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启龙,许苏明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南京 211189)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强调,强化就业优先政策,千方百计稳定和扩大就业,完善重点群体就业支持体系,加之后疫情时代党中央做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重大战略部署,在此新形势下,进一步加强和改进高校创业教育发展对于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实现高校毕业生更加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等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然而,与时代的新要求相比,我国高校创业教育不同程度存在着重视对商业价值与商业逻辑、资源整合与资源开发等显性认知和公共知识的培养与应用,忽略了在创业教育中对学生的“个人知识”——如学生的成长经验、生活智慧、个性激情等开发与调动。创业活动作为一种以创造社会价值为目的的实践活动,其本质是具有科学性质的创新活动,这必然包括“个人知识”的发挥与应用。因此,当前高校创业教育对学生的“个人知识”重视不够,已成为制约创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瓶颈之一。基于此,本文将以波兰尼“个人知识”理论为指导,在系统分析当前高校创业教育问题成因的基础上,从理论基础、文化基础、实现机制、实践平台四个方面为创新高校创业路径提出相应策略,以期实现提升高校创业教育成效、促进新发展格局形成的学理价值。
英国著名思想家怀特海指出“教育的全部目的就是使人具有活跃的智慧”[1],“真正的教育就是智慧的训练”[2],创业教育作为理念和模式创新的教育形态,其目的也是让教育对象具有创业的智慧。“个人知识”作为一种对公共知识的个人化,内含着个体性与普遍性的意义衔接,是“智慧”目的实现的操作性概念和路径。由此,创业教育理应是以“个人知识”为中介、引导教育对象训练生成创业智慧的一门艺术。哈贝马斯曾指出“个体知识的形成蕴含着社会化与个性化的统一,传统教育过于强调社会化,而忽视个体知识的个性化”[3]。当前高校创业教育困境症结,一方面可归结为高校创业教育缺乏深厚的创新文化基础、创业教育传统和超越商业功利的长远价值根基,另一方面也在于尚未形成科学化、系统化的范式,其中就存在对于作为创业教育中介的“个人知识”认知缺失的知识论困境。
创业教育的价值理念和知识转化是重要方面,体现了创新创业鲜明的目标指向性,同时需要在知行合一的要求下进行有机生成的系统转向。从绝对主义知识论哲学的角度看,我国高校创业教育的价值理念相对滞后、个人知识重视不足、成果转化症结明显,这直接导致高校创业教育诸多弊病、步履蹒跚[4]。首先,我国高校创业教育总体上还停留在初创时期,大部分高校仅将其作为就业指导的组成部分,用以执行专业知识的实务操作,这种开展形式单一化、绝对化,不利于个人潜在能力的全面发挥和适应新时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创业环境新变化。其次,我国高校创业教育针对公共专业知识和创业知识的教学内容,既不利于现实创业能力的有效培养,也不利于创业精神的合理塑造。最后,我国高校创业教育总体落实不到位,大部分高校仅开设创新创业教育课程,鼓励大学生参加创新创业竞赛活动等,创业教育简单化、形式化,产学研融合薄弱,公共专业知识在创业活动中难以转化为生产力。
总体来看,高校创业教育文化环境不容乐观。其一是“高校创业文化凝聚力不足,无法有效在创业主体中产生认同感和向心力,难以将创业教育融入育人体系全过程之中”[5];其二是创业教育风气不正、功利化趋向明显,很多学生为创业活动的评奖定级、创先争优等“好处”攘攘而来,流于单一形式、囿于固有模式,此种教育的育人质量可想而知;其三是创业成果同质化特征显著,办企业、搞发明、觅商机等简单重复、低效机械,既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又没有获得相应的创新人才、经济效益等培养成果。创业教育是人的教育,要以人为本,个人价值应该受到重视和彰显,当前大学生创业主体意识不够强、运用自身知识不娴熟、独创性距离要求差距很大、内生动力激发不够充分,这些现状阻碍了个人价值的彰显与实现。
