南海十三郎》,以艺术加工结合事实,搬演其生平事迹,一演再演,均轰动满座,大获好评。
江誉镠,生于1910年3月3日,即农历庚戌年一月二十二日,又以巳时生,巳时属蛇,故家中大凡以蛇宴客,均由江誉镠侍侧。名“誉镠”,取“百忍作金,始可交友”之意;一作“誉球”,取“誉世之显达,毋择东西半球”之意。江誉镠在江孔殷的子女中排行十三,“黄镖”“南海十三郎”“江枫”“南海江枫”“小兰斋主”均为其外号或笔名,而以“南海十三郎”最广为人知,或有简称为“十三郎”“十三”,或有冠以其本姓作“江十三”。
南海十三郎的亲母杜秀兰,本为江孔殷的外室,十七岁时在广州黄沙丛桂西街生南海十三郎,产后不治。翌年广州起义事未成,烈士殉难,中国同盟会会员潘达微与江孔殷商量,筹葬七十二烈士于黄花岗,事为清廷所闻,以“通盗之罪”召江孔殷入京候查。江孔殷灵机一动,以外室杜氏为脱罪借口,辩称“盗”“杜”两字同音误传,只承认“与妓杜氏通”,以求脱身。清廷一时间亦无实据入罪,乃责江孔殷私行不检,致有“通盗”之误传,着令罚款五千两。江孔殷得以免祸,对杜氏尤为感激,正式承认杜氏为江家第六房妾,而南海十三郎为杜氏所出,亦得以归宗认祖。江孔殷对南海十三郎疼爱有加,带他归江家交由众母及乳娘周氏抚养。辛亥革命成功,民国建元,南海十三郎曾随父到香港居住过短暂时期,政局稍定,又随父返粤。
江孔殷素来注重子女教育,礼聘名师自设书塾供子女读书,江家子女均幼承学教。南海十三郎的启蒙老师是何天辅。他自幼目力即不够锐利,往验视力,始知为远视加散光,并非近视,乃于精益眼镜公司配一金框眼镜。自小即从陈桂生学习《资治通鉴》,每年暑假则专攻国文,又拜张劭闻为师学《孟子》,从区奉吾学《离骚》,从傅朝选学《唐宋八大家文钞》,从区大典太史学《诗经》及《四书》,从黄艺博与陈柏仪学《词选》,并曾习德文于张道深;而自学词赋,亦有心得。
十岁时,南海十三郎在南武小学读书,约十二岁升读岭南附中,与名儒蔡乃瑝后人蔡德荣同级共读,同宿舍者有冼星海和谢恩禄牧师之子谢志理。南海十三郎于此时受洗归信基督教。后因中学一年级中文科不及格,江孔殷决定安排南海十三郎转往城西中德中学学习德文。专聘傅朝选为私人中文专席,指导南海十三郎学习中文,又聘英文教师为私塾专席。
未几,中德中学闹学潮,南海十三郎遵父命到香港,入读霍乃铿主办的预科书院。当时南海十三郎约十四五岁,心性未定,贪玩疏懒,在香港又乏人管束,学无所成,独喜阅读与剧艺。时校中为筹款赈助西江水灾,聘“寰球乐剧团”义演,班主何浩泉为南海十三郎表亲,邀请他撰一新剧义演。南海十三郎根据莎士比亚的《随汝喜欢》改编成《寒夜箫声》,此剧虽始终没有搬演,但作为南海十三郎编剧之始,别具意义。
南海十三郎在香港学未有成,为便于督促管教,江孔殷安排他重返广州,在岭南附中读书,两年后才正式入读香港华仁书院。华仁书院管教甚严,而南海十三郎年纪渐长,有心向学,学业成绩突飞猛进,为全级之首,并获香港大学录取,入读医科。此时,十三郎的恋人陈马利在广州光华医学院习医,二人鱼雁往还,互道思念之情。对这一段情,南海十三郎曾有专文细记,原来陈马利的弟弟陈让是南海十三郎在广州河南南武中学附小的同班同学,少年早逝,因此结缘:“余痛失良友,犹力慰马利,勿以亡弟过恸,马利富于情感,对余甚挚,谓弟亡无弟,痛折连枝,得解慰者惟余一人,恳余时相过访,使彼亡弟如有弟,并以余与其弟之友情,移及其姊,彼此同习医科,性情较为接近也。”
