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子惠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英国移民作家V.S.奈保尔(1932-)与拉什迪、石黑一雄并称为“英国移民文学三雄”,2001年荣膺诺贝尔文学奖。祖籍印度的奈保尔出生于特立尼达的查瓜那城,六岁时举家迁往西班牙港,中学毕业后获得奖学金,赴英国牛津大学深造。《米格尔街》是其处女作和成名作,并于1959年获毛姆奖,这部回忆录式的小说包括17个短篇,用简洁的文字塑造了众多人物,其精神世界大都呈现出麻木扭曲,苦闷煎熬的特点;在现实的压抑下,人们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界限经常被模糊,神志不清、精神混沌和难以解释的行为举止使他们看起来像活在“梦”中——冲突愿望的伪装满足中;无意识中潜藏的对于命运的无力感和绝望感让他们失去生活的动力,他们行动延宕、无所事事。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屈服于现实的人,或是把不公平的社会秩序内化为自己人格的一部分,或是通过极端的狂欢的方式释放自己被压抑的心灵;另外一些不屈服于现实的人,或是直接反抗,或是出走,或是死亡。特立尼达地区政治经济落后,文化历史衰落,处在殖民主义和社会底层的米格尔街,道德伦理失序是必然的,人们的无意识中那代表着道德价值观和自我批判的“超我”变得薄弱,“本我”又在狂欢化生活的激发下增强,于是“自我”在调节整合的过程中倾向了本能冲动的一面,表现为每一个处在米格尔街社会关系网络中的人都“变野了”。“本我”的双重本能驱力中“爱”的驱力总是被压抑,“恨”的驱力经常被激发,一些生性善良的人也变得喜怒无常。在这群边缘人中,女性处于更弱势的位置,除了和男性一样遭受殖民和社会底层的压迫,她们还处在性别压迫下。
弗洛伊德设想了关于心灵的地形模式,他将心灵划分为三个不同的领域,“无意识”由不可接受的想法和情感构成;“前意识”由能够变成意识内容的可接受的想法和情感构成;“意识”由任何时间都处于意识觉察中的想法和情感构成。小说中多次出现“招牌”的意象,博加特总是装出一副靠做裁缝维持生计的样子,他出钱让“我”写了一副招牌,“缝纫 裁剪 制作成衣 技术高超 款式新颖 价钱公道”,但是他却没做成过一件衣服;波普自称是个建筑师,“我”给他写的招牌是“建筑承包商 木匠 家具 木工”,但是他也从没做出过一件家具;有人开了一所学校“泰特斯·霍伊特 保证获取建桥学院文凭”,伊莱亚斯在这所学校复读了很多年都没有考中,这是一所像住家一样的学校;注册会计师开设的,“泰特斯·霍伊特注册会计 保证获取建桥学校学位”变成了一个募捐所。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拟定招牌的时候都费了一番心思,甚至不惜花钱请“我”这样一个上过学的文化人来拟定,招牌上的用语简洁文雅,和当地人粗俗的口头语截然不同,招牌实际上蕴含了这些人的生活目标,体现了他们所追求的身份认同和职业规划,但奇怪的是,他们不去实践,反而整日无所事事。博加特解释说自己在干一件叫不出名堂的事,波普整天画呀凿呀,却从没有做出一件家具,疯子曼门每次选举都只能获得三票,但他依旧参加每一次选举,不选举的时候,他从不工作,除了张贴印有自己照片的选票也从不为选举做其他准备,而是神经质地在墙壁上重复写某一个单词来消磨时间;古怪的流浪汉布莱克·沃兹沃斯,自诩诗人,但除了几首短诗和几个简短的诗句,别无它作,他说有一首伟大的诗,已经写了五年,还需要22年可以完成,结果直到他死去都没有创作出来。看起来这些人物都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都有自己的职业愿景和向往的生活,但是他们却迟迟不采取行动,而是用各种荒诞的、无厘头的借口和说辞,日复一日地拖延,在虚无和空洞中耗费生命。