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娟
(福建商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1)
老子的《道德经》是中国传统典籍的瑰宝,全书虽仅有五千余字,但文约义丰,博大精深,完美构造出一个自然、朴素、飘逸的本体论、宇宙观、认识论、人生论和审美论的宏大框架,是影响整个中国哲学思维的哲学经典。同时其作为“诗性哲学”,文学性浓厚,富有经久不衰的语言魅力,既具有哲理诗的声音美,也发挥了散文复杂句法的错落美。[1](P7)《道德经》语言精炼,节奏分明,句式整齐,运用了叠词、押韵、对偶、排比、顶真等修辞手法,蕴含大量的语言审美信息。翻译美学正是以美学视角切人翻译活动,审视翻译客体(原文和译文)的特征,结合翻译主体(译者)的属性,对比分析不同翻译主体在翻译审美过程中的个性化和语言综合能力,挖掘语言结构中每一层级所承载的审美信息,关注译文中对原文审美信息的再现和创造。
汉语是集结构美、音乐美和意向美为一身的文字。汉字的独立方块结构不具备形态变化机制,但却便于灵活对接,实现从左到右、千变万化的搭配、延伸。[2](P42)同时汉语中的韵母在数量上远超声母,韵母作为韵律的的核心,和声母的搭配灵活多变,再辅以汉语特有的四个声调,都为视觉美和听觉美的产生创造了语言结构条件。作为中国传统经典著作,《道德经》从文学特色上来看,语言凝练,句式工整,富有节奏,具有特有的语言美及音韵美,具体手段包括多用三言或四言骈句、叠词和押韵等。
叠词是通过对一个字的重复使用而获得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美感。《道德经》属于古散文体,但其语言极富诗歌气质,其中特色之一就是大量使用叠词来增强音韵效果。文中叠词包括:绵绵、芸芸、熙熙、沌沌、傫傫、昭昭、昏昏、察察、闷闷、碌碌、珞珞、歙歙、淳淳、缺缺、恢恢。由于汉字都是单音节词,且每个词素就是一个具有不同含义的独立的词,很容易就能通过重复一个字形成叠字。汉语的名词、数词、量词,形容词、副词、动词以及象声词都有重叠变化。[3](P195)相较而言,英语主要通过元音或者辅音的替换构成叠音词,叠音词的变化形式少、数量上也比汉语叠词少得多。因此,大多数情况下,汉语叠词无法译为对应的英语叠音词,只能舍其形式而借助补偿方式译其意义。如:
例1:绵绵若存,用之不勤。(道德经,第6章)[4](P98)
该句使用了“绵绵”这个叠词,给人带来听觉美感的同时,也表达了丰富的联想意义和附加意义,“绵绵”意为延绵不绝,形容“道”的连续性、无限性和不可见性,勾勒出“道”之永恒。简单的一对叠词实现了音韵和意象的完美结合。然而语言艺术化手段具有特定的民族文化特征,既不容取消,又无法取代。[5](P88)两位译者对此采取了不同的补偿方式,以求一定程度上弥补英译过程中无法移植叠词造成的修辞色彩的流失。亚瑟.韦利采用“文字性翻译”的策略,[6](P134)结合个人的理解和感受,用语义相同的英文表达方式“all the while”来表达“道”之无穷无尽。与韦利不同的是,林语堂选择将同一个单词continuously用逗号隔开重叠使用,从外形上类似于汉语的重叠。另外continuously这个词是多音节词,多音节词的重复有助于声音的延续,帮助读者产生画面感,感悟无形大道的经久不衰和绵绵无尽。
例2: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道德经,第20章)[4](P150)
例3:傫傫兮,若无所归。(道德经,第20章)[4](P150)
《道德经》第二十章中里的两对叠词:“熙熙”和“傫傫”,“熙熙”形容兴高采烈的样子,“傫傫”形容憔悴闲散的状态。这两组叠词集音、形、意于一体,既富有节奏感,又有显著的描绘作用,增强了语言的形象性。韦、林二人面对无法找到完全对等的英语叠词的困难,都寻求于英语的一种语音修辞方式——头韵。韦译本中将“傫傫”译为“droop and drift”,林译本中将“熙熙”译为“merry-making”,在精确传递原文思想的同时增强了韵律感和节奏感,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源语的音韵特征。
