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用热奈特的叙事理论解读《佐利姑娘》的叙事策略

科伦·麦凯恩（ Colum McCann）是当代著名爱尔兰作家，现居美国。麦凯恩已经出版了《佐利姑娘》《舞者》《转吧，这伟大的世界》等作品。他是一位具有多种文化背景并对民族身份建构有着独特见解的作家，其作品大多讲述一个群体或民族经历流浪、磨难、重构和回归的故事。在《佐利姑娘》中，作者讲述了吉卜赛女孩佐利的成长经历和流浪逃亡史，侧面反映了吉卜赛群体的流亡史。

本文试图运用热拉尔·热奈特的叙事理论对《佐利姑娘》的叙事策略进行研究。热拉尔·热奈特（Gerard Genette）是结构主义学派中具有代表性的文学理论家和叙事学家，其于1980年出版的叙事学杰作《叙事话语》（Narrative Discourse）被视为结构主义叙事分析的重要指导理论。

在《叙事话语》中，他指出“叙事”包含三个不同的层次：叙事话语、故事和叙述。热奈特将该理论发展为三大语法范畴，分别是：关于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时间”范畴，关于叙述表现形式的“语式”范畴，以及关于叙事行为的“语态”范畴。每个范畴可以进一步分为许多子类。第一范畴关于叙事时间，热奈特提出真实故事时间与故事叙述中的文本长度的关系，包括时序、时距和频率三个维度。第二范畴是关于视角和聚焦，热奈特将聚焦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最后一个范畴集中在叙事语态上，主要是同故事叙事和异故事叙事以及转述话语、间接转述话语和戏剧转述话语三个叙事层。本文将分别从叙事时间、叙事聚焦和叙事话语三个方面来解读《佐利姑娘》的叙事策略以及这些策略的文学效果。

一、《佐利姑娘》的叙事时间及其文学效果

在《佐利姑娘》这部小说中，时序和时距这两个维度被用来描述真实故事与故事叙述中的文本长度的关系，本部分将从这两个维度分别进行解读和分析。

在《叙事话语》中，热奈特挑战传统的叙事方式，从时序上讨论两种特殊的叙事方式：一种是“倒叙”，也称“回顾”，指事后追述故事发展到现阶段之前的事件;另一种是“预叙”或“伏笔”，指事先讲述或提及故事发展到现阶段之后的事件。在《佐利姑娘》这部小说中，作者灵活地将倒叙穿插在整个故事的讲述之中。在书中，佐利以回忆的方式讲述了自己的童年遭遇，并且穿插运用了倒叙的叙事方法： “我六岁了。头发剪得很短。自己用一把剪刀乱剪的。我对你直截了当地说这些，没有别的方式可讲一一我母亲走了，父亲、哥哥、姐妹还有堂表兄弟姐妹也走了。赫林卡卫兵把他们赶到冰上……只有我和外公逃走了。

这是佐利六岁在逃亡路上时，回顾她和外公被迫逃亡的原因，通过倒叙交代了故事的背景和原冈，即赫林卡卫兵杀害他们，除了她自己和外公，其余家人全都被赫林卡卫兵杀死了。作者没有一开始就顺叙讲述故事的背景，而是在逃亡路上通过佐利自身的目光进行回溯，突出了她身世的凄惨、流亡的无奈以及赫林卡士兵的罪孽深重。倒叙手法的运用增强了故事性和可读性。

此外，热奈特将时距定义为“叙事可以用相当大的篇幅来描写瞬间的体验，然后又跳过或一笔带过许多年的时间”。他将叙事速度划分为四种基本形式，即停顿、场景、概要和省略。在这部小说中，除了停顿，其他三种叙事方法都有所涉及。

省略指一种使话语时问速度为零的手法。如该小说中“一晃已经十三岁，我对远方的生活更好奇了”“日子在雷霆万钧的空白中流逝，冬日的天空迅疾”等，都运用了省略，这种叙事策略使得作者能够把控故事的时间脉络和情节发展的速度，将平淡无奇的日子跳过，加快叙事节奏，营造出时问跨度较大的阅读体验。

概要又称概略，指一种使叙事时间短于故事时间的手法，即通过压缩对描述事件过程的文本篇幅，来达到加快叙事速度的效果。该小说时间跨度较大，因此多运用这一叙事策略。“流水里洗衣。石头的南面晾日西。让他们猜四次，回回猜错。盛夏里攥一把雪。做面疙瘩拌热的甜黄油……把鞋丢掉。练习怀疑。崇拜黑暗。”这一系列丝毫不连贯的罗列，与电影中使用的蒙太奇手法十分相像，将各种镜头拼接起来，并不加以具体的解释。这里的罗列，叙述者也未做任何解释，如同速记，涵盖了那段时日的事情和想法。这种奇特的叙事手法帮助读者像过电影一般迅速了解佐利的生活状态和所思所想。

