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 超
(1.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2.江苏警官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31)
陆游在南郑(今陕西汉中)所作《山南行》中写道:“国家四纪失中原,师出江淮未易吞。会看金鼓从天下,却用关中作本根。”[1]207(第1册)此诗是陆游真正写其南郑生活的一首诗歌,悲痛中带着豪迈,失意中带着进取。“诗中表达了他的一个重要观点:收复中原,应以关中作为‘本根’”。[2]119由于南郑与关中地区紧密相连,使陆游认识到了关中地区对收复中原的战略价值,改江淮作战方略为关中根本战略,并产生了出汉中得关中谋天下的雄心壮志,诗歌的战略意图确实令人神往。不过,从南宋防守战略发展的角度和川陕主政者的选任以及战略实施来看,陆游的关中根本思想却已经落后时代,只是一介文人出于自我体察的空想罢了。
乾道八年(1172),陆游到达南郑,在枢密使兼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帐下任职。南郑地区是抗金前线,激荡的军旅生活转变了陆游的北伐战略思想,曾经主张从东边的江淮地区进军,而“在看到西边的形势以后,陆游正同王炎和王炎幕府中人一样,主张从关中进军”[3]105。其实,“关中作本根”的战略思想由来已久。关中是川陕地区的防御重地,是南宋整体军事战略最关键的节点之一,所以在陆游之前,许多重臣、将军和地方官就已经提出了以关中为兴复根本的战略思想。但这个战略思想只是摆设,南宋朝廷上下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如何自保。
李纲与宋高宗论及“靖康之难”时,谈到“金人两至都城,所以能守不能守之故”[4]11257,李纲奏曰“臣尝言车驾巡幸之所,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4]11257。由此得之,李纲的“关中为上”战略思想回答的是都城如何能够守住的问题,而非该从哪里发起反攻的问题。而且,李纲的论断主要来自对历史经验的总结,如斯所言“高祖先保关中,故能东向与项籍争。光武先保河内,故能降赤眉、铜马之属。肃宗先保灵武,故能破安、史而复两京”[4]11262。不难看出,李纲的战略是先保而后争,关中和河内、灵武一样,都是退守之地。李纲这种自保的战略选择实是无奈之举,因为李纲十分清楚,金兵强宋军弱,且宋高宗无意反攻,他只能尽力让宋高宗离前线近一点。于是,李纲只能上言“陛下纵未能行上策,犹当且适襄、邓,示不忘故都,以系天下之心”[4]11257,奏请的驻跸之地从“关中为上”变为“南阳光武之所兴”。尽管李纲极力反对迁都东南,“有诏欲幸东南避敌,纲极论其不可”[4]11257,但在时局已经无法改变的情况下,也改变了态度,“今以东南形势而言,则当以建康为便”[4]11264。从李纲思想变化的整个过程来看,“关中为上”的战略仅仅是历史教科书上的举证罢了,原本也不是他实际操作的选项。
宗泽也提到过关中的战略地位,其《乞都长安疏》言道:“陛下驻跸长安,则金人必不能西向潼关,中原豪杰,尽乐为陛下用,内外之患,皆可消弭,而祖宗大业,可以永保而传亿万世。”[5]327显然,宗泽提出的“驻跸长安”的关中策略,只是想依“潼关”之险拒挡金兵,以暂时保全朝廷,只等中原平定还迁汴梁。至于收复中原的基本路线,在宗泽眼中,还都“东京”开封,誓师用兵于河北,应是首选。“始,泽招集群盗,聚兵储粮,结诸路义兵,连燕、赵豪杰,自谓渡河尅复可指日冀。有志弗就,识者恨之。”[4]11285宗泽本授河北义兵都总管,屡次击败金兵,从河北之地进军自然成为他的反攻战略路线。
