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化视域下网络次生舆情的情绪共振研究

2022-03-17 16:11谢雅玲
铜陵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寻子议题舆情

谢雅玲

(铜陵学院,安徽 铜陵244061)

如今的大众媒介特别是新兴媒介,不仅具有信息交流的原始功能,而且开始演变成一种可以影响人们的政治生活和价值观,重构人们的日常生活、情感世界以及意识形态的强大的社会力量[1]。2022年1月19日,北京通报的朝阳区1例新增核酸检测阳性者岳某的行程轨迹在网络上热议。这名感染者18天内辗转北京市20多地打了31次零工,其中不少是在深夜或者凌晨时分,网友们称他为“流调中最辛苦的人”。更让网友唏嘘的是当事人如此辛苦打工的目的意是寻子,一时间舆论哗然:为什么“打工寻子感染新冠”能成为大众关注的热点?作为新冠肺炎疫情引发的“次生舆情”,它和新冠肺炎主体舆情有怎样的关联?媒介在舆情的发展与情绪传播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本文尝试从媒介化的视角展开对网络次生舆情的研究,选择“打工寻子感染新冠”媒介事件作为经验研究个案,将突发公共事件的网络次生舆情研究纳入到一种媒介逻辑的研究框架中,分析情感共振特征,把握情绪传播背后的深层机制。

一、媒介化视域下的次生舆情

(一)媒介化与媒介化社会

媒介化社会是社会媒介化的结果。数字化生存和媒介化社会最本质的特点就是社会的媒介化[1]。早在1964年,麦克卢汉就提出:“我们的时代渴望整体把握、移情作用和深度意识,这种渴望是电力技术自然而然的附生物。”[2]哈贝马斯认为媒介可以充当人类交往的“公共领域”,在欧文·戈夫曼眼中,媒介为人们的社会生活提供了特定的诠释框架来理解日常生活;梅罗维茨则把由媒介造成的信息环境同人们表现自己行为时所处的自然环境视为同等重要。借助于媒介,日常生活中的人得以获取对社会的认知、形成自己的社交互动网络、融入不同的群体,形成共同的意识与情感[3]。

源自于欧洲学界的媒介化理论近年来逐步取代了媒体“中介化”的观点,观照媒介逻辑在政治、文化、技术、娱乐、消费以及日常生活中的身份建构、两性关系等不同领域的影响。广义上的媒介化是指媒介作为社会文化变迁的一种独立的制度化要素,日渐对社会文化不同领域的变革产生更深刻的作用[4]。媒介化强调的是媒介潜移默化地、无声无息地影响着我们对社会的建构,同时作为一项技术、一种制度和一类生活方式的媒介形成了一套“媒介逻辑”[5]。阿什得(David L.Altheide)和斯诺(Robert P.Snow)提出了“媒介逻辑”(media logic)概念,他们认为媒介具有影响公众解读和思考社会变革的力量。媒介化形成的逻辑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第一,媒介化社会形成的技术保证是不断演化并融合的媒介技术;第二,媒介化社会形成的核心推动力来自人类社会对信息永不枯竭的渴求;第三,媒介化社会的后果是社会环境中映射出了媒体的巨大影响力和建构性。

随着三十年前电视机逐步进入中国的千家万户开始,媒介真正渗透到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随之出现了典型的运用媒介逻辑的现象。如1990年代后期一部分弱势群体遇到难题时,首先会向电视台、报社等媒体寻求声援,借助媒体的力量实现问题的解决或获取社会的帮助。媒介化对舆论生态的变迁影响显著,一方面个体及社会组织愈加深谙通过媒介逻辑来引发媒体关注及借助媒介来维权甚至获利之道;另一方面,政府和众多官方机构也从被动应对舆论转为主动引导舆论,顺应传播规律,积极进行媒体问政。

