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电影院线制改革的历史回望与现状审视

2022-04-29 00:44饶曙光李国聪
中国电影市场 2022年5期
关键词:电影院线电影业改革

饶曙光 李国聪

改革开放40余年来,伴随政策制度、制作技术、创作理念、市场体系的持续变革,中国电影不断回应着变革节奏呈现出新的精神风貌。从20世纪80年代以“艺术创新”为圭臬的创作环境,深情呼唤“电影就是电影”的理想状态,到20世纪90年代我国电影业的市场化转型,带来制片、发行与放映的重新洗牌,在踌躇中行进的电影业开始探求新的出路和发展路径。进入21世纪,中国电影改革在产业化机遇和挑战中彰显出活跃生机和革新态势,面对各种力量的博弈,对市场逻辑的接受和对产业逻辑的追寻成为彼时电影业的主旋律,其中电影院线制的改革便是一个极具典型价值的视角和维度。从2002年中国电影迈入产业化轨道,历经20年的风雨洗礼和锤炼,有繁荣也有低谷,有承继也有革新,有上升也有回落,有开拓也有斡旋,在不断探索中逐渐建构起中国特色的华语电影体系。其收获的经验与教训理应进行有效爬梳和整理,以期为新语境下的中国电影提供智慧支持和理论参照。因此,本文以我国电影院线制改革的历史和现状为切入点,审视和反思我国电影院线在产业改革中存在的问题,探求推进我国电影院线高质量发展的新思路。

一、初见成效:院线规模扩大,影院建设加快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电影体制改革,实则是面对种种博弈探求生存之路的举措,原有的计划电影体制在尚未退场之际已经弊端尽显,新的电影体制也囿于诸多原因尚未成型,在夹缝中尴尬前行的电影业承受着来自理念和市场的多重冲击。进入20世纪90年代,曾以内部调整为主调的电影体制改革开始渐进式突围,发行行业率先突破垄断局势,继而引发连锁反应,电影出品权也得益有限度的开放,部分民营企业开始试水市场。与此同时,随着“3号文件”和“348号文件”的出台,市场竞争机制得以引入,彰显出制片发行放映一体化的诉求和趋向。之于彼时处于转型中的影院而言,直接面向中影公司和制片厂获取片源,成为摆脱片荒和冗杂程序的重要路径,当时的广电部也要求打造以院线为主的一级发行体系,鼓励一部分省市地区率先尝试院线制改革。但彼时制片发行与放映之间相互推诿、相互掣肘的状态,造成电影行业内外运转系统的淤堵,使得这一期许在许久斡旋徘徊后方见得些许微光。

1994年,“中华第一黄金电影院线”的方案出台,建立优秀影院的设想也在酝酿,这一年由上海东方影视发行公司联合其他22家电影院打造的东方院线,试图打破电影行业内部长久存在的条块分隔局势[1]。而对于院线制的实施,彼时电影界保持了观望、踌躇和尝试的姿态,时任北京大华电影院副经理的南德山就曾表示:“有人提出院线制,我认为院线制有利有弊,弊更大一些,不宜提倡。”[2]也有从业者提出在院线制统筹内外的电影院会出现“冰火两重天”的境地。可以说,整个90年代,以促进市场竞争机制进行的改革试水,在面对杂乱无序的电影市场秩序时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但改革的魅力也恰恰在于,在困境中涅槃突围,在瓶颈中探寻转型机遇。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四川院线制试点的率先试水,在省内两条院线的竞争成为当时电影行业的焦点;还有辽宁院线制试点的探索,依照现代企业制度,致力于重组全省发行领域,还尝试了跨省院线运营。可以说,在踌躇和螺旋中行进的中国电影市场,在低谷中探求生存之路,制发放一体化的诉求愈发强烈,市场思路和产业逻辑也开始在质疑中被逐渐认可,尤其像紫禁城影业的试水以及由之引发的诸种讨论,彰显着对院线制改革的某种期待。换言之,电影业对院线制的逐步接受和尝试的过程,正是承载着彼时电影人对产业化改革的心态写照。如时任广东省电影公司副总经理的赵军便提出“培育市场”的号召,并倡导“以营销带动市场、市场带动创作,反过来创作又影响营销”的理念,在他看来电影的制发放本就是一体的系统工程[3]。从某种程度上讲,处于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型语境中的中国电影,在政策制度、资金投入、运行机制、创作理念等方面发生着深刻的变革,亦承受着来自观念滞后的阵痛和市场现实的冲击,其在螺旋式的轨迹中行进的身影正是诸种力量相互博弈使然,也是新旧机制与理念的较量使然。

