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英,朱海燕
(宁夏大学 外国语学院,宁夏 银川 750001)
美国边境文学始于18世纪末至19世纪。彼时许多美国人开始翻山越岭,穿过密西西比河来到西部荒野地区寻找新的土地与机遇。作家们将这一向西迁移的过程编年纪录,创作了许多描写艰苦奋斗与释放自我、摆脱文明束缚的故事。20世纪初以前,在美国边境文学一直是非常受欢迎的文学类型。但是美国文学研究中对边境概念的讨论常常局限于背景因素——一种导致叙事被划为“边境”作品的还原策略。笔者拟以弗雷德里克·特纳与沃特·普雷斯科特·韦伯的史学研究为基础,把边境作为主题元素来考察,并以此来看各种叙事之间的关系。
“边境”或“边境地区”在政治学和地理学上指邻近边界、国界的区域范围,一般来说有着特殊的重要性。在地图上边境常用一条线标出,表示两国的界线,这意味着,未经允许相邻两国不得越过这条界线,它标志着主权的边缘。然而,对美国来说,边境并非如此简单。它是矛盾的象征,“是自由的源泉,也是危险的地方;是令人兴奋的挑战,也是困苦和疲惫的原因;是英雄主义的存在,也是种族主义和野蛮的借口;是幽默取之不尽的矿井,却往往带有残忍或矫情。它被理想化为健康、活力和高贵,但也被谴责为粗鲁、丑陋和野蛮”[1]1。 想要了解美国边境的复杂性,先要了解美国边境的概念。
沃特·普雷斯科特·韦伯在《美国边境的概念》中对“边境”一词做出了解释。韦伯指出,“边境”(frontier)一词对美国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与内涵,“边境”的概念无法用一个简洁、固定的定义来概括,它包含了很多衍生义项,派出生不同的含义,是某种活的、在地理上移动的、又最终消失的东西[2]3。在美国,“边境”(frontier)一词并非用来表示与加拿大或与墨西哥接壤的边界地区,相反,与两国接壤的地区分别使用“boundary”(分界线)与“border”(边界)两词来表示。
说到边境的概念,不得不提1893年弗雷德里克·特纳在芝加哥美国历史学会上发表的著名论文《边境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性》。特纳在文中提出:
美国边境与欧洲边境有着鲜明的区别:欧洲边境是一条贯穿密集人口的边界线;而美国边境处于边境线的边缘。在人口普查报告中,边境指该定居点的边缘,每平方英里人口密度为两人或多人。这个词具有弹性,它不需要明确的定义。我们考虑的是整个边疆地带,包括印第安地区和“定居点”的外围[3]11。
在特纳看来,“边境”一词指定居点的边缘,而不像欧洲那样指政治边界,这一词意味着它是白人定居点的外部边缘,而且特纳提出这一词语“具有弹性”,这也表明他意识到“边境”一词与以前的含义不同。在特纳之前,“边境”一词在美国的含义几乎都是从欧洲继承而来。大多数对特纳的解释持异议的人认为,特纳以不同的方式使用了“边境”一词。但人们还是或多或少被动地接受了特纳对这个词的定义。从韦伯和特纳二人对边境的概念可以看出,在美国,边境并不是止步的界线,而是可以自由进入的区域,具有长度与宽度的二维划分。更重要的是,边境和西部逐渐成为同义词,尽管事实上定居点可能会向北方、南方,甚至东部发展。美国“边境”的概念是具有流动性的,这种流动性使白人认为有必要与义务从东边大西洋沿岸向西部及西南人烟稀少、原始居民居住的边境荒野地带扩张,同时带去白人的文明。除去东边大西洋沿岸早期的13个殖民地,其他地方都被看作是西部。美国历史学家认为,从1607年第一个定居点弗吉尼亚的詹姆士镇开始,到1890年最后一块新土地被占有,整个西部开发过程大约持续了3个世纪。向西部边境持续扩张的经历,使边境在美国发展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特纳对边境的定义超越了固定地点的简单概念。这一定义意味着边界是不断运动的,其唯一明显的物理特征是它一直处于已知世界的极限和未知世界的边缘,是呈现为一种随时间和空间的进展而变化的周期性运动。这种独特的运动意识是美国文化发展的主要力量,也是边境文学中的重要主题元素。除了韦伯与特纳,其他历史学者也对边境问题有大量著述,但仅仅几年时间,美国文学史学者就把边境作为文学评价中的主题因素。约翰·哈贝尔在《美国文学中的边境》一文中提出了边境因素的重要性:边境给美国文学……带来两件非常重要的事,它给作家们提供了丰富的未曾开发的文学材料、新的背景、新的性格类型、丰富的浪漫事件,它还提供了一种新视角[4]85。在《美国诗歌与散文》的序言中,福尔斯特尔教授说,“尽管边境毫无疑问影响了美国历史上的其他潮流,但我们也能看到它对文学的影响,它赋予了我们非常重要的文学人物马克·吐温。边境的生活、礼仪和情绪不仅为作家们提供了许多主题,甚至在作家们的其他主题创作上也起到了激发想象力的作用,比如艾默生和惠特曼”[5]5。
