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疯狂的外星人》的空间叙事

陈 茵 覃 才

(1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南宁 530006；2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西安 710119)

科幻电影一般表现为关于后人类时代(近未来世界和未来世界)的时空穿梭、外星人入侵及超级英雄等题材特征，特效制作的场景、角色及超能力相统一的奇观空间塑造是突显科幻电影题材特征的重中之重。作为2019年春节上映的两部科幻电影之一，《疯狂的外星人》能够在放映档期内创造21.83亿票房，既与中国科幻电影元年的时代期待有直接关联，也突显了导演宁浩的科幻电影拍摄理念的影响。在空间层面上，画面镜头地理化的地理空间、特效技术创造的奇观空间及宁浩“疯狂”系列电影所构成的文化审美空间使《疯狂的外星人》具有明显的空间叙事和空间审美特征[1]。这三个维度的空间叙事和空间审美，不仅创造了《疯狂的外星人》的科幻题材特征，还表现出以电影艺术的空间生产迎合观众、市场及时代审美需求的巨大价值。

一、地理空间

电影的叙事是一种“时空体”。时间既指电影的放映时间，也包括电影中的故事线性时间，这是电影叙事、情节发展的构成基础和直观形式。作为观看的艺术，电影的时间被制作成一帧帧的画面镜头。这种时间、帧数及画面镜头的制作、转换就生成了电影的“空间”。在电影中，画面空间的变化既直接推进电影情节的发展，也呈现电影的故事和内容，即电影的空间使电影的时间有了推进，并实现了电影的叙事与表达。对电影而言，“使空间地域化”[2]是进行空间叙事的最基本形式。具有地理特征的画面空间制作与变化，往往能够直接推进电影叙事的发展。突显特效制作的场景、角色及超能力相统一的奇观空间塑造的科幻电影更是如此。《疯狂的外星人》作为一部科幻电影，它就表现出明显地使空间地理化的地理空间叙事特征。

首先，太空的地理空间。从地理的角度看，太空既是相对于陆地、海洋和大气层的人类第四环境，同时也是“相对于地表的高位置资源”[3]。在这一意义上，太空展现了它具有的地理空间的特征。《疯狂的外星人》作为一部科幻电影，其将人类(C国)与外星人建交地点设计为太空卫星运行轨道上，即是将太空空间地理化的思维。在电影开始，作为人类代表的C国上尉扎克·安德鲁斯(马修·莫里森饰)穿着宇航服漂浮到外星人代表奇卡的宇宙飞船前，也就是地球卫星运行轨道的太空位置，要与奇卡互换收集着双方基因的基因球，以完成人类与外星人的建交仪式。在卫星运行轨道的太空地理空间中，由于扎克·安德鲁斯上尉多余的自拍行为，引起奇卡的不悦，也耽误了时间。最终致使高速运行的卫星撞到上了奇卡的宇宙飞船和扎克·安德鲁斯，使他们掉落到地球。整部电影的故事也由此展开。这个开始场景表明地球卫星运行轨道的太空地理空间是《疯狂的外星人》进行地理空间叙事的第一种类型。

其次，巴西、俄罗斯、埃及的地理空间。外星人代表奇卡掉落地球(具体地点为乐华世界公园)之后，C国老板派最强特工约翰(汤姆·派福瑞饰)一行人负责寻找。掉落地球的奇卡，被耍猴人耿浩(黄渤饰)找到。由于外形像猴子且处于晕迷状态中的奇卡，被耿浩拿走戴在头上的能量带之后，就真的被当成了猴子。因为由于耿浩的猴子欢欢在奇卡掉落地球过程中手骨折了，一百天不能表演。耿浩就训练奇卡来表演。在训练过程中，奇卡通过被耿浩当做钥匙绳的能量带拍了三次照片给C国。第一张照片是乐华世界公园仿照巴西里约热内卢做的巨大耶稣像。特工约翰一行人顺着这一线索，赶到里约热内卢，并以为奇卡被抓到了一艘有装备重武器的走私游艇上。他们用潜艇包围了走私游艇，但并未找到奇卡。第二张照片是乐华世界公园仿制俄罗斯圣巴西尔大教堂的造型。收到相片的特工约翰一行人，赶到俄罗斯，并与俄罗斯方发生了枪战，但最终发现奇卡也不在俄罗斯。第三张照片是乐华世界公园仿制埃及的金字塔造型。特工约翰一行人前往埃及，在金字塔前的沙漠中等待许久，但同样也没有找到奇卡。显然，在构成电影上部分大半内容的三次寻找中，《疯狂的外星人》展现了其将空间叙事变成巴西、俄罗斯、埃及的地理空间运用。

