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康
(山东大学 翻译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语言是人们认知交流的基本方式,也是一个民族独特文化的反映。语言中的词汇系统构成受到各种文化因素的影响和制约[1]。中国作为有悠久华夏文明的“衣冠上国”,衣冠服饰与社会制度、文化、风俗礼仪甚至个人身份都关系紧密。服饰词汇中的“帽”类词就蕴涵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社会特征。帽,本义指帽子,表帽子义的文字形式始见于东汉,最初为防寒保暖所用。随着社会和人们认知的发展,“帽”字的语义也衍进发展,出现许多非原型义下的组合搭配,被赋予了不同的社会特征和时代文化意义,慢慢形成一个“帽”类语义辐射网络。
认知语言学把语言看作是人们与现实世界进行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结果,也就是说,语义的形成是人的认知在与外部世界互动中形成的,而概念隐喻和转喻是语言的两种运作机制,是人类基本的思维和认知工具。文章以北大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CCL)、中国知网和互联网语料为语料来源,以汉语词典的释义为依据,尝试从认知语言学理论的角度分析阐释“帽”类词形成的语义网络及衍生路径机制,从而阐明这一系列引申义形成的根本原因是人们的思维中概念隐喻、概念转喻机制及概念整合共同作用的结果。通过分析,希望能对汉语词义变化背后的认知机制提供某些参考价值。为研究便利,本研究只探讨脱离原型义的“帽(子)”或“X+帽”形式的不同种类“帽子”。
以往对“帽”的研究,多集中在词义解读辨析、词汇演化历程和文化阐释层面上,主要可分为历时研究和共时研究两种研究方法。在历时角度的研究中,胡文豪[2]发现,“帽”和“冠”虽为同义词,但追本溯源,两个字有着不同的历史背景和意义内涵,在教学中应区分开来。贾玺增[3]对包括帽子在内的中国古代首服演化发展、外形特征及其与政治制度和社会审美情趣变化的关系进行了详尽的探讨,研究的关注点更多停留在传统服饰文化方面,对其他如语言与文化的关系以及语义演化方面并没有提及。杨明泽[4]从历时角度考察了冠、帽的演变和替换历程。武梅琳[5]也研究了冠、帽的演变和替换,并从语义、词汇学的角度,对 “X+帽”固化结构的构成和词义形成机制做了认知解释。在共时角度的研究中,陈续跃等[6]对中英语言中的冠、帽相关国俗语义进行了列举和对比。但简单的对比无法解释其异同背后的社会、文化、认知等原因。徐颂列[7]从语料库的角度,较全面地考察了《全唐诗》中“帽”及相关复合词的意义和功能,并区分了“帽”与“冠”的用途,让人对唐代著帽文化有了一定的了解。由此可见,以往研究集中在词的本体研究上,对于词义背后的演化机制并没有太多系统考察。
《古代汉语词典》(第 2 版)[8]中对“帽”字的第一条解释就是:“冠,帽子。”而对“冠”字的释义为:“帽子的总称。” 《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9]对“冠”字的解释是“帽子,古代指礼帽或较庄重场合戴的帽子”。古汉语中,“帽”常常由“冠”来指代,成语中如张冠李戴、怒发冲冠、凤冠霞帔、衣冠楚楚、冠冕堂皇、冠盖相望等等。现代汉语中,“冠”基本为“帽”所取代,不能单独使用而且构词能力也较低。冠、帽两字意义相近,难以区分。而“帽”字是如何在使用中逐渐替代“冠”字的呢?基于汉字“帽、冠”在意义上的紧密关系,有必要先对两词的演化和关系做个了解。
冠、帽始于中国古代的头衣。中国古代冠和帽有不同所指,戴帽是为了御寒,戴冠是为了装饰[10]。《王力古汉语字典》[11]中指出,冠和帽不同义,《说文》“以冠为弁冕之总名,帽为小儿蛮夷头衣。”“帽”这一汉字最早发现于西汉,但作“帽子”义的“帽”这一字形的使用于东汉才开始出现,之前是以同源字“冒”的形式出现的,主要功用为御寒保暖。如:
(1)帽,冒也。 (东汉·刘熙《释名·释首饰》)
(2)著黄冒。 (东汉·班固《汉书·隽不疑传》)
(3)且夫身正性善,发愤而成仁,帽凭而为义,性命可说,不待学问而合于道者,尧舜文王也。(西汉·刘安《淮南子·修务训》)
(4)古以尺布裹头为巾,后世以纱、罗、布、葛缝合,方者曰巾,圆者曰帽,加以漆制曰冠。(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服器·头巾》)
(5)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传传兮。(《诗经·素冠》)
“冠”主要为装饰和礼仪所用。冠类首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3]。同时,作为古代首服的总称,在很长一段时期,其使用频率比“帽”要高。自三国两晋开始,“帽”字的使用频率极速增长。南北朝时期,“冠”与“帽”呈现同义竞争的局面。直到隋唐时期,“帽”字在口语使用中基本取代“冠”字[4],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现在。
帽子最初是为保暖防护所用,后来又发展出美学和社会价值。周朝时期,随着等级制度的确立,古代中国产生了完整的冠服制度,衣冠服饰被纳入礼治范畴。“冠”承载着文化的象征意义,古人以冠为贵。“帽”,古作“冒”,指帽子,最早出现于东汉时期。同时,冠帽服饰出现各种形状。由此可见,冠帽类首服不仅有重要的实用价值,更是很早就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可以象征身份、地位等。
随着社会和人们认知的发展,“帽”字的语义也衍进发展,出现许多非原型义下的组合搭配,在社会各领域频繁出现,并被赋予不同的社会特征和时代文化意义,慢慢形成一个“帽”类语义辐射网络。如:
(6)我们要创造民主的条件,要重申“三不主义”: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
(7)七八个大盖帽,管一个破草帽——张季委员谈改革有滞缓之处。
(8)教育的根本使命就是要帮助人去听从自己最高层的本性——神性之召唤,努力摆脱自然性,跳出自己作为人的生活经验,脱去“人”的帽子,也就是在“神人”中去除掉“人”的因素,实现完全的神性而“修成正果”,化成一个“神”。
(9)6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农村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全部脱贫。
(10)所以,每一个领导干部都要拎着“乌纱帽”为民干事,而不能捂着“乌纱帽”为己做“官”。
(11)特纳领衔NBA赛季常规赛十大超级盖帽。
以上例子中所列举的“帽”类词语表达,都使用脱离了原义的引申义,在社会不同领域出现,体现了极强的社会和文化特征。
“帽”,原型义为“帽子”,具有很强的构词能力,前面可以搭配表示来源地、材料、颜色、属性、形状、用途等的修饰词语(名词、形容词),构成偏正结构,表示各类帽子,比如:宋帽、毡帽、白纱帽、红帽、黑帽、女帽、官帽、高顶帽、风帽等等;也可以搭配“戴/摘”类动词,构成动宾结构,表示动作行为,如:摘帽致敬、戴上帽子等。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对“帽”的释义除了第一条典型义外,第二条释义是:罩或套在器物上头,作用或形状像帽子的东西。后面收录的词条“帽子”的释义是:①戴在头上保暖、防雨、遮日光等或做装饰的用品;②借指罪名或坏名义。如:扣大帽子。“帽”和“帽子”在词典中的释义都是一个原义、一个引申义。