关于“边境论题”的表达出现在各种作品中,这些元素作为文学中特定主题出现,表明这种联系超越了简单的地理环境局限。边境的运动可以粗略地分为三个阶段:17世纪边境局限在大西洋沿岸的水域;18世纪到达东北部俄亥俄地区;1825年密西西比河标志着最西端的进展,1850年延伸至密苏里河上游和加利福尼亚州,1890年时洛基山地区已被定居。 向西扩张的每一站,同样的冲突元素都会出现,这种循环进化的概念对理解边境文化和叙事是必不可少的:它总是从印第安人和猎人开始;随着文明商人和探路者的到来,野蛮行为开始瓦解;然后是田园般的牧场生活;接着是种植玉米和小麦,对未开垦的土地进行耕作;接下来对大量农场的集约耕作;最后转变成城市和工厂。
边境生活的条件产生了重要的智力特征,新世界对未来定居者最大的吸引力是丰富的物质资源。早期作家托马斯·哈里奥特和约翰·史密斯上尉详细描述了新世界的经济资源,希望通过新世界的地形、土壤、植物、动物和矿物的详细信息吸引定居者前来。由于这些作家从英国统治者那里获得大片土地巨额赠款而成为推动者,因此他们描绘了一幅幅美好的画面。这些他们创作的宣传小册子明确指出,美国比欧洲更容易提供食品、衣服和住所等基本需求。这些宣传文学成为新世界乌托邦的召唤者。
殖民者最关心的是印第安人,因为只有印第安人拥有这块乌托邦。未来的定居者们想知道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殖民地的定居者在与原住民进行皮毛交易和贵金属交易的同时也在利用他们,当他们失去价值,便把他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赶了出去。新英格兰的圣人试图建立一个新的英语迦南,于是他们增加了圣经的正当性,而印第安人无疑成为被宗教仪式杀害的庸夫俗子。
第一个宣传小册子是托马斯·哈里奥特的《新发现地弗吉尼亚简明报道》(ABriefandTrueReportoftheNewFoundLandofVirginia)(1588)(以下简称《简明报道》)。《简明报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解释了哈里奥特写这本书的原因,表面上是给沃尔特·雷利爵士的描述性报道,其实是一种宣传推广资料;第二部分讲商品销售,介绍了这里可以找到皮毛、矿物和木材的欧洲市场;第三部分讲气候,为了满足和维持人类生活的需要,弗吉尼亚的商品通常由自然居民提供,由于气候宜人,土壤肥沃,可以一年两茬,哈里奥特还提到了其他农作物、野生烟草、水果、野兽、家禽和鱼类;最后一部分是给将要定居于此进行种植的人介绍好的东西[6]。
雷利探险队中的艺术家约翰·怀特绘制了一系列英国人眼中印第安人图像,法兰克福的希奥多·德·布里通过这些图画制作了铜版画。从这些版画中,读者可以获得关于印第安人服饰、室内建筑、家庭用具、体育和消遣等丰富的细节信息。
虽然在新世界的时间有限,哈里奥特仍然向读者保证,在弗吉尼亚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土地,用不到24小时的劳动,就能生产出一年的粮食”[6]46。世俗的天堂或花园——伊甸园的主题在美国开始。20年后, 英国诗人迈克尔·德雷顿在《弗吉尼亚航程颂歌》(OdetotheVirginianVoyage)(1606) 中也表达了同样的主题——充满黄金与珍珠的世俗天堂(1)威廉·赫贝尔编辑,牛津Shakespeare Head Press出版社出版的迈克尔·德雷顿作品集第二卷中记录,1932年。。1616年,约翰·史密斯发表了《新英格兰描述》(ADescriptionofNewEngland),拓展了在新世界发现物质财富的主题,虽然其中的地图和事实信息都是当时最翔实的,但仍属于典型的宣传小册子。