《道德经》采用古散文体,具有诗词般的语言,全文句式整齐,节奏明快,韵律和谐。文中大部分句子都有押韵,通过同一个韵在句段中的回环反复,增加语言的节奏感,产生音乐美与和谐美。由于汉英两种语言及其修辞系统存在很大的差异性,音律上的移植往往很难实现,一般的做法是译者按自己的审美理想和经验操作。[5](P79)如:
例4: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道德经,第2章)[4](P80)
老子列举“有无”“难易”“长短”“高低”“音声”“前后”六组对立统一体,阐释二元对立、相反相成的辨证观。原文四字句并列排比,行文紧凑,节奏分明,并且采用自由押韵,即一、二句押-eng韵,三、四句押-ing韵,行文优美流畅,读起来琅琅上口,充满音韵美和节奏美。两位译者都注意到了原文的押韵,但是涉及到不同文字字形结构或音韵方面的修辞格往往为不可译,只能另辟蹊径。[7](P57)韦利注重对原作历史本意的细节化精确再现,没有保留原文中押韵的修辞色彩,在句尾以“动词/动词短语+one another”的补偿方式结尾,句式工整,行文流畅。相较而言,林译本在“音”和“形”方面要比韦译本更接近原文风格。译文句序结构和原文保持一致,每句都以“interdepend in+名词”结尾,用词精炼,言简意赅。第二句“Difficult and easy interdepend in completion”[8](P47)和第四句“High and low interdepend in position”[8](P47)行尾和韵,韵脚为/ʃn/,第五句“Tones and voice interdepend in harmony”[8](P47)和第六句“Front and behind interdepend in company”[8](P47)句尾的harmony和company最后两个音节押韵。这种译法虽然不能完全传达原文的音韵风采,但也大大增加了译文的音律神韵,有助于目标读者在感受东方道家哲学的同时领略东方诗歌的文化魅力。
《道德经》作为一部哲理性古散文,其炼字选词都经过了精心的锤炼和严格的筛选,其“精、准、美”的用语使全书语言精炼简洁,富含哲理,传递了简练、朴素和自然的审美信息。
《道德经》中充满了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强调世间任何事物都是正和反、肯定和否定的对立统一,文中精选反义词,“反合结构”颇多,诸如:有无、难易、长短、前后、雌雄、生死、善恶、正反、祸福、真伪、吉凶、真伪、兴废、清浊、美丑、荣辱、起始、厚薄、彼此、轻重、静噪、巧拙、是非、治乱等。这类反合结构突显了汉语在构词时讲究和谐美和对称美的审美心理。在句中使用此类结构,可以透过语义表层的矛盾揭示世间万物对立统一的本质,产生特殊的深刻含义和对立美感,达到独特修辞效果。[9](P326)如:
例5: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道德经,第36章)[4](P207)
韦译[10](P75):What is in the end to be shrunk
Must first be stretched.
Whatever is to be weakened
Must begin by being made strong.
What is to be overthrown
Must begin by being set up.
He who would be a taker
Must begin as a giver.
林译[8](P521):He who is to be made to dwindle(in power)
Must first be caused to expand.
He who is to be weakened
Must first be made strong.
He who is to be laid low
Must first be exalted to power.
He who is to be taken away from
Must first be given.