最后，中国乐华世界公园的地理空间。在电影中，中国乐华世界公园是外星人奇卡的掉落之地，同时也是这部电影系列情节发生与结束的地方。耍猴人耿浩是乐华世界公园中心区域——花果山大舞台的所有人，他平时在这里表演猴戏。在开始部分，为了呈现乐华世界公园仿造美国白宫、巴黎铁塔、俄罗斯教堂、巴西耶稣像等外国建筑的地理特征，电影运用了很多远景长景镜头对乐华世界公园的地理空间予以全貌展示。同时也在展示耍猴人耿浩与欢欢的猴戏表演过程中，以俯视和近景特写的画面，呈现了花果山大舞台的地理空间特征。在电影的后续推进过程中，耍猴人耿浩为了在猴子欢欢骨折期间能够继续表演节目，他也在花果山大舞台对外星人奇卡进行了骑自行车、金枪琐猴、踩高敲、高抬腿等节目的训练。外星人奇卡在两次戴上能量带之后的系列搞笑情节及C国特工在乐华世界公园找奇卡的系列打斗情节也是发生于花果山大舞台。在此，乐华世界公园的地理空间作为外星人奇卡、耍猴人耿、烟酒代理商大飞(耿浩师弟，沈腾饰)及C国特工等人物的活动空间，既推动了电影情节的发展，也呈现电影人物、情节与地理空间的内在关联。

显然，在空间地理化电影画面镜头之下，《疯狂的外星人》制作与呈现的太空、巴西、俄罗斯、埃及及中国乐华世界公园等地理空间，既交待了电影叙事的整体背景，也表现了各种人物、情节之间的关联。电影中的这种空间与情节、人物及事件表达之间的关联，建构了《疯狂的外星人》的地理空间叙事特征。

二、奇观空间

就类型而言，主流科幻电影普遍表现为后人类时代的时空穿梭、太空旅行、外星人入侵及超能力等类型特征[4]。这种关于后人类时代(近未来世界或未来世界)人类进化可能、社会发展及人与机械、人与外星生物关联的诸多猜想类型，突显了特效技术的决定性作用。高成本高要求的技术特效创造也由此成为科幻电影成败的关键。在现代和后现代的审美背景之下，后人类时代的题材和特效技术创造的视效奇观生成了科幻电影场景、人物、超能力、情节层面的奇观叙事[5]。科幻电影正是凭借这一奇观叙事建构了其本身独特的空间表达，并创造观众、市场及票房层面上的影响。《疯狂的外星人》作为一部科幻电影，它的叙事显然也具有科幻电影本身的奇观叙事特征，并以特效技术制作的相关场景、虚拟角色及超能力视效等创造电影表达的奇观空间。

对生活于地球上的人而言，每个人都对太空抱有奇观的想象。科幻电影的时空穿梭、太空旅行、外星人入侵及超级英雄等题材，亦是十分注重以特技技术创造太空的奇观，以增加电影本身的吸引力与影响。《疯狂的外星人》中，虽然表现太空奇观的内容不多，但也呈现了太空奇观空间对电影科幻类型的定性意义。在电影中，太空奇观主要出现两次。第一次是在电影的开始部分，即是C国上尉扎克·安德鲁斯与外星人奇卡在地球卫星运动轨道上交换“基因球”之时，《疯狂的外星人》呈现了浩瀚太空中空间站、卫星、宇宙空间的奇观景观及卫星飞速运行的壮观场景。在高速运行的卫星撞到太空中的尉扎克·安德鲁斯与外星人奇卡的宇宙飞船之后，电影也以特效技术制作了他们像带火的彗星一样掉落地球过程的奇观景像。第二次出现太空画面是在电影的后半部分，戴上能量带的奇卡想毁灭地球之时，将他的宇宙飞船瞬移到太空中，想向地球实施毁灭性打击的画面。这两次太空奇观空间的展示，增加了《疯狂的外星人》的奇观特征与科幻色彩，对影片属于科幻电影有定性作用。

就场景奇观而言，太空的奇观空间塑造仅是突显特效制作的硬科幻电影一个表现形式。在硬科幻电影当中，它一般将特效制作的视效奇观覆盖到几乎所有的关键场景中，以动态和静态的视效奇观突显科幻的视觉和感官震撼。《疯狂的外星人》显然也贯穿着这样的理念。如外星人奇卡在大飞的左岸春天名烟名酒代理店中第一次戴上他的能量带之时，影片以很长的时间(约1分50秒)展现了奇卡具有的隔空使物体在空中漂浮的能力。这一不可思议的超能力和奇卡随后的开口说话的场景，既揭示了奇卡的外星人的身份，同时也展现影片所贯穿的动态和静态相结合(电影中漂浮起来的烟酒有动态，也有静态展示)的视效奇观空间制作特征。电影最后部分奇卡与耿浩、C国特工约翰的冲突场景中，特效技术既呈现了奇卡操控C国特工约翰撞击仿造的俄罗斯教堂、巨大石柱等建筑碎裂的动态视效，也创造了奇卡用铁棍顶住并提起耿浩撞击汽车的静态视效。这种或动态或静态的视效奇观制作，展现了《疯狂的外星人》具有的以视效奇观制作关键性场景的科幻特征。

