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月 汤荣光
(上海市委党校, 上海 200233)
“坚持人民至上”凝结着党的百年奋斗历史经验。回望党百年奋斗历程,洞察人民至上经验生成演进的思想脉络和内在逻辑,尤须探究人民至上理念的理论渊源。本文结合经典作家的重要文本文献,致力于探寻马克思主义人民至上理论来源及价值指向,展现马克思主义对西方人本思想的批判超越,昭示着马克思主义人民至上理论的价值旨归。
探寻人类自身发展始终是哲学思考的恒久命题。它肇始于对自然本原的探察中,蛰伏于对上帝理性的推崇中,弘扬于自我意识觉醒的实践历程中,凝结于人之本质力量的思辨性考察中,显现于自然基础上的“类本质”的最初探察中。
人的本质的追问展现于自然本原思索之中。古希腊自然哲学家关于人的本质的探究经历了从感性到理性的转变。人关于自我生命存在方式的最初探察有见于古希腊神话中,作为虚构性存在的诸神仍然具备人的情感、需要和品格,同自然展开对抗,隐现着人向内探寻自身生存现实的能动性。泰勒斯将世界的本原归于水,将人从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中解放出来,表明人的客观存在性。普罗泰戈拉则主张人是万物的尺度,将人从自然中抽离出来放到宇宙中心的位置上,自此哲学家们普遍将人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探讨人的智慧、理性、教育等。苏格拉底进一步倡导“知识即美德”,强调只有具备德性,亦即具有普遍的绝对知识的人才是世界的主宰力量,从人的认识性存在中总结人之本质,将人的问题从哲学中抽离出来。此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亦沿袭这一人本主义的传统,将人作为研究的对象和出发点,探讨人的意志、价值等问题,强调理性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这一时期的哲学家正是在对自然的理解中逐渐认识到人的客观实在性,初步探寻到自我意识的独立性,凸显人主体意识的觉醒以及人本思想的萌芽。
人的主体理性在冲破宗教神学桎梏中得以张扬。处在宗教神学权威统治下的中世纪,宣扬上帝是全知全能的神。在所谓宗教哲学那里,人本质上是上帝的恩赐,对人的本质、价值的探寻隐含在对上帝的理解之中,并最终走向了人格化的上帝。人的主体性意识最终迷失在宗教信仰中,哲学对人的本质的探寻也止步于膜拜并绝对遵从上帝权威。人的主体性意识的探索走过漫长的中世纪,在14世纪后迎来再生与复兴。哲学家在这一时期重新审视人类自身的运动,大力推崇人文主义精神,宣扬人的价值和尊严,贬抑神学权威,鼓励人们追求现实的幸福而非通过赎罪求得来世幸福;主张发扬人的自由意志,倡导自由平等,突出强调人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否定对教会、上帝乃至统治者的绝对服从。值得肯定的是,文艺复兴时期对人的自然属性的宣扬以及自我意识的重新阐扬,再次掀起哲学领域对人的本质的思考,人的主体地位不断提升。近代启蒙运动者们进一步从唯物主义自然观的角度考察人之本质,无论是拉美特利“人是机器”的主张还是卢梭“天赋人权”理论,都凸显出人的自然本性中的理性成分,强调理性的尺度作用,维护基于理性的个人自由。由此,人的理性力量得以挖掘,并在消除宗教邪恶的过程中得到弘扬。
把握人的对象性关系成为考察人的本质的理论窗口。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开创者,康德从感性、知性和理性三个层次系统考察了人的自我意识,深化了对主客体关系的认识,提出“人为自然立法”的论断。他强调人根据自己的认识条件认识世界,自然乃至其他一切客体都是以人为中心的。费希特阐明“人的使命”在于不断完善自我以达成人与自然的统一,进一步阐证了人的主体性地位。人的主体性的真正阐扬则体现于黑格尔的思辨哲学。他从人与历史的辩证关系中考察人,赋予人的精神以绝对活力,认为理性构成世界的本质,而理性即人的本质。“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理性成为评判事物存在的唯一标准。与黑格尔从抽象的理性观念出发不同,费尔巴哈通过批判宗教哲学将对人的考察从抽象思辨拉回到现实生活之中,探察人的本质及其与自然、历史的关系。他阐明人的自然属性,强调外部世界作为客体反映在人的思维之中,但也忽视了人的社会性,最终对人本质的考证流于概念化了。德国古典哲学作为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所扬弃的理论来源,尽管在对于人的主体性考察上,发现了人相较于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劳动,但囿于时代局限难免陷入唯心主义的泥淖,忽视了人的现实能动性。
马克思主义人民至上理论通过释证劳动作为人的类本质,阐发人的能动性、社会性和阶级性特征,论述从事具体劳动实践的人民群众在社会变革中的决定力量,其中内蕴马克思和恩格斯分析人类社会历史的主线,人民至上所映现的唯物史观内核也不言而喻。