当前国内高校创新创业教育具体实现机制不够完善,“教育主体、教育对象、教育中介和公共专业知识有机生成等要素间缺乏有效衔接、运行不够通畅”[6],无法实现全要素集聚效应。首先,高校创业教育师资队伍基本由学校相关的专业教师组成,普遍缺乏对企业运营规律有深刻深知的“双师型”教师。其次,开设的创新创业教育课程传统、零散、不系统,譬如“创新创业教育选修课课时有限、没有专业针对性,最终在创业阶段导致竞争更加激烈”[7]。再次,创业指导培训和创业竞赛活动实效性不高,很难有效调动学生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往往脱离社会经济发展实际,难以顺利实现专业技术成果市场化和创业成果持续稳定发展。最后,科研文化精神僵化和科技成果转化水平低,学生埋头为创业而创业、为比赛而比赛,校园创业文化氛围异化,与产业界合作交流少,难以让专业知识有效转化为生产力。因此,在此基础上的创业教育培养模式松散,缺乏系统性,各要素普遍孤立运作,产出较少,经济社会助推效应较弱。
高校创业教育,本质上是以创业为导向的学生自主提升实务技能的创新性活动,具有很强的实践性[8]。当前,我国高校创业教育缺乏实践平台,有的高校基本办公场地、基础设施和支持政策都很难保证,这让创业者难以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难以有效地在募集资金、创业经营、筹备项目、技术策略等实际操作环节中吸取宝贵经验。个体知识利用不顺利、效率不高,忽视了人的主体需要,在实践平台中个体知识掣肘了公共专业知识的有效发挥,创业教育课程的理论意识和知识论水平较低,不利于学生创业思维培育拓展,遭遇创业瓶颈和困境时更易灰心气馁,不利于创业过程中个人交往能力、抗压能力和创造能力的发挥。
在知识论的学科谱系中,20 世纪英国著名的科技哲学家迈克尔·波兰尼所提出的“个人知识”论曾被誉为继笛卡尔、康德以来认识论上的第三次“哥白尼式的革命”,其对于当代我国高校创业教育具有基础性和独特性的启示意义,成为高校创业教育路径重构的一种可能。波兰尼在1958年出版的《个人知识——迈向后批判哲学》一书中批判了传统客观主义的科学观或知识观的理想虚妄与“现代性荒唐”,首次系统提出了“个人知识”观,在“知识”中重新发现了“个人”的存在,其中提出的与“显性知识”相对的“隐性知识”如同弗洛伊德发现“无意识”一样,推动了一种新的“人学”发展观,以“使长期以来被客观主义框架歪曲了的世界万物恢复它们的本来面目”[9]。
雅斯贝尔斯曾指出人并不是生活在抽象的社会中,甚至不是生活在环境中,每个人都是生活在“境遇”中的。在波兰尼看来,知识首先就是个人的,一方面,个体性的介入普遍地存在于科学知识中,“即使在最精密的科学运作过程中,也都有科学家个人必不可少的参与”[10],也就是说,“所有的科学知识都必然包含着个人系数”[11],其中包含着个人的理解和逻辑,科学由此在实质上就是一种个人的创造性艺术。另一方面,即使传统可以通过言传和符号来表达、传播的“客观性”的、明确的知识亦即显性知识,也必然是客观性与个人性的结合,同时,显性知识又须根植于难以言传、未经编码的意会性知识亦即隐性知识,他举例指出,“缺少个人、意会的知识,化学、生物学以及医学课本将尽成空话”[12]。显性知识的接收、理解、记忆、整理、深化只有依赖隐性知识才有可能,隐性知识决定、支配着整个认识活动,它“实际上是一切知识的主要源泉。抛弃它,就等于自动抛弃了任何知识”[13]。因此,所有的知识不是隐性知识就是植根于隐性知识,波兰尼揭示并证明了人类认识活动中意会维度在理论上的优先性,把意会认知作为一种获得和持有知识的终极能力。此外,波兰尼由于突出个人性,个人知识的求索过程中就渗透着个人所具有的诸如热情、直觉、满足感或者责任感等信念和寄托的情感框架。波兰尼的个人知识论还“建立了从自然科学向人文研究的连续过渡”[14],由此试图说明科学与人文是相通的,使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关系走向了融通。