作为外星人题材的科幻电影，《疯狂的外星人》也在奇卡这一外星人形象的特效制作中创造科幻的奇观。从科幻电影的特效技术特征上看，外星人或外星生物一般由虚拟角色技术(CG技术)制作完成。这一技术能够创造具有视效奇观特征的纯CG角色，《变形金钢》《铁血战士》《阿凡达》《毒液》等科幻电影当中一系列的机械人、外星生物就是以此为基础，在角色的身体构造、超能力等方面表现了人物具有的奇观审美特征。《疯狂的外星人》中，外形酷似猴子的奇卡也是一个纯CG角色。从身体构造上看，奇卡的手和脚都是四个趾头，眼睛大但耳朵很小，口腔大并且非常突出，整个头部形似一个倒着放的“桃子”。能力方面，奇卡能够通过能量带在其他生命体中复活，并具有隔空操纵人和外物的能力，及远距离瞬间移动物体的能力等。显然，奇卡作为纯CG角色，他的身体构造及特殊的能力，生成了其作为外星人的人物奇观表达。

显然，在科幻电影当中，奇观场景、虚拟角色及其超能力的制作与组合，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构筑整部电影的视效奇观空间。作为一部科幻电影，太空奇观空间的运用、关键性场景的动态或静态视效及CG角色奇卡具有的外星生物奇观性，生成了《疯狂的外星人》关于电影场景、角色、超能力、情节层面的奇观叙事空间。在这一特效技术创造的奇观空间内，《疯狂的外星人》的科幻电影奇观本质、奇观叙事特征及奇观审美也得以合宜建构和表达。

三、文化空间

由于电影中文化对表现人物、动作、场景及情节具有非常明显的作用，巴拉兹·贝拉在《可见的人：电影文化、电影精神》中指出：构成电影组成部分的“文化正在从抽象的精神走向可见的人体”[6]。对坐在银幕前的观众而言，现代电影在进行人物命运塑造、场景内容诉说及情感表达之时，它的表现方式已不仅仅局限于电影人物的台词对话这一传统的形式，而是转向文化空间的复合式呈现，以构成电影的多声部叙事。在导演宁浩看来：《疯狂的外星人》是一部“只有在中国文化背景下才能拍出来的电影”[7]。为了突显中国文化和中国精神，他的叙事策略即是将传统的耍猴文化、现代的城市文化及荒诞的幽默文化进行整合，形成科幻与写实的多元性文化空间审美和价值表达。

第一，传统的耍猴文化。从科幻类型上看，虚拟角色奇卡的设置决定了《疯狂的外星人》具有以特效制作表达外星人超能力奇观的硬科幻性质。但如果完全以硬科幻的要求来拍摄，《疯狂的外星人》不仅不能将科幻电影语言拉入宁浩的中国文化背景构想当中，中国现有的特效制作水平也是很难完成这一效果。为此，《疯狂的外星人》设置了“能量带”这一关键性的道具。这一储存着外星人奇卡生命、超能力的能量带成了奇卡是外星人，又是地球上的猴子的关键。在电影中，戴上能量带的奇卡就是无所不能的外星人，摘掉能量带的奇卡就相当于普通的猴子。对此，这一关键性的能量带设置就给了《疯狂的外星人》进行中国文化空间表达的渠道。《疯狂的外星人》就是以中国传统的耍猴文化来对变成普通猴子的外星人奇卡进行文化表达的。在开始部分，电影展示了耍猴人耿浩在花果山大舞台上指挥猴子欢欢表演倒爬火焰山、筋斗云里翻、大圣扫堂腿、铁棒写乾坤等猴戏节目。在之后的电影场景和情节中，耿浩和大飞也把被摘掉能量环的外星人奇卡当成普遍猴子，对它进行接飞刀、金枪锁喉、骑自行车、倒酒、做俯卧撑等猴戏节目训练。由此，这种以中国传统的耍猴文化进行纯CG角色的科幻叙事，既表现了科幻电影的中国文化特征，也以中国人(观众)地耍猴文化认识创造《疯狂的外星人》的文化审美空间。