因此,进入2000年后,随着国内与国际环境的变化,尤其是市场竞争机制的引入,之于电影市场而言,在桎梏中囹圄许久的市场与产业化改革的期许似乎也是一拍即合。可以说,我国电影院线制改革的轨迹,彰显了我国电影政策的变革之路,亦包含着电影观念的更新与变迁。21世纪之初,与电影业相关的各种政策频繁出台,既是对20世纪90年代中国电影市场在低谷中不断试水的教训和经验的回应,也彰显了为电影业注入产业改革和市场逻辑的迫切性,来自顶层设计的推动,更是对提振国产电影市场、尊重文化市场经济规律的信心与期待。因此,随着《关于进一步推进组建电影集团的原则意见》《关于进一步深化电影业改革的若干意见》《关于改革电影发行放映机制的实施细则(试行)》等文件相继出台,以鼓励电影体制机制创新为重点内容的改革有了实质性和跨越式的进展。旨在规范管理电影放映、打造竞争有序的市场环境、实现制发放良性循环生态的改革方针,为电影院线制改革提供了政策保障和思路指引。恰如文件中所传达的“以资本或供片为纽带,加快结构调整,推进院线组建。由一个发行主体和若干影院组合形成院线,实行统一品牌、统一排片、统一经营、统一管理”[4],可以说,“四个统一”为在低迷中斡旋的市场带来希望的曙光,也为打破僵化的电影机制拓开了宽广的产业空间。

2002年6月1日,我国第一批30条电影院线正式营业,其中,跨省院线11条,省内院线11条。在顶层设计推动下的电影院线制改革,作为发行放映机制改革的核心工作,以自上而下的方式正式得以实施和推广。像四川率先进行的院线制改革,虽然最初的设计尚不周密也缺乏经验,但改革的锐气和劲头无不显示着对市场机制的深情呼唤。随着政府对规模化和规范化放映业的一系列举措,既改善了原来发行放映体制中囿于条块分隔、自我封闭导致的种种弊病,以“哑铃型”式的布局削减了繁冗的中间发行环节,推进了发行与放映的紧密化;也彰显了当时以全面推进和配套推进为主要思路的改革决心,显现出联通化、集约化、低成本的转型趋势。像辽宁北方电影股份有限公司、西南影业公司等进行的区域性院线制改革作为先锋探索被赋予了历史意义和时代价值。可以说,“一级发行,影片直接进入市场,是电影直接适应市场经济体制的客观要求,也是电影经济实现良性循环的重要因素之一”[5]。相较于20世纪90年代的犹豫与踌躇的姿态, 21世纪之初院线制改革的推进工作不仅成为业界的共识,也得到各方力量的认可与助力。

院线制改革给中国电影市场和电影行业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也携来诸多的市场期许和产业希冀。但也必须认识到,作为市场经济产物的院线制改革,对市场规律和逻辑的遵循是其释放活力的关键,当其进入不同文化系统和产业环境时,往往也被赋予基于本土经验的特色。之于我国电影市场而言,在行政手段助力下快速推进的院线制改革,也不可避免地出现诸多问题,有些院线公司为“交公差”组建方式任意且混乱,产权不明晰,内部管理失衡,仅靠供片为纽带的管理体系脆弱且松散。