场景详细描写了那些对故事发展有影响的重大事件或动作。其叙事时间几乎等于故事时间，通常以对话的形式呈现，有时也以详细描述的形式呈现。一般来说，场景是最能够让读者身临其境、引发阅读兴趣的叙事手法： “他们把她带到书店后头，推倒在桌子上。他们嘲笑她的长指甲：哎呀，这么好看。其中一个说他爱死这些指甲了，想摘一个回家。他们按住她的肩。她只能看见头上一块黑咕隆咚的天花板，接着房间里天旋地转起来。一人抓紧她的手臂。一人拿着钳子。指甲一个接一个脱落，最后剩了一根小指头他们没动。

这个场景的描写十分详细和真实，叙事时间几乎等于故事发生的时间，使读者有如身临其境，看到了赫林卡卫兵们丑恶的嘴脸，还有他们对吉卜赛人的暴虐行径，使读者为这个女人以及整个流浪民族吉卜赛人的遭遇感到同情，并为赫林卡卫兵的恶劣行径感到愤怒。这个情节也较为重要，在下文中，吉卜赛男人们去给“她”复仇，烧了整个书店，并影响了古卜赛人所编唱的歌曲。

通过从时序和时距两个角度对该小说的叙事时间策略进行分析，可以得知，作者通过倒叙的手法交代了佐利的身世以及她的家人遭到赫林卡卫兵的杀害，增强了故事性和可读性，突出了佐利身世的凄惨坎坷和她被迫流亡的无奈艰辛。通过一系列叙事手法（如省略、概括和场景）的运用，把控了整部小说的叙事节奏，省略和简要概括了对故事情节发展帮助不大的内容，而对能够凸显小说主题的部分，即吉卜赛群体遭受当权者赫林卡卫兵迫害的部分，进行了翔实细腻的记录和描写。

二、 《佐利姑娘》的叙事聚焦及其文学效果

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以叙述信息受限制的程度为标准，从聚焦的主体出发，将叙述聚焦分为三种类型：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佐利姑娘》中，作者综合运用了零聚焦和内聚焦两种叙事视角，叙事手法新颖独特，全方位地呈现了故事的原貌。

零聚焦是指聚焦不但如同上帝的目光可以随故事情节的推进而随意变动，也像住在人物的内心一样可以没有阻挡地深入所有人物的内心，并可以同时了解在不同地点发生的几件事情，可谓全知全能。《佐利姑娘》全书分为七个部分，其中有四个部分运用了零聚焦的叙事视角。第一部分，作者使用零聚焦讲述了一位记者去罗姆人部落探寻佐利的踪迹和诗歌，却什么消息都没有打探到。在这部分中，运用仝知视角描写了罗姆人部落的居住环境，罗姆男人、女人和孩子以及记者内心的思想活动等。作者运用零聚焦的手法，交代了整部书的故事背景，引出了佐利这一主人公。在第四部分，作者通过零聚焦的叙述手法描写佐利在被族人驱逐并永久流放之后，孤身一人流亡的故事。“她弯下腰脱鞋。一层层皮撕裂，又耷拉下去。死肉附着之处疼得最为钻心。佐利把隆起的皮推回原位，倚墙倒下，头枕着地板。”通过零聚焦手法，作者详细描述了佐利在流亡途中所经受的磨难，不仅对佐利的行为进行详细的描写，而且穿插了大量她的内心活动。如“她思忖，求生的愿望多么奇怪，多么简单，不要求健全纯洁，只需一点惯性之力” “我出卖了自己的声音，她想，卖给了权力的堂皇之理”等，都是通过全知视角向读者全方位地展现主人公佐利的经历和心路历程，拉近读者与主人公的距离，并且对整个故事的发展有清晰的理解和把握。通过这种全知的零聚焦叙事策略，作者全面地描述了佐利流浪路途中的痛苦，不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心理层面的折磨，体现了佐利被新政府作为新时代吉卜赛人的标杆，用她的诗歌来同化她的族人，给她所带来的深重灾难，鞭笞了新政府对边缘群体吉卜赛民族的蛮黄态度。