本小节主要论述了事物的两重性和矛盾相互转化的辩证关系,体现了老子“物极必反”的辩证法思想。两位译者都保留了源文本排比的句式,使得文脉清晰、论述深刻、具有强大的逻辑力量。原文包含4组矛盾对立的反义词,分别为:歙与张,弱与强,废与举,取与予。韦译本中分别为be shrunk对be stretched,be weakened对being made strong,be overthrown对being made strong,be a taker对as a giver。而在林译本中be made to dwindle对be caused to expand,be weakened对be made strong,be laid low对be exalted to power,be taken away from对be given。通过和原文的比较,我们不难发现原文使用主动语态,而译文都变成了相应的被动语态。原文没有明确的主语,译文中两位译者根据自己对文本中蕴含的逻辑关系和哲学内涵的个人理解,以译语的语言结构特征为依据,调整了原语的审美信息结构,给句子增加了主语,韦译本增加了主语“what is…”和“he who …”,林译本添加了主语“he who…”。汉语注重主体意识,语法的整体形态呈简约化和隐形化,不执着于“意”和“形”的严丝合缝。在说汉语的人看来,句子没有主语具有一种模糊美。[11]句中行为的实施者缺失可以产生一种未知的灵活性,也可使句子更加简洁凝练。反观英语具有物称倾向,注重理性和严谨,其语法具有严谨的规则性,讲求“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叙述准确,逻辑严密,反对模糊和混淆。译文主语的添加以及被动句式的使用,使得上下句子通畅,结构严密,产生了一种“逻辑美”。
说话上把某一类品词移转作为别一类的品词来用的,名叫转品。[11](P153)字词词性和用法的转变如能运用得当,可使行文简洁生动,增强其文学性。老子对词性活用的精确把握,使得《道德经》中产生了许多结构精巧,形神俱佳的句子。如:
例6: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道德经,第34章)[4](P203)
该句讨论了“道”的作用和品格。“道”无所不在、无时不有,养育世间万物,但它对万物却从不干涉,不愿成为万物的主宰。该句中的“衣”可理解为“覆”,有护持、包育之意,明显是当作动词使用。而在现代汉语中,“衣”常用作名词,动词词性已很少使用。两位译者均理性分析了“衣”在该句中的词性和意义,虽然切入角度不同,但都忠实地将文中意义准确翻译出来。韦利在他的译文“Tao,though it covers the ten thousand things like a garment”[10](P71)中将“衣养”译为“cover… like a garment”,采用明喻的修辞手法,将“道”比作一件覆盖万物、护佑万物的衣服。这个比喻形象生动刻画了“道”的作用,将难以用语言表达、难以用概念界定、不能被感官所认识的“道”具象化,既能激起读者探索原文的兴趣,又能帮助读者切实感悟原文的哲学意味。在林的译本“It clothes and feeds the myriad things”[8](P507)中,“衣”被译为“clothe and feed”,用拟人化的手法,不仅用“clothe”一词传达“衣覆”之意,还有“feed”一词体现“道”对万物如母亲对婴儿般悉心喂养。林的译文简洁生动,用词精炼,很容易就让人领悟到“道”之广大和无私。又如:
例7: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道德经,第63章)[4](P298)
该句阐释了用“无为”的态度去作为,用“无事”的方式去做事,把无味当作有味。排比的三言句短小精炼,节奏鲜明,顿挫有力,阐述了老子“清静无为”、“恬淡无味”的修身立世之道。句中的“为”“事”“味”的用法相同,每个三言句的首尾分别为“为”“事”“味”,在句首时作动词,在句尾时为名词,从而在音韵和视觉上形成美感。两位译者都注意到了“一字多义”,并采用了不同的翻译策略。林的译本“Accomplish do-nothing.Attend to no-affairs.Taste the flavorless”[8](P737)注重对语言风格的“忠实”,在句型上保留了源文本的特色,三个句子句式整齐,结构相同,字数和源文本保持一致,但这也对读者的理解力和接受度提出了较高要求。韦译本“It acts without action,does without doing,Finds flavour in what is flavourless”[10](P133)注重语义的表达,放弃了句型上的对等,在观感上比原文稍显冗长。但韦利对一字多义的处理比较巧妙,他运用英语具有的曲折变化,增加词缀构词,从而给词带来词类标定性。将“act”“do”“flavour”处理为对应的同根词“action”,“doing”,“flavourless”,转类后的词汇虽然词性和语义发生变化,但转类前词汇的词性和功能依然“有根”可循,这最大程度保持了与原文的一致,也给读者理解原文内容带来了便利。
长短句的有序排列,整散句的交错运用,多种辞格的交相辉映,使得《道德经》能够以鲜明生动的形象阐释深邃抽象的哲理,同时又具有极强的文学色彩和艺术感染力,在句、段之间传播自身特有的审美信息。