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我国电影票房的逐步回温,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院线制改革取得的初步成效。时任陕西西影华谊发行有限公司总经理的耿跃进指出:“院线制最大的成功就是,已转变为以影院为中心、以市场为中心、以服务发行、出品方为中心的模式。”[6]像北京万达院线、四川太平洋院线、浙江时代院线、河南奥斯卡院线等各具特色的院线,在产业化机遇中结合自身实际摸索着发展模式、经营方式和改革路径。“制片厂与放映单位有积极性和实力去拍出更好的影片和改造影院。同时,也使影院与制片厂可以通过院线有了更多的‘买卖选择。”[7]这一时期的院线公司既有从省级公司转型而来的,也有跨地域组建而成的,还有地市区域性院线,以及围绕中心城市成立的院线……尽管各自的经营方式和架构组成及特色迥异,但它们在简化发行环节、增加发行渠道等方面的作用得到了大众共识性的肯定。

之于电影业而言,电影院线制在推行的初期,不仅使得既有弊病迎刃而解,也印证了这一时代之举之于彼时电影业的必要和迫切。首先,票房分账方式的启用,以风险共担与利益共享的模式合理协商和平衡了多主体的利益关系。投资主体的多元化打破了原有的行政区划。其次,随着市场竞争机制的引入,电影业市场意识加强,电影院线以发展影院为主体的思路成为共识,影院建设的推进和扩展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中国电影市场的重要动力。再次,电影院线制的推广带来诸多以利好为趋向的市场反应,比如发行业务在市场竞争下不断增强提升服务质量的意识,趋向合理的票价吸引了更多的本土观众,提振了国产片的市场自信等等。但也必须承认,当电影院线的数量和规模在实现高速增长的同时,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需要权衡和面对,如关于“院线”与“影院”的关系模式、多厅影院建设的问题,也出现了签约影院缺乏自主创新意识、翻牌院线改革相对滞后、院线分布分散且实力悬殊、分成比例失衡等亟待解决的难题。

可以说,中国电影自2002年正式推行电影院线制以来,不仅改变了原来的四级发行模式,也在尊重市场规律和艺术规律之外,逐步寻找着符合我国基本国情的运营模式,在市场竞争浪潮中拓开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尤其是多元资本的进入、数字技术的革新、政策利好的扶持、市场观念的深化、管理模式的转型等都为院线制的顺利实施和推广提供了保障。可以说,我国电影院线制在最初的探索中彰显了突破传统桎梏、创新改革的勇气,从发行公司转制,到发行与出品矛盾的解决,再到影院主体的确立,即便有曲折有徘徊,也有无法避免的种种问题,但这正是中国电影市场实现蜕变走向成熟和规范的必由之路。之于彼时的电影业而言,对发行市场的规范、对放映条件的改善,实现市场利润的合力分配,优化产业链条中各个环节的资源配置,才能真正意义上剔除电影产业生产机制中存在的桎梏,推动电影院线与制度设计的良性对话。

二、按下快进键:院线制改革渐入佳境

自2002年电影院线制实施之后,国内院线渐成规模。2004年,《外商投资影院暂行规定》实施,受外资院线的运营模式的启示,北京、上海、广州等试点工作相继开展。2005年,作为首个以民营资本为全资投建的万达院线,以迅猛之势成为院线领域翘楚。随后一批旨在开拓全国市场、有着清晰市场定位的民营院线公司(如北京时代金典院线)纷纷成立,与此同时,国有院线(如上海联合电影院线)也在不断的兼并、重组和整合中探求涅槃重生之路。可以说,这一时期民营院线与国有院线以融合之势再度迸发活力,“随着国内电影业各环节改革的深入,以及文化产业的振兴,尤其是数字技术在电影业中的普及运用,国内的影院建设在2006年前后进入快速道。”[8]

