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形态、特性及成因探析

2022-03-17 14:23郑永慧
铜仁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铜仁土家族崇拜

郑永慧

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形态、特性及成因探析

郑永慧

(铜仁学院 图书馆,贵州 铜仁 554300)

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信念体系,其主要形态是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图腾崇拜,活动内容以祖先崇拜为主、自然崇拜为辅、图腾崇拜为殊。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的基本特性是多神性、兼容性、本色性,多神性为生命根性,兼容性为文化品性,本色性为生活习性,体现民间信仰共性。其中,自然环境是基础生成因素,文化观念是主导建构因素,绝对精神是边缘影响因素,共同构成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的多元成因。

铜仁土家族; 民间信仰文化; 主要形态; 基本特性; 多元成因

目前查阅到关于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与宗教文化的资料,有向零等主编的《民族志资料汇编·第9集·土家族》(1989)与李平凡、颜勇主编的《贵州“六山六水”民族调查资料选编·土家族卷》[1](2008),后者分上下卷而着重对社会历史、村寨经济发展现状、扶贫开发情况、商贸发展史、生活习俗、傩堂戏、精神文明建设、教育发展现状、原始宗教信仰的调查[2];两者均收录赵大富、赵玉德的《江口县原始宗教调查》和颜勇的《江口县莲花土家族乡省溪司习俗及原始信仰调查》两篇文章,前文考察了土家族自然崇拜(包括自然物崇拜与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各种神祗的崇拜、巫师、宗教活动及其仪式[1]444-459,后文指出土家族人处于“一种原始的多神崇信状态”而有杨公忌、神人彭法虎、洞穴神灵、敬信还愿、赶年、天地菩萨、四官神、祖先、土王、土老师的信奉[1]480-482。又有《土家族文化大观》(2014)与《梵净山区土家族历史文化研究》(2016),前书[3]89第四章“宗教文化”简略讲解土家族的“原始宗教文化”应“包括图腾崇拜、自然崇拜、祖先崇拜、鬼神崇拜和巫术、占卜”,以图腾、自然、祖先、鬼神的崇拜为“原始宗教信仰集中表现”而宗教信仰形式以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为主;后书[4]136-137风情习俗中指明“梵净山区土家族的民间信仰与崇拜最突出的是多神信仰和祖先崇拜”,从“纪念土王殉难”的“六月六习俗”、广场上大张旗鼓“祭风神”或丰神、游戏般“请扫帚神或七姑娘”略说。另有论文探讨铜仁土家族禁忌、服饰与审美、高台戏音乐特征、历史文化神韵、传统体育项目价值、实际应用、文化课程建设等相关议题,一篇“浅述铜仁地区土家族宗教文化”的两点主要特征即“与其他民族融汇”的“多神崇拜”和自身“独特的原始宗教文化特色”(生活禁忌)[5]144,一篇考察沿河县土家族“原始宗教中的体育文化表现形式”即傩舞“踹神”蕴涵的体育物质文化、摆手舞形成的体育制度文化、娱人乐己彰显的体育精神文化[6]142。这些整编的著述与概述的论文,对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的生活情景、历史内涵、主要形式、应用价值、精神旨趣等有丰富的调研资料和明确的要领归纳,但对其情景、内涵、形式、价值、旨趣反映的特性和成因,缺乏系统审视与深度探讨。笔者拟从民间信仰文化视角寻证铜仁土家族的实存境况、内涵诉求、活动表现、基本特性、多元成因,以揭示其民族文化气质与群体生命因子。

一、铜仁土家族与民间信仰文化

铜仁属云贵高原海拔较低的山陵地带,气候温和,适合安居。生活其中的汉族、土家族、苗族、侗族、仡佬族等,都有“自然物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原生态宗教系列”信仰对象[7]117,形成其各具特色的民间信仰。