唐重作为关中地方官员,上疏曰:“镇抚关中以固根本,然后营屯于汉中,开国于西蜀,此为策之上。”[4]13186屯兵汉中稳固关中,以西蜀为根据地再图霸业,似乎言之有理,然而事实情况是,金兵已经居高临下,关中已是砧板鱼肉。而后,唐重“又六上疏,皆以车驾幸关中为请。并条奏关中防河事宜,大意谓:虢、陕残破,解州、河中已陷,同、华州沿河与金人对垒,边面亘六百余里。本路无可战之兵,乞增以五路兵马十万以上,委漕臣储偫以守关中。”[4]13187可以看出,于关中宋军处于守势,岌岌可危,唐重请宋高宗驾幸关中,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关中兵力,守住一方。随后金兵围城,唐重战死,也说明关中已非根据之地。关中地方官员所献的关中固本之策,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住地方领土,还没有上升到皇图中兴的国家战略层面。
马扩与金朝君臣打过交道,曾与金兵对峙,非常了解金兵的战略意图。马扩上书言道:“愿陛下幸巴蜀之地,用陕右之兵,留重臣使镇江南,委健吏以抚淮甸,破金贼之计,回天下之心,是为上策。”[6]412可见,“用陕兵”“镇江南”“抚淮甸”是马扩的基本战略,这主要是针对宋军在淮甸“势力日益穷戚”[6]411之战略失误而发。然而,马扩的战略设想遭到了季陵的猛烈抨击。《应诏上言天变疏》曰:“奸臣马扩上疏谓上策入蜀,中策都武昌,下策都江宁。臣常诘之,第言天子必惮远涉,由下引之以及中,由中引之以及上,此奸谋也。扩乃西人,知关陕残破,不可以遽往,欲先幸蜀以便私耳。”[5]234季陵的言辞虽然过激,但指出了将帅欲借战略调整而专权便私的政治意图。马扩的“用陕兵”战略是有一定的正确性的,不过也透露出将帅的抉择或多或少夹杂着对自己前途命运的考量。
总之,陆游没有意识到,他从前人之处接受到的“关中作本根”的战略思想自始至终都是南宋朝廷的自保策略,而非收复中原的进军道路。陆游诗云:“王师入秦驻一月,传檄足定河南北。安得扬鞭出散关,下令一变旌旗色!”[1]1(第2册)“五丈原头刁斗声,秋风又到亚夫营”[1]63(第10册),出兵散关,取五丈原,收复关中,每当提及关中战略要地,陆游的爱国热情就喷涌而出,壮志难酬的苦闷愈发强烈。然而与陆游想象的不同,关中战略或为保都城,或为保皇脉,或为保地方,或为保将权,关中从来没有真正成为国家的进攻策源地。陆游以文人的视角画策北伐之路,注定只能以失望收场。
从关中进军北伐中原,“这个观点并非陆游的独创,张浚、虞允文等都曾有过这种主张”[2]119。张浚的关中用兵主张对陆游的北伐战略思想具有先导作用,不过由于历史条件和身份视野的不同,张浚的关中用兵主张是在实践基础上的较为成熟的政治谋划,而陆游还停留在一介书生的自我假想。
陆游早年入朝做官时,正值宋孝宗锐意进取中原。宋孝宗召见张浚询问策略,张浚主张江淮用兵挥师北伐,得到首肯,遂被任命为枢密使,都督江淮兵马。所以,初入仕途的陆游在北伐战略思想上必然与身为主帅的张浚保持一致。《代乞分兵取山东札子》曰:“俟徐、郓、宋、亳等处抚定之后,两淮受敌处少,然后渐次那大兵前进。”[5]199然而“符离之战”的失败,使陆游的北伐战略思想发生了动摇,尤其当陆游入职南郑幕府后,参透了得关中者得天下的战略。“国家四纪失中原,师出江淮未易吞。会看金鼓从天下,却用关中作本根。”从诗歌可见,由于江淮战役的失利,陆游认识到江淮之地难以轻取,经略关中才是恢复天下的根本。实际上,陆游认为的出兵关中战略,在江淮战役之前早就被张浚实践过,“富平之战”的结果也是失败的。