仅仅六年,我国电影院线制在各个方面取得的成效,不仅昭示出院线公司逐渐成长为可以影响上下游领域的重要力量,同时也实现了从发行到服务的转型,成长为影响电影市场和产业格局的关键因素。一方面,多元资本的进入,国内影院建设如火如荼、势如破竹;一方面,大中小体量的院线分别通过基于其实际境况的改革策略实现了提速发展,推动终端市场规模快速扩大。与此同时,日趋繁荣的终端市场亦成为制片环节和发行环节的强劲助力,这种良性循环也在市场诉求中酝酿着新一轮的变革。

可以说,院线制改革作为一项具有市场逻辑和产业诉求的基础性工程,在致力提升电影产业链条各个环节市场竞争力的同时,也在试图通往建立竞争有序且统一开放的市场格局。这种理想状态不仅可以促进电影资源在产业链条上下游间的流动和配置,实现资源的高效运转和利用,快速增强电影生产力,加快转化效率,也带动电影产业链条内部的结构性调整,使其走向更为规范化、系统化和高效性的状态。

进入2007年之后,随着院线公司运营机制的完善,大批量的多厅影院崛起,更多的优质影片的上映丰富了大众观影生活。值得注意的是,作为致力于做好做大做强电影终端市场的院线建设,开始参与到上游制片、下游发行等环节中,以良性的垂直化互动试图推动和打通电影产业链条的脉络。事实上,院线公司参与制片投资,亦或是参与到发行领域中,我国相对单一的票房结构也注定了院线利益与影片利益的紧密相关性。而恰恰是这两者以利益诉求进行的紧密结合,既是对“观众与电影保持血肉关系”的实践回应,也是院线公司对电影类型魅力和市场潜力的强调和重视。当然,由于接近消费终端的先天优势,院线和影院最能够也最容易接收到来自观众和市场的反馈,如若能将敏锐感知的信号快速传递给制片方与发行方,以协同发展的共赢心态推进产业链条内部的相通相连,在利益共同体的范畴内推进电影产业的提质增效。尤其是在市场竞争机制下,各有千秋的院线经营模式也在市场洗礼中重新进行了调整和规范,其中以大城市市场为中心、以跨区域运营为主的院线逐步被市场所认可,被业界所肯定,成为我国院线制改革的重要参照模式。

2008年,中国电影改革开放30周年,对其在美学、文化和市场方面的成就或经验的总结成为彼时电影研究者思考的重要命题。在市场竞争机制的引导和影响下,电影产业链条及其体系趋向规范化和成熟化,对稳定性结构的诉求也愈发强烈。之于电影院线而言,其竞争集中程度持续加强,影院数量和质量大幅提升,改革成效显著,为创作更多高水准的优质佳作提供了与更多观众达成共情力的机缘。即便在进口片片源不足的境况下,国产片尽力缓冲了全年各档期所担忧的“片荒”问题,也使得影院收入相较以前保持了更为平稳的姿态。显然这种常态化的运作是通往成熟院线体系的重要前提条件之一。随着我国电影业竞争机制及其意识的增强,以优胜劣汰为自然基调的电影生产,与不断在优化中升级的院线制度,生成了更为紧密的关系,消费终端的繁荣为电影生产带来更多期待,为多元资本进入电影业带来更多底气。在这种良性生态中,单片票房增加,档期走向细化、市场集约化进程提速……这些都强有力地推动中国电影实现了从数量扩张到提质增效的跨越和转向。

