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义,任 俊,詹飞飞
1.浙江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浙江金华,321004;2黄山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安徽黄山,245041
徽商与浙商的巨大成功极大地促进了所处时代社会经济的发展,他们的成功与其特有的文化和各自的特征密不可分,但是徽商与浙商的结果却不同。徽商在东晋起源,唐宋脱颖而出,在元末明初得到发展,鼎盛于清代前期和中期,清末民初渐趋衰落。清朝鸦片战争后,浙商把握机遇,逐渐成为近代中国史上最为活跃的地域性资本家,浙商在改革开放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由此传出了“当代中国第一商帮”的佳话。本文从文化心理学的视角探析两者之间的差异,并总结其特点,最后阐释徽商、浙商特征的当代价值。
徽商尊崇程朱理学,核心价值观是取儒,而不是取贾。虽然徽商自称贾儒相通,贾儒合一,但其实贾是现象,儒是实质,贾为寄生,儒为本体,贾是手段,儒是目的。徽州人“不儒则贾”,指出了徽州人对于儒贾的选择顺序。徽商具有浓重的官本位情节。在从贾之前他们就饱读诗书,从贾之后也不忘诗书相伴。徽商追求金钱的利益,同时他们骨子里也从未忘记官府,他们坚信官商结合能给他们的生意带来便利,历史证明也是如此。徽商攀附权贵,甚至直接捐官,这种行为的目的正是为了寻求官府的保护,从而获得经营的垄断权,提高自己的名望。徽商较为认同、遵循甚至依赖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力求成为这个制度的受益者并企图成为这个阶层的组成部分,要获取“同于仕宦”的社会认同。
浙商精神倡导功利,注重工商经济,形成了务实求利的功利型价值观,具有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的特性,与封建体制具有天然的背离性。历史上的浙江远离朝廷,僻陋在夷,随着中国经济中心南移,南宋兴起了永康学派、永嘉学派、金华学派、明州学派,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浙江区域工商经济思想体系。叶适创建了“事功之学”,主张提高商人地位,以利和义。明清之际,黄宗羲开创浙东史学学派,批判程朱理学和君主专制制度。浙东之学则被朱熹批为“专事功利”,说明浙商的“义利观”与发达的商品经济相适应,与社会要求是吻合的。浙江一直处于儒家文化的边缘,使得本土的工商经济思想得到传承和发展,内化为代代相传的价值观。浙商独立性较强,对政府的依赖较少,较为自主。相对于徽商对于官位的追求来说,浙商是民商,草根性的特点使得他们对市场和商机具有敏感性和适应性。浙江的文化传统则认为商贾亦为本业,不能贱商抑商,工商皆本。士农工商同为四民,不分贵贱,职业分工不同而已。
大部分的徽商会馆里都供奉着宋代的儒学家朱熹,而徽商在经商的过程当中也极力宣称:一以郡先师朱夫子为依归。朱熹将孔子和孟子的义利观进行了深度的解析和扩充,他提出利益是道义的叠加,强调道义和利益的先后顺序,主张先义后利,以“义”求“利”“循天理,则不求利而自无不利;殉人欲,则求利未得而害已随之”[1]。朱熹强调的是“义”和“利”的关系,提出了在仁义的基础之上再去追求利益。
浙商就比较尊崇孔子。孔子的儒学思想里虽然很少提及“利”的概念,但是儒学同样强调“义”的重要性。浙商特别重视“财自道生,利缘义取”他们自觉追求最高层次的商业理性“以义取利”,在“仁义为先,切记不以功利为急,当以义制利”[2]的思想的指导之下,浙商特别重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浙商在浙东文化的影响之下,挣脱了纯理性的框框,更加的趋向于民间实际,形成了具有自己特色的儒学文化,也形成了浙商的价值观。
