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智芳 薛鑫鑫
丑丑执导电影《侗族大歌》
侗族大歌是在中国侗族地区由民间歌队演唱的一种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自然和声的民间合唱音乐。侗族大歌之所以在众多民歌中被称为“大”,是因为其在内容结构、演唱方式、演唱场合上呈现出的“宏大”的特征,其曲式结构多、声部复杂、和声也尤为丰富,且一般参演人数众多,演唱场面十分宏大。这些特征打破了“中国民族音乐中没有复调音乐”的偏见,是民族音乐与合唱艺术形式可兼容性的有力证明,拓宽了我国民族音乐的范畴。[1]但其歌词却很简练,是以突出和展示曲调声音美为主的“声音大歌”。
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侗族大歌已成为记录和传承侗族文化的载体。[2]同时,侗族大歌还是当地侗族文化的一张名片,向外塑造当地文化的品牌特色,向内则作为重要的族群文化,凝聚着当地的地缘、血缘,是连接人与地的情感与认同,增强了当地的民族自信和文化凝聚力。[3]
然而,面临当下现代文化、外来文化和市场经济的全面冲击,侗族大歌的传播与传承出现新的困境,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新的机遇。本文将重新审视侗族大歌面临的困境,并试图探索出一条适合在新时代背景下的现代化传承与传播的实施路径,让其充分发挥文化作用,增强文化自信。
1、传承人
(1)年龄断层
三江千人唱响侗族大歌
不仅生态环境遭受破坏,在现代文化、外来文化的冲击下,侗族大歌流行区的人也受到了影响。有研究显示,即便在流行区内,也不是人人都会唱侗族大歌。[4]
目前,越来越多的侗族聚居区的青壮年劳动力更愿意选择外出务工,少年则进城上学,有些还会将父母接到自己的工作地,久而久之,大量当地人脱离了原有的文化语境,侗族大歌在传承上的年龄断层现象也愈发严重。
有研究调查了黔东南州国家级、省级传承人的年龄分布。研究显示, 出生最早的为1936年出生的“侗族大歌”传承人吴世雄,出生最晚的为1980年出生的“苗族服饰”传承人王亨石,1981后出生的传承人为零,传承成的主力军由60年代的人组成。[5]
(2)文化冲击
李善兰在《影视人类学视野下的侗族大歌研究》一文中认为,侗族大歌的传承和发展其实依赖于由侗族特有婚恋体制及其特定社会生活结构建构起来的文化生态环境。[6]
随着我国现代化进程的推进,现代化浪潮影响下的人口流动也使得当地本就局限的生态环境遭受进一步破坏,当地原生态的文化生活环境正滑向濒临解体的境地。这种冲击体现在包括语言体系、娱乐方式等多个方面。在语言体系上,主流文化的发展使得当地接触侗语及其相关语系内容的人越来越少,其使用场景也随之缩减,依赖侗语演唱的侗族大歌也因此受到制约。在娱乐方式上,受科技发展和外来文化的影响,当地人的娱乐方式也在逐渐发生了转变。原先,侗族大歌作为当地重要的娱乐方式之一,承载着主要的娱乐功能。而科技的发展使得手机、电视、电脑等不同的媒介进入当地人的视野,由这些媒介带来的丰富多彩的线上内容逐渐削弱侗族大歌的娱乐功能,侗族大歌的生存空间也相应缩减。
2、语言
(1)当地侗语传承情况不容乐观
早在上世纪,侗族文化就已引起了国家的高度关注,为更好的传承、保护侗族文化,国家为侗族提供了对应的文字。[7]然而,当地对于该文字的应用十分缺乏,该文字在侗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的过程中也并未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至今,侗族大歌的学习过程仍以延续了几千年的口耳相传为主,当地人也并不使用新文字来记录歌词。有汉字识别能力的人则习惯通过标注拼音的方式来学习,而歌曲的具体含义则通过歌曲的汉语翻译来获得。
尚·马龙将侗族大歌与流行钢琴进行融合展演。
而现在大多年轻家庭的父母不再传授侗语给自己的孩子,为了迎合教育需要,他们更倾向于普通话,这就导致年轻一代的人他们不懂侗语、不懂侗歌甚至于对自己的文化弃而远之。
(2)语言造成的传播壁垒
传播效果取决于传播者和接受者双方之间的心理距离和信息反馈的灵敏度,具体而言包括二者的审美趣味、欣赏习惯和文化背景等。二者心理距离过远,则容易导致“传而不通”的传播结果。
