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虚荣心挖下的陷阱

2022-04-29 00:44陈晓芳
东方娱乐周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徐则臣文本解读艺术特色

陈晓芳

[ 关键词] 徐则臣;文本解读;艺术特色

《露天电影》是徐则臣创作的短篇小说,讲述了一个电影放映员秦山原重回时隔十五年“战斗”过的地方——扎下,最终在一路热烈的簇拥与回忆中自然而然落入陷阱。

曾有学者说徐则臣是个为人与写作姿态都很低调,却是大家谈及青年作家绕不过去的一个存在,就是这样一个人用最真实和现实的笔触为人们刻画了多角度的社会风貌。在他发表的多篇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其作品的气质都是沉稳、内敛、朴素的,节奏不疾不徐,静水流深;且在他创作过程中,深挖自身的生活资源,不论是少年时的故乡生活,还是长大后离开家乡漂泊求学的经历,都在他的作品中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在这些不同题材的作品中,我们体悟到乡情、成长、漂泊、城与人的角逐等。

《露天电影》中“一泡尿是足以改变人的世界观的”,所以秦山原中断了去海陵的行程,折入了扎下,去曾经四年都在播放露天电影的地方怀旧一番;“一泡尿能改变世界观,一定也会要人命”,所以秦山原终于明白自己当时不该看到界碑,不该躲到草垛后面撒尿,也终于明白当年自己肆意享受扎下的得意时刻,却暗暗伤了多少乡亲们的心。秦山原命运归宿的原因,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一口虚荣心挖下的陷阱。而这些巧妙的情节事件内容的设置,是在相当巧妙的手法中体现出来的。

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初读《露天电影》时,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主动权颠倒过来的复仇故事。(大多复仇小说里的复仇情节都是复仇者主动想方设法来到仇者身边,展开报复,但这里却是被复仇者主动上门,甚至刀绳上身了还摸不着头脑。更为讽刺的是在秦山原的记忆里,要么记不起,要么就当时他还在享受来自乡民们的尊崇爱戴,一味沉浸在虚荣与快乐中,毫无忏悔之意。)情节平平,不过就是结尾结了个大瓜,其中女人们的反应和秦山原见到女人时的心理活动给读者留下了悬念,不完整的结尾留也给了读者很多想象空间。题目“露天电影”似乎也找不到一个很贴切的寓意,顶多算一个故事开展的契机和烘托故事发展的时代背景,勾起一代读者那些年观看露天电影的回忆,以此产生共鸣,更好地融入场景中去。

二、结构严密,首尾呼应

再读的时候,想法没初读时的多,但很明显是发现了创作手法上的小心机。首先,作品展现了一个衔接紧密的情节结构,故事从憋了“一泡尿”开始,到憋“一泡尿”结束,跟司机催促秦山原让他不能尽兴撒尿的阻止行为一样,孙伯让也是用阻止秦山原撒尿这个行为来使其生命终结。憋尿等同于膀胱,膀胱等同于生殖器,在传统男性意识里,生殖器便是男性的荣耀。其次,作品画面具有流动性,使其读起来具有立体感,推动情节的纵深发展。故事一开始读时情节没有任何起伏,秦山原回扎下,乡亲们出来迎接,大家一起回忆十五年前的事情,就如同鲁迅的《故乡》里“我”回到故乡,现下故乡的人见到“我”的反应以及“我”见到每个人时开展的对他们以前的回忆一样,没有任何矛盾和悬念。但是作品以他者的叙述视角来描述整个事件,临到具体事件说明时采用了对话和第一人称的心理活动,构成了画面的流动性。画面的流动性还体现在故事是跟着秦山原一直向前走的,秦山原进扎下,被小孩引着往前走,来到老头儿家,去了前来围观的人老方家吃饭,饭毕去了孙伯让家歇息。进村—— 寒暄—— 吃饭—— 歇息,看似可以在老人家或者作品中出现的任何一个人家就能完成的事,可是当年的秦山原在扎下太受欢迎了,所以这种流动性画面的背后包含着更为丰富的内容。情感也罢,故事也好,总之,事情不可能像秦山原自己心理暗示得那样,这也记不得,那也认不得,在乡亲们的心里,秦山原是被雕刻下了的,记忆深刻,好的坏的。