民间信仰是一种“自然形态的神灵崇拜”而无“完整、系统的哲学、伦理体系”,其信仰观念也无“系统的神灵谱系”与“严格的教规教仪”,只是宽泛的崇拜对象和“相配套的民俗行为与仪式制度”。[8]5它“作为民众宇宙观的集中呈现与传统知识的重要载体,自然是其核心内容”,体现“土家族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念”而由“原始巫术、始祖神话、毛古斯、八部大王、土王崇拜、家仙崇拜等”要素构成。[9]167土家族信仰大致分为四类即图腾性质的白虎信仰、祖先崇拜性质的土主信仰、自然崇拜性质的洞神和风神信仰、傩坛信仰[10]257,最有地域特色的信仰文化是“祭洞神、风神等”而最具“民族文化特色”的是“祭白虎、祭土王、梅山等”[10]167。通常讲土家族民间信仰的“主体内容是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二者演化成其“特有的祖先火神信仰”。[11]130据考证浙江省石塘镇“民间信仰文化体系”的鲜明特性是神灵的海洋性、形态的移民性、多元的融合性、存在的不完全性[12],粤西民间信仰文化有当地“原生态的信仰元素的文化因子”与移民“外来信仰元素的文化因子”所呈现的“包容、开放与接纳精神”[13]115,而“黔中汉族民间信仰特质”是高原山地农耕社会心理、移民历史记忆、功利性诉求并吸纳“周边少数民族宗教信仰成分”[14]。从地域与民族特点讲“梵净山地区各族人民的原生态宗教信仰”围绕大山崇拜展开而有图腾、自然物、祖先的标识[7]118,现已形成“31个贵州民族民间信仰文化调查报告”[10]13并指明“东部土家族的信仰文化现今主要表现在它的傩祭中”[10] 18,在贵州土家族“精神民俗文化”典型即“傩戏”里引导生产、生活与信仰[15]77。由此推出,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具有神灵的山地性、形态的原始性、实质的通俗性、交融的多元性与整体的自然性等特性。另据“土家族民间信仰在传承、发展过程中”[8]6-8的形成特点即历史性、渗透性、氏族性与兼容性,对应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理解上为历史传承性而见通俗精神、观念渗透性而知生活故事、氏族群居性而得整体发展、多元兼容性而统各类要素。此历史传承与氏族群居可追溯其民间信仰的源,在巴山楚水的部落联盟首领廪君[3]90的原始祭祀与崇拜中,以观念渗透与多元兼容推引其流在湘黔渝的后裔移民浪潮的日常怀念与实践。这是生活特性与命运转移,有自然因素影响和社会观念制约,更有实物崇拜与精神向往,造就独特的历史形态与日常的现实作为,建构自觉、兼容、开放、超拔的民间信仰文化谱系。

这意味着土家族信仰是一套自然生活的文化观念所形成的神灵图谱,信仰文化是这套图谱的完整建构与实际表现,民间信仰文化是其原始宗教观念构造与自然生活价值赋予的现实基础和精神引领。

二、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的主要形态

江口县土家族的原始宗教把图腾崇拜归入自然崇拜中,土家族原始宗教信仰的集中表现又增加鬼神崇拜、民间信仰主体内容为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梵净山区民族的原生态宗教信仰里是自然物崇拜和祖先崇拜,贵州土家族精神民俗文化典型是傩戏。《贵州土家族百科全书》[8]总结,贵州土家族有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有八部大神、拜土王、梅山神、杨公忌、四官财神等,自然崇拜是天地菩萨、土地神、敬太阳神、祭风神、火神等,图腾崇拜有白虎与龙蛇;在土家族的主要活动内容与表现形式上认可这三大崇拜[17],此为其主要形态。

(一)祖先崇拜

土家族最有特色的宗教信仰是源于鬼魂崇拜的祖先崇拜[18]142、为民间信仰文化活动“一种主要方式”[19]9,其“至今仍普遍存在对部落联盟首领的崇拜、各姓氏始祖的崇拜以及近晚三四代祖先的崇拜”[1]449,铜仁“江口、印江等县的杨氏土家族除了供祭飞山公(部落联盟首领杨再思)外,还要供祭‘青草大王’杨政韬”[3]104-105。一般把祖先崇拜分为“始祖崇拜和家族祖先崇拜”,“在沿河、德江、思南、印江等地的田氏土家族数百年来仍保留有祭祖的习俗”。[3]103