他们希望自己是体面的和受人尊重的劳动者,有正经的工作,能够为他人服务,但在现实中他们完全变成了另一类人,是一群奇奇怪怪的毫无社会价值和自我价值的人,这种类似于精神分裂的症状,笔者认为是由他们意识与无意识间的冲突造成的,语言、文字这种有逻辑的严谨规范的序列正是意识的体现,但他们作出不符合逻辑的事情,也无法说出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无序的断裂的行为中表露了他们的无意识:自己实际上无法做成这样的工作,也不能获得幸福快乐的生活。他们潜意识中明白,在特立尼达岛的混乱无秩序的状态下,人的自我实现是不可能的,小说里写道,“要是陌生人开车经过米格尔街时,只能说一句‘贫民窟’,但是居住在那里的人却把这条街看成一个世界。”街上的人过着一种被主流文化所排斥的生活,在这个脏乱差的到处是贫穷和暴力的街道上,这群生活在底层的人们隐隐都知道自己是不会有出路的,潜意识里的恐惧、担忧、彷徨、迷茫、失落和无助感,造成了他们行动上的延宕。潜意识里的对自身悲剧性命运的预判,米格尔街上的人们不说;表面的日常生活中呈现出来的匪夷所思,恰如海面上的冰山一角,海面下隐藏着的巨大的无奈,正是他们内心深处无法剥落的底色。
这种潜意识是如何形成的呢?巴赫金在《弗洛伊德主义》中对地形模式作了修正,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的观点,强调了被弗洛伊德主义所忽视的社会与历史的因素,把意识与无意识冲突改造成官方与非官方意识的冲突;官方意识是一种公开的政治术语,所谓的职业规划或者说人生的理想抱负就是主流话语,追求财富和社会地位是主流社会中人们共识的追求,米格尔街上的人们也服从着这样的公开话语,但身处在一个政治经济落后,文化历史虚无的殖民主义和社会底层的环境中,同时亲眼目睹祖辈以及身边人的失败,比如伊莱亚斯,他有天赋有能力也足够努力,但当医生的梦想还是破灭了,成了垃圾员;焰火师专注烟火制造,却只能成为众人眼中的小丑,最后他把自己的房子烧为灰烬;机械天才比哈库尝试过修车、开出租、开卡车、做小本生意,却都失败了,直至入不敷出;现实的经验让他们形成了这样的潜意识。“我”在《出走》中点破了人们不敢言说和面对的绝望的现实:“这不是我的过错,是特立尼达的错,在这里人们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1]172
对于残酷的宿命,人们有几种选择。有的人将固化的阶级和生活模式内化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中,顺从这种已有的话语和权力结构。比如乔治的儿子伊莱亚斯,尽管身强力壮而且知识文化丰富,但对于父亲的家暴始终保持沉默,从不说父亲一句坏话反而为他开脱,认为家暴是合理的:在《懦夫》中,有人提出在我们看来十分荒谬的理论:说“大脚”之所以长的高大是被打出来的,因为“挨揍能使人长高”。有的人通过释放压抑的激情进入狂欢式的生活,来暂时麻痹自己的精神;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认为,人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特别是在阶级社会和生活中过着两种生活,一种是日常生活,一种是狂欢式的生活,前者是日常的、正规的、常规的生活,特点是服从于官方和教会严格的等级和秩序,服从于权力和权威,充满教条、崇敬、虔诚和恐惧,是十分严肃的,而后者是脱离了常规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翻了个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2]175人们用狂欢化的方式逃避残酷的现实,让自己的心灵暂时进入自由自在的境界,实现对现实生活的超越和颠覆。特立尼达岛的狂欢节有悠久的历史,狂欢节与奴隶制有很大的关系,在漫长的奴隶时代,奴隶白天被迫辛苦的劳动,直到晚上他们才真正的活着。