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芹先生与汉文阅读学研究

2022-03-18 09:46
关键词:汉文研究会学会

郭 英 剑

(中国人民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872)

2021年3月21日,曾祥芹先生离开了我们。作为中国阅读学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阅读学研究会创始人之一,曾先生在1995-2009年担任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会长,带领学会同仁克服困难,潜心研究,积极探索汉文阅读理论,研究基础教育阅读教学,大力倡导全民阅读。曾先生的仙逝是中国阅读学理论研究与中国阅读学研究会的重大损失。

曾先生学养深厚,意境高远,是一位深受我们尊敬与爱戴的学界前辈。回顾过去,我与曾先生的交往迄今恰好有30年。在我个人与曾先生的交往中,他对我的学术研究有知遇之恩,也是他把我引入到阅读学研究以及阅读推广之路的。

1991年7月,我硕士毕业后到河南师范大学任教。当时,曾先生担任《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主编。而那个时候,我对美国著名作家、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Pearl S.Buck)的作品感兴趣,在曾先生的大力支持下,我在学报开设了“赛珍珠研究”专栏。这个专栏是国内第一家研究赛珍珠的专栏,对于后来中国赛珍珠研究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后来,大概在1995年,刚刚接任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会长的曾先生,把我引入中国阅读学会之中。当时我对阅读学的认识是肤浅的和狭隘的,也曾对曾先生直言,我主要做英美文学研究,与阅读学没有什么关系。但曾先生的一席话让我有茅塞顿开之感,他说文学研究,包括外国文学研究就是阅读学研究的重要领域之一。这样的视野与洞见,使我打消了顾虑,逐渐进入阅读学研究之中。曾先生十分信任我,当时就提名我担任副秘书长。很抱歉的是,我在1996年春季就到南京大学去攻读博士学位,当时属于脱产学习,加之学习和研究任务繁重,自然也就与曾先生之间的交流少了一些。到我1999年6月博士毕业再回到河南师范大学,很快被学校任命为科研处副处长,工作与生活的节奏一下子就快了起来,但曾先生依旧不离不弃,依旧安排我做副秘书长,期望我能够更多地发挥作用。我到现在还保存着当时学会颁发给我的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会员证,上面的职务写着“副秘书长”,编号为0660,颁发时间为1999年9月。同样让我感到再次有负先生期待的是,我很快又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做博士后研究,2001年回国后,我就离开了河南师范大学到郑州大学任教。随后的几年,我们之间的联系多了一些,但2005年我又离开河南到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工作,似乎离曾先生更远了。但实际上,恰好是到北京工作之后,我倒是更多地参与到中国阅读学研究会的工作之中,也为学会做了一些实事,发挥了一些作用,也开始如曾先生所期待的那样,走进全民阅读推广的公益活动中。也是在曾先生的推动下,在各位同仁的大力支持下,我先后接任了阅读学会副会长、常务副会长,直到2018年又接任会长之职。在我成长过程中,曾先生一直非常关心与爱护我。在我2015年离开中央民族大学到中国人民大学任教时,他曾专门来邮件,询问我调动的原因。2017年,在中国阅读学研究会换届之前,他也多次征询我的意见,在我犹豫不决时做我的思想工作,希望我勇敢地接下会长的重担。

应该说,曾先生不但把我带到阅读学研究的道路上,也以他的身体力行教育了我如何进行全民阅读推广,也恰恰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对曾先生所从事的阅读学事业有了更多的认识与了解。我们知道,曾先生长期致力于汉文阅读学、实用文章学和语文教育学的“三学”创新。在此,我主要对曾先生的汉文阅读学研究作一简要的评述。在我看来,曾先生对汉文阅读学研究的贡献,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他是汉文阅读学的拓荒者

曾先生是最早提出汉文阅读学的学者。我国阅读学的草创时期是在20世纪80年代。在那个时期,既有张志公、张寿康、吴伯威等诸位前辈学者的摇旗呐喊,也有韩雪屏、张春林、鲁宝元等诸位先生的直接倡议,随后就有了侧重于国外引进和读法探究的代表作《读书的艺术》(张之著)、《阅读的战略》(顾晓鸣著)和《阅读教学论集》(张定远主编)等。再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又出现了研究阅读诸多方面,包括基础理论、工具论、文体论、教学论等方面的一些代表性作品,如《阅读学概论》(高瑞卿主编)、《阅读学》(董味甘主编)等。

到20世纪90年代,阅读学方面的著述更多,但从系统上讲,较为全面反映阅读学的著述,乃是由曾祥芹、韩雪屏两位先生所主编的中国第一套《阅读学丛书》5本,包括《阅读学原理》《阅读技法系统》《文体阅读法》《古代阅读论》《国外阅读研究》。

