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畅,卢兆旭
(喀什大学人文学院,新疆喀什 844000)
影片《奔腾的托什干河》采用线性叙事手段,通过叙述两个年轻伙伴结成深厚情谊的故事来展现关于民族家园与精神认同的主题。该电影整体上按照故事发展的时间顺序来展开剧情,同时运用了闪回和插叙等手法揭示情节之间的因果联系。影片涉及的隐喻意象既有具象的河流(托什干河和黄浦江),又有抽象的语言文化(民族语言和通用语言)。这些隐喻意象作为贯穿影片的主要意象和线索,架构了整个故事。影片以场景反复闪现代替平铺直叙的人物对白,以主要人物的心理活动揭示其思想的进步,强化了对人物精神的回溯,反映了中华儿女在民族文化的交融互动中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历程。
《奔腾的托什干河》是一部结构简单但寓意深刻的电影。该影片故事线索鲜明,情节环环相扣,从叙述故事的起因开始就引导观众追随着情节的发展去探寻故事结局。导演采取了线性叙事这一简明的叙事策略,使故事情节衔接紧凑且线索明晰。“线性叙事”这一概念最早见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1]2,指的是按照有头有尾、前后相承的时间顺序讲述故事。线性叙事的经典之作很多,如按照好莱坞传统叙事手法拍摄的《钢铁侠》《教父》等。这类影片不需要观众耗费太多心神去猜测和推理故事进程,观众甚至可以依据影片的叙事铺垫预知剧情的发展走向。正因如此,采用线性叙事的电影要想吸引观众,必须确保故事内涵不是单薄浅近的。《奔腾的托什干河》为了深化故事内涵,非常巧妙地设置了叙事意象及其关系,形成了独特的对称性组合格局,在看似简单的线性故事中寄寓了深刻的象征意义。
第一,人物意象组合:童玲与阿力普。电影沿着时间线索展开了故事的讲述,将人物成长的轨迹和思想的变化呈现在观众面前。电影故事开头,新疆少年阿力普听到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句普通话“为人民服务”之后,遇到了自己人生的引领者和启蒙者——童玲。在与童玲的交往中,阿力普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无限的向往,渴望看到大山之外自己未曾见过的世界。萌生了与童玲“一起去看大海”的愿望之后,阿力普不再将人生目标拘囿于家乡这片土地,有了更加高远的追求和更加美好的梦想。他想在家乡推广普通话,为像自己一样的孩子打开一片新天地。然而,在长期闭塞与保守的环境下,宣传新思想、新文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鼓励阿力普坚持走下去,童玲承担起了阿力普精神支柱的角色。他们相互激励、相互支持,美好而纯洁的感情在他们成长与交往历程中日趋深厚。友好的书信往来是阿力普与童玲交往的主要方式,这也成为电影编织故事情节的重要线索。从下定决心打破家乡的封闭状态开始,到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再到毕业后回乡工作,阿力普成长历程中的所有重要事件,都借助他们的书信呈现在观众面前。这部电影的人物意象组合,将民族文化交流与融汇这一宏大话语具体化为两个情投意合伙伴之间的心灵之约,他们的深厚情谊也因此有了中华儿女寻求共同发展的深刻象征意义。
第二,自然意象组合:托什干河与黄浦江。电影是一种借助影像来抒情言志的艺术形式,镜头是关键的抒情工具。影片《奔腾的托什干河》主要采用长镜头叙事,其场面调度能带给观众强烈的临场感,唤起观众的共情和认同感,从而达到精准表情达意的效果。时常出现在镜头中的两条河流,是该部电影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意象。其中,一条是阿力普家乡的托什干河,哺育了他和他的伙伴;另一条是流动在阿力普心中的黄浦江。影片对于托什干河的描摹采用了景深镜头,画面的前景是眺望远方的阿力普和小伙伴,而他们的身后是奔腾的河水。阿力普在河堤上问童玲:“我们这条河可以通向大海吗?”这透露了他对远方的憧憬,因此汩汩奔流的托什干河象征着阿力普向往辽阔世界的内心。他渴望走出家乡这片封闭的土地,能像滔滔河水一样汇入大海。对大千世界的好奇与渴望成为阿力普努力学习普通话、学习文化知识的强大动力,为他实现自己的梦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走出家乡之后,他的精神世界不断得到丰富,思想认识日益深刻。他决定放弃留在外地工作的机会,回到家乡开办通用语小学,大力推广普通话,致力改变家乡保守与愚昧的现状。写实的托什干河和虚写的黄浦江交替出现。使观众感受到了强有力的情感冲击,并对阿力普的命运和人生轨迹有了清晰而深刻的认识。影片展现两条河流的长镜头不是一般所说的空镜头,而是实镜头,因为人物虽然不在观众视线范围,他们心灵的呼声却回响在银幕上,从而传达出了导演更为深刻的用意——两条河的汇合与交融象征两种文化的同根同源。