土家族将先祖名字录入堂屋神位,神位上方横写“祖德流芳”[18]142以表尊崇,中间著有“天地君亲师位”以表对天地和祖辈的敬仰。改土归流后,土家族兴起了修建宗祠、供奉家先的活动,对各自列祖列宗崇拜,其“凡宗族皆建造祖庙宗祠,供列祖列宗偶像,定期献奉祭祀;凡家庭均安设神龛家先,供近祖近宗牌位,朝朝暮暮定时焚香烧纸”[20 ]148。此外对远祖崇拜即土王崇拜(已故土王或土司王灵魂的崇拜),据说“土王崇拜在湘黔毗邻地区承袭流传,最早流传于湘西和黔东北地区”[21],因各地发展情形不同而崇拜对象有别,如湘西以彭、田、向三姓为土王,铜仁及重庆一带“多信仰冉、马、田、杨几姓大王,并立有‘土王庙’、‘飞山宫’等”[22]51,崇拜日期也不一致如沿河土家族杨姓是农历三月初三、田姓系农历三月初八、冉姓为农历八月初八。祭祀土王的主要方式是举行摆手活动,这种“敬神和娱神”的摆手舞有大小之分、大摆手祭祀土王、由掌堂师(一般是梯玛)做总指挥[6]142,小摆手是拜近祖与土王的主要仪式。

土家族“最早的祖先崇拜可以追溯到母系氏族时期对女性祖先的崇拜”[1]449,其始祖信仰遵循传统性、现代性、生活化的原则[23],最常见的有“生殖始祖神”傩公傩母、文化始祖“火畬神婆”、原始始祖神灵“帕帕干拍”[24]103-105。传说[24]104齐天洪水下,傩氏兄妹由乌龟神婆撮合为夫妻、生葡萄胎、成土家人,信奉傩公、傩母为生殖始祖神,称傩神祭祀为冲傩还愿或还傩愿、求子由巫师跳傩戏请神,遇有妖魔与疾病,求助傩神。沿河县的傩叫傩愿戏,是从禳祭逐步发展起来的大规模祭祖活动,迄今基本保持原始的巫舞面貌及特征,由土老师手执法器、一边唱一边舞,驱除邪恶。明嘉靖“贵州布政司沿河祐溪司等地”盛行庆神活动,清代“沿河每年农历三月二十一至二十八均举行‘迎春’(游亭子)盛会,四乡百姓入城观‘春’、‘还愿’”。[25]另外,沿河县土家族每逢狩猎,出发前或猎获后都会敬梅山神[26]51或女性祖先猎神;如出发前在路口或对山设酒坛,摆刀头肉,一般三杯酒、三炷香,向梅山神祈祷,以图狩猎成功;狩猎成功后将猎物抬到梅山神前,以示感谢;如狩猎失败,说明心不诚,下次狩猎时必须更隆重地虔诚供祭[20]35。

祖先崇拜有神话传说的傩公傩母生殖始祖,社会生活的政治权威土王远祖,家族生命的血亲近祖;其祭拜时间、地点、内容、方式等都有具体要求,通常表达对死者的敬仰与生者的愿望。

(二)自然崇拜

土家族的自然崇拜分为天象崇拜(太阳神和雨神)、与生产生活方式相关的崇拜(山神与土地神、石神、火神、井神)、动植物崇拜(虎、蛇、蛙、鱼、鹰等与谷神、树神)[24]77-93,把自然物的崇拜归为风神、雨神、雷电神、火神、水井神、洞神、树神、岩石神[1]444-446,有将自然物崇拜等同自然崇拜而更突出风神、土地神与洞神[3]94。就铜仁土家族的自然崇拜看,有原始自然物如太阳、风、雨等与天人合成物如土地、井、灶等的崇拜,其风神和土地神最明显,每逢节日会烧香燃纸,提供贡品,以图保佑。