自南宋建立,采用关中战略、荆襄战略还是东南战略,一直在朝臣之间争论不休。从张浚主动北伐抗金的战略实施顺序上看,关中北伐在前而江淮北伐在后。张浚先是在建炎三年(1129)秋,调动陕西五路宋军,在富平发起了对金兵的会战,此是关中战略的最大决战。“富平之战”大败,宋军西北之兵全部溃散,关中之地尽失,再无北伐之力,宣告关中战略的失败。“不久,张浚又撤往四川阆中,再也不提恢复关陇的计划了。”[7]130正是因为此次失败,当宋孝宗询问张浚北伐之策时,张浚不再考虑关中战略,而转向江淮战略。“浚附奏请上临幸建康,以动中原之心;用师淮堧,进舟山东,以为吴璘声援。”[4]11308从江淮入山东,张浚的北伐路线与早年的想法已然不同,而且变得稳中求进,这种转变是在经验教训的基础上逐步发生的。
不难看出,陆游是先经历江淮失败后思关中,张浚是先经历关中失败后图江淮,陆游的北伐战略转变与张浚的决策思路转变,在时间上正好是相反的。而且,陆游设想的关中战略与张浚在目标、信心、大局上不是一回事。
首先,陆游的关中战略目标是收复中原,而张浚“关中根本”战略是为保卫东南。建炎二年(1128)秋至建炎三年(1129)秋,中原的开封、山东的徐州皆已失陷于金,金兵已逼近江淮。“帝问浚大计,浚谓中兴当自关、陕始,虑金人或先入陕窥蜀,则东南不可保。”[8]699可见,张浚在为宋高宗定策时,已经明确了经略川陕的战略目的是防止金兵入蜀,建立起保卫东南的屏障,而非进攻关中恢复中原。这是宋金战局形势所决定的,江淮已处敌锋,虽然宋高宗一直趋于避难江浙,但大敌当前,关中兴兵的历史经验、兵马基础和战略地位是显而易见的,开辟新的战略纵深是非常有必要的,遂调张浚对“关中根本”战略付诸实践。所以,张浚的“关中根本”战略从一开始就是策应战略和守蜀战略。
其次,陆游在南郑的军旅生活慷慨激昂,对收复关中充满期待,而张浚虽意识到关中战略的重要性,但对经略川陕并没有什么信心。“初,浚宣抚之议未决,监登闻检院汪若海曰:‘天下者,常山蛇势也。秦、蜀为首,东南为尾,中原为脊,今以东南为首,安能起天下之脊哉!将图恢复,必在川、陕。’浚大悦,遂决行。”[8]699张浚的犹豫不决也不难理解,关中要地只是汉唐史话和纸上谋略,时至南宋,关中历经战火洗礼,内部已然残败,外部大敌压境,绝非可靠的根据地。而在理论支持和君臣信任的鼓励下,张浚才下定了决心。当他到达兴元时,负责四川财赋的赵开就浇了一盆冷水,言道“蜀之民力尽矣”[8]700,反映出朝臣的战略想象与地方的现实情况存在着巨大差异。
最后,陆游只关注一域之得失,没有全局战略眼光,而张浚领导的“富平之战”其实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主要为了减轻金兵对江淮的威胁。在富平战役之前,南宋的江淮防线濒临崩溃,建炎三年(1129)秋至建炎四年(1130)春,金兵大举南下,以宗弼为主将,一路攻占扬州、建康、临安、明州等,宋高宗被逼下海避难,逃往福建。受宋高宗重托的张浚,眼见东南危在旦夕,自是焦急如焚,深知自己的使命是以西北之兵牵制金兵,所以当王彦、曲端、吴玠、刘子羽等诸将提出力量不足、形势不利时,张浚言道“吾宁不知此,顾东南事方急,不得不为是而”[4]11505。朱熹的《张浚行状》也明确了这一点:“始公陛辞,上命公三年而后用师进取。至是上亦以虏欲萃兵寇东南,御笔命公宜以时进兵,分道由同州、鄜延以捣虏虚。公遂决策治兵,移檄河东问罪。”[5]210虽然富平之战宋军大败,但这场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扭转了东南危局,原本金兵驻扎淮东时南下的宗弼军队被调至陕西,张浚的关中用兵以保东南的战略也算基本实现。