从2009年到2012年,逐步走向成熟的院线制改革继续在市场的洗礼中等待着质的蜕变。首先,数字技术的普及,推动影院及银幕品质的升级换代,吸引更多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进入影院;其次,全覆盖式的发行放映体系业已形成,网状化布局已初具雏形,活跃的中档数字院线开始普及,为突破中小城市影院的瓶颈问题,打造了以全国主流市场、二级市场、农村市场为主的梯次发行放映布局,彰显出差异化发展的趋向;再次,院线市场内部与产业链条内部均形成了一种较为和谐的对话机制,以垂直整合的方式实现上下游的业务延伸,以资源共享和信息共享促进产业链条的高效运转。这种上下游业务的延伸和交叠,使之在资产联结的模式下更能保持利益共同体的姿态。又次,随着数字银幕的普及以及银幕数量的大幅增加,为更多电影作品提供了较为充足的、稳定的放映平台,这为促进中国电影市场的高质量发展注入了强劲的动力。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年间,像广东大地院线,北京时代华夏今典院线等公司开始将目光移向二三四线城市,积极布局和努力拓展,不断挖掘新的增长点,探寻新的市场空间,这种由市场竞争而来的生产动力和创作活力,以鲶鱼效应再度提振电影市场的精气神。最后,不少民营企业开始尝试与规模较小的院线联营,以重组兼并的方式提升了影院的集中度,减少了恶性竞争及其导致的系列问题。由此,可以看出,随着电影院线制改革的深化,如何建立高效有序的运行规则成为彼时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

在我国,作为电影行业特有运营模式的院线制,在其推行和实施中催生了新型产业结构和市场格局,随着影院终端的迅速拓展,制片业也在反哺中实现了从规模到品质的蜕变,在产业链条中加强了话语权。“以进口分账影片的发行放映改革为主要抓手,推动各地建立院线、形成竞争,从而提高微观运行的活力,增强宏观管理控制力,建立有利于优秀国产影片发行放映、占领市场的有效机制。”[9]其中既有成功经验,也有来自不成功案例的教训,但作为我国电影发行放映体制改革的核心,其改革的历程亦是国产电影产业改革的侧面呈现。

可以说,随着多厅影院的升级换代、技术标准的明确规范、数字技术管理的贯彻,承载着各方期许的电影院线改革渐入佳境。一方面,不少品牌院线在兼并重组中实现强强联合,在电影产业化过程中发挥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一方面,影院的优化为观众带来更优质的体验,为了稳固院线制改革取得的既有成效,像专项基金的设立等举措,使其运作模式和运营方式更为规范合理。但院线建设出现的同质化现象,仍无法保障一些优秀的艺术电影、纪录电影的上映,也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商业电影/类型电影的创意潜力。

三、呼唤差异化:打造高质量电影院线

从2001年开始大力推进的院线制改革,取得了重大进展和阶段性成果,迄今为止已有51条院线,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美国。但是,院线同质化现象比较严重,同质化竞争日趋激烈。一方面使得院线自身规模得不到有效拓展,难以获得较为理想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另一方面,同质化现状无法满足广大观众日益增长的对电影的差异化、多样化需求。2010年3月,国务院颁布的《关于促进电影产业繁荣发展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要“大力发展跨区域规模院线、特色院线和数字院线”。

2012年,我国电影产业改革走过10年征程,来自政策、技术、资本等多方力量的支持和鼓励,其创作、文化、观念、市场和美学呈现出符合时代逻辑的显著变化,与之相应的电影产业链条也在不断的结构性调整中逐渐走向良性循环。内部的贯通与外部的扶持,为我国电影的供给侧改革提供了稳定的秩序和通达的环境。相较于各个环节的转型升级和长足发展,我国院线发展亦迸发出强劲力量,电影票房连续10年保持着25%的增速,电影市场显现繁荣景观,明证着这一场从终端市场开启并反哺于制片和发行的变革取得的巨大成效。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年,万达院线顺利完成对美国AMC院线公司的并购;这一年,曾在2002年6月第一批挂牌运营的30条院线,与国内5家制片公司达成了关于平等协商票房分账的协议,自此分账比例由固定状态转变为动态调整。这些举措是对市场经济规律和逻辑的尊重使然,也是摁下快进键的院线在改革中拥有了更多主动性和话语权的产物。