就目前来看,侗族大歌的传播受当地文化背景、地理空间的限制,使得人们要接受到真正的侗族大歌既需要通过汉语翻译等手段明白歌曲的含义,同时又需要身临其境感受侗族大歌的声景,此外还要对侗族的文化背景有所了解。缺乏其中一种,就可能会导致对侗族大歌的接受出现偏差,对侗族大歌的接受可能也仅停留于对侗族大歌音乐性的感性接受层面。要想真正实现侗族大歌传必求通的目的,就必须在语言这一关下功夫,例如完善翻译、普及与侗族文化相关的汉语读物、推广侗语等。
依照传播学对于媒介的定义,媒介即传递信息的工具和手段。对于音乐传播来说,传播媒介大致可被分为舞台、乐谱、唱片和电子媒介等。侗族大歌作为传统民族音乐,其早期的传播较多依赖于口耳相传,通过对侗族大歌的反复出现来克服音乐转瞬即逝的流动性。如歌师编写歌曲在本村传播,后以歌队或相互学习为媒介传播到其他村寨。以歌师、歌队为源头,家庭、学校为传承环境,歌赛、当地传统节庆为媒介也是当地传承侗族大歌的主要方式。[8]
根据曾遂今教授在《音乐传播学理论教程》一书中总结,这样的传播方式高度依赖于三类空间,即人际关系的空间、节俗风情的空间和表演活动的空间。[9]得益于这样的空间媒介,侗族大歌得以被保存下来。
然而,空间媒介也因其相对密闭的空间而在传播时效、传播受众、传播范围和传播效果上存在局限,尤其在现当代的传播环境和当地的空间媒介遭到破坏的前提之下,仅依赖空间媒介来传播侗族大歌已经难以满足新时代传承传播优秀传统文化的需求。
上文提到,侗族大歌在传播媒介上存在单一化的问题。事实上,侗族大歌的传播并非没有在电视、网络等媒介中进行尝试,其中不乏一些成功案例。如2017年由丑丑执导的电影《侗族大歌》不仅在国内收获了一定的票房和赞誉,也在国外获得了多个奖项,促进了侗族大歌在国内外的传播。
然而,类似电影《侗族大歌》这样的成功传播案例仍是少数,而《侗族大歌》之所以能取得成功不仅得益于对影视这一媒介的选择,更得益于电影内容抓住了当代广大受众的心理需求。目前,侗族大歌在传播模式上仍缺乏创新,对侗族大歌的传播不仅要探索新的传播媒介,更要在内容和模式上进行创新,基于受众的需求尝试创新玩法,才能让侗族大歌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取得相应的传播效果。
1、传承人
(1)加强当地学校对侗族大歌的普及性教育
在教学方式上,应采取更多元的方式,运用互联网平台资源,向学生展示侗族大歌在当下应用场景的可能性。线下提供更多实践和展示的平台,让学生多方面、多角度地认识侗族大歌。在教学内容上,除了教唱,也需要带领同学认识到侗族大歌的文化特征及其在中国文化、世界文化中的重要地位。让学生充分认识到传承侗族大歌的必要性,唤起同学们文化传承的使命感。
(2)建立家庭教育传承模式
家庭教育具有不可忽视的启蒙教化作用,对侗族大歌的传承来说亦是如此。侗族大歌的原始传播方式为口耳相传,这种传承方式与家族传承具有高度的契合度,因此,应充分发挥以传承人为主体的家庭教育传承模式的作用,通过设立家庭评选、优秀楷模等激励机制,从多方面给予家庭中的传承人支持与鼓励。
(3)从家庭日常中培养认知
侗族大歌和家族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学者扶燕在调查中发现,侗族南部方言区的很多歌师,其父母乃至祖父母、外祖父母也均是当地的歌师,这使得后代也浸润在以侗族大歌为载体的家族文化当中,接受侗族大歌的熏陶,[10]可见从小建立起对侗族大歌的感知,通过家庭再现侗族大歌的生态环境,培养孩子对侗族大歌的兴趣和对侗族文化的认同和自信对侗族大歌的传承来说至关重要。
(4)恢复侗族大歌在当地的生态环境
社会教育植根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在侗族大歌传承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为其传承提供了家庭和学校之外的更大范围的空间。其作用是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所不能取代的。
①建立关联场所
通过建立与侗族大歌相关联的文化场所,可在潜移默化中深化人们对于侗族大歌的认知。因此,应当建立并充分利用如图书馆、博物馆等各种公共文化场所和具有纪念性、标志性的建筑物,通过这些场所向公众传达侗族大歌及其文化内涵,充分发挥场所教育推广的功能。
②建立关联社群
社群是社会教育的重要领域。政府和社区可积极带头组建兴趣社群,如社区合唱团、少年合唱班、非遗爱好群等与侗族大歌的特征产生交集的社群,以爱好为介入点,吸引大众主动接触侗族大歌。同时可开发面向社区老百姓的教育课程,向社群展示、普及侗族大歌的魅力。
③建立关键激励