徽商是“贾而好儒”[3],经商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入仕,不论入仕还是从商经营,读书始终是第一。徽商通过商业建造书院,刻书,兴办族学,在教育的投资上毫不吝啬,于是就造就了徽州儒学的兴盛。在乾隆年间,徽商花费两万多两白银建设了“紫阳书院”,这些钱当中的一大部分来自徽商中的盐商[4]。商的这种对文化的建设和投资是当时其他地区的商人所无法比拟的。徽商重视儒学的这种行为对徽商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促进作用,从而形成了徽商以诚待人,以义为利的商业道德,为徽商的生意的发展和发财致富做出了巨大贡献。很多徽商在服贾之前本身就是诗人,画家和书法家等等之类的人,所以在他们经商致富之后就更加重视对文化的建设和投资,主要表现在修桥建路,办学会和修建公馆等方面。正是由于他们的这些举动,如今的徽州人才有自己的宝贵的文化遗产。其次,徽商被人们称之为官商,处于封建社会的徽商在建设祠堂和庙宇等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目的就是为了培养封建人才,强化封建统治。人们常说的“无徽不成镇”[5]是徽州明间流传的一句谚语,而这句话也恰到好处地表明了徽商在文化建设和投资方面的贡献。
反观浙商,把商则放在首位。浙江的工商经济思想倡导功利,注重工商,大胆挑战封建社会传统的义利观和重农抑商思想。浙商将经商作为自己的第一职业,注重功利。因为浙商是以商业为根本,也就是所谓的“商本位”。浙商的心思基本都在利益最大化上,怎么样把商业资本向产业资本转化。浙商注重实务,讲求事功,认为人应尽可能为社会服务,但社会也要重视个体的地位和权利。浙商强调“义利并举”“义利统一”,把握社会财富创造和社会责任感的良好统一。浙商在经商致富之后多把自己的资本投资于各行各业,为的是实现利滚利的循环,把自己的行业做大做强。
徽商在经商致富之后就开始享受自己的生活。首先,他们建造很多的园林别墅,私家园林数不胜数,比如“承志堂”和“扬州园林”等。由此可见徽商的奢靡程度已经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地步,在当时,就连山西的富商大院都比不上一些徽商的住宅[6]。其次,徽商重视宗族,所以徽商也会把金钱用于修补族谱上面。第三,徽商骨子里天生地对“儒”的追求也导致了徽商把一部分钱用于修建书院上。徽商的财富观可以用“奢靡”来形容,如今仅存的一些徽州大院和一些徽州住宅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于浙商,他们的财富观与徽商存在不同。由于浙商的“儒贾观”的不同,导致了浙商的财富观与徽商的不同。浙商素来以“商本位”著称,可以说浙商的金钱的花费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经商,这一点与徽商大不一样,徽商的大多数金钱的花费更多的是为了消费。其次,浙商“思变”,即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样把生意做大做强,寻求变化并且适应变化,这一点在改革开放后的浙商身上有着突出的体现。相比较之下,徽商就显得逊色许多,大部分徽商没有将商业资本转化为产业资本。
按照心理学观点,人们的人格心理与行为方式背后,都有着长期的社会背景与环境的影响,一个地方的人们在历史的岁月中不断积淀下来形成了一个地方的文化与心理特征。社会文化和时代背景通过塑造人们的行为方式,生活习惯从而塑造了人们的人格与心理特征。
从徽州所处的地理环境来看,徽州自古以来是山多田少,山岭崎岖,“徽之为郡,在山岭川谷崎岖之中,东有大鄣山之固,西有浙岭之塞,南有江滩之险,北有黄山之厄。即山为城,因溪为隍。百城襟带,三面距江。地势斗绝,山川雄深。”[7]。徽州四周崇山峻岭,境内河谷纵横,山水环绕。四境之地有关隘要冲。徽州的物产丰饶,盛产木材、茶叶、瓷土、生漆、香菇等,但受自然条件制约,并非一切自给自足,部分生活资料不足或依靠外地,例如粮食和食盐。而且徽州的耕地数量有限,人多地少,所以,徽州人在物产丰富又结构失调的状况下,逐渐萌发了互通有无的商业行为。徽州群山环绕,陆路交通不便,但江河纵横,得以舟舸运输,水路是首选运输方式,多数货物依靠新安江集散。徽商通过商业经营攫取了丰厚利润,但巨额的财富主要用于购置土地、奢侈性消费、办书院,修祠堂,叙族谱等,并没有将商业资本转化为产业资本。因为徽州山多地少,徽商求食于四方,徽商相对保守,只求安置田产和巨宅安度晚年,后代子孙不需要再受苦劳累。
