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飞 于元元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解构主义作为一种颠覆传统和权威的后现代主义理论,由以德里达为代表的哲学家于20世纪60年代提出。德里达的解构主义旨在反对西方的形而上学思想,或称为逻各斯中心主义。西方传统的思维模式深受逻各斯中心主义影响,以德里达为代表的解构批评家认为这种思维模式应该被解构进而再重新建构。 二元对立是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核心要义,即指任何事物都是处于二元对立的模式,并且有主次之分,如灵魂与肉体、自然与文化、男性与女性、真理与谬误等。在对立两项中,属于逻各斯的一项被视为优越方,并在两者关系中居中心地位,即所谓的“第一原则”。而另一方则以优越方为依据,它们只能处于从属地位。德里达认为,“解构这个二元对立,便是在一特定的契机,将这一等级秩序颠倒过来”[1]。然而,德里达最基本的解构策略不是以一元消灭另一元,重新陷入二元对立模式,他主张的“其实是一种多元主义,使结构成为一切因素的游戏场所,矛盾互补而非对抗”[2]。换言之,德里达认为解构的目的不是彻底地打倒原处于优势的一方,他希望解构后能达到一种新的平衡。从解构主义视角来看,《贵妇人画像》中消解了性别二元对立的概念,与德里达提出的解构主义理论不谋而合,体现了小说作者亨利·詹姆斯初步的父权解构思想。
《贵妇人画像》是文学巨匠亨利·詹姆斯的代表作品之一。詹姆斯出生于19世纪的美国,但大部分的时间在欧洲度过,因此他的著作大多具有国际主题。《贵妇人画像》是其国际题材的佳作,一经问世便在文学界引起轰动,赢得大批读者的青睐。在詹姆斯的观念中,没有什么能脱离男女两性的社会关系,所以,思考詹姆斯的性别观即思索他想表达的一切[3]。作为一位具有女性意识的文学大家,詹姆斯在其作品中大多表达了对女性生存状况的关注、对女性内心情感和生命体验的审视以及对女性冲破悲剧命运的探索[4],《贵妇人画像》也不例外。中外学者往往将目光聚集于文本中的女主人公伊莎贝尔,所研究的大多是伊莎贝尔这个女性的性格特点、自由观以及她的成长历程等。比如邹芳[5]从文化精神的角度分析伊莎贝尔的神经质性格结构,展现她的性格特征及内心冲突。聂雯[6]结合历史语境,通过分析伊莎贝尔的形象来探讨新女性的自由观。张晓琳[7]从地理空间、社会空间和心理空间这三个维度出发,剖析空间与伊莎贝尔成长的关系,展现其成长历程。而小说中的男性人物常常被搁置在角落,少有人问津。通过文本细读便会发现除了塑造独立自信的新女性,詹姆斯在《贵妇人画像》中还刻画了一幅与传统男子形象大相径庭的男性群像。通过观察作品中三类极具代表性的男性人物以及新型女性,读者可以明显感受到作者在作品中对男性处于中心、女性处于边缘地位的传统性别模式进行了有效的颠覆。文章将从解构主义视角来分析詹姆斯对男权的解构策略,探讨他构建男女平等和谐社会的美好愿景。