每逢假期,南海十三郎便从香港到广州与恋人相聚,他曾自叹:“尝读词至鹊桥会,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句,因感天上会双星,人间期七夕,余等仿若牛郎织女也。”陈马利之父为一学者,认为南海十三郎学未有成,且为世家子弟,不知稼穑艰难,对女儿与其交往,深感不悦,便以二人痴恋,易于荒废学业为理由,命陈马利返回北平。情侣虽远隔南北,尤互通音信,维系感情。
未几,陈马利致函南海十三郎,自称在北平染肺病,病情严重,不愿贻误十三郎终身,自始斷绝联系。南海十三郎获函后,即复信称拟假期往北平探视。可陈马利再来一函,谓自己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精神憔悴,为给对方留得好印象,不愿彼此再见面,此后不再复函。这让南海十三郎痴念不已。翌年,十三郎在香港大学退学,拟转往北平协和大学医学院继续学习,取道上海赴北平。在上海时,他接到陈马利死讯,一时心灰意冷,无意北上,也不作南返之计,只身留在上海。
留沪一年余,南海十三郎无所成就,旅病穷愁,身为远客,一日偶遇陈马利的女同学张慧梅,张为粤籍沪商女儿,毕业于广州光华医学院。她素知十三郎与陈的一段情史,看十三郎只身居沪,消沉壮志,甚为可惜,便不时前来宽慰。张谓马利生前愿得一痴心男子,为她写出一无母之女的遭遇,不论戏剧或小说,亦足以记其伤心痛史,而南海十三郎靠编剧过活,乃文人本色,应慰马利于泉下。
于是,为纪念陈马利之恋爱往事,南海十三郎后来为薛觉先编《梨香院》(上下卷),“以志不忘”。
1929年,南海十三郎在上海得刘学洵之介,得晤何惠源,从而得知先祖在上海创业的经过。闲时,南海十三郎与黎文耀夜夜笙歌,上舞厅,或约同郊游,有过一段少年轻狂、孟浪不羁的岁月。
在上海的生活,南海十三郎有多篇回忆文章,其一《天涯何处无芳草,萍水相交亦可人》曰:
上海繁华为举国之冠,当国难当头,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者,尚不乏人。时余在沪,月入仅数十元,赖先父月汇二百元,始足酬酢之用,但余好跳舞,每当授课之余,辄偕三数友人,至大沪或巴黎舞厅消遣,余等非豪客,只花三数元,购票而舞,一票一次,所花几何,然余辈年青人,亦甚得舞姝喜悦,海上富商豪客,时唤舞女埋台坐钟,依钟点计,每点钟购票十元,而彼辈每示阔绰,每点钟倍给舞票,且夹心现款百数十元不定,而唤数舞女埋台,又开香酒,十余元一支,每次开三数支,故彼辈每晚,掷金千数百元,绝无吝色。
其时,与青年学生最有“舞缘”者,乃大沪厅梁氏赛珠赛珊姊妹,梁氏姊妹年仅十六七,其姊赛珠为明星影片公司红星,常到舞场助兴,顺道介绍客人给其二妹。给梁氏姊妹捧台之人甚众,虽然青年学生大都不能挥金如土,然其中不乏富家子弟,故梁氏二姝,收入颇为可观。南海十三郎凭借与电影界的关系,与梁氏二姝交情不浅,故未浪费金钱,亦能时常与之起舞,不知者以为他艳福无边,实则他们同为粤人,相逢萍水而已。