浙江则处东南沿海,东有大海,北有运河,湖河港汊密布,境内河网繁密。浙江的水路、陆路、海路均具优势。陆路往往是连接南北之关梁,严州、衢州、婺州均为陆路交通之枢纽。杭州、宁波、温州、台州具有良好的港口。杭嘉湖严诸城多为平原,太湖、运河与长江连接,享水网繁密之利。所以,王士性指出浙江十一府可分为三种地域:杭、嘉、湖平原水乡,是为泽国之民;金、衢、严处丘陵险阻,是为山谷之民;宁、绍、台、温连山大海,是为海滨之民[8]。明朝人王士琦也感叹:浙以东濒海诸郡,利饶鱼盐,商舶辏集,民逐什一而拥厚赀”[9]。这说明了浙江的地理环境有利于海上交通和海外贸易,有利于商人成长和商品流通。浙江的土地也肥沃,物产富足,多产米粮桑麻棉,提供了商品资源。但浙江的民众地狭,人地矛盾也制约着国计民生,所以事农者少,而经商者多。毗邻大海,造就了浙商开拓勇敢的精神,较为重视海外贸易。浙商顺势而为,实现了商业资本向产业资本的转变,由旧时商帮到近代企业家群体的转变。浙商审时度势,大胆进军新兴产业,保持了持续发展的活力。
徽商崇奉程朱理学,这是与其他商帮不同的特色文化现象。程颐、程颢、朱熹都是徽州人,徽州人以此为自豪。“程朱阙里”显现了徽州人对二程和朱熹的尊崇。徽州人一边经商,一边积极学习入仕。徽商贾而好儒,强调以儒术饰贾事。讲求在经商之前必须先学会做人,重视商业道德,这样就提升了徽商的商业品质,也是徽商之所以能称为“儒商”的一大原因。今天徽州会馆里供奉的朱子神位,正是对徽商信奉朱熹理学的最好的解释。其次,徽州村落的一大特色就是风水文化,恰好符合朱子理学的主张。在当时社会背景之下徽州地区理学盛行,朱熹的“天人合一”的思想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人们对天人关系的追求。从著名的宏村“牛型仿生建筑规划”中我们可以看出人们通过对自然的研究建设了自己的生态型村落,风水盛行的原因正是反映了徽州人对朱子理学传统中天人关系之和谐的追求。徽商宗奉儒学,儒学长期奉持义利对立,与资本主义精神扞格不入,导致徽商财富观不立,从根本上挖掉了徽商资本主义发展的精神动力[10]。
与徽商相比较,浙商虽然也是“亦贾亦儒”,但是其程度并没有徽商那样鲜明,浙商更多是将经商作为自己的“天职”,将经商作为自己的唯一的事业毫不动摇。浙商的这种“商本位”思想来源于民间长期以来的普遍重视商业和手工业。与徽商相似的是浙江人在当时的地理环境下仅仅靠农业不足以生存,于是就选择了经商。但是,浙商并没有像徽商一样将业儒看地那么重要,浙商人甚至选择“弃儒从贾,贾先儒后”,所以在文化的建设和投资上相比于徽商就显得逊色一些。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浙商迅速崛起,浙商之所以能崛起就是因为将经商视作自己的天职。所谓的“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的艰苦奋斗精神,搏杀市场、闯荡世界,塑造了一个以经商作为自己与生俱来的事业的浙商群体[11]。
由于社会文化传统的不同,徽商和浙商的信仰也有所不同。浙商崇尚儒家思想,崇拜孔子,当今许多的浙江会馆里供奉着孔子的神位正是对这一现象的最好的解释。浙江地区作为一个较大的上层建筑的聚集地,一直比较注重对孔子儒学的学习。浙商特别重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浙商在孔子儒家仁义思想的熏陶之下不仅仅追求物质利益,他们更重视商业理性,商人的地位以及商人的人格。
由于人们对经商的态度以及看法的转变,使得在明朝中后期徽州地区经商出现热潮,一度出现“人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12]的局面。凭借自己的辛苦经营,许多的徽商取得了成功,积累了许多的财富,所谓“新安大贾,鱼盐为业,藏银有至百万者,其他二三十万,则中贾耳”[13]正是对这一现象的描写。然而在封建社会的背景之下,徽商却得不到与其财力相匹配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尊重,徽商将经商赚取的钱财花费一部分在衣食住行上面,表现地极为奢侈,由此向人们证明他们的存在,获得社会尊重;其次,徽商在攀附权贵上面又耗以大量的财富,谋求政治地位来彰显其身价。这些都是徽商在经商致富之后迫切需要社会尊重和政治地位的表现。大部分徽商心中还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明朝歙商汪才生教育子弟发奋读书:“毋效贾竖子为也”[14]。清朝婺源商人洪庭梅致富后说:“今庶几惟所欲为,奚仆仆风尘以商贾自秽”[15]。所以,徽商儒尊商卑的价值观依然根深蒂固。