米格尔街上的人们经常陷入烟、酒、性和暴力的持续混乱和癫狂中,《叫不出名堂的事》中波普的老婆跑了之后,他拼命喝酒,经常大声哭叫后又暴跳如雷,一向温和的他还动手打人;《乔治与她的粉红色房子》中,乔治把自己的老婆家暴致死后,陷入内疚自责和更深的堕落中,最后把自己的家变成妓院,“彻夜喧嚣”“狂笑和尖叫声充斥着整条米格尔街”,乔治那患有痴呆症的女儿的婚礼更成了一场抛弃全部伦理道德的狂欢,“还来了不少美国大兵和水兵,喝酒、狂欢,向乔治祝贺,那些女人和美国佬逼着多利和雷泽不停地亲嘴”[1]21傻子多莉哭了,人们“爆发出一阵狂呼欢笑”,参加婚礼的人通过取笑和折磨更弱者的方式宣泄自己的痛苦,伦理道德的崩塌激发出兽性的一面。还有宗教式的狂欢,疯子曼门突然有一天声称看到了上帝,于是开始手拿《圣经》为人们布道,而当他被钉在十字架上,并让人们用石头砸死自己的时候,这场闹剧达到了顶峰。
面对悲剧的命运,有的人选择直接反抗,然而,所有直接反抗的结果都是失败,反抗失败后人们只好退回到内化或狂欢化的屈服状态里。《择业》中伊莱亚斯刻苦学习复读多年,精心准备,却因为糟糕的原生家庭,匮乏的教学资源,繁琐苛刻的流程,不公平的考试纪律,没有通过剑桥医学院的考试,他本是个意气风发的、顽强拼搏的年轻人,最后却成了个垃圾员。“这活儿用不着理论”“是很实际,我的确喜欢这份工作”。海特本来是个充满热情的,热爱生活的人,“他每天在做同样的事,但他始终很投入的做事,他不时地给一些极其平常的事添上神奇的色彩”[1]162,但是随着身边的朋友离开米格尔街,他也意识到,这里并没有他自我实现的途径,卑微的生活会耗尽人的生命力,把人变得苍白虚弱,于是他娶妻生子,把负担家庭的责任和义务当作新的目标,但是妻子的背叛把他送进监狱,牢狱之灾后他变得世故庸俗又机械麻木,米格尔街的混沌和枯燥已经内化到他的精神中,没有了灵气的海特放弃了对命运的反抗,作者无奈又心酸地写道:“海特进监狱时,我的一部分也随之死掉了”。有的人选择离开米格尔街,但只有极少数在离开后能重获新生,比如前往剑桥大学的“我”,“我离开他们步履轻快的朝飞机走去,没有回头,只盯着眼前我自己的影子,她就像一个小精灵,在机场跑道上跳跃着”[1]177。那些出走失败的人,不得不再次回到米格尔街上,再次回来后的他们也都经不起折腾了,只好屈服。《慎重》中的理发师博勒有点懒惰和贪心,被博彩业蛊惑,又被广告商诈骗,他想永远离开这个岛结果又被船夫欺骗,回来后他继续买彩票,最终也因彩票而发疯发狂;博加特外出归来后,学到一身的臭脾气和满脑子扭曲的价值观,这也说明殖民霸权下的社会底层民众,即便离开后也很难真正进入外部世界的主流文化中,他们在别处也总是沉沦下层,这样的出走无法使个体得到提升和进步,反而会被鼓吹西方文化优越性的殖民教育洗脑。
由上面的论述可知,米格尔街的人们大多处在精神混沌和举止怪异的状态里,他们潜意识里对自己命运的预判使得他们丧失目标和动力,直到慢慢堕落,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试图改变这种精神混沌的状态,但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够反抗成功,逃离“边缘人”的命运,剩下的绝大多数人,要么从一开始就屈服了,要么在经历不屈服的反抗或出走后,又无奈地屈服于米格尔街残酷的现实。
弗洛伊德曾把意识与无意识的冲突看成是心理病态背后的核心问题,但是到晚期的时候,地形模型被证明作为冲突的地图已经不够充分,于是他提出心灵的基本冲突交锋不是在意识与无意识之间,而是在无意识内部,是一个新的结构模型:自我、本我和超我。“本我”是充满翻滚着的兴奋的锅炉,包含着原始无结构冲动的能量;“自我”是调节功能的集合,保持着对本我冲动的控制;“超我”是一套道德价值观和自我批评的态度,主要围绕着内化的父母形象组织起来。米格尔街的人们,就其人格中的“超我”来说,是残缺的混乱和模糊,奈保尔回顾他在特立尼达的生活“回想我自己的过去和我自己的童年——我们想了解其他人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我们自己的经验和感受——我发现有那么多虐待,我却欣然的接受了,我很轻易地接受了贫穷的生活观念,对在城镇的街头巷尾的小孩赤身裸体的现象习以为常,我轻易地接受了鞭打小孩的残忍行为,对残疾人所受到的奚落我视而不见,我轻易地接受了我们印度家庭与农业殖民地的种族体系所展现的不同观念。”