虽然都是只有一个引申义,但是实际使用中,“帽”也可以代指“帽子”作罪名或坏名义理解。另外,“帽子”的非典型义除了贬义的用法,也可以有中性义,如傻帽、贫困帽、红帽子、学者帽等。可见,随着社会的进步和人们认知的发展,“帽”字已经引申出更多非原型义,被广泛应用在社会各领域。并且“帽”的构词能力也很强,根据对CCL语料库、中国知网和网络语料的搜索,按不同领域分类,“帽”字应用在不同领域可有如下组合:
政治领域:表示职业身份/属性/坏名义,如:官帽、乌纱帽、大盖帽、贫油帽、病夫帽、政治帽、左/右帽、集体帽子、红帽子
社会生活领域:表示形状/功能像帽的东西;表示某身份/恭维的话/状况。如:笔帽、螺丝帽、小黄帽、安全帽、高帽(子/儿)、绿帽(子/儿)
经济领域:表示某种状态,如:ST帽(股票)、穷/富帽(子)、贫困帽
教育领域:表示(有学历或荣誉称号的)人,如:文盲帽、状元帽、学者帽、学士帽、硕士帽、博士帽
科技领域:指黑客,如:白帽、黑帽
体育领域:表示顶端或某界限,如:工资帽、盖帽
地理领域:表示形状像帽的东西,如:冰帽、冻帽
其他:傻帽(儿)、土老帽(儿)、大帽子、愁帽(儿)、破帽、屎帽子、躁郁帽、思考帽
以上不同领域中常见的“帽(子)”已经脱离源义,通过各义项间的关联扩展出了一张语义网络。这不仅体现了语言的社会性和经济性特征,也反映了人的经验对思维方式和认知的影响。
“帽(子)”及其相关的组合多数可以与表示相反动作义的动词“摘/戴”搭配,相应也有两类含义:一是字面源义,表示把帽子放在头部或从头部取下帽子;二是引申义或抽象义,指给某人/物定性或把某定性从某人/物身上去除。通过语料库考察,发现两类相反表达义的词语主要有:
“放上”义:戴(上/着/个)、顶(着)、扣(上/着/个)、给、盖(上)
“取下”义:脱(去/下)、放下、甩掉、摘(掉/了/下/去)、拿(下/去/掉)、丢掉、掉
汉语“帽”的多语义形成是其历时发展变化的结果,不同语义不是同一时期产生,但是它们共时出现在现代汉语中,被广泛应用于社会各领域,其语义相互关联,形成一个共时语义网络。
在我们的认知中,“帽”类词形成一个原型范畴。在这个范畴中,“帽”的语义信息成分主要包含几类:[+环形][+覆盖头部][+实用防护][+装饰美化]和[+身份职业]。范畴中各成员因或多或少具备这些语义信息特征而具有不同的范畴成员地位,处在中心的是原型义,拥有最多的语义信息特征,反之为非原型义或引申义。
词典中非原型义的释义是“帽状物体”,但实际使用中,不是所有非原型义都与形状有关。而且据考察,与表形状相关的远远不如表其他义项的词出现得多。
人在由近及远地认知新事物的时候,通常会凸显新事物与已知类似事物或新事物中相关联部分的某些特征,从而衍生出词的新的词义和用法,这种凸显被称为观察角度[12]。对“帽”的原型义进行推理认知来引申出其他“帽”类词,也体现出人类思维中的认知凸显特点,通过凸显词项中的某方面而引申出其他意义,引申义的“帽”类词可以划分为以下几类:
① 表形状功能(凸显外形特征):笔帽、螺丝帽、冰帽、冻帽
② 表身份职业或状态(凸显赋性作用):官帽、乌纱帽、大盖帽、贫油帽、病夫帽、政治帽、左/右帽、集体帽子、红帽子、小黄帽、穷/富帽(子)、贫困帽、文盲帽、状元帽、学者帽、学士帽、硕士帽、博士帽、白帽、黑帽、傻帽(儿)、土老帽(儿)、大帽子、愁帽(儿)、破帽、屎帽子、绿帽(子/儿)
③ 表覆盖头部(凸显头顶或顶端):工资帽、盖帽、高帽(子/儿)、ST 帽、思考帽
这些“帽”类词的引申义形成一个意义网络,都有相似的特点,它们都和“帽”的原型义某些语义特征相关;大多可以和“摘/戴”类词相搭配。虽然大部分词语的出现先后已经难以追溯,但是仍然可以推测出大概的衍生路径(图1)。
图1 “帽”类语义网络图