父权制(patriarchy)出自希腊语,字面上指的是“父亲的统治”[8],大多数情况下指男性加诸于女性身上的不公正统治。简而言之,父权社会是以男性为尊的社会,男性的地位于女性而言犹如供奉在神坛的上帝,拥有绝对的权威。在父权制占据主导地位的文化中,女性没有话语权,女性只是“用妇女的男性语言,谈论女性经验”[9]。长久以来,父权制压抑和控制女性,凌驾于女性的尊严和人格之上,把女人当成不会反抗的玩偶,可以随意操控。然而詹姆斯在《贵妇人画像》中试图通过描写男女话语权的转变来解构性别二元对立并消除女性边缘化的状况。在小说中,詹姆斯解构父权的第一步,即颠覆了传统男性高高在上的形象,书写了他心中对于男性的理解,刻画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弱势男性群像。在詹姆斯的精心构思下,小说中的男性形象主要分为三类:温顺的男性、虚伪的男性和卑微的男性。
丹尼尔·杜歇是小说中温顺男性的典型人物。他出生于美国,后迁至英国定居。作为一名银行家,他在英国居住了多年,积累了大量财富,获得了很高的社会地位。按常理,在当时的维多利亚时代,这样一位功成名就的男性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都具有极高的话语权,然而他在妻子面前却异常温顺体贴,传统男性身上所具有的男子威严消失殆尽。在詹姆斯的笔下,杜歇先生这样的成功人士面对妻子时却是一副恭顺的姿态,从小说的字里行间读者便可以窥探出他们的相处模式。在文章开篇,杜歇先生被詹姆斯描述成一个无法行走的孱弱老人,终日不能离开轮椅。他的双颊瘦削清朗,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身体是男性气概的载体,詹姆斯费尽心思把杜歇先生设计成一位身体有缺陷的男性,让男性从女性的保护者变为需要他人照顾的被保护者,巧妙地削弱了他的男子气概。与此同时,他们的相处模式与传统夫妻也截然不同,杜歇先生得知在外游玩一年归来的妻子抵达家后会先看望儿子时,便向儿子投去羡慕的眼神,并称他为幸福的孩子。而“望眼欲穿盼妻归”的他想见妻子却还要听从妻子的吩咐,只能在其指定的八点差一刻才得以见到,此时的杜歇先生仿佛一个谦卑恭顺的下属在苦苦等候女王的传召。传统家庭里的男性是一家之主,有着绝对的权威,“女人在诸多方面对于男人而言处于服从的地位,她们生活在男人的阴影之下,只能充当男性存在及其价值的工具、符号”[10]。然而在他们的婚姻里,杜歇先生明显处于服从的地位,因为深爱妻子他主动放弃了话语权,他不忍心强迫妻子陪伴在他身侧,只能默默忍受孤独。
福柯认为话语与权力息息相关:“权力是影响和控制话语运动的最根本因素,权力通过话语实现;话语是权力的一种形式,话语不仅是施展权力的工具,也是掌握权力的关键”[11]。纵览整篇小说,竟然不见一处杜歇先生主动对妻子说话的场景,但他却不得不在晚宴上被动地接受妻子的询问。在强势的妻子面前,杜歇先生直接被限制话语权,无法主动发出自己的声音。声音对人类至关重要,它代表着说话者之间平等的关系,面对妻子时,杜歇先生却处于近乎失声的窘态。显而易见,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杜歇先生只能顺从并且毫无主动发声的机会。在父权制社会里常见的相处模式为男性是话语权的主导者,女性处于服从的地位。但詹姆斯反其道而行,他笔下的杜歇先生在妻子面前显得十分弱小和可怜,连话语权都被限制。借此方式,詹姆斯不仅成功地挑战了父权中心话语,更是消弭了中心话语所建构的权威。杜歇先生年老体衰、生活不能自理,另一方面,杜歇夫人却独立自由,四处游玩,过着令人艳羡的潇洒生活。杜歇先生和妻子生活的对比完美印证了詹姆斯对男性霸权的消解,詹姆斯把男性拉下神坛并试图剥夺其话语权,推翻了男性高高在上的中心地位,他通过杜歇先生和妻子的相处模式解构了自古以来男性地位远远高于女性的现实。