一次,南海十三郎在马路上遇见一年轻女子,感觉似曾相识,那女子坐于车上,颇具风范,相见后即下车与他招呼,称他为“十三少”,十三郎方才想起,此女原为邻宅蔡家之婢女丽虹。问起其近况,丽虹称不错,还邀请对方下馆子一并用晚膳,盛情难却,十三郎便与之同行。到了所谓的“馆子”,只见里面灯红酒绿,放眼望去尽为长衫名妓,十三郎方知丽虹已沦为妓女。丽虹将他介绍给同馆姊妹,称十三郎为世家子弟,亦是旧日好友。
傍晚时分,丽虹留南海十三郎用膳,尽唤同馆姊妹为伴,十三郎顿觉得仿佛参加“霸王夜宴”,不费一金,而得睹上海妓馆真容。丽虹虽为婢女,然毕竟出自大家名门,故举止大方,后回到广东,嫁与某名流为妻。南海十三郎再度与她相遇时,得知其洗净铅华,终有良好归宿,不禁感叹:“‘天涯何处无芳草’,堪为此咏也。”
1932年,“一 二八”事变后,上海局势不稳,南海十三郎由沪返粤。在省立女子师范任教期间,与林英排演《琼箫怨》《寒江钓雪》《过垂虹》,与学生作业余演出。南海十三郎自谓这是个人从事粤剧之始,又在古典名篇《孔雀东南飞》中得到启发,编撰《梳洗望黄河》。
1932年,江孔殷不再担任英美烟草公司代理,投入一生积蓄经营江兰斋农场。在江兰斋农场,江孔殷自题“玉川吟屋”四字横匾,种植了橙树数百亩、荔枝数百株。南海十三郎在农场居住时,每逢荔枝成熟,即攀树采摘,日啖百颗,其乐融融。
蜂场则主要由江畹徵主管打理,借李福林的厚德园采蜜。南海十三郎时到厚德园请江畹徵助撰一两段曲词,或指点一二,以其十一姊文学修养较佳,《燕归人未归》唱词“清明节,莺声切,往事已随云去远。几多情,无处说,落花如梦似水流年”,意境优美,即为当年江畹徵口授南海十三郎的曲词。
早在1930年上半年,“觉先声”第一届班率先搬演南海十三郎编撰的《心声泪影》《红粉金戈》。而《心声泪影》一炮而红,奠定了南海十三郎在编剧界的地位,“南海十三郎”之名,不胫而走。此后南海十三郎与薛觉先合作,编有《引情香》《秦淮月》(改编自电影《沙漠情花》)、《梨香院》(上下卷)等。
1934年,南海十三郎雄心万丈,斥资自组以陈锦棠、李艳秋为台柱的“大江南剧团”,编演新剧《天下第一关》第一集(即《明宫英烈传》)、《天下第一关》第二集(即《残花落地红》)、《莫问侬归处》。可惜资金短绌,周转困难,“大江南剧团”不久改组为“新宇宙剧团”,也苦无盈余。陈锦棠另组“玉堂春”,南海十三郎为编《血染铜宫》,陈氏演韩信大为出色,薛觉先乃再聘陈氏另组新一届之“觉先声”,仍礼聘南海十三郎为剧团编四部新剧。是时适为薛觉先演艺的高峰期,也是南海十三郎编剧的高峰期,一编一演,合作无间。“觉先声”演出八天需要四部新剧,隔天换一本新戏,剧本二至三日即要完稿,有时忙于应付,南海十三郎聘冯志芬为助手,助编部分场口。
此时期南海十三郎创作精力旺盛,自谓“少时编剧,随笔所之,月编数部”,可见他在编剧方面确有倚马可待之才。他与薛觉先合作之余,又为靓少凤和千里驹的“义擎天”编撰《七十二铜城》,此剧取材自雨果的《欧罗尼》。同期的“新生活”“锦添花”“万年青”“兴中华”“大罗天”等剧团,相继邀请南海十三郎编剧,他也应付自如。
1938年日军轰炸广州,广州沦陷。江孔殷举家逃难至香港,江兰斋农场交由管工料理,战乱中农场几近废耕。江孔殷一家二十多口,挤住香港罗便臣道妙高台一号。南海十三郎别居在外,与一女子同居,并在香港生一女。及后抗战开始,南海十三郎只身赴粤北,妇其后另嫁,女则为英德黄家收养,取名“黄菊霜”。此时南海十三郎在香港电影界并兼编、导,欢场女子欲当电影明星,多有主动投怀送抱。南海十三郎年少风流,在港期间又曾与女演员“露露”同居。