根据2012年9月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的一份统计显示,从2002年到2012年,我国院线公司由35个增至45个,影院数量从872座增加至3293座,银幕总数从1611块扩增到11835块,影片数量从100部增至580部,电影票房从9. 5亿元飞跃至121. 8亿。这些数字的巨大变化背后不仅是正在飞速发展的中国电影市场,也隐存着电影业各方力量的协同和博弈。与此同时,也必须认识到,虽然这种快速增长的现象给观众带来乐观的期许,但其间产生的泡沫性因素和不稳定现象,都在呼唤着新一轮更深层的改革。

伴随院线市场繁荣而来的还有诸多不可避免的问题,比如院线的批量出现,运营模式的多元,规模参差不齐,高度同质化,各自为营的方式不仅容易导致市场的恶性竞争,也是对资源的一种浪费。尤其是难以摆脱行政区划的影响,院线集中度的提升遭遇桎梏和瓶颈。再如,过度重视经济效益却忽略社会效益,过度重视商业院线却忽略艺术院线,过度注重影院设施和服务水平却忽略了作品的质量。这种无法兼顾亦或者无法协同发展的现象,实则是电影市场观念及其实践尚未真正成熟的原因使然。比如,投融资多聚焦于影院建设和扩张上,“热钱”的涌入带来非理性竞争,扰乱了电影市场秩序,破坏了电影生态,加剧了恶性竞争。

2016年,我国电影市场增速放缓,其发展态势趋于客观、冷静和理性,影院扩张的速度也相应放慢,并开始探求均衡发展、协同前进的发展思路。2018年12月,《关于加快电影院建设 促进电影市场繁荣发展的意见》出台,既有数年积累的改革经验,也有准确把脉规律后的前瞻预判。文件鼓励大中城市影院要以市场的方式重组院线,并将有条件的全线放开影院牌照,呼吁提速院线建设,鼓励发展电影院线公司,提倡继续深化院线制改革。截至2020年底,我国已有51条院线,有75581块银幕,新增5794块银幕,银幕总数同比增幅为8. 3%。一方面,“新冠疫情对电影院线造成了极大的冲击,部分中小影院退出市场,进一步加速了市场整合速度”[10];另一方面,以万达院线为龙头、以寡占型为特征的行业布局,呈现出明显的整合重组态势,相较于头部院线,中小规模的院线仍然受到“产业历史、区域经济、消费习惯等多种因素的影响缺乏产业后劲”[11]。同时,网络院线也在迅速发展中引发关注,如何实现线下院线与网络院线的协同发展,不断提升综合经营管理水平,实现院线的跨地区兼并和重组,提升品牌院线的核心竞争力,是我国电影业亟待解决的新命题。

随着网络等新媒体平台的崛起,电影传播渠道更加多元、灵活,电视播映、互联网发行及衍生产品开发都可能会对电影传播体系建设带来革命性的变化,同时也为差异化院线建设提供了新的契机。我们必须站在一个战略制高点去设计差异化院线建设方案,用与商业电影不一样的营销方法开拓潜在的市场,从传播层面细化和完善“多类型、多品种、多样化”的电影格局。我们应该对不同层次、不同年龄观众的消费需求做一次全面深入的调研,并在此基础上采取有针对性的创作和传播策略,满足广大群众多样化的需求。电影作为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创意产业,创意本身是产业发展的原动力。众所周知,电影产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商业模式必然趋于保守,电影类型就有可能出现停滞、枯竭。如果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创意元素和想象力,不断拓展电影类型,电影产业的发展必然会遭遇瓶颈。而只有差异化院线才能够从传播层面不断拓展电影的类型,优化电影生态和格局,最终实现电影的平衡发展、包容式发展,以层出不穷的优秀作品使中国电影成为人民群众重要的精神食粮。