吉尔伯特·奥斯蒙德在小说中的形象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在19世纪的美国,丈夫有权使用和处置妻子的财产,因此一些居心不良的男性便想方设法去追求家财万贯且绮年玉貌的女士,奥斯蒙德便是典型的例子。他是小说中为数不多的一无所有的男性,没有工作,没有财产,算得上是一贫如洗。在情人梅尔夫人的怂恿下,他绞尽脑汁去赢得伊莎贝尔的欢心,目的是获取伊莎贝尔的财产。在单纯善良的伊莎贝尔面前,他作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伪装成视金钱如粪土、对身外之物不屑一顾的虚假模样。为了跻身有钱人的行列,他不遗余力地讨好伊莎贝尔,作出无欲无求的假象。善于伪装的奥斯蒙德让伊莎贝尔觉得他与众不同,并且因为生活拮据却成功地保持了人格的独立赢得了伊莎贝尔的赞赏。渐渐地,奥斯蒙德以欺骗的方式使伊莎贝尔一步步落入他蓄谋已久的婚姻陷阱。
在小说里相当多的一部分人对奥斯蒙德的印象不佳,甚至连他的亲姐姐格米尼伯爵夫人都对伊莎贝尔表达过对弟弟的不满,并且暗示伊莎贝尔不要听信奥斯蒙德的花言巧语。故事快要接近尾声时,伯爵夫人告知伊莎贝尔梅尔夫人是奥斯蒙德的情妇、帕茜的生母。至此,一直困扰伊莎贝尔的谜局终于被揭开,伊莎贝尔完完全全地肯定她的婚姻是丈夫和梅尔夫人的圈套。故事发展至此,奥斯蒙德的丑恶嘴脸彻底被公之于众。詹姆斯在小说中把奥斯蒙德刻画成一个虚伪的男性,他不仅不思进取,还因觊觎伊莎贝尔的财产和她结婚,是一个真正的反派人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人物形象不仅是对传统男性形象的颠覆,更是一种嘲讽。传统小说里的男性形象往往如富甲一方的绅士达西,亦或是智勇双全的勇士艾凡赫,还可能是勇敢无畏的拓荒者鲁滨孙。他们天性高尚,充当着女性的拯救者,而对于奥斯蒙德来说,伊莎贝尔才是他的救世主。通过与伊莎贝尔结为夫妇,他获得了金钱,过上了奢侈的生活。他如《爱玛》里的埃尔顿,把婚姻当成获得财富的途径,这种不堪的行为使男性的尊严散落一地,男人不再是经济独立、话语权的主导者,而是必须依附妻子才能获得财富的“寄生虫”。此时,父权主义者的尊严荡然无存,其权威再次被消解。事实上,在维多利亚时代的父权制社会里,男人掌控经济大权,女人在经济上依靠男性才得以生存,正如凯特·米利特所言:“父权制统治最有效的方法之一是其对女性臣民进行的经济上的控制”[12]。在传统的父权制社会里,女性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只能依靠男性来维持生计,但詹姆斯在文本中赋予伊莎贝尔大量的财产,而奥斯蒙德却一穷二白。此时詹姆斯利用女性经济独立、男性在经济上依靠女性,又一次巧妙地打破了男尊女卑的传统二元对立,推翻了男性垄断经济地位的状况。