而不同的是,史密斯在他的宣传文献中敲响了一个新的音符——生命的危险[7]17-18,由此引出美国边境的挑战不仅是繁荣和贫困的问题,也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清教徒把荒野视为另一种形式的迦南。迈克尔·威格沃在他的加尔文主义诗歌《厄运之日》(TheDayofDoom)中赋予异教徒和婴儿地狱中最残酷的房间。1662年,在《上帝与与新英格兰的争论》(God’sControversywithNewEngland)中,威格沃认为,“在英国人到达美国之前,这片大陆曾是魔鬼和天使居住的场所”[8]279。
18世纪,向西扩张的乐观主义和先驱精神在美国殖民地和英格兰继续存在。1725年,克洛因主教乔治·伯克利提出,随着西欧的黯然失色,美国必将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而出现。在《美国种植艺术与学习前景诗句》(VersesontheProspectofPlantingArtsandLearninginAmerica)(2)收录在乔治·伯克利的作品中,牛津Clarendon出版社出版,共四卷,1901年。中,伯克利主教描绘了对殖民地伟大未来的预测。与此同时,世俗天堂继续向殖民地展示其物质奖励。韦斯托弗最大的地主和殖民地最大图书馆的拥有者威廉·伯德二世,效仿20世纪宣传小册子的作家赞美北卡罗来纳。在《分界线的历史》(HistoryoftheDividingLine)(1728)中,伯德评论说:
世界上没有比北卡罗来纳需要劳动力更少的地方了,它比任何地方都更接近伯兰德的描述,优越的气候,简易的供给和慵懒的人民……
印第安玉米产量丰富,只需要一点点劳动就可以提供一个大面包,也不需要多少力气就可以得到肉类,有在高地生长的桅杆……说实话,对劳苦的彻底厌恶使人们纷纷来到北卡罗来纳州,在那里温暖充足的阳光给予他们懒惰的一生。[9]79
值得一提的是,伯德的小作品《伊甸园之旅》(AJourneytotheLandofEden)有时被引用作为他对边界的概念,描述了伯德对政府资助的西方种植园的观察[10]417-418。对印第安问题,伯德也有自己的解决方法:如果印第安女人和北卡罗来纳州的懒汉结婚,双方都会进步。当然,这样的解决方案是在弗吉尼亚人的视角之下的,印第安部落的男性是不被征询的。
18世纪,曾经在蒙特卡姆战争中服役的一名亲英派法国人,第一次对边境进行了主要描述,内容涉及社会、政治以及地理方面。1782年,在《美国农民的来信》(LettersfromanAmericanFarmer) 中,米歇尔·纪尧姆·圣·让-德克雷维科描绘出了定居点,沿大西洋海岸延伸1 500英里,向内陆约200英里。他将殖民地划分为三个文明水平:“住在海岸、生活受到海洋影响的人……居住在中间定居点的人……最后在森林附近,居住在保留区的人……”[9]233-234,边境的概念作为文明的胚胎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这第一个边境文学公式,已有了边境的流动性概念。
美国革命后的三十多年,美国作家主要关切摆脱英国文化的束缚,创作民族文学,他们除了创建杂志和报纸,还尝试创作史诗、戏剧和小说。但是除了华盛顿·欧文的《纽约外史》(KnickerborkerHistoryofNewYork)(1809)[11],1820年之前没有其他重要的文学作品出版。
联邦时期的文学活动让人想起文学史家约翰·杜威对孩子无目标、无目的、无指导活动的描述。与此同时,由国家政府和皮草公司指派的探险家不断抵达陆地边界。1804年,刘易斯和克拉克为杰斐逊总统探索完西北部之后,到达了太平洋;1810年,西布伦·派克发表了他的远征记录,并由此产生了以他名字命名的派克之峰;较少宣传但同样重要的,是受雇于当时最大的皮草贸易商威廉·阿什利和约翰·雅各布·阿斯特的侦察兵与设置陷阱的人。到詹姆斯·费尼莫尔·库珀出版第一部小说《戒备》(Precaution)(1820)[12]时,美国大陆的地形轮廓已为人知晓。