良好的激励机制可促进社会教育以更高效、高质量的方式进行。政府可建立起良好的激励机制,例如多举办社区赛事、演出活动,为社区提供展现学习成果和收获反馈的平台,引导社区追求更好、更具创意的表演、学习方式,培养更多侗族大歌的受众。建立侗族大歌人才培训示范基地,健全侗族大歌人才培养的激励机制,加强对师资培养的投入,开设公开的培训班、夏令营等周期活动,从中培养、筛选、留住、输送人才,使其具有承担传承侗族大歌的能力,实现由点及面的高质量传播。
2018黔东南国际民歌合唱节—唱游黎平天生桥。黄昌松 摄
2、语言
(1)加强侗语传承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发展,侗族和外部的交流更为频繁,越来越多侗族人愿意让孩子学习普通话,甚至很多年轻一代的父母不会说侗语,这导致许多侗族后人不会讲侗语、缺乏对当地文化认同的现象。
因此,要想传承好侗族大歌,加强侗语的保护是极其重要的。从教育层面来看,当地学校应当在教育体系中融入侗语及侗族文化的教学,扩大侗语的应用场景。为年轻一代营造侗语使用环境,保障侗语的社会功能。
(2)完善侗语翻译体系
为达到“传必求通”的传播效果,需要接受者对侗族大歌的内容和文化背景有一定了解。相比采用小语种演唱的流行歌曲,采用英语演唱的流行歌曲之所以能在国际传播中取得大规模的传播效果,与英语在全球范围内的推广和英语翻译体系的建立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因果关系。因此,要想使得侗族大歌在大众传播层面达到良好的传播效果,完善侗语的翻译体系、推广与侗族文化相关的汉语读物是不可或缺的。具体而言,可借助音乐流媒体平台,在侗族大歌的歌词页面增加歌词大意和与歌曲相关的文化背景讲述,并尝试使用拼音对歌词进行注音,同时可将与侗族大歌相关的经典故事打造为IP并对其进行翻译和传播,借助IP向大众输出侗族故事,拉近大众与侗族大歌之间的心理距离。
(3)将侗族大歌教育引入全国学校音乐课堂
学校应积极拓展侗族大歌进课堂的教学普及模式,将侗族大歌引入全国各教育阶段的音乐课、合唱课、艺术鉴赏课当中。侗族大歌的发现证明了合唱艺术不仅存在于西方。在学校的音乐课堂当中,可充分利用侗族大歌的优势,讲侗族大歌与合唱艺术教学相结合,以此吸引广泛的学生参与。教学者应充分认知到侗族大歌的重要性,结合丰富多彩的第二课堂活动,运用好各校合唱团等兴趣爱好社团,通过高校课堂,建立相关的慕课,使侗族大歌在更好的生存环境下得到可持续发展。
数字藏品平台鲸探与河南博物院社会服务部发行数字文创。
1、媒体传播
(1)传统媒体
传统媒体是相对新兴网络媒体而言的传媒方式,包括报刊、户外、通信、 广播、电视等。尽管当下新媒体正快速发展,但传统媒体仍具有其不可替代的自身优势。例如可利用传统媒体的权威性,向大众传播侗族大歌的相关文化知识,引起大众对侗族大歌的兴趣。具体如打造关于侗族大歌的“专属类”精品节目,借助传统媒体向基层群众传递侗族大歌的魅力,运用现代化技术和多元化的拍摄手法为观众打造沉浸式的体验。
(2)新媒体
传统媒体对侗族大歌的传播,使侗族大歌的发展有了面向大众的展示平台。而新媒体则可触及更广泛、多元的人群。例如,可主动使用微信公众号、官方微博、微信群、短视频等新型媒体,以视频、图文、报道等形式提升侗族大歌的可见度,充分运用新型的社会化媒体的传播特性为侗族大歌的推广传播赋能。
(3)融媒体
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新媒体和传统媒体的界线开始模糊。传统媒体借助新媒体平台也在互联网的世界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而新媒体也常常与传统媒体达成合作,二者利用其互补性,在内容、宣传等方面进行整合,从而实现资源、内容上的互通。侗族大歌的传播也可充分运用融媒体的概念,将传统媒体、新媒体的优劣整合互补,通过融媒体来提高传播效果。
2、学界传播
侗族大歌能够名扬海内外,在很大程度上是得力于民族工作者和音乐工作者的发现和推介传播。[11]对于现代学者来说,在深入研究挖掘侗族大歌及相关侗族文化的学术研究的同时,也需要更多的时代融合,更多的守正创新。在基础研究上应更多研究侗族大歌的创新发展之路,注重研究科学的传播方式,将侗族大歌与现代传媒技术结合的方式方法,建立多维度的传播渠道,使其研究成果获得更大的影响力。同时可借用现代数字化技术,建立侗族大歌资料库及其合理的索引体系,如建立侗族大歌云数据库,将收集到的作品歌谱、乐谱、表演视频材料及相关研究文献整理到云数据库,从而能积极推进侗族大歌的传播与发展。