广州沦陷后,宋庆龄、何香凝、廖承志都南下香港,南海十三郎亦时往探望。1938年唐涤生南下香港,薛觉先推荐唐涤生跟从南海十三郎学编剧,江唐二人之师徒关系由是而定,唯在人前却以“十三”“阿唐”互称,表面上平辈论交,以致旁人均不知二人为师徒。南海十三郎除了指导唐涤生编撰新剧外,也曾为马师曾的“太平剧团”编撰《风洞山传奇》(即《情海慈航》)、《啼笑皆非》《赤马云鬟》等剧。同时,南海十三郎也从事电影编剧、导演的工作,编导电影有《寂寞的牺牲》《女儿债》《万恶之夫》《公子哥儿》《百战余生》《女兒香》《一代名花花影恨》《花街神女》《天涯慈父》等。
1939年起,赵如琳邀请南海十三郎参与广东省立艺术院的工作。南海十三郎毅然离港赴粤,江孔殷有“自顾一身惭突兀”之句,即指此。
南海十三郎在省立艺术院戏剧系教授戏剧概论及国剧研究等课,时与艺院美术组吴琬教授同游。吴琬擅绘西洋画,南海十三郎擅国画,尤喜画兰,二人时有交流。南海十三郎对吴琬的艺术造诣甚为肯定。吴琬教授即广东著名书画家吴子复。
此时,南海十三郎又认识音乐家黄友棣,二人常讨论民族音乐的形式问题,自谓“无家室牵累,得专心于戏剧工作,时余年只三十,朝气勃勃”。
南海十三郎在“粤北之战”从事爱国宣传和戏剧劳军等工作。粤北从军生活虽然艰苦,南海十三郎却能苦中作乐。县城中倘有简陋茶寮,南海十三郎一定到茶寮吃早餐看报纸。倘大队退入山区,情况即转恶劣,最差之时只吃黑麦,黑麦既不能果腹,也不易消化。南海十三郎随军旅于粤北,尝尽艰辛,行军于最前线,谨守父训:“未临战地者,非儿子。”江家十子,誉题、誉裴和南海十三郎均厕身戎行。南海十三郎与岭南大学附中旧友蔡德荣抗战期间在粤北共同进退,又曾随部队至闽赣山区居住。抗战时戏剧工作者多在后方,独南海十三郎亲赴前线,自谓“曲江南雄之役,踏遍峻岭崇山,冰天雪地,历险如夷,血战后归来,衣物均尽,孑然一身,犹以为荣”。
南海十三郎曾在《雨雪漫天跨峻岭,风餐露宿历征场》中回忆,他在一八七师五六一团部“捷声粤剧社”服务期间,常常亲上前线演剧。不久,粤北战事紧张,敌兵约两三万人,自南北夹攻曲江,意在打通粤汉路,而一八七师负责坚守曲江大黄岗,南海十三郎得以随部队在前线,虽没有亲自投入作战,但负责日常政治工作。
当时作战的日方逾三万人,我方仅得四五千人,敌众我寡,孤城曲江,势难久守。然而众官兵负起抗战任务,断无不战而退之理,决定与日寇拼死战斗。敵方的炮火、枪械均比我方优良,某场战役中,五六一团副团长黄远谋壮烈殉国,而输送兵被炮火击中,死伤者无数,南海十三郎等在前线,与敌相隔仅数百米,敌人屡次冲锋,均被击退。在大黄岗苦战三昼夜,我方三面受围,敌兵人数越来越多,乃决定突围。那时天降大雪,十三郎等冒雪行车,在崎岖小道跋涉,历时一昼夜,始达南雄。而敌军大军沿公道追赶,我军知道敌人的目的在于打通公路,退兵华北,只得被迫从南雄撤守江西边境。风雪中渡南雄大岭,岭高逾二千尺,十三郎等攀登到山顶冲下,路陡雪滑,而敌兵在身后穷追不舍,稍微缓行落伍,即被俘虏,一路上历尽艰苦。