(二)媒介化社会的网络次生舆情

舆情即民意,它反映的是公众对社会生活中各种问题尤其是受大众关注的热点问题的看法意见或情绪反应。它是社会脉动和公众情绪的直接投射[6]。网络舆情的触发点是舆情事件,它本质上是社会环境、科学技术和媒介生态等综合作用下的网民情绪的反映和结果。而在众多事件中,那些后果严重、涉及面广的突发公共事件往往最能引发大规模的舆情。

重大突发事件处置过程中常常会伴生舆情的变焦与转换现象,这即是“次生舆情”。在2015年出版的《网络舆情分析教程》中,“次生舆情”作为一个明确的概念被纳入了舆情研究与监测的范畴,它指的是“舆情发展过程中出现新的刺激性因素,引发针对当事主体或其他主体的新的舆情事件”[7]。我们把引发舆情的最初事件称之为“元事件”,“元事件”触发事件当事人、利益相关方以及社会各界及至普罗大众的迅速关注,各种信息和观点开始汇聚和碰撞,经过一段时间的传播和发酵,社会情绪不断集结并引发“主体舆情”。“主体舆情”中包含的情感与情绪非常复杂,主要有两种情绪类型,第一类是由“元事件”本身引发的直接情绪;第二类则是由“元事件”引发的公众经由以往类似事件所累积的观点、情绪和习惯性思维等,这些情感和情绪的发酵和集聚又会生成新的传播点,并作为“主体舆情”裂变出的新议题展现出来,当这些新议题和社会情绪耦合时,“次生舆情”便产生了。

“媒介化”对网络舆情的影响是深刻的。媒介通过建构传播内容,设置传播议程,不断引导舆情的变焦和转换,主体舆情与次生舆情相互交织共同形成网络舆情的演变。正如麦库姆斯在《议程设置:大众媒介与舆论》中写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公众对待某个议题的意见趋势会被新的时代、外部时间和传播媒介所塑造。”[8]

二、喧哗与骚动:媒介化视域下的舆情发酵和情绪传播

(一)“连接性”“赋权性”与舆情发酵

“打工寻子感染新冠”事件本身并不复杂,但把这样一起社会新闻逐步引入公共话语空间还是要归功于各路媒体的持续关注。中国新闻周刊发布的话题报道《对话“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来北京找儿子,凌晨打零工补贴家用》率先在微信平台引发热议。岳某在采访中透露他来北京打工的原因是为了寻子,报道还提到威海警方在这起寻人案件中可能存在推诿、不定位手机、不调监控、三个月才立案等情况。一时间“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深夜打工寻子的男人”“一起寻找岳跃仝(岳某失踪的儿子)”等话题占据了各大社交媒体的头条。新华社发文《“急难愁盼”要帮,漠视群众要查》,称“有关部门应怀着一颗为民解难之心,不推诿,多作为”。法制日报、解放军报等主流媒体也相继对此事件进行了评论。从百度指数发布的“打工寻子感染新冠”相关舆情监控数据来看,话题量排名前三的分别是微博、APP和各类新闻平台,其中微博平台的占比就高达79.33%,不同类型不同级别的媒介平台相互佐证、互相补充,共同打造了一个多层次、立体化的线上舆论场。舆情的发酵与持续发展,无不受到网络媒介的影响。网络媒介的“连接性”与“赋权性”构成了社交媒介的运作逻辑,并推动着网络舆情的发生和演变。

1.网络连接推进舆情的扩散发酵

网络媒介的“连接性”大大缩短了传播的时空距离,让大范围共时性的互动成为可能。原本分散的普通民众,经由网络媒介连接成了一个共同体。当一起事件或者一个话题触发了舆情生成机制,在网络空间迅速传播,众多网民参与评论和叙事的热情不断高涨,舆情得以持续扩散和发酵,逐渐演化成一场网络场域的狂欢,甚至被不良媒体“借题发泄”[9]。

