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静思（组诗）

杜思高

青草是世上最清凉的事物

举着火把不知疲倦的是太阳

在夏日，甚至兴奋得舞起了火盆

炭粒纷飞，火星飞溅

人们在屋子里，在树荫下

树木耷拉着叶片，丽人们举着伞

这世界空旷得只有蝉鸣，仿佛只有蝉鸣

只有风一次次地摇动风，追逐风

窗外的花盆里，一丛青草低着头，无精打采

从前的滋润，被干涸占领

仿佛做了错事，心生愧疚

葱茏失色，匍匐着跪下来

对苦难的思忖，万物别无选择

一场暴雨，一场大火

在尘世里结局相似

一杯凉茶水浇下去，青草们瞬间抬起了头

瞬间睁开了清亮的眼，瞬间清新出美好

一丛青草饮下一杯淡淡的凉水

一个青葱的少年瞬间跑过40年的时光

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夜思，一株小树

一株小树被命运按进瓦盆

方寸之地，轻叩即响金石声

风云激荡，波涛澎湃

我把自己变成铁件，放于生活的铁砧上锻打

醒时抡锤，梦里落地

火星迸溅，试图敲打成树木的高度

夜 弦

那么多树叶推搡着，伸出手指

争着要拨响夜的弦

用音乐来解除我思乡的寂寞

只是它们不会想到

每一下，孤独就加深一寸

我的心也跟着疼痛一阵

蝉

童年一定藏在透明的蝉翼下，不然

为何蝉鸣声起，就让人想起儿时

想起乡下老家豫西南后杜岗

竹竿捅开盛夏的酷热，牛尾鬃拴住吱吱歌唱

高粱莛编织的笼子盛满欢乐

大杨树下溅出阵阵激越浪花

那时候读水浒，总对号入座

一笼知了都有名字，不停乱飞的是孙二娘

刚褪壳的是玉麒麟，掐翅膀的

是喝了哑药的黑李逵，空舞断斧

乌云压来，每只蝉都抖动翅膀

仿佛要抖落即将降下的风雨

大风吹走童年

小路迤逦的长亭依旧芳草碧连天

似乎忽然之间才发现

身边的那么多人像蝉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歌唱，隐去了身影

枝头的柿子

那些火苗星散，能不能点燃内心

寒冷辽阔，一如枝头繁叶落尽

那些火星寥落，站在高处远望

有时候，等一些疲惫的人蹒跚地沿着小路归来

有时候，等失落迷路掉队的鸟儿

驱除饥饿的弓弦

你有没有这样的心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你的心里只有一颗柿子，红红的

在高高的树梢，辽阔大地悄无声息

民俗博物馆

站着，坐着，躺着

物件们穿戴整齐，被时光刷成黑紫

像一群认亲的人，神情庄重严肃

不要怀疑，老古董也是骨肉做成

饱含感情，内心闪着信念的光

有时候我看见它们颤抖一下，似乎想伸出手

时光可以倒流，在民俗博物馆

每个人都会遇到旧日的自己

至少捧回一段过往

纺花车

纺花车陈列于民俗博物馆

被时光旋转，光影斑驳

我看见幼小的我躺在年轻妈妈怀里

被如豆灯光照亮，幸福温暖

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松软如雪的棉花被抽成丝，纺成线，织成布

包裹我一生未知的苍茫

棉花被新农业连根拔除多年

我看见那么多游人在纺花车前驻足

神情庄重，寂寂无声

我们都不善于表达

在这个喧嚣的时代，我们羞于表达

故乡的老井

少年时的扁担挂在荒芜的屋檐下

赋闲的水桶长满铁锈的老年斑

乡间小道被水泥路压在身下

水龙头开口说话很有气势

老井瞪着失神的眼

老乡亲断了来往

老井是一个人的内伤

被时光掩埋，被荒草遮盖

疼在心里，无人看见

喷 泉

流水托起了自己，流水把自己放下

流水拍打着水面，流水潜入水下

喷泉喊出的声音

让我们知道生命的气息

有时候，我们活得不如喷泉

连举起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有的人活在水底，推推搡搡

仿佛不曾活过

清 明

再漫长的时光都厚不过一张纸

薄薄的一寸

山川广袤，江河壮阔

寬不过眼睛的视野

看透人世，却看不穿墓碑的岩石

一步一步爬行，用尽毕生心血

才能在墓碑上抠出自己的名字

一生只能爱一次，去岁的枯草掩盖着风雨

疼痛被敲打成鞭炮的喊声

每年清明，抚摸碑文的筋骨

我都能看见先祖们披着寒霜在旷野行走

听到血液的浪花在岩石内涌动

与春天的脉搏相通

绝非有字才有人看懂

一卷一卷黄纸，尘世的图书被一次次运来

阅读后再用火焰消除

伸手，沿着青烟搭成的软梯向高空攀爬

祈愿递给隐于高处的灵魂

麦苗们把绿地毯铺成救生垫

揪着心，瞪大眼睛

祭 祖

站立或者匍匐，不肯倒下

在旷野，那些坟茔

如松散的骨架

先人依稀的身影抱着遗憾

光阴里撒下的种子穿透春夏的薄纸

黄贝草密布坟头，一岁一枯荣

年龄都在百岁以上

再一次经历尘世烟火的焚烧

在祖先面前叩头

抚摸良心，感恩，或愧疚

大地疼痛，袅袅烟雾徐徐飘散

母亲的骨科手术

能不能挖出疼痛里的虫子

候鸟尖利的喙在树枝上猛敲

嘭嘭，迸溅的火花在意识里晃动

并不是硬东西就能一直抗压

这风雨叠加的骨架，锈迹斑斑

有谁刷过漆   涂过油

游走，一把钢钳能夹住游离的碎骨粒

却不能夹碎晃动树枝的风雨之声

疼痛时不时从骨缝里伸出钢刃

这世道遵循规则

呻吟如翘翘板一样

在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小户人家

总是把苦难高高举起

夏雨如注，一把伞遮住头

一张塑料纸盖住推车

送母亲去手术室

地上溅起泥水，敲打起伏的心跳

拽住母亲的手，感受她的虚弱颤抖

像当年她临盆时耗尽生命

不管是热泪盈眶还是冷汗淋漓

我一定要抱走这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骨痛

责任编辑 吴 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