库珀是第一个与边境打交道的主要作家。他不像托克维尔那样富于洞察力和哲思,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DemocracyinAmerica)(1835)[13]具有持久的影响力;他也不像奥古斯都·鲍德温·朗斯特里特那么宽泛幽默,朗斯特里特的《佐治亚风光》(GeorgiaScenes)(1835)[14]讲述了马匹贸易、射击比赛、业余戏剧表演和战斗;他更不像南卡罗来纳的威廉·吉尔默·西姆斯那样了解自己在写什么,西姆斯用亡命之徒、印第安人和与佐治亚淘金热有关的边境浪漫故事描绘了当时的边境生活。对于库珀,可以用内战时期内森·贝福德· 福瑞斯特将军的话来形容,“总是比别人领先一步”。
库珀在30年创作生涯中写了50多部小说和著作,其中《皮袜子故事集》(LeatherstockingTales)(1823—1841)为他赢得边境小说之父的声誉。对库珀的评论表明,他的大部分声誉的取得是基于《最后的莫希干人》(TheLastoftheMohicans)[15],这部小说具有所有熟练故事讲述者所需要的成分。排名第二的《猎鹿人》(Deerslayer)[16]最先涉及英雄主题,但直到1841年才出版。库珀的《皮袜子故事集》从三个方面关注边境:浪漫、神话般的英雄;对西进运动肆无忌惮的乐观情绪;混乱中创造新社会的困难和边疆定居者的无政府状态。
美国文学中再没有出现过第二个类似库珀侦察员的人物形象,尽管后来的作家塑造了吉特·卡森、戴维·克罗克特、水牛比尔、野蛮比尔·希科克等形象。另有诸如《边疆的俘虏塞斯·琼斯》(SethJones,ortheCaptivesoftheFrontier)《边疆的逃犯游侠肯特》(KenttheRanger,ortheFugitivesoftheBorder)《内森·托德,苏族俘虏的命运》(NathanTodd,ortheFateoftheSioux’sCaptive)《森林公主,基卡普人的俘虏》(TheForestPrincess,ortheKickapooCaptive)等廉价小说里面的人物形象,也都步库珀之后尘。廉价小说出版公司比德尔和亚当斯发行了一系列边境小说,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对库珀《皮袜子故事集》的模仿,以至于在传统英雄题材没落之后很久,书中人物依然扛着燧发枪,从捕猎英雄变身为牛仔,接着变身为侦探。除了明显的西部服饰、印第安战士、水牛猎人和大篷马车,这些廉价小说还采用了所有感伤浪漫的技巧。英雄和恶棍可以通过服装来区分,牛仔更喜欢爱抚马而不是女主角。故事结尾,英雄和女主角像在童话故事中那样“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西部这个词已经成为这种情节剧的代名词,任何现代电视或电影,只要有大量户外暴力活动,无论在什么位置,都可以被归为西部的范畴。
唯一值得关注并成功对待西部英雄的小说家是欧文·威斯特。1902年,欧文发表了小说《弗吉尼亚人》(TheVirginian)[17],小说主角是标准的牛仔,是“从木屋到白宫” 类的神话牛仔,象征民间英雄。然而,小说成为经典并不是因为它以现实的方式对待边境及英雄,而是因为小说的英雄在被墨西哥恶棍诅咒时说“当你这么说的时候,要微笑!”
库珀对边境关注的第二个方面是基本的乐观主义与信念,认为不论有什么危险西部都将赢得胜利。当时没有多少诗人能从头皮、饥饿、暴风雪或人类的堕落中得到创作灵感,他们认为拓荒者在走向西部时会步履维艰甚至死亡。而爱默生与惠特曼的作品则展示了19世纪诗歌中的边境。爱默生反对作为南方奴隶制度扩张战略的墨西哥战争,但他似乎把向西进军认为是理所当然。在《W.H.长宁颂》中,爱默生坦率地承认:它适合森林瀑布,陡峭的山坡,山上的隧道,遮蔽的大地,种植的果园,翻种的土地……[18]78惠特曼则在《拓荒者!啊,拓荒者!》(Pioneers!OPioneers!)中庆祝西部边境精神,并以同样的精神描绘了向西运动的动力[19]211-213。在现代美国诗歌中, 卡尔·萨伯格在《雇佣人生》(ThePeople,Yes)(1936)[20]中将人民视为建设者,认为梦想平等终将取得胜利。
库珀对边境文学的另一伟大贡献是对边境文明社会所面临的复杂问题的认识,这使他的作品成为当时思想史学者霍华德·蒙福德·琼斯与亨利·纳什·史密斯等的研究对象。但他的追随者和模仿者似乎更喜欢模仿他的人物和情节,而不是去研究他最关注边境的问题。