三、隐喻性:沉浮于真善美下的假丑恶

徐则臣致力于在作品中塑造一个真善美的世界。《露天电影》中的人物都谈不上崇高,也谈不上多么正派,但他们的为人处事始终有一条底线,这条底线就是善良、勇敢、柔软、忠诚、诚信及爱等等。扎下乡民们的善良、朴实,更是衬托出了秦山原的丑陋,“露天电影”四个字仿佛不再像具体字面所承载的实质那样单纯,我小时候也看过露天电影,给人的感觉新奇而又奇幻。在那种电视还没普及的年代,坐在星空下的广场上,在拥挤的人群中观看幕布上投射的另一个没见过的世界,是如此不可思议。在文中,除了描写放映机咔哒咔哒转动的情境之外,其他细节并没有描述。网上仅有的评论说徐则臣是一个怀旧的人,《露天电影》展现的是满满的怀旧情感,但是我却在这四个字里看到了其他内容。徐则臣在自己的博客中有提道过:“大家开着车到露天电影下,很少看电影,而是在车里恋爱,亲热,或者干别的勾当。汽车在这里相当于电影院的包厢,一个公共空间里的隐秘的私人空间。公开的地方最安全,在这里是真理。”所以,探究语言隐喻,“露天电影”不过是打着复古怀旧的旗头,讽喻秦山原带着扎下妇女钻过无数的小树林,磨秃的墙头,靠不完的树,对扎下妇女的精神洗脑,破坏了扎下乡亲们的家庭的无耻行径。每一段秘事都在夜空下进行,场景多样,人物不同,感受不同,最后是过往云烟,留给当事人的只有模糊的记忆,要么就是笼统的形容词:新鲜、羞怯、紧张、虔诚、热烈、丰满、光滑和弹性。秦山原没有任何感情的介入,但是人群中两个衰老的女人,跟同是放映员跑的孙伯让媳妇,这些妇女是对秦山原倾注了感情的。所有种种,不就像在夜晚露天广场里播放的电影,所有动作都袒露在毫无情感的夜晚,曲终人散,人走茶凉。露天的电影、露天的秘事持续了四年,而秦山原的命运,终结在了隐秘的室内。

一个电影放映员的身份,一场与扎下妇女的秘密往事,甚至作为孙伯让家庭破裂的间接导火索等等,都不是秦山原掉进这口复仇陷阱的直接原因,而更应该是他自负主导下衍生的虚荣心,一步一步把他带进孙伯让的陷阱。西方文艺批评理论中有一条理论叫作叙述频率。叙述频率理论是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在叙事时间研究中取得的重要成果,指在生活中发生了一次的事,在叙事中可以叙述一次,也可以叙述多次,不同的叙述频率会形成不同的阅读效果。作品中关于秦山原荣光感得到满足的场景提到了几次:“他看见了草垛旁立着的界碑,上面刻着两个字:扎下。那两个字他认识,尤其是字里的飞白。”这里秦山原的自负刻画得很含蓄,回忆十五年前自己为扎下写界碑的时候,字里的飞白一眼就想起来了。“飞白”是一种特殊书法也是一个修辞手法,作为修辞手法指的是明知错误,故意效仿其错误以达到滑稽,可以是记录或援用他人的语言错误,也可以是作者或说者自己有意识地写错或说错一些话,以求得幽默效果。写界碑的事后文也提到一次,标明了还是其在喝了一斤粮食酒的情况下写的。十五年前的秦山原,三十六岁,为一个村写界碑,应该很严肃不容出错,但是他不仅喝了一斤粮食酒,还制造了飞白。三十六岁,正值壮年,本该是虚心求稳的年纪,可见他是如此的自负。而享受无限乡民的尊崇和拥戴的虚荣心正是在这种自负中滋长起来的,五十一岁的秦山原依然自负,因为他打算把“一泡尿是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世界观的这个伟大的想法写进自己的著作里”。这些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由自负而滋生的虚荣心得到满足的荣光感,文中多次提及,甚至最后一次还是从孙伯让口中说出的。秦山原问小孩:“我是谁?回家问你爷爷你爸爸去。你爸是谁?”问有没有看过露天电影,小孩不答,秦山原骂了他一句。秦山原问老人:“大爷,还认识我吗?”所有的人都还记得当年秦山原给他们放过露天电影,三里的老婆跑来报了一连串他放过的电影,秦山原更高兴。秦山原把簇拥进门来围观他的乡民们看成大学校园里仰视他的年轻学生,还有他在海陵镇播放电影展示学识时所有人对他的拥戴和仰视,人群里两个特别的女人,饭桌上白胖的妇女主任,给村主任写的小边推荐信,孙伯让以徒之名邀作为师父的秦山原到家中歇息。这些都是秦山原无时无刻中展现出来的优越感,他对扎下的贡献不过就是听从部队领导的安排给扎下乡民放露天电影,但他自己却因乡民对他的尊敬和爱戴而视自己为扎下的神。关于和男性相处的细节秦山原几乎都忘了,但是对于女性秦山原依然很敏感。在去孙伯让家的路上,处处是当年放映露天电影的场景,但是秦山原唯独记得和扎下女人们在各个角落的场景,在扎下女人的心里,秦山原是很完美的。“她说你对她有多好,就是去天上也不会忘了她,恨不能大白天都把她拴在裤腰带上。这女人,简直就是个木瓜!她能说出你身上有多少个伤疤,那一块是为什么落下的。她甚至数过你脸上的痞子上一共有几根毛,你记得她什么?”这是孙伯让说的,秦山原的优越感和虚荣心在扎下女人这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自负的人也总是逃避责任,面对即将到来的厄运,秦山原愚蠢地想开脱自己,把责任推到让他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女人身上。然而也正是这份自负而来的虚荣心,让他毫无察觉地掉进孙伯让的陷阱中。