[3]272这段话反映了特立尼达的生活状态与社会风气,在这样的状态下,“超我”的缺位是习以为常的,借用文学伦理学批评中的兽性因子和人性因子的概念,人性因子缺失,也就意味着理性因子、道德榜样、道德教诲、道德情感以及道德批判的缺失,兽性因子是人动物性本能,与人性因子相对,当人的本性冲动和非理性意志增长,也就是人格结构中的“本我”占了上风,人就倾向于变成非理性的人,缺少分辨善恶的能力,造成伦理混乱。“超我”的建立,首先来源于父母,婴儿从出生后成长到逐渐有了对世界的感知,米格尔街上的儿童显然没有接受过良好的伦理启蒙,所以总是处在伦理混沌中。这些因素导致米格尔街上的人们,在日常的社会生活关系网络中所呈现出的“自我”倾向于是“恶”的,而不是“善”的。
“本我”又是怎样指导人的行为方式呢?弗洛伊德首先提出“性驱力”,后来又引入了“攻击驱力”,两者合称为双重本能理论:力比多是把事物联系在一起的合并力量,攻击性是解开连结的力量。雅各布森在这基础上认为力比多和攻击性是一对不可或缺的平衡物,当在外部环境中感到满足时,就会唤起力比多促进拉近和吸收,当在外部环境中感到挫败时,会唤起攻击性,促使推开移出,只有力比多和攻击性同时发挥作用的时候,才会使人保持一种稳定的认同感。力比多被认为是“爱”的力量,作用于主体是自恋,作用于客体则是对他人的关爱,米克尔街上的人们力比多动力不足,少有能善待、爱护自己的自信的人。焰火师墨尔根起初自夸“英国的国王和美国的国王会给我上百万块钱,让我给他们制造焰火,任何人都没见过的最美的焰火”[1]62,后来他就被当做小丑奚落,被老婆家暴,没有人愿意买他的烟火,现实中的一系列挫折刺激了他的攻击驱力。攻击驱力分为攻击自己,也就是自杀自虐,和攻击他人,也就是对他人使用暴力。墨尔根虚弱的自恋很快转化为了自虐和对儿子们的殴打,他制定了一套挨揍的游戏,他开始自我取笑“当一个人开始拿他从事的事业逗乐时,你很难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哭”[1]63。对自己的事业,他从热爱到痛恨,最后他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焰火制造者变成了纵火狂。一个本来愿意为人们带去欢乐和焰火美景的人,最终变成了狂躁的危害人们生命安全的纵火者。
人际关系精神分析和客体关系精神分析都侧重于探讨人心理结构的社会性,米格尔街上的人们在某些时候表现出善良,垃圾员埃多斯的老婆生了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不但没有被米格尔街上的人们嘲笑,反而受到了大家的接纳,也得到了埃多斯的爱,可见一个刚出生的,不带种族歧视和社会阶层压迫的孩子,才真正激发了米格尔街上人们的力比多驱力,激发了大家的爱意和善意,让充斥着暴力的街区变得柔和。凶神恶煞般的“大脚”在“我”被美国佬恐吓时出面相助,他实际上害怕打斗,还会哭泣,他的攻击性似乎只是一种伪装,由此可见外部环境对一个人攻击驱力的激发作用,从他的原生家庭来看,从小受到父亲的暴力殴打,每天要揍他,“就像吃药一样,一天三次饭后准揍”,大脚挨揍后常说:“等我长大,有了孩子我也揍他们,狠狠的揍。”小说大量笔墨用在了对家庭暴力的描写上,这也呼应了后殖民批评的观点,即被殖民者以反对自己人的暴力行径和个人之间的斗争来释放肌肉中沉积的好斗性,这样被殖民者的肌肉紧张定期地在一些血腥的爆发中得到摆脱,这坚定了他们以暴抗暴的信念,因为暴力只有在更强大的暴力面前才有可能屈服,殖民地社会的缩影呈现出野蛮暴力和堕落的特点。