张浚是南宋北伐中关中战略和江淮战略的主要实施者,他的北伐战略的转移更符合宋金对峙的战略重点,更代表南宋统治者的决策意志。相比之下,陆游从临安时的《代乞分兵取山东札子》到南郑时的《山南行》,再到怀旧诗作《追忆征西幕中旧事》《感昔》等,其中表达的北伐战略思想变化反而显得有点过时。陆游并不是一个军事家,他对国家战略的发展演变没有清楚的认识,只是凭着自身经历和爱国热情对关中战略寄予期望。
陆游能够从戎南郑,得益于虞允文、王炎的协助和赏识,他的关中北伐战略的兴起与落空,也与此二人息息相关。可以说,王炎恢复中原之志激起了陆游关中北伐的爱国热情,而虞允文的迂阔不前使陆游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之中。
实际上,陆游对于虞允文、王炎在为官志向和经略川陕上的差异有着清楚的认识,他对二人的诉求是有针对性的。乾道八年(1172),陆游的夔州通判任期已满,本就清贫的他即将失业,面临巨大的生活困境,“连回家的路费也凑不起来,不得不向政府请求帮助”[2]115,遂向虞允文乞求一官半职,作《上虞丞相书》。这篇《书》中有两个要点,一是陆游深知高居丞相之位的虞允文,志在功成身退明哲保身,所以言道“恭惟大丞相道学精深,力量广大,庶几以周公、孔子之政,而复三代之俗者,浑浑巍巍,不可窥测”[5]229;二是陆游此时并无热血的北伐战略,只想养家糊口,言道“伏惟少赐动心,捐一官以禄之,使粗可活,甚则使可具装以归,又望外则使可毕一二婚嫁”[5]229。在给虞允文上书的同时,陆游给王炎写了《上王宣抚启》,这篇《启》的基调慷慨悲壮,言道“抚剑悲歌,临书浩叹,每感岁时之易失,不知涕泗之橫流”[5]275,将自己壮志难酬、献身抗战的意愿表达得非常强烈。因为陆游知道,王炎是积极进取锐意北伐之人。“陆游上书王炎、虞允文而非他人,选择南郑而非他处,是有前因后果的,是以志趣相投为基础的,是有国难当头、抗金北伐这个大的时代背景的。”[9]对比陆游给虞允文的《书》和王炎的《启》,明显发现,两者虽在同一时间段同一背景下所作,但文章的情绪和重点却截然不同,《书》意在保己,《启》意在建功,说明陆游撰文内容是根据对象而有所侧重的。
王炎和虞允文的关系也很微妙。在虞允文眼中,王炎可能只是自己在川陕的代理人而已。绍兴三十二年(1162),虞允文初任“川陕宣谕使”,与大将吴璘共同经略川陕,取得不俗战果。乾道三年(1167),吴璘卒,六月虞允文再任“四川宣抚使”。宋孝宗对他寄予厚望,“太上赐御书圣主得贤臣颂,上又为之制跋,陛辞,复以所御双履及甲胄赐焉”[4]11769。虞允文也不负重托,作出了一番政绩,包括裁汰冗兵、检得义军、整理兵书等。不过,只一年多的时间,乾道五年(1169)三月,虞允文就被召回。相较于宋孝宗的重视和虞允文的抱负,其主政川陕的时长未免太过短暂。而且,接替虞允文的王炎,在从政资历上也显得比较单薄。王炎于乾道元年(1165)只是“两浙转运副使”,短短五年时间就位至公辅,可谓迅进。川陕战略地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时人曰“蜀古为重地,而镇蜀率用名臣”[5]340,所以王炎出任“四川宣抚使”略显仓促。“召四川宣抚使虞允文还,陈俊卿荐其才堪将相故也。以王炎代为宣抚使,仍参知政事。”[10]3756可见,之所以突然调任王炎,主要是为了让虞允文快速回朝任相。乾道八年(1172),“允文尝举克家自代……御史萧之敏劾允文……允文、克家争之,不从”[4]11798—11799,表明虞允文已经不想再任丞相之职,他只想回到任丞相之前的四川,“允文力求去,授少保、武安军节度使、四川宣抚使,进封雍国公”[4]11799。虞允文,本“隆州仁寿人”[4]11791,再加上前两次镇蜀的经历,所以对于他来说,王炎只是他作丞相之时在川陕的顶替之人。