波兰尼的“个人知识”论为高等教育包括高校创业教育提供了全新的认知视角。首先,波兰尼的知识论指出教育的目标在于形成、激发隐性知识,构造求知能力,培养个人智慧。“教育是隐性知识,我们所说的求知能力就是以这种知识为基础,是我们附带觉知的。”[15]教育是知识与个体经验的结合,从而转化为能力的过程。其次,“个人知识”论指出了教育主体和教育对象在认识活动中要突出个人的重要性,尊重个人的信念、情感、意志、思维,乃至个性的重要作用。再次,就作为教育中介的知识而言,波兰尼扩充了知识的视域。在个体层面上,知识的完整性应是显性与隐性的合一,知识的传播和创造不仅要重视显性知识,更要凸显隐性知识传播、转换和创造的重要性。最后,在教育方式上,根据波兰尼勾勒出的意会认知的模式,隐性知识的获得实际上是一个个性化过程,个体在原有的经验水平上重组经验、主动建构形成能力和智慧,需要遵循隐性知识获得、显性化和转换的规律,突出境遇性、实践性和人文性的重要性。
根据前述,波兰尼的“个人知识”论为高校创业教育的知识论困境提供了同样具有深刻启示意义的观照视角,为创业教育的困境和症结指明了超越的可能路径。
其一,按照波兰尼对“个人知识”的划分,创业知识同样具有创业显性知识和创业隐性知识两种类型的划分,并且生成、获取、转换创业隐性知识是提升创业能力的基础,是高校创业教育的主导环节,创业隐性知识主要表现为对创业文化的理解与领悟,与创业相关的价值观,以隐喻方式确定创业中存在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破解创业难题的直觉、灵感、前瞻性和敏锐性等范畴。借助于创业隐性知识,创业者可以打破惯有思维模式、重组经验、创造性地解决创业难题,从而获得创新性的创业成效。然而当前大多数高校尽管把创新与创业能力培养作为核心培养目标,仍缺乏对创业知识的教育理论和规律的认知,在创业教育的目标制定上忽略了创业隐性知识生成、传授和转换的维度,也缺乏突出个人价值、尊重创业隐性知识的文化基础。
其二,在创业教育的培养方式上,大学生在创业教育中所获得的分散的显性知识如果不能通过隐性知识显性化的整合和转换,就难以实现从知识到能力、再从能力到素质的转化与内化,从而难以获得具有可操作性的创业技能,一项实证研究也证明“以隐性知识传授的创业能力形成方式获得了大学生和企业经营管理人员的高度认同;以显性知识为主的大学生创业能力的培养显得苍白无力”[16]。然而,当前不少高校仍把创业知识与技能看作显性知识,且主要采用以显性知识为主的接受式培养方式,忽略了获取隐性知识的体验和培养方式。
其三,在创业教育的课程体系设置上,创业隐性知识因其整体性、多元性和复杂性,要求创业教育课程体系中不仅应有学科课程,更重要的是还须通过体验、实训、活动、实验和实践等非学科课程来获取创业隐性知识。然而当前高校的创业课程体系多以“学科”为内在参照系,专业化的师资配套单一,强调创业知识教育的统一性和封闭性,尚未建立基于创业隐性知识的开放式、多元化课程体系,没有实现课程教育与实践教育、创业教育与专业教育、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的融合。
其四,根据隐性知识的生成、传授与转换规律,包括创业技能在内的创业隐性知识的获取和内化需要在课程体系基础上构筑系统、稳定的实践平台。目前大多数高校的创业教育仅局限在课堂或校内,创业实践的条件保障不足,大部分学生缺乏在具体的情境下通过创业实践获得个体化的感悟和体验,难以获得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创业隐性知识生成与转换,这也正是制约我国创业教育的关键瓶颈。
基于波兰尼“个人知识”论的审视与观照,高校创业教育在明晰知识论困境的同时,也具有了创新实现路径的可能,其中包括创业教育的知识论理念、创业隐性知识教育的文化基础、创业隐性知识教育的实现机制和实践平台等。
波兰尼的“个人知识”论已然证明知识的获取、传授与转换有其内在规律,以知识为中介的创业教育同样需要尊重这一规律,并将其作为指导教育过程的理论基础。一方面,创新作为高校创业教育的本质,需要基于实现作为创新认知关键环节的意会认知,在这个意义上,创业隐性知识的获取、传授与转换是实现创业教育创新本质的决定性基础,因而在创业教育的顶层设计中须彰显创业隐性知识的独特地位和重要意义;另一方面,创业隐性知识的获取、传授与转换具有独立的规律,遵循这一规律是科学开展创业教育的决定性基础,因而创业教育过程中设计和实施相应的培养方案,实现、评价创业教育成效仍然需要基于“个人知识”论尤其是创业隐性知识。