第三,文化意象组合:普通话和母语。“我也想当英雄!”“想当英雄啊?先把普通话学好吧!”《奔腾的托什干河》中阿力普与童玲的这两句对话,很容易把观众带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社会生活情境。当时,普通话推广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中国疆土辽阔,民族众多,各民族语言、各地区方言风貌迥然,给推广普通话带来了巨大挑战,现实呼唤处理通用语与民族语言关系的大智慧。影片从历史实际出发,展现了当年通用语与民族语言交融共生,以及在此基础上不同民族文化实现多元统一的真实状况。童玲跟随爸爸援疆来到了新疆,有机会结识了阿力普。两人成为朋友之后,童玲帮助阿力普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教给他丰富的文化知识。在与童玲相互交流和学习的过程中,阿力普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学好普通话的重要性。阿力普热爱自己的家乡,也热爱自己的母语。但是,他知道要想学习更多的文化知识,必须认真学习普通话。从第一次接触“为人民服务”这句普通话开始,他的人生就慢慢发生了新变化。进入大学攻读汉语言文学专业之后,阿力普逐渐认识到自己应该承担的真正责任,那就是要帮助家乡的孩子学习普通话,让他们也有机会学习丰富的文化知识。阿力普返回家乡之后,带着孩子们一边学习母语一边学习普通话,推动着家乡文化建设与文化传播。在推广普通话教育的过程中,他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与朋友反目,被乡亲们疏远,但是他无怨无悔、执着前行,最终用辛勤的汗水浇灌出了灿烂的花朵。母语和通用语这一对看似虚幻无形的意象,集中体现了阿力普精神追求的力量之源。
在“线性叙事”逻辑下,上述三组意象具有相似的隐喻意义,不同意象意味着不同的人生观、文化观和价值观,对人物的梦想与信仰具有不同的引导作用。而这三组意象能和谐共生、携手并行,则蕴含着中华各族儿女自觉探寻共同体建构的深层意识。
《奔腾的托什干河》以线性叙事策略为主,但是某些局部采用了插叙、闪回等非线性的叙述手段,实现了结构的巧妙性、语言的文学性、线性时间的戏剧性的统一,寓丰富于简单之中,使平缓叙事与变化起伏相交织。这种叙事方式主要通过画面的重复交叉来实现情感的强化,在某种意义上受到了“重复与差异”的后结构主义思想的影响。“重复与差异”是德勒兹的观点,承继于尼采“永恒回归”这一概念[2]。在德勒兹看来,电影是还原真实的艺术,而不具有“再现”真实的能力;电影画面是溶入时间的,而不是一成不变的;影像作为时间维度中的精神之流,其重复并非毫无意义[3]310。在这样的观念影响下,《奔腾的托什干河》通过镜头复现、片段复现、形象交替等手段,不断强化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神家园建构这一主题。
影片先以全景呈现的方式交代了人物生活的环境,把人物置于新疆这一广阔的地域背景之中。这里有天空、河流、草原,还有羊群和牧民。然后,故事按线性叙事展开。童年时期的童玲带着阿力普等小伙伴坐在托什干河的岸边,一起畅想远方的世界和未来的生活。这时的童玲对身边的小伙伴具有精神指引的力量,她通过讲述所见所闻不仅使大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希望和憧憬,而且让阿力普生发出前所未有的家乡意识与祖国意识。在阿力普的成长历程中,站在岸边憧憬未来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差异产生于重复,产生于两次重复之间”[4]。该场景每出现一次,就意味着阿力普的内心世界发生了新变化。因此,这种反复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帮助阿力普发现新世界、观众发现新的阿力普的过程,使该场景成为一种精神力量推动阿力普不断前行。此外,影片还以闪现的方式表现阿力普对托什干河、童玲的念念不忘,以及“为人民服务”这一声音意象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对于阿力普来说,奔腾的托什干河是母亲河,寄托了他对远方的向往和对童年的回忆,不断给予他坚持奋斗的力量;童玲是他人生的向导、心智的启蒙者;“为人民服务”则是他前进的动力和灯塔:这些形象和意象已经成为类似精神信仰的存在,让阿力普在成长的道路上越走越坚定。后来,童玲在一次救死扶伤行动中不幸牺牲,这使阿力普更加坚定了紧随她的脚步返回家乡奉献自己才智的信念。至此,影片蕴含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到了集中展现。
影片中还穿插了阿力普的童年伙伴玛伊莎的故事。受当地传统守旧思想的影响,玛伊莎很小的时候就被迫辍学,由家里安排嫁给了一个年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吐尔逊。阿力普对此深感遗憾,认为玛伊莎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没有文化就难以觉醒,她对家里的安排只能逆来顺受。为了让家乡的孩子不再遭逢像自己童年伙伴一样的不幸生活,阿力普在童玲精神的感召下回到家乡办起了学校,大力推广普通话,传播科学知识和现代思想,致力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努力缩小家乡与外面世界的差距。影片以闪回的方式使玛伊莎的不幸遭际在阿力普的脑海中反复出现,借以表现他童年时对未来的单纯而美好的憧憬,长大后对家乡封闭和愚昧现状的清醒认识,以及他对文化的多样性与丰富性的深刻体验。
影片中一些反复出现的画面看似毫无变化,实则是导演精心设计和安排的。相关镜头的每一次穿插闪回的位置和时机,都打破了常规时间的顺序,吸引着观众反复回忆曾经出现的场景,便于观众从多角度、多层面了解阿力普的内心世界,进而真切感受到新疆青年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的迫切愿望。经过一次次的反复呈现,阿力普精神蜕变和思想升华的轨迹清晰地出现在观众眼前,从而使观众更加直观地感受到阿力普童年时期的美好憧憬是怎样转化成他的精神支柱,又是如何升华为对家国和民族的责任感的。这部影片触及中国社会多元文化交流互动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核心价值观建构等深刻问题,其中反映的一代青年对家国和民族的深厚情怀,以及对未来发展建设的思考,尤其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