某日傍晚,南海十三郎等抵达一小村庄,村民听闻敌人将至,早已疏散殆尽,留下空屋房宇,给部队驻扎。那时天降大雪,南海十三郎等枵腹行军,而晚上休息,以禾草作垫褥,每日未破晓即行军,昼夜风餐露宿,筋疲力倦,始抵江西三南边境。幸而粤赣边界山岭重重,又逢大雪,敌人行军亦受雪阻,而我军撤守均经小道,敌军不易追赶。“捷声剧社”的队员中,有数人在行军过程中迷路,被敌人俘虏,剧社因少了数名演员,几乎不能在前线演出,南海十三郎就演员人数,赶编短剧,宣慰部队,而此剧队遂有“粤剧兵”之称,十三郎自谓身历前线,可告无愧于“文化抗战战士”之称号也。
约1944年,南海十三郎在韶关与郭英权遇于板桥,应郭之请赋诗:
寂寞铜韶又一年,故乡云树旧山川。
板桥夜渡苍茫感,为赋新诗唤客船。
当时管理征兵事务的“岭南师管区”文书刘乃济忆述,南海十三郎领团到韶关排演爱国抗日戏剧,态度十分认真:“南海十三郎手执剧本,在台上走动指挥,嘴上念着锣鼓点子,示范一些戏剧动作。这时候,他是威风凛凛,像个总司令,大家都不敢怠慢,因为他骂起人来是很凶的。”
约在1945年,南海十三郎在军旅中染上疟疾,加上缺乏营养,乃带病返后方演剧。稍得休养,但精神已出现问题,常常感到有大炮轰炸,又误以为敌军追来,即在演剧时听到锣鼓声,也误以为是敌人发大炮之声。
抗战胜利后,南海十三郎居港约半年。自港返粤时,因穿旧军服登车,为火车上走私客误会,车至萝岗洞附近,遭一名走私客推落火车,头部、尾龙骨均受创。获救后,他在广州河南万国红十字会医院留医数月,外间误传为自杀。
出院后,南海十三郎返江兰斋农场隐居,畜猪养鸡鸭,整理果木,复修芜田,躬耕自给。此时说南海十三郎仍不忘粤剧,曾聘“义擎天剧团”在乡间为乡民演出,与众同乐,点演《燕归人未归》上下卷、《花落春归去》等名剧,闲时则给广州的《前锋日报》投稿。因山区一带治安不靖,家人力主南海十三郎回广州。南海十三郎遵亲意返太史第,闲时与家中长辈下棋谈天,尽人子之孝。
此时,南海十三郎的生女黄菊霜偕黄姓养父往访,父女虽然初次见面,却甚为亲切,而黄菊霜性近艺术,好音乐、绘画,南海十三郎介绍吴姓胡姓好友,在美术方面时加指导。然而,南海十三郎精神偶有失常,据江献珠回忆,他有时会飞奔并蹲坐神楼之上,不言不食,又或勉强动笔编剧,但所编内容往往人物过多,结构欠条理。
1949年,内战影响所及,广东局势不稳,南海十三郎回到家乡南海塱边乡居住约半年。这年冬天,南海十三郎只身前往香港,住宿无定,衣食无着,又无工作,在中环区流浪。幸遇故人刘耀枢,为他在大道中鹿角酒店租一房间,并赠给他大衣,每日必相偕到永吉街陆羽茶室吃八宝糯米饭及点心。南海十三郎又曾寄居于莫康时家、薛觉先家,不久精神病发作,复流浪街头,亲友均不敢接近。卧病街头时,新马师曾欲接他返家,却遭拒绝。
在街头流浪数年后,1953年10月26日,南海十三郎在大道中高陞茶楼附近对路人大声演讲,大批路人围观,英警带返警署,经判断为精神病发作,乃转送高街精神病院。自此,南海十三郎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曾多次出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江献珠在街上遇见南海十三郎时,但见他衣服破烂,腋下总是夹着一大叠旧报纸,浑身臭气,谈话间有时会提及家人,有时又评论时局,喋喋不休,而且越说越乱。