我认为,在这一时期,已经开始担任中国阅读学会主要负责人的曾祥芹先生,开始从汉文的角度来思考和研究阅读学。他带领诸多学者启动了《汉文阅读学书系》的编写工作,共计13种之多。人们只需看看这些书名——《阅读学新论》《现代阅读学教程》《汉文阅读心理学》《汉字教育学》《汉文阅读教育学》《汉文阅读学习学》《实用文章阅读学》《汉文快速阅读学》《汉文阅读测试学》《阅读创造学》《汉文阅读文化学》《比较阅读学》《中国阅读学史》,就大概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跨世纪书系工程。就其个人研究而言,他在1996年1月写作了《汉文阅读学在中国的崛起》一文,是为纪念国际阅读协会成立40周年而写作的专文,这大概是他最早在全国范围内大张旗鼓地宣扬“汉文阅读学”的开始。

在此后几年,曾先生对汉文阅读学的认识已经形成了较为完整的体系,于2004年在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了《汉文阅读学导论》。这是一部划时代的著作,标志着汉文阅读学的正式诞生。虽然他后来对汉文阅读学的认识与研究又有新的发展,但他在20世纪90年代的文章,以及在新世纪之初所出版的专著,则使他当之无愧地成为汉文阅读学的倡导者与开拓者。

二、他是汉文阅读学的规范者

一门学科与学问的建立,需要有规范的定义、严密的内涵与外延、自洽的逻辑阐释。从汉文阅读学研究之初,曾先生就对这一学科的建立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思考,并且逐渐加以完善。曾先生对这门学科的规范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首先,“汉文阅读学”的定义。有人认为,谈阅读学不必非要加“汉文”,但曾先生坚持要提“汉文”。他说,所以提出“汉文阅读”,就是要与英文、俄文、法文、德文、日文等“外文阅读”相呼应,意在标明中国阅读学研究的主要对象,显示中国阅读学的民族特色(1)曾祥芹:《建立具有民族文化特质的“汉文阅读学”》,《图书馆杂志》,2016年第3期。。虽然中国是多民族多语言国家,但曾先生认为,汉文无疑是历史最悠久、使用人口最多、使用地域最广、其人文价值也特别大的一种语言文字,并且国内外都公认,汉文是华文的代表。因此,他认为,中国阅读学可以而且应该以“汉文阅读学”为主体。这样的定义清楚明了,符合我们多民族多语言同时又以汉文为国家官方语言的国情与实际。

其次,“汉文阅读学”的研究对象。他从“汉文”中的“文”字入手,确立了四个研究对象,即文字、文章、文学与文化。“汉文字”乃“汉文阅读学”研究的客体对象之一,是以汉字为主体符号的读物;“汉文章”乃“汉文阅读学”研究的客体对象之二,是用汉文字组成篇章结构、真实地反映客观事物、表达主观情志的各类实用文章作品。“汉文学”乃“汉文阅读学”研究的客体对象之三,是用汉文字写成完整篇章、艺术地反映社会生活、表达作者审美理想的各类文学作品。“汉文化”乃“汉文阅读学”研究的整体对象,是由汉文字、汉文章、汉文学综合形成的汉民族文体阅读文化(2)曾祥芹:《建立具有民族文化特质的“汉文阅读学”》,《图书馆杂志》,2016年第3期。。对汉文中“文”的进一步界定,实际上是对汉文阅读学研究对象的界定与规范,对于该学科的建立具有重要意义。

最后,“汉文阅读学”的历史使命。在曾先生看来,“汉文阅读学”有两大历史使命,一是体系建设,二是确立地位。所谓体系,是指要建立民族化、现代化阅读学的三级体系。他认为,按照“阅读本体是阅读主体和阅读客体的辩证统一”这个“三体”理论框架,从基础科学、技术科学与工程科学三个角度来看,汉文阅读学的内容体系,将应包括阅读原理、阅读技法和阅读教学三个层级。

所谓地位,是指要确立“汉文阅读学”在国内外教育和文化中的地位。他指出,“汉文阅读学”实际上是汉民族语文学的一个重要分支,也是汉文章阅读学和汉文学阅读学的组合体,因此是强化国家教育的理论支柱之一。而且,汉文阅读作为世界各国汉文读者应该掌握的一种心智技能,作为精神产品消费和再生产的一种文化活动,是地球村多元阅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3)曾祥芹:《汉文阅读学在中国的发展》,《图书与情报》,2006年第1期。。曾先生对“汉文阅读学”历史使命的认识,既有历史感,也有民族意识与世界眼光,既重视其教育意义,也强调其文化传承的价值所在。

三、他是汉文阅读学的宣扬者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特别是在1995年曾先生担任中国阅读学会会长之后,他的足迹可以说遍布全国,到处宣传包括汉文阅读学在内的学术思想与理论体系,做好全民阅读推广工作。据报道,他曾应邀到国内讲学270多次,东到山东,西到新疆,北到黑龙江,南到海南,到祖国的四面八方奋力地播撒“三学”创新的种子。

不仅如此,他还非常重视将中国的汉文阅读学传播到海外与国外。2001年年初,他发表了《中国大陆阅读学的发展态势》一文,这是他专为到香港大学讲学时所写的文稿。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我担任阅读学研究会副会长后,由于我是从事外语教育的,加上国际交流活动较多,因此,曾先生曾经对我加强中国阅读学会与国际阅读学会的交流有很高的期待。为此,2012年11月12日,在我担任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院长时,曾经专门负责接待过来自美国的两位国际阅读学会的官员。曾先生对此次会议非常重视,时任常务副会长的甘其勋先生亲自到会,我们和国际阅读学会的官员谈到了未来的合作,双方交流非常愉快。