内聚焦是指将事件通过聚焦人物的视点、感知和认知呈现出来。由于内聚焦的复杂性，热奈特又将其细分为三类，分别是：同定式聚焦、不定式聚焦和多重聚焦。《佐利姑娘》运用了不定式聚焦，即随着聚焦人物发生变化，叙述角度也随之变化。该书中内聚焦的人物从佐利变成斯旺，后来又换回佐利自身。书中第二部分运用内聚焦的叙事策略，通过佐利的视角描述自己从幼年到成年的经历： “一天，我一个人来到湖边，纵身跳了进去。连着几个小时，我竭力潜得更深……我又入水，这次更久。我料定自己将被淹死。”这段描述了与佐利相依为命的外公在法西斯飞机扫射罗姆人的篷车时中弹身亡，佐利安葬外公之后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来到湖中企图将自己淹死。通过第一人称内聚焦的叙事策略，能够使读者感同身受，直接体验到主人公佐利的悲痛和失去生活希望的感觉，引起共情。第三部分也运用了内聚焦的手法，通过恋人斯旺的视角，讲述了他与佐利的相识、相知、相爱，背叛了她之后内心强烈的自我谴责。内聚焦叙事策略以叙述者自身的视角讲述和思考问题，能够拉近叙述者和读者的距离，使读者与叙述者产生共情。不定式聚焦的使用，即叙述由佐利到斯旺最后再到佐利的转变，使读者更加全面地了解故事情节的发展以及人物的所思所感，也使整个故事架构更加立体。

三、《佐利姑娘》的叙事话语及其文学效果

在《叙事话语》中，热奈特将人物的口头语言和内心思想在叙事中的再现分为三种类型，即转述话语、间接转述话语和戏剧转述话语。《佐利姑娘》一书中大量使用了间接转述话语和戏剧转述话语。

在间接转述话语中，话语的内容被保留下来，但在语法形式上表现为叙述者的叙述。间接叙述体的转换话语中既有包含人物态度、情绪的话语，也带有叙述者的转换风格。在《佐利姑娘》中，有大量间接转述话语，如“她想，我千万得省着用，燃料快没了” “饥饿练就了我的独创精神，她暗想，偷鸡的吉卜赛人”“她想，我还活着，全凭运气”，这些是叙述者转述佐利的思想或话语。这些句子是佐利在流亡途中，无法吃饱穿暖，并且担心随时会有性命之虞时的一些想法，是一种使用第三人称视角叙述人物的语言、思想的话语模式，能够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和丰满，也能够让读者及时洞察主人公的心理活动。

戏剧转述话语是指叙述者把发言权完全让给人物，这种转述话语发展到极端形式就是人物的即时话语，甚至是从开篇开始持续到整篇叙事的结尾。该书中有许多对人物对话的直接运用：

“如果你印那本书，他们会指责我。”

“怎么会。”

“他们会审讯。他们会宣判。瓦申科和长者们。我会受到惩罚。你明白吗？会惩罚我。可能会是这样。”

“已经印了，佐利。”

这段是佐利和斯旺之间争论关于印刷出版佐利诗歌的对话，没有掺杂叙述者的解释和说明，而是直接用人物的话语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叙事时间进程缓慢，最大限度地表现出了人物的情感和思想。这里是书中最重要的情节，讲述佐利和斯旺之间的矛盾激化，解释佐利被放逐的原因。在这里，作者通过这种戏剧转述话语的运用，拉近了读者与主人公的距离，体会到佐利由于诗歌的出版，被新政府作为同化吉卜赛人的工具而遭到族人的永久流放的痛苦以及遭受情人斯旺的背叛的愤怒和无奈。

四、结语

《佐利姑娘》一书关注边缘群体吉卜赛民族的生存状态及其苦难和抗争。本文主要探究了作者麦凯恩如何运用叙事策略来表达对吉卜赛人群的同情和关注。基于热奈特的结构主义叙事学理论，本文分别从叙事时间、叙事聚焦和叙事话语三个方面对《佐利姑娘》中的叙事策略进行了详细的分析。

在叙事的时序和时距方面，作者采用了正叙中穿插倒叙的手法，交代了佐利童年时期流亡的原因和背景;运用了省略、概要和场景等叙事手法，对重要的故事情节进行浓墨重彩的描写，而对于对故事情节发展不重要的地方使用省略，有效把握了叙事节奏。在聚焦视角方面，作者综合运用了零聚焦和不定式内聚焦，不仅能使读者全方位地了解故事的全貌，而且帮助读者从人物自身的视角…发来理解人物的内心。在叙事话语方面，该作品使用间接转述话语和戏剧转述话语的策略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该作品表达了作者对佐利遭遇的不满，对吉卜赛流浪群体的同情和关怀，而上述所有这些叙事策略都有助于故事情节的发展、故事背景的展开，使该作品更具可读性，更富吸引力和感染力。

[作者简介]韩文硕，女，汉族，河南许昌人，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