卡斯帕·戈德伍德是小说中极其卑微的痴情男,他是第一个爱上伊莎贝尔的男性,直到故事的最后仍渴望得到心上人的爱。当戈德伍德得知伊莎贝尔订婚的消息,便连夜坐火车赶到佛罗伦萨,只是为了听听伊莎贝尔的声音。从他们见面时的场景便可窥探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卡斯帕·戈德伍德站在那里——他站着,任伊莎贝尔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她的目光明亮而冷漠,与其说是问候,倒不如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13]。在西方文论中,“凝视”是携带着权力运作或者欲望纠结的观看方法。它通常是视觉中心的产物,观者被权力赋予“看”的特权,通过“看”确立自己的主体位置”[14]。在隐匿着权力与欲望的西方传统凝视机制之中,男性是凝视的主体,女性则是被凝视的对象,男性通过凝视女性来确立自己的主体地位,但在此处,女性变为凝视目光的发出者,男性成了被观看者。詹姆斯打破了凝视中观看主客体的二元对立,颠覆了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秩序。因此从一开始詹姆斯就暗示,戈德伍德在与伊莎贝尔的对峙中,注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戈德伍德多次向伊莎贝尔求婚均以失败告终,但他愿意为伊莎贝尔做任何事,即便伊莎贝尔成为别人的妻子,他也心甘情愿默默地守护她。明知伊莎贝尔让他护送拉尔夫回英国是促使他离开罗马的借口,戈德伍德内心不情愿但也只能听从安排。在伊莎贝尔面前,他仿佛一位忠心耿耿的属下,随时听候差遣。斯皮瓦克说道:“属下(subaltern)用来指那些没有话语权或不能表达自己的群体,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他们必须被代表”[15]。简而言之,属下就是两者之间处于弱势的一方,失去了自身的主体性。詹姆斯刻意把戈德伍德刻画成为了爱而放弃话语权的卑微痴情男,任凭他付出一切,也无法赢得心爱姑娘的芳心。至此,男性至上论被解构,传统男性具备的霸权性气质早已不见踪迹。
詹姆斯在小说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男性形象,不论是温顺体贴的杜歇先生,还是虚伪谄媚的奥斯蒙德,抑或是执着卑微的戈德伍德,他们都与英国传统父权制里的男性形象截然不同,要么缺失男性的尊严与权威,要么在独立女性的光环下显得黯然失色,甚至成为女性的依附者,又或者是品德低劣、遭人唾弃的伪君子。在《贵妇人画像》中,没有一个完美男性,詹姆斯刻意描写男性的各种不足,展现他们的虚伪和丑恶、固执或懦弱,从而令父权从男性内部自身解构。
说起男性气质,人们总会联想起“高大英勇”“阳光正派”。康奈尔认为男性气质可大致归结为支配性、从属性、共谋性与边缘性,其中,支配性气质就是被父权制文化所称颂的男性气质[16]。在小说中,詹姆斯塑造了一群具备男子气概的新女性,独立自主是这一群体最明显的特点,亨利艾塔·斯塔克波尔和杜歇夫人就是最典型的新型女性。
斯塔克波尔是小说中新女性的代表之一。她是一名经验颇丰的记者,充满自由意识并且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甚至于有一点粗鲁。在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传统女性所具有的温顺乖巧、安静贤淑。詹姆斯用近乎夸张的方式赋予她男性的性格和特质。她勇敢机智,拥有自己的职业,凭借自己的能力实现了经济独立。当她看见伊莎贝尔的表哥逍遥度日时,心中忿忿不平。
“他以什么谋生?”她到达的当晚,就问伊莎贝尔,“他整天都两只手插着口袋晃来晃去吗?”