约1955年、1956年,南海十三郎辗转得知父亲江孔殷在家乡逝世的消息,精神大受打击,精神病发作,在湾仔一带流浪。南海十三郎自尊心甚强,加上精神状态不佳,对亲友金钱上的接济均愤然拒绝,恒以沽名钓誉视之,有时甚至把赠款掷向对方脸上,一边咒骂一边离去。湾仔附近大排档店主则多为他提供食物,他都欣然接受,并视之为“仗义屠狗之辈”。
1960年1月,南海十三郎病愈出院,先往妹夫郭文泰罗便臣道妙高台之家,对记者表示希望继续编剧。2月,他与白雪仙茶聚于浅水湾,席间谈到粤剧“话剧化”的问题,又提及“仙凤鸣”的《白蛇新传》。3月中旬,往中华总商会参观守拙斋所藏百粤名贤书画展,南海十三郎题张应秋《牡丹图》的题词刊于3月19日的《华侨日报》“名流作佳题”条目下:“世论花花轴,为王亦为民。异种宝山返,依旧在人间。”其他“作佳题”的“名流”有李凡夫、黄般若、叶灵凤、陈君葆、任真汉等。
南海十三郎的精神病反反复复。1962年3月初出院后,他有意将早年名作《心声泪影》编成电影剧本,已写下万余字。3月下旬在九龙一茶楼内接受潘思勉的访问,除谈及编撰电影剧本的计划外,还大谈个人的三次恋爱经历:初恋是与辅仁大学校长之女相恋,唯因女方家庭欠下巨债,只好以女嫁一大富翁。第二次恋爱即他在香港大学读书时,与在广州读医科的陈马利相恋。第三次则与梁静贤相恋,梁氏深爱艺术又仰慕南海十三郎,唯因女方家长反对女儿与戏行中人交往,梁静贤最后嫁给了一个军长。访问报道见于翌日报章,还附有南海十三郎的亲笔签名。
1964年2月11日至1965年3月31日,南海十三郎在《工商晚报》上撰写专栏,栏目先后换过四次,即:《小兰斋主随笔》《后台好戏》《梨园趣谈》《浮生浪墨》。文章为南海十三郎回忆个人和江家往事,并有大量梨园掌故,成为研究他一生重要的史料。
约1970年,南海十三郎离开柏雨中学后,转往大屿山宝莲寺。据江献珠说,大埔佛教大光学校慈祥法师原是江家远亲,慈祥法师认识宝莲寺释智慧法师,乃由释智慧法师向当时的住持筏可法师作引介,让南海十三郎留居寺中。南海十三郎能操英语,在宝莲寺接待外国游客,又或为善信写斋菜菜单,闲时则看书寫字,或“下山”探望亲友。但对亲友金钱上的资助,南海十三郎仍一概拒绝。
1975年,有记者请南海十三郎撰写个人生平。南海十三郎感慨陡生,因忆其父江孔殷晚年所作之七绝:“了然色相绝纤尘,白水黑山镜里身。只手排云天外立,看来如我更谁人。”南海十三郎乃自作七绝:“归来百战厌嚣尘,一路归程剩一身。只手耕耘天欲雪,壮怀如我更何人。”
1976年至1977年间,南海十三郎因精神问题再度入青山医院,住院期间,以其父江孔殷昵称“江虾”自称,对来访者有时爱理不理,甚至会拒绝记者到医院采访,还打电话给当时由美国回香港的侄女江献珠,说记者打扰他的生活。当时任职于青山医院的吴伟强忆述,南海十三郎是一名老态龙钟、身材矮小、戴着一副圆圆的金边眼镜的老翁,经常坐在青山医院二号病房外的长凳上,或在二、三号房之间的长廊中踱步,很少主动与人交谈,一脸沉思。
1984年5月6日,南海十三郎病逝于玛嘉烈医院,终年74岁。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