2021年11月,《“十四五”中国电影发展规划》出台,文件不仅鼓励资产联结型院线占据市场主导,也倡导院线公司以并购重组的方式提升产业集中度,推进电影院线升级换代;《发展规划》也特别提出要推动人民院线、艺术院线等特色院线的发展,这为优秀的主旋律电影和中外艺术电影拓宽了放映空间,推动更多优秀国产片跃入观众视野。此外,文件也扶持乡镇影院的建设,资助乡镇影院的运营。可以说,新时代我国电影院线制的改革,不仅旨在推动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也在回应着时代的变化和诉求。比如对乡镇影院的大力扶持,对于推进艺术助力乡村振兴必将作出重要的贡献。值得一提的是,之于中国电影市场而言,如若要实现人民院线、艺术院线等特色院线的长久运营和持续发展,还要建立相对完善的艺术电影产业链条,更需要各方力量的相互协商、磨合和平衡,达成通力协作的理想状态,积极推进差异化院线建设,打造差异化电影评价体系,才能为艺术电影开拓更稳定的放映平台,也才能真正实现对观众的吸引和培育。

需要提到的是,据统计, 2022年3月,全国影院营业率仅占47%,疫情的反复,导致电影大盘几近跌至冰点,连续数天在1000万上下徘徊,即便是周末也是在3000多万到5000多万之间斡旋。在笔者看来,中国电影如此低迷的市场表现,把中国电影的“小阳春”变成了“倒春寒”,完全超出了电影业界人士的心理预期。但笔者也认为不能简单地把当前中国电影存在的问题都推给疫情。除了疫情,我们还需要深入分析中国电影产业内部的结构性矛盾。比如说,增量影片不能满足当前市场诉求,缺乏具有号召力、影响力的头部电影。笔者时常呼吁,电影行业在电影市场的艰难时刻要建立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和审美共同体,积极了解和借鉴其他国家的成功经验,结合本土实践和当下实际,实现精细开拓和科学发展。

总的来说,风雨征程20年,对我国电影院线制改革的历史回望,也是对我国电影产业发展道路的一种回望,随着市场竞争机制的引入,其间既有多元力量的博弈、整合和协商,也有产业链条内部的结构性调整,呈现出一种螺旋式上升的姿态。而对我国电影院线制改革的现状审视,则是以此为切入点,考察和反思如何在快速适应市场变化的同时建构起利益共同体,与发行方实现更紧密的合作,与时俱进地为深化院线制改革搭建相应的制度设计,以期为院线的供给侧改革提供更为具体的建议和参照。同时,笔者也期待中国电影必将风雨过后见彩虹,中国电影也将承载着文化使命、产业期许和市场希冀,在不断的深化改革中破茧化蝶完成新的蜕变,我们要对中国电影有信心,对中国电影产业有信心。

注释

[1]具体内容详见李国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电影研究》,山东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61—68页。

[2]南德山:《从影院的角度看电影改革》,《电影艺术》1994年第1期,第55页。

[3]赵军:《培育市场 发展经济》,《电影艺术》2000年第3期,第28页。

[4]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文化部:《关于改革电影发行放映机制的实施细则(试行)》,广发办字〔2001〕1519号, 2001年12月18日。

[5]毛羽:《院线制———中国电影市场复兴的必然选择》,《电影》2002年第4期,第8页。

[6]沈芸:《从电影产业的发行环节看院线制四年》,《当代电影》2006年第6期,第20页。

[7]王素梅:《“院线制”能否带动中国电影“出线”———与国家广电总局及辽宁北方电影院线股份有限公司负责同志一席谈》,《辽宁日报》, 2002年7月8日。

[8]朱玉卿:《“院线制”实施十周年回顾与分析》,《中国电影市场》2013年第1期,第20页。

[9]刘汉文:《回望与期待:电影院线制改革十年的思考》,《当代电影》2012年第6期,第5页。

[10]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2021中国电影产业研究报告》,中国电影出版社2021年版,第135页。

[11]颜彬:《区域消费、市场下沉与在地生产———中小规模院线及其下属影院的产业困局及应对策略》,《电影文学》2021年第22期,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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