在“土家族分布的印江、铜仁、江口、德江等地还保留有敬风神的习俗”,川硐土家族大村寨“有专门供祭风神的‘硐塘’”,若无硐塘便在井边祭祀、许愿,多以“血缘家族为单位进行”;[3]94一般是农历五月二十日后举行,选用猪头或羊供祭,打卦祝愿丰收,卦不如愿就歉收。江口土家族至今保留“对风神的崇拜”[1]444,每年正月初一以刀头(肉)、酒、香、纸在背风的山窝处祭祀,夏季望日由土家妇女逐户收钱、粮、香纸做供品到深山敬风神,默念些吉祥的祷告词。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板溪的祭风神更为完整、隆重,场面更大,文化内涵更丰富”[3]95,每年六月六日为风神祭祀日,或叫丰神(土地神),活动多以杨姓主其事;农历六月上旬举办,每六年一小祭,每十二年一大祭,即使小祭也要杀五牲畜,大祭时要杀七十二牲来隆重庆祝,以求风调雨顺。

思南县土地神有八种之多,即天门、地府、茅山、桥梁、荣山、青苗、长生、官寨等。德江县也有很多土地神,这些土地神各有特长,如种庄稼时信奉青苗土地,以保佑庄稼丰收,桥梁土地神会保佑他们过河平安。印江还保留一种“梁山土地”崇祭活动,主要在每年正月初三到元宵佳节。土家族对山神也极为崇拜,如江口县快场乡与怒溪乡[1]446-447有三块奇石形成的三角形岩石,在官和乡的观音岩、山顶草木不生、有一亭亭玉立的石柱、前面一株青翠墨绿的万年松、远望似观音与净瓶树、被顶礼膜拜,还有梵净山的金顶到“每年六月观音生日这个月内,朝拜观光者络绎不绝,规模浩大,不下数千人”[20]154-155。

自然崇拜的对象不同于祖先崇拜的对象,不是神灵化的先人,也不是权威的王者,更非血脉相连的至亲,它是与人的生命、生活、生产相关的现实存在物;两种崇拜的共同处是寄托生活愿望,获取生命守护,完成人间事业。

(三)图腾崇拜

这是“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相结合的一种原始的宗教形式”,图腾之意是“它的亲属”或标记而成“最早的社会组织标志和象征,具有团结群体、密切血缘关系、维系社会组织和相互区别的职能”。[27]60土家族“图腾崇拜有白虎图腾崇拜和鸡图腾崇拜”[3]89,“大多数图腾信仰都只剩下朦胧的记忆”而“只有白虎与鹰图腾”依稀可辨[24]96-97。以下阐述铜仁土家族的白虎图腾崇拜,以它最典型[26]50。

白虎图腾崇拜的两大特征是“‘人虎互化’观念”与“‘以人祀虎’的祭祀仪式”,这崇拜习俗称还人愿、还牛头愿、还天王愿,印江土家族将白虎神“视为图腾祖先”与“丰收之神”。[24]97-101在“江口土家族的社会生产、生活及宗教活动中,无处不存在着虎图腾崇拜的遗俗”[1]447,如开红山、破福、献生、立房盖屋、架木棚,村庄以虎坐屋为主、山上搭建虎坐棚[1]448;江口的岑忙坡至今保留有白帝大王的遗址。此外,阿迷妈妈[26]51保佑孩童无痛、无病、无灾无难,防白虎招魂。

图腾崇拜不同于祖先崇拜与自然崇拜,它结合二者的认知元素,有亲缘的祖先寓意与自然物的神奇作用,更是一种精神象征。图腾不是具体的人与物,它是一种人化与物化的图形符号,同为表达生命敬仰与生活愿望,有助于信念恒定与实际指引。

由以上分析可看出,祖先崇拜从家族血亲的远近先祖、到傩公傩母神灵的人类始祖、再到生活情结明显的摆手与狩猎,是最有特色、最典型、最普遍的日常信仰活动;自然崇拜是现实存在物,其风神、山神、土地神、井神都和人们生命、生活、生产密切相关;图腾崇拜主要是白虎,有人文祖的神采与自然物的征兆,是二者的精神化身,属于理想标志与现实情怀高度吻合的信仰文化活动。以祖先崇拜为主,自然崇拜为辅,图腾崇拜为殊,组构铜仁土家族民间完整的信仰文化时空与活动内容。