人在对象化劳动中发挥主体性价值,凸显其社会属性。不同于黑格尔将自由意志放诸于绝对精神领域,仅强调经过否定之否定的抽象精神活动而达成的理性实体;亦不同于费尔巴哈只停留于感性自然界,以爱为人的本质,否认人的感官对客观世界的反映的能动性,马克思借用费尔巴哈“类本质”的概念,借鉴黑格尔的辩证法,从人现实的对象性劳动中考察人和自然的关系,确证人的主体性。《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阐明,“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并且“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由此,自由自觉的劳动不仅被看作是人的本质,同时在对象化劳动中人的主体能动性得到充分显现。通过改造世界的对象化活动,人不仅能确证自己的生命存在形式,实现自己的自由个性;也能在这一过程中与他人形成相互依赖、相互依存的社会关系,即社会实践中人基于他人的劳动产品来满足自身需要,而自身生产出的劳动产品也会为他人享用。这样的理论观点亦可见诸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马克思指明人的受动性和能动性的统一,阐述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统一。由此观之,通过社会化的生产劳动,人实现个体与类的统一、主体与客体的统一,劳动成为马克思理解人的首要前提。
从事社会实践的现实的人构成社会历史的基本前提,凸显人在社会发展中的主体地位。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就旗帜鲜明地批驳宗教的虚幻性及其泯灭人的主体意识的本质,明确指出宗教的现实的基础在实际的社会生活中,阐明回到具体的历史进程中考察人及其关系。马克思首次对“现实的个人”予以具体阐释,有见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论述,鲜明提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全部社会发展的逻辑前提,在于从事着物质生产活动以满足自身基本生活需要的个人及其实际的社会生产,这一个体处在特定环境和具体社会关系中、具备改造客观世界的主观能动性,展现为“现实的个体”基于一定社会历史条件,在继承前人物质基础上的社会实践的互动过程。显然,人的主体性在社会生产中得以显现,从事社会实践的人起推动社会发展的主体作用。
人民群众在具体实践中创造历史,凸显人民群众的创造者角色。随着马克思、恩格斯考察现实社会历史不断深入,“人民”一词的外延和内涵不断拓展和深化。正是在揭批唯心史观的过程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详细解释了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基本问题,区分了居于统治地位从事精神生产的少数英雄人物和居于被统治地位的从事体力劳动的大多数普通群众,阐明历史的创造者正是那些为批判者当作历史编纂材料的人民群众,人民群众的主体变革作用彰显社会的进步性。然而,当马克思实际考察其生活的资本主义时代,却得出与之相悖的结论,即人的主体性地位在日益扩大的社会生产中逐渐丧失,资本以人格化的形式无偿占有劳动者的创造所得,劳动者成为资本谋取财富的工具。由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延拓了人民群众的外延,在日益分裂为有产者和无产者两大对立阵营的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农民及城市贫民都被纳入到人民群众的范畴内而结成稳固的同盟,其中最具先进性、革命性和组织性的无产阶级成为领导人民群众实现社会变革的中坚力量。可见,“人民至上”实际可理解为依靠人民群众的联合行动,谋求人民自身主体地位的回归以及人的个性和能力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人民至上理论彰显唯物史观的核心。
实现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始终是马克思主义的价值目标。只有极大发展社会生产力,赓续创造人民主体性的实现形式、根本途径和政治条件,不断累积社会主义发展的新因素和新优势,才能奠定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坚实基础。