回溯“打工寻子感染新冠”事件,当一份不同寻常的工作轨迹被放在了媒体的聚光灯下,便具备了成为舆情“触点”的特质,在中国新闻周刊等媒体的采访报道下,寻子事件不断被聚焦、放大,成为奇观意义的媒介事件。以中国新闻周刊的报道为例,在报道中频频使用“寻子”“上访信”等字眼提升话题关注度,造成了大量读者对威海公安局存在重大工作失误的主观臆断,导致舆论产生了强烈的情感不适。在其他媒体、各路达人、微博大V、抖音网红以及草根网友等传播主体的共同作用下,公众对警方存在失职和渎职等问题的质疑愈演愈烈,这种交织着心疼、愤怒和不解的复杂情感不断蔓延、扩散,并逐渐转化为对公权力的不满,引发了公众的情绪共振。短短两天时间,威海公安局就被架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直到21日,威海公安局发布了相关警情通报才让这次的网络舆论得以平息。

2.技术赋权形塑民意的表达环境

在网络空间这一场域中,公众对特定议题的关注已经不满足于了解和观望,他们可以通过网络平台及时掌握议题动态并进行自我观点和态度的表达,媒介技术使公众高效参与公共议题成为可能,公民行使知情权、表达权和监督权等诉求得到充分满足。媒介通过技术赋予了大众权利或权威,被“赋权”的公众可以获得足够的能力和途径去参与公共议题的讨论,在参与这些与自己利益相关的议题讨论中,个人的权益得到了维护,事件也被推动着向预期的方向发展,这就是网络媒介的“赋权”特性。

新传播革命从本质上实现了大众的表达权从权利(right)到权力(power)的转变。网络技术的发展带来的新媒介环境,形塑出了一个以“人人都是麦克风”为特征的新民意表达空间。从心疼“流调中最辛苦的人”到自发组织帮忙寻人,再到督促威海警方落实调查,“打工寻子感染新冠”事件中每一步舆情的走向都离不开网民的参与和推进。普通公民拥有的知情、表达方面的权利,在互联网媒介和新媒体技术的作用下,才真正得以实现。如今,这些数量庞大的网民俨然已经成为推动传播革命、影响公共事件网络舆情发展的决定性力量。

(二)次生舆情中的情绪传播

情感是可以共通的,也很容易达成共鸣。情感是“弱者的武器”,也是影响当下网络热点舆情演化的关键性因素。从媒介化视角看,网络媒介的“连接性”和“赋权性”使得情绪传播比以往更便捷更迅速。只有基于网络媒介,“打工寻子感染新冠”事件中裹挟的复杂情感才能得以快速传播,并引发声势浩大的次生舆情。

现在的网络空间信息传播是一种劝服性传播,它不是信息单纯传播,而是转化成为一种意见生产。绝大多数参与者与舆情事件本身并没有直接利益关联,他们参与行为的目的主要是想通过关注和评论事件来发泄个人的怨恨情感。贾斯柏(Jasper)把这种怨恨情感称之为“道德情感”(moral emotion)。一些次生舆情的发生正是因为事件触犯了人们的道义原则,比如,对个体的不尊重,对公平正义的背弃等,它刺激公众产生强烈的情感反应,从而触发了“道德情感”。这些个人的情感集结成一系列广泛的社会情绪,并通过新媒体等网络介质迅速传播。

网络技术的嵌入,为内隐的社会情绪提供了宣泄的出口。近年来随着公安部打击拐卖儿童的力度加大,网络空间中关于寻子寻亲的事件和话题屡见不鲜。尤其是孙海洋寻子认亲事件刚刚过去没多久,14年的寻子艰辛之路,普世间父母对儿女的爱与深情,在网络的直播镜头之下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感染了无数网友,在网络中形成了强大的舆论共情力量。而宣扬官民群体对立的社会事件累积的负面情绪,又引发了网民对“当官不为民做主”的愤怒情绪。共情与愤怒的情绪叠加,共同掀起了“打工寻子感染新冠”事件中舆论讨伐的声浪。