四、突出流动感,直刺生活的本质

徐则臣小说里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所有的罪恶都将会得到审判。《九年》中的“我”回到家乡,看到了昔日的小伙伴的凄惨生活,看到了多年前导致这一切的坏人依旧在耀武扬威,“我”经过多重自我抗争,最终克服懦弱奋起反抗,这是个复仇的过程,也是真正的成长。《露天电影》中值得注意的是,抛开伦理与道德的批判,似乎还能上升到一个哲学性的问题。秦山原进入扎下时,即使天空下着雨,但一切都是宁静平和的样子,甚至此时的扎下多了以往秦山原向往的模样。乡民们依然热情,依然尊崇和爱戴秦山原,甚至多了相隔十五年再次重逢的喜悦。小孩从开头到结尾依然单纯地渴望看一场露天电影,女人们看到他回来眼里也是掩饰不住的眷念,我们甚至可以把孙伯让的复仇看成是一种执念,因为秦山原的回归并不是一个约定,而是不期而至,恰好撞上孙伯让的刀绳。生活本就充满着戏剧性,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实则暗藏危机。作品中的人物性格都很淡化,但对于秦山原的个性则通过对过往种种的描写来描绘出。作品是想放大秦山原十五年前在扎下做下的因和十五年后来到扎下尝到的果的画面,让人们明白,每个人生命中都有因果,时间一边让人遗忘,另一边又加深事件给人造成的影响的痕迹。

总之,小说看似平平无奇,细琢磨后才发现作者在文中设置了多处铺垫,推动情节合情合理发展,一切皆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此外,人物语言和动作细节把控得十分恰当,契合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巧妙设置。小说人物没有完全的反派,也没有一个完全“清醒”的人,秦山原的不清醒使他一直沉浸在以前被拥戴尊崇的感觉中,他的自我陶醉慢慢诱使自己走向绝路;孙伯让的不清醒促使他背负了十五年的仇恨。小说的成功之处或许就是作者看似漫不经心地叙说故事,但细节的刻画和悬念安排引发了多重反转,使之在不刻意的描绘人物性格的情况下,将人物形象的丰富性及生活的戏剧性描绘得淋漓尽致。但现实生活就是如此,充满太多不确定性,而不完美才是最真实的、最动人的存在,需要的是在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中扎到自己,努力做一个清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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