认知语言学家认为,一个词项不是包含了某个有限的和独特的语义表征,而是提供了一个到达无限多的概念和概念系统的路径[12]。同理,词的义项也是如此。因此,在“帽”类词词义范畴中的每个词项,无论典型程度如何,都会为人们提供一个到达其他概念和概念系统的路径。而到达某概念路径的机制主要涉及到概念隐喻和概念转喻。束定芳认为词是通过灵活开放的和依赖语境的方式来激活相关概念系统的。一个语言形式可以通过映射或突出相关领域的某一特定方面而获得意义[12]。概念隐喻与概念转喻作为两个重要的认知机制,可为“帽”类词表意的衍进提供重要的理论支撑。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人的认知思维的结果。隐喻不只是一种修辞方式,还是人们用以认知世界的一种认知机制,对人类推理起着重要的作用[13]。这一观点已基本为学界所认同。隐喻认知机制使人类通过各种语言活动反映自身对客观世界的理解和认识。概念隐喻是指“一个认知域(源域)向另一个认知域(目的域)的结构映射”[14]。我们通常习惯于使用熟悉的、具体的、可感知的实体去表征不熟悉的、抽象的、不可感知的实体或概念,这即是一种隐喻思维方式。概念隐喻一般有三种主要类别:本体隐喻、方位性隐喻和结构性隐喻。由此可见,相似性是概念隐喻产生的基本条件,而映射则是隐喻机制发挥作用的基本方式[12]。
“帽”在词典中的第二个释义是“罩或套在器物上头,作用或形状像帽子的东西。如:笔帽”。这一释义将“帽子”概念域的外形、功能特征投射到其他认知域中,通过人们对源域的认知来认识理解目标域的物体。像帽子一样可以覆盖在物体上头,并且能够起防护作用的东西,可以称之为“帽”。例如笔的部件,像帽子一样覆盖住笔尖且起到防护作用的部件被称为“笔帽”;还有“螺丝帽”,形状类似帽子,且可以套在螺丝钉上。上一节中分类①的“帽”类词就属于这一种。
同样的,分类③中的词项也是通过认知隐喻引申而成。比如“盖帽”,是体育领域中常用的一个词,表示篮球运动员在空中截断对方球员的投球。这里是将“帽”的位置关系(高于头顶)突出,投射到篮球认知域。类似的还有“工资帽”,也是将“帽”的顶端概念投射到收入认知域,表示最高工资限度。而“高帽”,在词典中的释义是“恭维的话”,给某人戴高帽,就是指向某人讲恭维的话。在中国古代,有严格的冠帽体制,帽子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和社会区分价值。一般来说,身份和社会地位高的人所戴的帽子又尖又高。高帽子代表的是较高的社会地位,把这一特征投射到话语领域,“高帽子”代表了可以提升人的社会价值的话语,也就是恭维话。“思考帽”指的是思维训练模式,也凸显了“帽”本义中的“覆盖”义项,戴上“思考帽”就是在思维中运用某种思维方式来思考。
在这里,相似性是这一类概念映射的基本条件,隐喻机制发挥作用是靠凸显不同概念域中事物功能或形状的相似性。
如同概念隐喻一样,概念转喻也是人们思维中的一种重要认识工具。Langacker[15]将转喻视作一种参照点现象;Radden与Kövecses[16]更是明确论证了作为一种思维方式的转喻机制;Barcelona[17]则指出,转喻是基于同一功能域中从一个概念域向另一个概念域的投射。转喻机制的构建一般基于相关性或邻近性,而转喻的主要实现机制包括部分转指整体、整体转指部分、部分转指部分。基于此,转喻可被视作基于邻近性的、发生在同一认知域内部的部分与整体、整体与部分以及部分与部分之间的互动关系[18]。例如“洗头”,用头来指代长在头上的头发,是整体转指部分;“新手”,指刚刚进入某领域没有经验的人,是用部分(手)来转指整体(人)。隐、转喻认知机制的使用符合人的认知特点及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同时又增加了语言使用的灵活度和表达的生动性。因此,与概念隐喻相似,概念转喻机制靠的也是概念的投射,只是概念转喻机制发挥作用的基本条件是关联性。很多情况下,认知隐转喻并非单独发挥作用,而是结合在一起共同对人的认知产生影响。