相比之下,在明清时期社会思潮发生了大转变以及商品经济的发展,浙江人在此影响之下,不再重农拟商,而是面对现实,承认商业对于社会经济发展的重大作用,淡化了四民贵贱之分的界限。由于浙江人在经商的过程中没有感觉到自己不受尊重,并且获得了政治的认可,在财富观上表现得比徽商更为理智。尤其在商本位观念的熏陶之下,浙商更多的将自己赚的钱用于投资各行各业和市场贸易当中。
徽商由于社会背景的局限和社会发展的潮流推动,终没能自我更新,从而走向没落。必须指出的是,徽商的兴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不可否认徽商精神中有许多值得我们继承和发扬的地方。
首先,徽商重视文化事业的建设和投资,这是值得当今商人学习借鉴的一个地方。徽商之所以能取得成功,正是因为徽商没有忽视对文化事业的建设和投资。其次,徽商贾而好儒,更多地表现在对子女的教育上面。徽商的成功与他们贾而好儒,贾儒结合教育传统分不开,徽商注重教育,教育子女以人品为重。徽商靠读书的优势,由儒而商,由商而官,官商相济,以商贾致富,成功发展成了新一代的儒商。最后,徽商的衰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财富观的认知。奢靡之风在徽商人群中有一定的体现,伴随着奢靡之风来的是不思进取。当今社会,商人要想取得持久成功就必须克制自己的奢侈行为,反对铺张奢靡。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产业持久地经营下去。
浙商在商界历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和浙商本身的特点是分不开的。浙商自力更生、吃苦耐劳、安全稳健等。浙商中的大多数人在经商之前都是平民草根,他们的成功与脚踏实地的品质是分不开的。浙商信仰孔子尊崇儒学,在经商过程中践行以义取利的商业理念,戒欺是浙商精神的灵魂,在儒学的影响之下,浙商将诚信视为重中之重。
首先,浙商参与政治但是又不依赖官府,这是浙商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浙商通过参与政治来掌握政治的脉搏和走向,通过自己的参与来改善自己的经营环境。浙商在政治上务实谨慎,又灵活柔慧机变[16]。这说明浙商继承了祖辈的传统——即重视与政府修好,又保持适当距离。这一点尤其指的如今的商人学习和借鉴。其次,浙商的成功与他们尊崇孔子密不可分,重点表现为以义取利,这是浙商独特的传统和赖以生存的基石,更对如今的商人有着巨大的价值。最后,浙商在财富观上表现得比徽商更为谨慎和理智。不铺张浪费,不骄奢淫逸,但是在应该花钱的地方绝不吝啬。改革开放以后,浙商把资金用于投资外企,做进出口贸易,把钱花在刀刃上促进了浙商的迅速崛起。
地域经济飞速发展,离不开地域特色的发展路径,离不开独具精神特质的地域性商帮,这些地域性商帮的精神成了地方文化和地方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徽商和浙商的精神风貌,不仅是地方的优秀文化,更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代表。徽商的贾而好儒,重视子女教育,浙商的以义取利,重视投资外企等,对于培育新时代的商帮,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在当前社会主义经济形势下,新时代的商人有必要兼收并蓄,继承并创新徽商和浙商的优秀精神,构建亲清政商关系,从而构建适应社会发展的商业精神,推动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促进国家繁荣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