四、他是汉文阅读学的设计师

曾祥芹先生不仅对“汉文阅读学”作出了定义与规范,而且,他对21世纪该学科的发展更是作出了富有战略眼光的设计,指明了汉文阅读学在未来的发展方向。在《汉文阅读学在中国的发展》一文中,他提出了五个方面的未来走向。

其一,阅读研究与写作研究并行。用曾先生的话说就是两者要比翼双飞。在他看来,这两者是精神生产的两大流程,彼此相连,共生共长。没有阅读积累,写作就难以启动;没有阅读消费,写作的生产价值就无从实现。所以,写和读是文本主体的“两翼”,比翼双飞才能翱翔文坛。

其二,母语阅读与外文阅读携手。他认为,没有母语阅读的根基,就难有外语阅读的鲜花。在全球化语境下,很多国家的公民都要接受双语乃至多语教育。他认为,世界上的母语教育有三大基本模式,一是欧洲西方古典模式,二是美国西方现代模式,第三种就是中国模式。而中国模式是要培育民族精神、孕育民族情结、发扬民族文化。

其三,阅读应科学与人文并重。他认为,无论是阅读学还是阅读课程,都不是以培养实践能力的技能型学科,也不是培养认识能力的智能型学科,而是兼顾了技术、智能和情志的能力型人文学科。阅读的科技性质要求阅读教学在培养阅读能力的同时,间接培养思维能力。因此,阅读的人文性质就要求阅读教学实现陶冶思想情操的潜在目标。

其四,文章阅读与文学阅读和谐发展。他说,文章阅读以汲取思想、获得信息为主;文学阅读以摄取形象、获得美感为主。文章鉴赏以抽象思维为主,侧重实用功能的评价,根据“真理是具体客观的”原则,力避读者的主观随意性;文学鉴赏以形象思维为主,侧重审美愉悦的体验,根据“形象大于思想”的原则,充分展现读者的个性。但与此同时,曾先生也对现状表示了忧虑。他说,令人焦虑的是,阅读学界历来存在“重文学、轻文章”的弊病,认为这一现象应该予以重视,并加以纠正。

其五,阅读流派与教学风格并举。在他看来,未来“汉文阅读学”走向复兴发展道路的标志,乃是出现多种阅读流派和风格各异的教学风格,可以有“分享阅读”“经典阅读”“快速阅读”“快来阅读”“智慧阅读”等。在他看来,只要真正处理好上述五大关系,就可望共建先进的汉文阅读文化,中国的汉文阅读学就能够自立于世界阅读的学术之林。

今天来看,曾祥芹先生所倡导与推广的汉文阅读学,已经在国内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首先,学科体系完整。从目前看,该学科体系完备,著述甚多,研究者众多。其次,对国家的《语文课程标准》,特别是对我国的中小学阅读产生了积极影响。再次,对我国高校的阅读推广具有一定影响,一些高校也开始招收阅读学研究生,尤其着重在汉文阅读学研究方面,更开设了众多的阅读课程供学生选择。最后,在社会上推动了全民阅读,“多读书、读好书、善读书、乐读书”的良好风气已经形成,对于营造书香校园、书香家庭、书香社区、书香省市直至书香社会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2015年1月26日,曾先生在给我的邮件中说:“阅读学是我生命的第一部分,迷醉阅读学又是我的养身之道的一部分。”虽然他多年染疾,但因为他以学问养生使得他的晚年生活充满了乐趣,与此同时著述不断,著作等身。虽然他以85岁高龄仙逝,但我们还是觉得他走得太早了,不然,以他的勤奋与努力,他还可以继续为中国的阅读学、文章学以及教育学作出更大的贡献。

最后,我想说的是,2021年10月22日这一重要日子需要记录。

回顾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从1991年创会,迄今恰好30年。20世纪90年代,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作为“中国写作学会”一级学会下属的二级学会合法存在,但到21世纪初,因为在民政部未能及时备案,导致与写作学会脱钩。为此,前任会长曾祥芹先生、徐雁先生、甘其勋先生、我本人及学会诸位,都为学会的合法化作出过很多和多年的努力,2021年10月22日经过国家一级学会——中国英汉语比较研究会——第七届理事会全体会议以及常务理事会会议的审议与表决,已经同意接纳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为该学会的二级学会,全称为“中国英汉语比较研究会中外阅读学研究专业委员会”(简称“中外阅读学研究会”)。应该说,从这一天开始,我们多年未能解决的学会的合法化问题,就此得以解决!

虽然曾先生已经离我们而去,无法向他报告,也无法让他在第一时间听到这个好消息,但我还是在2021年10月22日把学会合法化的消息通过邮件告知各位学会同仁的同时,也把邮件抄送给了曾先生,以此告慰曾先生的在天之灵,相信他在天堂知道这个消息后,也一定会为他多年为学会的工作所付出的心血结出了硕果而感到欣慰!

谨以此文深切怀念我们敬爱的曾祥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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