3、名人传播
在侗族地区,歌师备受当地人的尊重,对侗族大歌在当地的传承与传播方面均作出了重要贡献,如曾获得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薪传奖的吴品仙老师,获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侗族大歌代表性传承人的胡官美老师等。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大众名人为侗族大歌发声,采取行动对侗族大歌进行传播, 如知名艺术家阎维文曾在其音乐采风系列纪录片《听,这里是贵州》中深入到侗族大区进行采风,向观众展现最真实的侗族大歌,作为具有广泛知名度的歌唱家,阎维文的参与让侗族大歌获得更大范围的传播。又如在欧洲享有盛誉的流行钢琴家尚·马龙曾于2011年发表了一张将现代乐器和侗族大歌相结合的音乐专辑——《侗融》,《侗融》的发表和展演使得侗族大歌在国内外均取得良好的传播效果。2016年年初,尚·马龙和尚雯婕在贵州和河北卫视合办的《让世界听见中华好民歌》里又一次将侗族大歌带上了舞台。我们应当对这些名人进行公开鼓励和表彰,推动更多艺人、名人加入到宣传侗族大歌的行列中,借由他们将侗族大歌带给更多圈层的受众。
1、平台创新
传播平台的打造与创新可为侗族大歌的传播带来经济效应和文化效应,同时文化与旅游产业的融合发展亦离不开平台的创新。
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我国互联网用户的增长,网络空间成为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宣传阵地。如以收集展示京剧文化资料为主的中国京剧戏考通过将传统京剧剧本录入网络的方式,向更多人展现传统京剧的原貌,推动了京剧在网络空间的传播。侗族大歌的传播也可借鉴成功经验,加强建立完善侗族大歌一站式资源平台,培养多元文化传播者,建设侗族大歌专业宣传网站,开设围绕侗族大歌开展的线上品牌传播平台,让演艺不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可以随时随地通过互联网触达全世界的受众,进一步降低大众了解侗族大歌的门槛。
2、形式创新
演出、比赛、活动的形式创新可为侗族大歌的传播带来活力。如2018年举行的黔东南国际民歌合唱节,实现了边唱歌、边学习、边旅游的教学方式,开启了以民族合唱艺术为主題的文化旅游新篇章。之后的2019年,以“世界好声音·唱游黔东南”为主题的文旅融合项目也全面促进了黔东南文化和旅游融合发展,该项目未来也将作为国内外合唱艺术主题文化旅游常态化开展。
在演艺场景上,除传统剧院、固定演出场所的镜框式、山水实景式演出之外,可推动打造侗族大歌的沉浸式演出,将“行进式游”和“沉浸式演”融为一体,甚至设置观众角色扮演,参与其互动。
在我国发展数字文化产业的主观探索和新冠疫情的客观因素的背景下,在线剧院、数字剧场和元宇宙也逐渐发展为演艺消费的新场景。近年来,有不少传统文化结合在线数字藏品平台发行数字文创,带动新一代消费群体对传统文化的关注。侗族大歌也可借助元宇宙的呈现形式,开发其相关数字藏品,借助直播、元宇宙等形式和概念进行内容营销,扩大侗族大歌在数字化时代的影响力。
3、模式创新
除了与侗族大歌高度相关的平台和赛事之外,旅游产业中的不同领域也可作为传播侗族大歌的植入点。例如,线上可开创配备专业语音导赏的“云旅侗族”,线下可围绕侗族大歌开创如研学、康养、生态、亲子、自驾等系列旅游项目,开发相对应的文创类、衍生类产品,开创““文旅+教育”、“文旅+养生”文旅+游戏”、“文旅+文创”等新型业态,用多元化模式+新型业态的方式,拉动地方经济增长的同时,提高侗族大歌的影响力。
虽然目前我国对侗族大歌已有许多立法和行政层面的保护,许多侗族大歌传承人近年来也为侗族大歌的传承作出了许多贡献。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传承传播侗族大歌是一个常看常新的课题。如何在当下持续做好侗族大歌的传承传播工作,还需要政府、传承人、社会的共同努力。让侗族大歌在继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发展,让我国传统文化的瑰宝被更多人看见、了解,让侗族大歌的传承和传播更具希望和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