上一节中的分类②多数属于概念转喻机制发挥作用的结果。古代中国有严格的礼服制度,穿衣戴帽区分官位等级。不同材料形状的帽子代表了不同的职位和身份,官帽是官员所佩戴帽子的总称,乌纱帽作为一种官帽始于东晋,如:
(12)骆校尉笑道:“这个做官的人可是好笑,怎么不脱圆领,就先脱靴,摘官帽的呀?”(明·西周生《醒世姻缘传》)
(13)隋代帝王贵臣,多服黄纹绫袍、乌纱帽、九环带、乌皮六合靴。百官常服,同于走庶,皆着黄袍及衫,出入殿省。后乌纱帽渐废,贵贱通用折上巾以代冠,用靴以代履。(唐·刘肃《大唐新语》)
因二者总是与官职地位相关联出现,后来人们开始直接用官帽或乌纱帽来代指身份,如:
(14)只是次山因小罪丢掉了乌纱帽,令人惆怅!(清·曾国藩《曾国藩家书》)
(15)对此他们敢怒不敢言,因为“官帽子”捏在人家手里。(《1994年报刊精选》)
古代只有做官的人才能戴乌纱帽,所以帽与官职直接相关联,而被撤掉官职就意味着要摘掉象征权力的乌纱帽。在这个概念域中,代表权位的、视觉上更突出、给人更加直接观感的官帽或乌纱帽被用来转指官位或身份。例(14)中的“丢掉了乌纱帽”包含两种解读,一种是因为犯罪而被撤职,进而丢掉了乌纱帽,是更直观和表象的动作;第二种解读是丢掉乌纱帽意味着丢掉了官职,是更间接的概念转指。而在已经取消头冠与官职相关联的当代,例(15)中的“官帽子”只剩下一种解读,就是用来转指职位的定夺权,是用部分指代整体的概念转喻的认知方式。
类似的还有大盖帽、政治帽、大帽子、左/右帽、贫油帽和贫困帽等。不论其出现的先后顺序如何,都是在一个概念域中组成部分和整体之间的互相投射。在这里,“帽”类词的语义扩展是人们在认知中凸显了其概念域中的某一侧面,是重要的心理认知机制。值得注意的是,这类词最初都是与贬低的和消极的意义相关,如文盲帽、病夫帽、屎帽子、土老帽等。正如《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帽子”的第二种释义:借指罪名或坏名义。但语言是在不断变化着的,随着社会发展和人们认知的变化,由概念转喻生成的“帽”类词也在发生变化,开始出现许多中性甚至是褒义相关的表达,如状元帽、小黄帽、红帽子、黑帽黑客、傻帽儿、富帽子及学者帽等。
“帽”类词经历了由本义到多种引申义的变化,但在引申义的语境下,仍然可以与“戴/摘”类动词相搭配,表达给某人/物定性或把某称号从某人/物身上去除的含义。如:
(16)在 2006 年,……股票戴上“ST”的帽子,面临退市危机。(吴晓波《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
(17)他们……与中东国家的国王们一比,他们又成为穷人,被冠以“职业政治家最穷”的帽子。(张剑《世界100位首富人物发迹史》)
(18)这几年,我们霍山县有了很大的发展,既脱帽,又加冕,脱掉了贫困县的帽子,戴上了“奔小康”的帽子。(《中国农民调查》)
(19)中华民族长期的闭关锁国,……把“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爱国思想视为“媚外忘祖”,甚至给扣上一顶“卖国主义”的大帽子。(《人民日报》1995)
(20)刘去最恨女人给他戴绿帽子,从此就开始冷淡望卿。(倪方六《中国人盗墓史》)
(21)经过半个世纪的不懈努力,……旧中国已经……甩掉了“东亚病夫”的帽子,过上了丰衣足食、文明健康的美好生活……。(《中国人权发展50年》)
通过对“帽”类词非典型义的分析和研究,我们发现,其义项呈辐射状发展,靠的是认知中的转隐喻机制及概念整合。这体现了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和理据性特征,使语言变得生动;语言的使用具有极强的时代性和社会性,反映了鲜明的时代和社会特征。拿“摘帽”这一短语来说,出现在特殊时期的“摆脱政治罪名”这一引申义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只是保留在历史或文学作品中。而这一动词短语并没有随之退出人们的视线,反而因为吸收了新时代的特点,具备了新的涵义,而重新呈现出活力,如:
(22)长江学者陈小武,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摘帽”。昨天,继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对涉嫌性骚扰学生的教师陈小武做出撤职处分后,教育部也向媒体公开通报:撤销陈小武的“长江学者”称号。(https://www.163.com/dy/article/D86FG2EH 05129QAF.html)
(23)面对新使命,五位全国脱贫攻坚奖获奖者这样说——脱贫摘帽后,蓄足力量再出发(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5578975048215367&wfr=spider&for=pc)
以上两个例子中,“摘帽”因受语境的影响,表现出不同的解读,但相同的是,二者都是认知隐喻和转喻机制作用的结果。而且,例(22)中的用法使用频度更高,已有词汇化的趋势。这说明了语言的社会性特征,或许可以推测,“脱贫摘帽”这一义项会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制度的不断完善,使用频率逐渐减少直到慢慢消失。语言是不断变化的,随着社会发展,新词或词语的新义项不断出现,旧的词或旧的义项使用频率减少甚至消失,这样的语言具有极强的生命力。
语言是人类思维和认知的反映,基于相似的认知机制和思维方式,不同语言在某些方面具有相似性和普遍性。如汉字“帽”可以指职业或身份,在英语中也有类似认知路径和机制,《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九版)[19]对hat的非典型义解释为,“(双重的)职位,角色”。 如:
(24)I′m wearing two hats tonight--parent and teacher.
我今晚身兼两职,既是家长又是老师。
(25)I′m telling you this with my lawyer′s hat on.
我是以律师的身份告诉你这件事。
(26)Our teacher wears lots of different hats.He teaches,coordinates classes,and writes exams.
我们老师身兼数职。他又要教课、管理班级,还要负责出卷子。
这正反映了英汉语使用者对“帽”字的相似认知和思维方式。语言的相似性体现了人们的思维机制和认知方式的一致性,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认知语言学中关于体验哲学的观点。
同时,语言又反映了一个民族独特的文化。比如,英语中old hat指过时的东西;at the drop of a hat表示立刻、马上;put the skeptic hat表示的是带着怀疑的态度去思考;keep sth.under your hat指的是保密;to take one′s hat off to sb.指向某人表敬意。诸如此类的语言表达显示了不同民族的不同文化及生活习惯对语言的影响。
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分析阐释语义扩展的隐转喻机制,不仅具有较强的解释力,而且具有心理真实性,也为我们探索语言和思维的关系提供了具象的角度。本研究基于现有语料库,对“帽”类词的语义扩张进行认知语义的阐释,以揭示其文化内涵。研究发现,“帽”类词的语义扩展是人们思维中概念隐喻、概念转喻与概念整合机制运作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