对偶是指将结构相同或基本相同、字数相等、意义上密切相关联的两个短语或句子进行对称排列的修辞格。[12](P402)对偶源于自然万物的平衡对称,万事万物的成双作对投射到人类的思维中形成了平衡、有序和匀称的审美标准,在语言表达上也做出相应的审美选择。《道德经》中对偶这种修辞手法十分常见,通过语言的巧妙设计,前后部分音节和谐、句式整齐、两两对应、节奏轻快,行文充满视觉美和音乐美。同时前后两部分密切相关,凝练简洁,能全面深邃地阐述事物特性。这种十分考究的修辞手法也给译者带来了很大的挑战。如:
例8: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道德经,第45章)[4](P243)
老子运用相反相成的辩证法思想,列举出“大成”和“大盈”这些本质特性是通过“缺”和“冲”这些相反的外在现象表现出来,揭示出完美的人格在于内心的修为内敛,而非外在表露。文中四言对四言为一小节,两小节对仗工整,句式整齐。韦林二人也保留了源文本对偶的句式,译文都分成4行。韦译本中第1行“What is most perfect seems to have something missing”[10](P97)和第3行“What is most full seems empty”[10](P97),第2行“Yet its use is unimpaired”[10](P97)和第4行“Yet its use will never fail”[10](P97)句式结构相似。同样,林译本第1行“The highest perfection is like imperfection”[8](P601)和第3行“The greatest abundance seems meager”[8](P601),第2行“And its use is never impaired”[8](P601)和第4行“And its use will never fail”[8](P601)句式结构相似。但两个译本相对比,林的译本更加工整地再现了原文对偶的形式美。
首先,源文本中“大成”对“大盈”,“大成”指“最圆满的东西”,“大盈”指“最充实的东西”。此处的“大”作为副词,意指“最、极”,从中感悟老子“抱朴守缺”的美学思想。韦利在译文中利用了英语形式组合手段的多样性,采用“what+is+most+形容词”的结构,的组合来诠释“大成”和“大盈”,而林将二者直接译为“The+形容词最高级+名词”,这与源文本“副词+名词”的结构更为接近。
其次,韦译本中“若缺”译为“seems to have something missing”,“若冲”译为“seems empty”,较比林版本的“is like imperfection,”和“seems meager”,韦译本视觉上给人以“参差不齐”的感觉,冗长的语义解释消解了原文的整饬、简洁。[13]韦利认为《道德经》所要传递的语义内容要远高于其文学品质,属于文字性翻译,追求的是细节的精确化再现,而非文学美感。
排比是指用结构相似、语气一致、关系并列的一组语句,接连表达几个相关意思的一种修辞方式。[7](P371)汉语里的排比必须由三个或者三个以上结构相似、语义相关、语气一致的词语、句子或者段落组成,结构紧凑,节奏明快,具有“势不可挡”、“势如破竹”般的语言气势美。汉语文字以及词语系统十分善于利用重复的力度来构建形式美。《道德经》里的排比句不胜枚举,无不体现了语言形式系统中句、段的审美信息。如:
例9: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道德经,第12章)[4](P118)
缤纷绚烂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纷繁嘈杂的声音,使人听觉不敏;各种各样的味道,令人味觉迟钝。这几个单句通过排比的修辞方法增强了语言气势,不仅具有一种形式的美感,同时更加精辟、更加透彻地阐析道理。两位译者都保留源文本的排比句式,韦利采用了“The five+名词+动词+ the+名词”的结构,如“The fives colours confuse the eye”[10](P25)每行都是6个字,恰巧与原文字数一致,行文流畅简洁,充满韵律美。林则使用“The five+名词+动词+the+名词+of man”的结构,如“The five colors blind the eyes of man”[10](P25)。但林译本中将“音”译为两个单词构成的“musicalnotes”,使得句子的齐整性略有遗憾。
古代中国奉行阴阳五行说,“五”通常被视为重要的天象、地物之数,古汉语常借助具体的数字5为相关联的事物、功能和属性来分类。中国传统文化中“五色”指“青、黄、赤、白、黑”,文中指“色彩繁多”;“五音”指“宫、商、角、徵、羽”,文中指“多种音乐”;“五味”指“酸、苦、甘、辛、咸”,这里指“丰盛的饮食”。老子借“五色”、“五音”和“五味”指出物欲横流的危害,提倡“清净心思”,希望人们能忽视物欲,注重精神追求,保持简朴安宁的生活方式。韦林二人都使用直译的方法来诠释原文中的“五色”、“五音”和“五味”。这对于不了解中国文化,又习惯于使用抽象概念来诠释具体事物的西方读者而言,必然产生疑问和不解。倘若译文采用直译加注解的方式,对“五色”、“五音”和“五味”这些文化负载词加以解析,读者可以更加深刻的领会原文精髓,还能通过注解更多的了解源语言文化。又如:
例10: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道德经,第39章)[4](P221)
“一”是老子用以指代“道”这个概念的数字表示。源文本的排比句均围绕“一”字展开,进而揭示“道”的作用,“道”是一切存在的根源,是自然界中最初的也是最根本的创造力。宇宙间的一切物体,如天、地、神、谷、万物都是得到了“道”,才得以呈现自己的天然本真,而人世间的侯王也是因为得了“道”才能获得民众的拥戴,最终成为天下的首领。两位译者对“一”的译法不同,韦利将“一”译为“the Whole”,该词在美国韦氏词典中的解释是“a complete amount or sum:a number,aggregate,or totality lacking no part,member,or element.”虽然有指整体的意思,但无法让人感悟到“道”的非有非无,亦有亦无,似有象又无状,永不止歇且无所不在。句式上韦利也没有保留源文本的风格,译文兼顾大众的需求和接受能力,没有逐字对译,而注重行文的流畅和哲学思想的传递。反观林的译文,其采用异化翻译将“道”译为“the One”,译文连续6句都以“Through possession of the One”开头,例如前两句Through possession of the One,the Heaven was clarified,Through possession of the One,The Earth was stabilized[8](P553)不仅节奏分明,气势十足,结构紧凑,句式工整,给人以一气呵成之感,富有形式美,而且传达了源文本的神美和意美。虽然没有予以读者便利,但这种蕴含深厚中华文化精髓的表达方式,却能使读者耳目一新、眼前一亮,激发读者探究源文化的兴趣。
顶真是用前一句的结尾来做后一句的起头,使邻接的句子头尾蝉联而有上递下接趣味的一种措辞法。[11](P173)该修辞法使语气连贯,行文紧凑,结构严密,揭示了不同事物之间的辩证关系。《道德经》中顶真这一修辞手法是一种推理论证的方式,它环环紧扣、层层推进、引人入胜,在严谨周密推理同时给人以很强思想冲击力。如:
例11: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道德经,第16章)[4](P134)
老子的审美观里追求一种“虚静”的美,只有达到虚寂清静的极点,才能领悟天地万物循环反复的自然之道,领悟了永恒存在的道才能明达觉悟。上述例句构成了一个典型的顶真修辞手法,包含了“常”“容”“公”“全”“天”“道”和“不殆”之前的逻辑关系,揭示了处事包容、公正无私、无不周遍、顺应自然、符合大道才能长久。韦利选用“to be+形容词”和“to be+介词+名词”的结构,将“容”“全”“天”“道”分别译为“to be without prejudice”“to be kingly”“be of heaven”和“be in Tao”;林语堂则采用“being+形容词”、“is+形容词.”和“is+介词短语+名词”的结构,将“容”分别译为“is tolerant”和“Being tolerant”,“公”译为“is impartial”和“being impartial”、“全”译为“is kingly”和“being kingly”、“天”译为“is in accord with Nature”和“being in accord with Nature”、“道”译为“is in accord with Tao”和“is in accord with Tao”。语言形式的变化帮助译文更加精确严密地传递原文的意义。二人对“没身不殆”的理解有异,韦的理解较为独特,将最后一句“Tao is forever and he that possess it,Though his body ceases,is not destroyed”[10](P33)理解成“道是永恒的,纵然身死而神不灭”。而林译文“Being in accord with Tao,he is eternal,and his whole life is preserved from harm”[8](P191)则表达了“顺应自然,符合大道才能使众人终身免于危险”,符合“体道而行才能长久,众生免于危殆”的普遍理解。
《道德经》是意蕴丰厚的哲学著作,其思想性、文学性和艺术性都给读者带来独特而又美妙的审美体验。用现代英语翻译既属于古代散文体又具有诗歌特色的《道德经》,不仅是源语和目标语在文化价值层面的撞击和磨合,也是作为审美主体的译者发挥主观能动性,鉴赏美和再现美的过程。比较本文提及的两位译者,韦利坚持“文字性翻译”的原则,采取了比较灵活的意译策略,不提倡逐字翻译,通常以句子为翻译单位,注重原文哲学思想的传递、情感的忠实传达和行文的流畅自如。林语堂则比较追求形式美和传神美、意义美的统一,在翻译过程中直译和意译相结合,力求用词和修辞手法和原文保持一致,又忠实于原文思想内容和语言风格。译者无论采取何种翻译策略和审美倾向,面对中国的文化经典中的修辞手法时,都面临各种权衡和选择,如果过度追求原文形式可能会影响外国读者的理解和接受度,而如果过度追求目标读者的接受度,则可能导致原文修辞色彩的流失,从而失去中国特色的修辞美。因此形神兼备的翻译佳作必定需要各种翻译手法的灵活运用、相互配合和相辅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