第二，现代的城市文化。作为现代艺术，电影具有很强的时代介入性。《疯狂的外星人》故事发生的主要地理空间为中国的乐华世界公园，也即是处于现代城市当中。在这一城市的地理空间之内，电影的场景、人物、情节就有进行城市公共空间和文化表达的可能。当下的中国社会，广场舞是符号性很强烈的城市文化。乐华世界公园和花果山大舞台作为有公共空间性的地方，自然也是一个跳广场舞的地方。在电影中，两次出现的广场舞场景，表现了当下中国城市火曝的广场舞文化。另一城市文化特征明显的是快递。在电影中，快递构成奇卡逃跑和变回外星人的关键场景和环节。在大飞的左岸春天名烟名酒店，奇卡趁着耿浩和大飞不注意，偷偷跳上一辆快递车逃跑了。耿浩和大飞骑着自行车追了快递车一路，并赶到城市郊区的快递业中转站。他们在中转站找奇卡的时候，奇卡又偷偷骑他们的自行车回到大飞的左岸春天名烟名酒店，并第一次戴上了能量带，变回外星人。在此，快递既是一种城市文化，同时也以文化的形式成为电影叙事的语言。此外，《疯狂的外星人》中的对话、情节还出现了城市文化明显的盲目按摩、拔火罐、二婚、P2P等场景。这些关于现代的城市文化多重组合叙事，共同呈现了《疯狂的外星人》具有的城市文化空间审美特征。

第三，荒诞的幽默文化。喜剧的幽默一般由荒诞建构而来。《疯狂的外星人》以“宁浩‘疯狂’系列作品中一以贯之的‘荒诞’为纵轴”[8]，鲜明地表现出以荒诞的语言、情节生成电影本身的幽默特征。在一种荒诞感十足的幽默文化中，《疯狂的外星人》构筑了剧中各种人物、情节的关联与意义。如影片中耿浩请求乐华世界公园主任投资改造舞台的场景中，主任叫耿浩下到许愿池中，捡起池中的硬币时反问他：“你挣得都还没有这个池子多，你还让我投资你说合适吗？”并建议耿浩将他的花果山大舞台改成火锅城时说:“你那就改成火锅城，全区唯一的火锅餐饮，挣得比你那破猴戏多多了”。在耿浩解释猴戏是国粹时，主任再反问：“火锅不是国粹吗？”显然，影片通过主任将耿浩的猴戏演出收入与游乐园许愿池的硬币收入对比，并说火锅也是国粹，而且是比猴戏更高级别的国粹的对话场景，我们既可以感受到现代的商业利益使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念产生了深深的荒诞特征，同时也在一种荒诞的幽默当中理解现代人的艰难。在《疯狂的外星人》中，C国最强特工约翰在老板的办公室门口强行要同事脱下全身的西装换掉他身上的睡衣、五分被、拖鞋，大飞经常自称是耿浩“他爹”，耿浩请求外星人奇卡原谅之时和奇卡最后在大飞的左岸名烟名酒店强行带走很多酒时说“都在酒里”，等等。这些充满荒诞感的对话、场景，建构了电影本身的幽默文化审美表达。

蒋含韵指出：“宁浩的科幻观是将科幻视为一种文化，他利用影片尝试将这个西方舶来的文化分支与中国本土文化开展一次嫁接实验。”[9]在这一科幻的文化审美追求之下，《疯狂的外星人》的确展现了科幻电影与中国本土文化结合的可能。因为在电影中，外星人奇卡的确是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猴子，被进行猴戏训练，这体现了科幻电影与中国文化的结合形式。同时，现代特征的城市文化和荒谬的幽默文化，也共同建构了《疯狂的外星人》具有文化审美空间的艺术特色。

四、结语

在空间审美和空间叙事维度上，《疯狂的外星人》将画面镜头空间地理化的处理方式，非常合宜地展示了当代电影叙事如何做到以地理空间建构场景变换来推动情节发展的方式。同时，作为一部科幻电影，《疯狂的外星人》展示了怎样通过特效技术制作的场景、虚拟角色及其超能力使科幻电影成为统一的奇观空间的处理方式。在宁浩追求的用中国文化进行科幻电影拍摄和探索中国文化的科幻电影创造与转换的理念之下，《疯狂的外星人》做到了将传统的耍猴文化、现代的城市文化及荒诞的幽默文化进行整合。在科幻电影元年的时间坐标上，《疯狂的外星人》具有地理空间、奇观空间及文化空间的空间审美与空间叙事特征及其二十多亿的票房也突显了其诸多探索与实践的时代意义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