三、戏谑与狂欢:网络次生舆情的情感共振

网络次生舆情的引发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主体舆情的性质、规模和影响力度等是最直接的影响因素,公众针对主体舆情的态度、以及由主体舆情勾连引发的对既往同类事件所积聚的情绪观点也是影响次生舆情生成的重要因素。从引发顺序来看,虽然主体舆情主导了次生舆情的发生,但是次生舆情并不滞后于主体舆情,甚至几乎是与主体舆情同步启动的,只有当遇到一些驱动因素,如:媒体态度、公众情绪等刺激时,次生舆情才会爆发和扩散。新媒体平台连接性、互动性等特质使得围绕舆情的情绪能量能够迅速地扩散到整个场域,由点至线、由弱至强、由慢至快地呈现出一种“共振”式的传播形式。

(一)情感动员推动议题溢散

以微博、抖音为代表的新媒体平台具备强大的情感动员能力:在技术层面,新媒体平台可以通过发帖、制作短视频等形式实现议题自下而上的“造势”;在内容层面,则集中于“怨恨的生产和解释”,即怨恨动员。新媒体为议题“造势”的最终目的是要实现议题的“溢散”。所谓“溢散”其实就是“扩散”,这种扩散可以是议题影响力的扩散,从新媒体议题扩散到传统媒体议题再到政策议题,议题不断地聚集着情感能力形成强大的声势;也可以是议题载体的拓展,从边缘媒体不断流向主流媒体,还可以是参与议题主体范围的扩展,情感动员可以推动议题在更大面积、更大范围的公民和群体之间的扩散。正是这种“溢散”,才能达到聚拢人心、一呼百应的传播效果[10]。

新媒体强大的情感动员能力使得当下的网络舆论呈现出观点先行、理性缺失的后真相表征。在社交媒体主导的信息传播环境中,传播权威对话语的垄断被打破,情感和个人信仰比客观事实更能影响公众舆论。后真相时代的人们对追寻真相失去了热诚,相较于真相,人们更相信自己的感觉,个人的立场、情感、利益被放在事实真相之前,观点先于事实,情感战胜了理智。这也使得舆论的指向越来越趋向于个人情感的维系和体验,而缺乏对事件进行理性的思考。

(二)“借题发挥”推动议题转移

当一起事件或者一个话题触发了舆情生成机制,在网络空间迅速传播,就有可能被不良传播主体“借题发挥”[9]。媒介技术发展带来的福祉是丰富的信息资源和被压缩的时空距离,然而当信息资源过剩时,公众却很容易在这些信息中迷失,人们的注意力变得稀缺,独立思考问题的能力也会下降,他们变得更容易被别人“左右”。在舆情酝酿和发酵的每个阶段,都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不良主体的情绪性发言和别有用心的流量引导。人们不再热衷于追寻事实真相,他们更愿意通过建构情绪场域来争夺稀缺的注意力资源,在喧嚣的舆论场中,公共议题也随着情感的流动和公众视线的转移被一次次地更改和迭代。

随着媒介化进程的加快,媒介参与并刻画舆情样态变得更深刻更难以避免。当一个议题从私域走向公域,步入公共话语空间、成为公共议题时,它的传播便离不开媒体的推动。媒介通过建构传播内容,设置传播议程,不断引导舆情的变焦和转换,主体舆情与次生舆情相互交织共同形成网络舆情的演变。在“话语生产”层面,互联网有数量庞大的网民作为信息提供者,成熟的媒介技术又能迅速地实现话题和数据的集中,舆情生成的难度明显降低;在“议题溢散”层面,依赖于网络媒介的互动、连接特质,讯息、意见和情绪得以迅速溢散,并最终达成“全场域的情绪共振”;在“媒介使用”层面,相对自由的话语空间,满足了网民的表达诉求,随着“借题发挥”式的话语狂欢,资讯不断地被更新,并卷入新一轮的舆情发酵中[10]。

因此,从媒介化视角透视网络次生舆情,不能仅仅把媒介看成一个工具或平台,而应该将媒介理解成一个行动者或者一种动力机制。媒介重构了民意表达环境,媒介自身也在影响表达的过程中被重塑,在两者的互动过程中,网络次生舆情这一“媒介化表达”被赋予了可供研究的丰富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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