有人认为在美国内战后,库珀的影响力和他的主题几乎被美国的主要作家忽略。亨利·詹姆斯转向欧洲,主要针对美国人与欧洲人之间的对比以及作家与艺术家的故事。虽然《汤姆·索亚历险记》(TheAdventuresofTomSawyer)[21]中的印江·乔伊和莫夫·波特与《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TheAdventuresofHuckleberryFinn)[22]中的哈克都是边境流浪儿的极好例子,而且作品中对密西西比河沿岸村庄边界的描述也令人钦佩,但马克·吐温迅速从哈克贝利·费恩的边境世界转到抽象的伦理意识世界。威廉·迪恩·豪威尔斯把对边境题材的处理局限于童年时期在俄亥俄的几次怀念。布雷特·哈特试图证明司机、矿工、赌徒和舞厅女孩都有金子般的心。爱德华·艾格尔斯顿和他的区域主义者试图表明中西部地区和其他地方的小城镇在1870年代并不是真正的俗世天堂。
20世纪初的作家,如汉姆林·加兰德、薇拉·凯瑟、O.E.罗尔瓦格等对农业边境的文明化进程最为严苛。加兰德处理了他所谓的中间边境,即猎人与收割者。在《中间边疆的儿子》(ASonoftheMiddleBorder)中,加兰德描绘了土地拓荒者的奋斗,他们面对的不是印第安人和灰熊,而是暴雪、干旱和变幻莫测的资本主义制度[23]。薇拉·凯瑟在《我的安东尼亚》(MyAntonia)中描述了一个波希米亚家族在内布拉斯加州的农场生活,但各种社会和智力体力方面的障碍使“皮袜子”或丹尼尔·布恩感到困惑[24]。
伴随着对边境历史的处理,很难确定边境失去地理标志从隐喻的内涵变成外显的比喻的确切时间。但在19世纪中叶之前,语义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如梭罗在《康科德和梅里马克河上的一周》中的一段话:
边境不是东或西,北或南;但是,无论在哪里,即使近在眼前,总有一片动荡的荒野横亘在它和加拿大之间,它与夕阳之间,或者更远,在它和它之间。让它为自己在所在的地方建一座小木屋来面对它,如果他能够挽救他的头皮,在那里与印第安人和骑兵,或任何其他可能会介于他和现实之间的东西进行七年或七十年古老的法国战争。[25]195
在美国作家的头脑中,隐喻的实质性运用变得含蓄。例如辛克莱尔·刘易斯最出名的是肖像画或漫画,但像美国商人和受挫的家庭主妇那样的刻板印象只在他早期的小说中出现。在《鹰的踪迹》(TheTrailoftheHawk)(1915)中,刘易斯允许他的英雄卡尔·埃里克森想象和推测他在美国未来的角色[26]。
20世纪出版了许多结合历史进程和隐喻挑战两大主题的历史小说。其中最有名的是《西北通道》(NorthwestPassage),小说以战争为背景,描写主人公罗杰斯奉命率领骑兵队深入西北边陲,扫荡由法军撑腰的印第安人,历经艰险不放弃任务,一直到打通前往太平洋的西北通道[27];《铁血金戈》(DrumsAlongtheMohawk)讲述了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纽约乡野的农人奋起抵抗印第安人的侵略和英军的攻击,在历经挫折之后终于成功保卫家园,并升起美国国旗[28];罗尔瓦格的《地球巨人》(GiantsintheEarth)描绘了在达科他州农业拓荒的现实图景、希望与各种战斗因素[29];最能体现边境概念的是约翰·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GrapesofWrath),当被剥削的佃农如同一个世纪以前的早期开拓者那样向加利福尼亚西部前进时,他们的目标不仅是从事水果采摘,那种神秘感在汤姆·乔德没说出的话中依稀可辨:“我们不会死掉,人们会继续——或许只是一点改变,但一定会继续”[30]436,这显然是边境进步说。
边境的概念影响强大而不容忽视,尽管特纳指出结果并不常常是人们所希望的。在对美国文学的厘清中,“边境”这个词表面上是指对物理障碍的征服,但在此之外是抽象的,往往是人类自身固有的障碍,是新的边境,是未征服的无知和偏见,未解决的和平与战争问题,未知的科学和空间领域。新的边境不是一套承诺,它是一套挑战,而这恰好与16世纪的托马斯·哈里奥特、17世纪的约翰·史密斯、18世纪的克雷维克以及19世纪的库珀和20世纪大多数美国人的用法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