米格尔街的女性可谓是边缘人中的边缘人。她们受到宗主国殖民霸权、社会上流阶层和男权主义的三重压迫。当米格尔街上的男性无法再获取理想的社会地位,无法实现自我价值的时候,这些男性便会在女性身上寻找他们的存在感。女性作为与男性主体相对的客体,作为与男性自我相对的他者,可以被认为是沦为了奴隶的奴隶。小说除了反映了当地的社会关系,也花了很大的篇幅,反映作为社会组成的小单元——家庭的内部关系。女性承担家务和养育子女的全部工作,甚至养家糊口,男人把屋里屋外的活留给老婆去做,乔治的老婆病病歪歪的,呆在牛栏里,乔治和波普每天什么都不做地闲着,老婆却忙碌个不停;女性除了承担繁重的工作,还要承受家暴,乔治经常揍家里人,当儿子长大后,他就更起劲的揍女儿和老婆,家暴甚至成了“女性观”的一部分:打老婆是天经地义的。小说中一首克里普索小调这样唱道:“不时地把她们打趴下,不时地把她们摔倒打翻在地,眼眶揍青,膝盖踢碎,此后他们便会永远爱你。”[1]15可见米格尔街上的男人抱着“女人这种货色就是喜欢挨揍”的女性观,借着家庭暴力施展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并巩固父权统制。问题的关键在于,就像人们已经将殖民主义和社会等级压迫内化到自己的人格中一样,很多女性将男性的压迫内化到了自己的人格中。就像被迫处于依附地位的被殖民者开始自觉承受暴力,并默认殖民者使用暴力的合法性和权威性,很多女性在遭遇家庭暴力时保持静默态度。社会的不平等延续到了家庭内部,不被尊重的扭曲的两性关系。《机械天才》中比哈库一事无成,但是他的太太却特别崇拜丈夫,为了维护丈夫而跟他人争吵。“比哈库仍是他老婆的上帝和主人”,总是被丈夫用旧板球棒狠狠教训,但却把它擦拭的干干净净,油光闪闪的,博依去借那板球棒,比哈库太太却从未借给过他。
精神分析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精神分析的基础上,结合了后结构主义和女性主义的思想。早期的精神分析女性主义建立在对精神分析的攻击之上,把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中的生物决定论和“菲勒斯中心论”作为批判的靶点;后期的精神分析女性主义则借鉴了精神分析转向中拉康的理论,她们分别从生物学、语言学和符号学、历史文化和意识形态模式这三个角度重新定义了“性别差异”。弗洛伊德认为女性劣于男性是有生理依据的,女性自身的先天不足,即阴茎缺失。精神分析女性主义认为压迫的根源在于从孩童时代便开始把女性作为交换和定义对象的男性象征权利。小说中有另外一类女性,她们用一些滑稽场面成功颠覆了后殖民主义语境中的两性关系:传统意义上强悍的进攻者角色(男性)和软弱的退让者角色(女性)被互换,受虐待和被侮辱的反而是柔弱女性化的男性,男性想要表达个人意愿的努力也被彻底否定。《焰火师》中的墨尔根太太家暴丈夫,让他颜面扫地;《母亲的天性》中的劳拉,她有八个孩子,却有七个父亲,她数落男人的邪恶,在男女两性关系中她是占据主导者,相比瘦弱懒惰自私的无能的男人,劳拉勤劳、大胆、精明能干又活泼热情,这些女性使用言语暴力或身体暴力来驯服男性配偶。《机械天才》中的比哈库太太选择言语暴力,不同于其他静默的失去女性话语的角色,比哈库太太嘴碎,有这样滑稽的一幕,比哈库太太“站在院子里的水管旁,对她丈夫尖声叫喊着比哈库,却趴在床上,悲哀的吟诵着罗摩衍娜经文忽然他猛地跳起身来,抄起放在墙角的板球棒,冲到院子里,又拿棒揍起老婆来。”[1]128在体力上无法与男性抗衡,无法用身体进行反抗,却能用言语进行反抗。
在特里尼达这种复杂的环境中,男人尚且难以成功,女人面对的问题更为严峻。劳拉穷其所能,想改变自己女儿的命运,但大女儿依然重走了她的老路,理想破灭的劳拉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老太婆,大女儿投海自尽后,劳拉说“这好、这好,这样更好。”其间的对人性的折磨难以言述。《爱,爱,爱,孤独》中,希尔顿小姐作为特立尼达地区上流阶层的小姐,为了寻求自己的爱情,宁愿放弃优渥的物质生活,但犹如娜拉出走之后的窘境,她无法真正独立,最终又回到了原配的身边。即使是上流阶层的女性,也处在男性的压迫中,“如果一个人在你15岁时娶了你,我们就不应再提那些无聊的事,更不会有什么心啊,爱啦乌七八糟的事儿了”。这种婚姻观和爱情观说明女性即使得到了物质上的保障,也无法得到精神上的真正自由和独立。女性的独立和解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