马克思主义人民至上理论富含“自由人的联合体”以及人类解放的价值意味。关于未来人类解放的新社会,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作出设想,“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在共产主义社会,阶级和阶级剥削不复存在,旧式分工为社会化大生产所代替,联合起来的个人共同占有生产资料并按需分配劳动所得,每个人的自主活动过程与社会发展始终保持着一致性,从而使得个人的潜能得以充分而自由的发展,转变为推动社会发展的主体力量,自我也在社会创造的生产劳动中不断发展完善。由此关涉有关“共同体”的论述。马克思、恩格斯阐明,随着生产发展和新的需要的产生,共同体也面临解体和重构的境地,在这一过程中人民群众的边界不断扩展,结成更具包容性的共同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为打破地缘局限、开辟世界市场、建立世界范围内的普遍联系提供条件,但也深化了世界范围内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促成全世界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统治的合力,实现全人类解放。在此意义上,生产力的极大发展和世界意义的普遍交往决定着现实的个体的联合程度,人民至上理论的价值追求也因此有了历史根基和现实基础。
马克思主义人民至上理论以消除私有制为实现人的本质力量复归的根本途径。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往往表现为人的本质力量复归的过程,内蕴着人类解放的路径。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基于人的主体性的发挥系统考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阶段,指明前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极不发达的情况下,人们自身的能动性受制于自然形成的分工和社会交往的限制,缺乏历史主体的自觉意识;资本主义社会,人们改造自然的能力和历史主体意识极大提升,但因自然分工而带来的私有制却使得生产资料为少数统治阶级占有,广大劳动人民沦为出卖劳动力的雇佣工人而仅获得维持自身生存发展所需的生产资料,实际上丧失了历史的主体地位;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才能消除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将人从对物的依赖性关系中解放出来而呈现更为丰富的社会关系,劳动真正成为目的而非谋生的手段。因此,人的解放的真正实现,在前提条件上要求是同资本主义社会的私有制作彻底的决裂,实现人民的主体性。
马克思主义人民至上理论阐明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所需的政治条件。马克思主义自问世起便将人民主体性作为未来社会应坚持的根本原则,马克思主义政党自建立以来便将指导工人运动、实现人的解放为根本纲领。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无产阶级是消灭资产阶级的主力军,在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专政的革命运动中发挥领导作用。不仅因为无产阶级拥有极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更重要的在于无产阶级的革命性和先进性,他们除了自己的劳动力之外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他们代表了未来生产力的发展要求。无产阶级担负起领导人民建立共产主义社会及其制度的新使命。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处的年代,巴黎公社虽然仅存留了72天,但它建立无产阶级政权,推行有关经济运行、干部任用与监督、普选权等方面的政策,充分显现了无产阶级专政阶段人民主体力量的发挥,也初步彰显了马克思主义人民至上的理论价值。
综上而论,马克思主义人民至上理论在批判借鉴以往人本学理念的基础上,以对象化劳动为基点,以从事具体实践活动的现实的人为出发点,指明了实现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价值旨归,明确了实现人民主体性的路径方向,深化了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认识,为新时代理解人民至上的历史经验、坚持人民至上的政治立场、践行人民至上的价值理念提供理论支撑和实践导向。新征程上,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的需要,仍需厚植理论基础,把握人民在历史发展中的主体地位,切实做到发展依靠人民、发展为了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