但是,关于王炎和虞允文职位对调的前后缘由,王炎似乎并没有领会到,以为自己出使川陕的目的是为了积极备战。“当时他的一些友人,如李石、晃公溯、王质、蔡截等,都对他以把握机遇、建立功业、恢复中土相期。”[11]王炎到任之后,先把宣抚使的治所移至离关中前线更近的汉中,其次整合各地方抗金武装,大力招揽北伐人才。[11]可见,王炎北伐之心非常迫切,甚至对不愿相助的人才进行打击,如“辟克明,不就。炎怒,劾克明避事,坐贬秩”[4]13531。王炎在川陕的经略和虞允文基本保持一致,然而不解的是,王炎和虞允文却存在矛盾。“初,炎与宰相虞允文不相能,屡乞罢归。”[5]213那么“不相能”的原因,很可能在于王炎太过激进,而虞允文坚持保守。正如朱东润先生所言:“王炎到四川去的时候,体会还不深刻,再加陆游的跃跃欲武,把最高统治者消极抗战的要求,误认为积极抗战的企图……虞允文是能体会孝宗的用意的,抗战还是抗战,但是他认识到的只要消极,不要积极。”[12]正因如此,陆游在王炎的激励下从军南郑,才产生了关中北伐的战略思想,促使了爱国主义思想的飞跃和升华。而当王炎回京,同为主战派的虞允文第三次宣抚四川时,陆游却陷入了低落,因为他已然了解虞允文对关中战略的定位,北伐无望之感怆然而生,遂有“渭水函关元不远,著鞭无日涕空横”[1]226(第1册)的浩叹。
果然,虞允文至蜀,王炎旧部随即星散,陆游改除“成都府安抚司参议官”。虞允文从积极主战转为消极防守,个中因由可能是身为地方官员和书生文人的陆游所不能体会的。除了“军需未备”[4]11800的原因外,最大的因素在于张浚的前车之鉴。张浚川陕大败后,南宋朝臣间形成一个普遍的共识——“以浚为戒”。例如赵鼎运筹献策时说关中乃中原根本:“经营中原当自关中始,经营关中当自蜀始。”[4]11286而把半壁江山交付他时,他却推辞不就:“改命赵鼎都督川、陕、荆、襄诸军事。鼎辞以非才。”[8]704赵鼎不想承担西北重任的理由,就是不愿重蹈张浚覆辙:“故有志之士为国立事者,每以浚为戒。今臣无浚之功,当此重责,去朝廷远,恐好恶是非,行复纷纷于聪明之下矣。”[8]705虞允文经久官场,任左丞相期间与右丞相梁客家在战与不战问题上也有过争执和思考,他越来越感受到朝廷高层对于用兵的攻诘掣肘。很明显,“符离之战是宋、金和战转折的关键一战,此战失利宣告了宋孝宗北伐中原战争的结束”[13]190。虞允文对此不会无所体会,因此他在川陕攻略上必然选择退守持重。
所以,陆游的“画策虽工不见用”[1]87(第7册),不是指王炎,而是指虞允文。一方面,陆游的“画策”,“宾主相期意气中”[1]131(第5册)的王炎不会不想用;另一方面,以陆游的官阶地位,他的“画策”也上升不到最高统治者的层面。因而,“不见用”的恐怕只能是虞允文。
南郑的军旅生活,对于一腔热血的陆游,是一次难得的实践抗金主张的机会。通过亲身体验,陆游形成了“关中为本根”的北伐战略思想。但遗憾的是,陆游的关中战略思想只是对前人的重复,李纲、宗泽、唐重、马扩等人早已对川陕地区的战略地位分析透彻,张浚的川陕经略和“富平之战”已经对关中战略进行了实战检验,相比之下,陆游的关中战略思想就显的空泛、落伍。陆游的爱国激情在王炎的带动下愈发高涨,然而虞允文和王炎之间的分歧以及虞允文的政治考量,陆游是无法感知的,他的北伐“画策”对于拥有川陕更大决定权的虞允文来说,始终是“不见用”的。经过在南郑期间抗金情绪的高涨与低落,陆游北伐战略思想更加成熟完善,将早年的江淮战略和关中战略结合了起来。《贺薛安抚兼制置启》:“窃以江淮驻跸,胜人在天定之时;梁益宿兵,击首有尾应之势……关中既留萧丞相,上遂宽西顾之忧;江左自有管夷吾,人共望中兴之盛。”[5]282不过,陆游对军旅战斗的描写和对收复关中的壮志,在南郑所作诗歌中少有反映,只是在追忆或梦寐中大加表现,似乎陆游的北伐战略思想在事后回想中才慢慢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