“他什么也不做,”伊莎贝尔笑道,“他是位逍遥自在的绅士。”
“我称之为羞耻——可我得像个列车员那样奔波,”斯塔克波尔小姐答道,“我很乐意揭露他。”
“他身体太糟了,不适宜工作。”伊莎贝尔强调。
“呸!你千万别相信,我生病时也工作”,她朋友叫道。[13]
在这段对话中,读者对斯塔克波尔的性格特点一目了然。詹姆斯赋予了她作为新型女性所具有的精神独立与经济独立。斯塔克波尔拥护男女平等,并以行动践行此原则,她认为女人应具备独立谋生的才干,不该把男人当做摇钱树。同时她具有非凡的工作能力,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靠写作的收入供养姐姐的三个孩子读书,她以实际行动向世人证明了妇女能够独立且愉快地生活。然而,她过于独立自主,有时甚至有些霸道蛮横。生长在父权制社会,她敢于蔑视父权,指责拉尔夫时不留一丝情面。拉尔夫抱病在身,无法工作,斯塔克波尔非但不同情他,却称之为羞耻,并且声称自己生病时也工作,还怂恿伊莎贝尔不要相信她的表兄是真的身体不适,此时的她未免过于尖酸刻薄、残忍无情,她鄙视拉尔夫的态度解构了传统女性服从取悦男性的形象。同时从文本中也可以看出斯塔克波尔常常试图改变他人的想法,希望别人和自己观点一致,体现了她过强的控制欲。对于这种充满男性气质的女性而言,她们不再是男性的附属品,而是渐渐变为掌握话语权的那一方。借此人物设定,詹姆斯成功推翻了边缘化的女性地位,赋予了女性男人所不具备的才能以及高度的自主选择权,她们不再甘心被困于家庭的牢笼,而是逐渐替代男性的位置,在社会事务中开拓一片新天地。詹姆斯用这种夸张的人物塑造方法,驳斥了长久以来人们认为女性不可能在事业上有所作为的狭隘观点,证明了父权文化所设定的男强女弱并不是永恒的真理。
杜歇夫人是另一位新女性的代表人物,詹姆斯认为她为人处世甚是古怪,“她总是我行我素,处事之方与别人迥然不同”[13]。婚后不久她便搬去佛罗伦萨定居,让办银行的丈夫留在英国料理英国的分行,每年仅仅回英国来和丈夫住上一个月。像斯塔克波尔一样,杜歇夫人追求绝对的自由和独立,她不在乎他人异样的眼光,却极其看重自己的想法,并把取悦自己这一原则奉为圭臬。通过这些描述,可以了解到杜歇夫人是一位有主见却任性的新女性,她个性过于鲜明,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很难处理好人际关系。维多利亚时代,女性一旦结婚就意味着进入牢笼,“女人的职责就是管理家庭,持家,并且服从她的丈夫”[17]。社会希望传统女性做“家中的天使”,她们被束缚于狭小闭塞的家庭空间之内,在经济上和思想上失去了独立性,对丈夫百依百顺。杜歇夫人作为妻子和母亲,婚姻赋予了她新的责任和义务,然而她却对这些规则熟视无睹,仍然放纵自己享有极大的自由。在家庭事务中,她一反“家中的天使”传统形象,俨然一位袖手旁观者,既不是温婉贤惠的妻子,也不是温柔慈爱的母亲,丈夫杜歇先生年事已高、生活不能自理,她却不在身侧悉心照料;儿子拉尔夫身患重病,她也不肯花时间陪伴。为了满足一己之乐,全然不顾丈夫和儿子的感受,杜歇夫人的形象完全有悖于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女性,她对自由和独立的渴望到了一种痴迷的地步。
上述两位是詹姆斯笔下新女性的代表人物,詹姆斯以近乎夸张的方式来突出她们的鲜明个性,她们都用偏激的方式追求着自由。斯塔克波尔通过改变他人的思想来满足自己的控制欲,杜歇夫人不履行自己的职责,从家庭事务中完全抽离。可以看出詹姆斯是故意为之,通过抬高女性的地位,以此来反衬男性的弱势。男性和女性仿佛互换了身份,权力的天平开始向女性倾斜。面对这些强势的女性,小说里的男性只得俯首称臣,毫无还击之力。詹姆斯通过创造女性处于中心并赋予她们高度自主的位置,打破了以往男性中心和女性边缘的对立,解构了男性的优势地位,展现了女性的巨大潜能。至此,父权主义者的权威早已无迹可寻,传统男性高大阳刚的形象从外部再次被解构得四分五裂。