创业隐性知识与“个人知识”一样也是“个人”的,但其不仅仅与个人的价值观密切相关,与个人的信念、直觉、思维模式等情感体验紧密相连,而且与高校所尊崇的价值理念、与社会的创新理念和创造性需求,甚至与社会对人性、生命和情感的态度相关,这正是创业隐性知识的文化本性所在。由此创业隐性知识的获取、传授与转换就不仅仅是一种客观知识的互通,也不仅仅是个人单纯的领悟与信念,它不能脱离这一文化基础,无论是个人、高校还是社会。建立创业隐性知识的文化基础,一是需要高校重新审视创业教育的地位,真正重视创业教育的深刻内涵,提升学校的人文素质教育,让学生能在校园中时刻感受到浓郁的人文、创新与创业文化氛围。二是需要社会给予创业教育以条件支撑以及对创新成果的合理评价和充分尊重,例如美国社会就建立了崇尚创业、鼓励创业、尊重创业的创业文化,自主创业者在创业过程中享受到最大限度的个人满足感、挑战性、成就感和收入回报[17]。三是需要个人树立合理的创新创业价值观,因为创业隐性知识的获得往往在个人价值观基础上对契合其价值观尤其是个人发展目标的创业主题生成强烈的探究热情,进而表现出积极的行动及反馈,因而创业隐性知识的文化基础就成为提升创业能力的“加速器”,斯滕伯格也认为,隐性知识所反映的也正是个体从经验中学习的能力以及在追求和实现个人价值目标时运用知识的能力[18]。
创业隐性知识教育的实现机制包括教育主体、教育对象、教育中介、隐性知识转换等相对完整的路径规定。一是对作为教育主体的“专业性”的界定,在唐纳德·肖看来,不仅可以从科学、技术的合理应用的侧面,而且可以从实践性智慧与见识——在复杂的背景中、课堂教学多因素交互作用的情境中处理未知问题的专业性选择和判断——的侧面作出界定[19]。而创业教育主体的界定恰好需要既能在具体的教育教学实践情境中又能在具体的创业实践情境中通过自主体验、反思和得出有别于“公共知识”的“个人知识”,这种具有个人品格和境遇性且不易传递的波兰尼式的“个人知识”与唐纳德·肖的实践性智慧与见识是根本一致的。在当前高校普遍缺乏创业教育导师的情况下,可尝试实行双导师制,让学校的专业教师和社会的创业成功者同时对大学生进行创业经验的传递,当然创业教育的主体还可以从广义上包括学校的管理者和服务者、创业孵化平台的管理者和服务者等。二是创业教育的对象原则上包括全体学生,学生的创新和创业能力的提升主要体现为一种生成、接受、掌握创业隐性知识的过程,即通过创业的显性知识等经验积累、反思建构和体悟,将之内化为具有“个人”特质的基于不同创业情境下的隐性知识。三是创业隐性知识的传授中介主要指的是课程体系,正如德鲁克所言,学习隐性知识唯一方法是领悟和练习[20],创业教育课程体系需要具有开放性、多元性,需要以创业范例为学习中介,此外需要借助网络尤其是当前移动互联网络的作用,在“个人知识”的来源多样化,内容碎片化,并以结构化、半结构化或者无结构化的形式随时随地生成、传播的背景下,创业教育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传授个人知识管理的方法,即按照个人发展的实际需求,根据知识命名及编码准则对创业微知识进行分类、组织和有序化处理,进而获得良好的工作、学习绩效,并提升自身个人价值与竞争力,同时需要搭建网络自主学习平台,通过网络创业隐性知识的交流与共享,激发创造性思维。四是创业隐性知识生成、接受后,还需要向显性知识转换,这就是波兰尼所认为的,对他人的隐性知识可以显性化、符号化,然后对它的合理性加以检验、修正与利用。根据野中郁次郎和竹内弘高提出的SECI模型理论[21],隐性与显性知识的相互转换包括“群化-外化-融合-内化”四个不同的转化阶段,个人的隐性知识通过共享化、概念化和系统化,在社会交往的群体与情境中进行转换、传播。此外,还可以通过组建创业知识学习共同体组织来实现创业隐性知识的共享。
波兰尼强调实践在“个人知识”形成中的作用,他认为“个人知识”可以通过诸如反复操练和强化训练等实践活动的方式获得。创业隐性知识的个体性、情境性、整体性和文化性的实现需要以参与特定情境下的综合性实践活动为支撑平台,在实践活动中获得课堂教学中无法用言语讲授的隐性知识,并通过个人的体悟与反思将隐性知识内化为具体的创造力,并潜移默化地螺旋式提升创业思维方式、破解创业困境,进而在师徒式的长期培育中提高创业能力、提升创业成功率。最后,高校创业教育还需要完善的制度和条件保障以及合理的评价体系。在国家政策、社会扶持和学校支持下,为学生提供实验条件、实践平台、孵化基地和资金、服务等创业基础,以创业促进创新,驱动科技成果转化和经济发展。在评价体系建设上,要根据具体情境,以培养创新型、创业型人才为目标,建立动态教学实践效果评估体系,真正实现专业教育与创业教育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