《奔腾的托什干河》叙事涉及一个重要内容,那就是祖国内地与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之间存在的包括普通话与民族语言差异在内的文化差异。该电影故事时间跨度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直到当下,前后几近四十年。我国虽然进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新时代,实现中华民族复兴伟大中国梦已经成为中华各族儿女的共同奋斗目标,但是基于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之间的文化差异,强化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仍然任重而道远。电影作为一种大众喜闻乐见的影像艺术,能够在宣传国家观念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方面发挥启蒙作用。新疆位处边陲,是我国的西大门,域内多民族经长期发展和演变,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传统和民族用语,与中原内地文化之间存在较大差异。但是,自汉代张骞凿空西域后,新疆各部与中原地区的经济、文化交流日趋频繁,各少数民族与汉民族文化不断融合交汇,可谓同根同源,共同构成了中华文化的有机成分。哈贝马斯的交往理论指出,在“主体—主体间性”这一认识场域,交往主体只要承认差异、互相理解、相互尊重,就能做到和而不同、互相包容,从而达到交往行为的合理化[5]。《奔腾的托什干河》中不同民族文化背景下的童玲与阿力普相互支持、携手奋进的故事表明,当代青少年只要怀有共同的梦想和追求,就能促进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交流与互融,从而达到文化间性的动态平衡;无论民族文化之间有多大的差异,只要文化主体之间能平等交流,就能实现求同存异、优势互补,共同创造美好的生活。该影片涉及的中华民族不同文化的间性关联,具体体现在民族语言与普通话,以及主人公生活的文化背景与生长环境的冲突上。一次偶然的机会,阿力普在医院遇到了一件事,一位少数民族的老奶奶和援疆医生因语言不通而导致沟通困难,双方之间共享的意义空间变得狭窄了,彼此之间的隔阂随着沟通难度的增加而更加突显。在这一幕中,不同民族之间文化的冲突主要体现为语言差异。阿力普的长辈们一向生活在封闭迷信的社会文化环境之中,坚信他们的传统做法,凭借过往的经验来处理生活事件,而那些比阿力普更年轻的孩子们还未接受先进的文化教育,对身边的人与事尚未形成判断力。现实使阿力普意识到,回到家乡推广普通话、传播先进文化的选择是正确的,自己找到了一条比成为英雄更有价值的人生之路。在阿力普看来,基于民族和地域差异而形成的多元文化都应该是深入人心的,在不同文化思维指导下推广普通话,增强青少年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对于多民族国家的发展有重要意义。阿力普的生活经历和思想发展历程,是当代少数民族优秀青年现实经历的影子,反映了他们在继承民族文化传统的基础上探寻中华民族多元文化共性的努力。电影有一个令人回味的镜头,阿力普开办的通用语小学学生在操场上大声背诵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这一电影镜头除了展现了阿力普推广普通话卓有成效,还体现了导演在处理民族文化的“他者”[6]角色时的间性思考,以及揭示少数民族地区接受其他民族文化的技巧。这一情节设置体现了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统领下对不同民族文化的尊重与包容。“与他者的关联是文化间性特质的具体体现”[7],《奔腾的托什干河》借助对文化“他者”的理解与认同,暗示了各民族文化走向成熟与包容所要选择的路径。中国社会变革的步伐是迅捷的,在新疆地区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内地援疆工作人员起到了桥梁纽带的作用。他们甘愿奉献青春,到边疆传播现代文化思想、推广科学技术。《奔腾的托什干河》以独特的电影语言反映了援疆人为边疆建设做出的贡献,以及他们在尊重民族文化多样性的基础上为传播中华优秀文化付出的心血。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就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8]299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以及现代化进程的加快,民族文化生态将进一步走向丰富与多样。电影艺术作为普罗大众最易接受的艺术形式,应该积极寻求反映中华各民族之间文化碰撞与交流、融合与促进的新形式,助力各族儿女凝聚民族自豪感,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奔腾的托什干河》作为一部体现中华民族团结进步的影视作品,以富有隐喻与象征意义的叙事手法表达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主旨,摆脱了单纯刻板的说教和政治话语的机械传达,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和思想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