英国著名作家兼女性主义先驱弗吉尼亚·沃尔夫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提及“雌性同体”的概念:“在男人的大脑中男性气质胜过女性气质;在女人的大脑中女性气质胜过男性气质,一个人正常并适宜的状态是两性气质和谐相处,相互合作”[18]。德里达认为解构并非把原本对立的二者机械地互换位置这么简单,其核心在于解构主义指出对立两项之间并无优劣之分,仅存一些差异而已。不仅如此,对立二者之间并非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它们还可以相互影响、相互融合。詹姆斯在《贵妇人画像》中解构父权制二元对立的两性关系,颠覆男尊女卑的现状,最终目的是建构具有双性气质的女性,实现男女平等对话,伊莎贝尔这一理想女性的塑造便是其创作意图的最佳佐证。
作为小说的女主人公,伊莎贝尔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理想女性。一方面,她追求自由和独立,努力挣脱传统的束缚;另一方面,作为一位妻子和继母,她又义无反顾地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她是一位集新型女性和传统女性的优点于一身的理想女性。
在追求自由之路上,伊莎贝尔是勇敢无畏的践行者。她认为女人应该为自己而活,要具备坚韧不拔的品质,即使没有男性也能活得轻松自在。虽然父母早逝,两个姐姐也各自成家,她却能孤身一人怡然自得地生活着。伊莎贝尔热爱自由,不愿过早地被婚姻的牢笼所困,先后拒绝了美国富商戈德伍德先生和英国贵族沃伯顿勋爵的求婚。她坚信结婚不应作为女性生活的开端,除了献身婚姻,一个女人还有其他事可做。
在继承传统上,伊莎贝尔也毫不推诿自己的职责。进入婚姻之后她化身具有独立思想的“家中的天使”。她对丈夫奥斯蒙德温柔体贴,对继女帕茜更是悉心照料,称得上是真正的贤妻良母。更难能可贵的是,成为具有传统美德的妻子和母亲并没有使她失去自我,她仍拥有自由的灵魂,不会对丈夫听之任之。当伊莎贝尔提出去看望病重的表兄拉尔夫时,她的丈夫奥斯蒙德极力反对,但是伊莎贝尔仍毫不犹豫前往伦敦去见表兄最后一面。在故事结尾,当所有人觉得伊莎贝尔自此不会再回到奥斯蒙德身边时,伊莎贝尔却选择了再次回到罗马。小说的结局是开放性的,詹姆斯于故事结尾处并未明确交代女主人公的命运走向,伊莎贝尔回到罗马之后或许会继续当个贤妻良母,又或是和奥斯蒙德做个最终的了断。前者并不意味着她的屈服,而恰恰是更加成熟的表现,回归家庭是出于对婚姻的责任以及对继女的怜惜;后一种结局则体现了伊莎贝尔的担当,她不逃避问题,敢于直面自己犯下的错误并及时悬崖勒马。不论哪一种结局都说明伊莎贝尔兼具积极解决问题的能力和高度的责任心,是当之无愧的新女性楷模。
伊莎贝尔崇尚独立自由,但她并不像斯塔克波尔和杜歇夫人那般激进,同时还身具家庭责任感和高尚的道德观,无疑成为整部小说中最具魅力的新女性。詹姆斯精心设计如天使般具有双性气质的伊莎贝尔,融合了新女性身上自由独立的新思想和传统女性的美好品德,达到了两种气质的平衡。
詹姆斯在《贵妇人画像》中,以别出心裁的创作方法,显露出对男女平等互动的文学诉求。他把文本变成男女两性话语博弈的竞技场,刻意颠覆传统父权社会男性优于女性之现状,以此来弘扬男女平等的先进性别文化。詹姆斯善用解构策略,他分别从男性内部和外部两个方面同时入手来解构男性至上的思想,却又不止步于解构,他所期望的是解构后男女双方达到一种平衡状态,而非有高低之分。在詹姆斯的巧妙设计中,相较于一群弱势的男性群体和极其强势的女性,女主人公伊莎贝尔的形象更显得熠熠生辉。随着故事的发展,作者的意图不言而喻,其最终目的是塑造伊莎贝尔这样一位兼具双性气质的理想女性,表达了对构建男女友好相处、平等对话、社会和谐的美好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