三、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的基本特性

“万物有灵观”是民间信仰文化的活动基础、有“山地文化的熔印”而具“鲜明的地域性”且“祖先崇拜较为发达”并具“浓厚的民族性”[28],其“历史根源是基于火神信仰与祖先崇拜在文化内涵与社会功能上的一致性”[11]132。从这种有灵的信仰基础、有山的文化烙印、有亲的祖先崇拜、有流的历史根源,所反映的神圣性、地域性、民族性、一致性,简括其基本特性为多神性、兼容性及本色性。

(一)多神性

铜仁土家族的多神崇拜是其民间信仰文化特色,没有固定认知模式与唯一崇拜对象;即使祖先崇拜居主导地位,也分始祖、远祖、近祖系列人物,辅以自然崇拜与图腾崇拜等,结合佛道二教的基本观念如灵魂轮回、自然长生,参照近世外来的基督教与天主教的说法,形成纵贯古今中外神灵与横跨上下左右信徒的多元化神性生活世界。该地区土家族的民间信仰是“多神信仰”而产生“众多的保护神”[4]136,如傩母、傩公、土王、土地神、风神、山神等,以求好收成、消除灾祸、出入平安。因而其主要特性是多神性并“以祖先崇拜为中心”、展现在原始信仰活动中[29]181。江口县土老师做法必须先请道神,坛正中悬挂“三清天尊”,两侧挂“马元帅”和“五灵官”神图,举行重大活动时土老师需先请三清大帝及太上老君,而后请诸神赐予兵符,调动千万兵马助阵。多神组合是生活需要,更是生命希望,是骨子里追求的精神自由,也是言行中选择的认识疑难,为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的生命根性。

(二)兼容性

土家族是多流合一的民族,是在多民族杂居的武陵山区以巴人后裔为主的少数民族,与中原文化有密切往来,也深受巴楚文化、中原文化等影响,在民族情感与文化观念上是兼容的,德江、思南等地土家族的原始巫文化与汉文化相融成的傩文化是“保存傩戏最完整、演出傩戏最多的一个傩文化圈”[30]。在民间信仰崇拜对象如白帝天王、灶神、龙神、牛神等上受汉族影响,和重要神灵形象塑造上参鉴佛教、道教的说法与做法,在土家族巫师神谱上“表现出跨宗教信仰的一种复合崇拜形态”[9]4。这既是人文情感、观念、形物、神灵在认识上兼容并包的表现,也是在自然环境、自然事物、自然奇异、自然向往的实践观照中的融合,为不自觉的信仰体证。随着历史发展与现实检验,民间群体自觉信念会弱化为个人不自觉意念,个人不自觉意念也能增强为群体自觉信念,两者交融共进。可以说,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表征从人文有意塑造到自然融入,都具兼容性而较少排他性,这是其文化品性。

(三)本色性

多神性从宗教神谱上看是生命精神自由的充分表现,兼容性从文化自觉上讲是生存要素与思想观念的复合作为,而本色性从民族个体上看是生活习俗与命运遭遇的特殊反映,从土家族现实生活的禁祭中可得印证。如禁祭未婚男女吃猪蹄叉,据说吃了找不到人做媒,最终找不到对象。再如,忌吃坟上的葱与祭祀用的饭、菜、肉,吃了记性不好。又比如突然发病,经治疗一段时间无效,认为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需请土老师做法赶鬼。更明显的是掌握神权与基层政权的宗教职业者梯玛是祭大王、祖先、祈年等活动的主持者,这是土司时期形成以土王崇拜为主的巫祀文化代表人物,利用宗教祭祀活动把大量文化遗产继承、为宗教服务,对民众有重要影响、声威颇大;梯玛在许生、许愿、求子等祭祀仪式中,不仅传唱人类来源、民族迁徙、生产劳动的古歌,还能表演些传统舞蹈,如印江县永义乡结婚几年未生小孩的到永义街给紫薇树烧香燃纸、希望能生育一儿半女。这由日常生活的禁忌,到神圣祈福的愿盼,都有土家族独特的说法与做法,为多神性与兼容性在寻常境遇和永恒追求上的个性表达。

此三大特性,多神性为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的生命自由禀性,兼容性为其文化自觉悟性,本色性为其社会生活习性。因而,多神性是信仰文化骨子里的天性,兼容性是文脉里的觉性,本色性是境遇里的活性,三性统贯且以多神性为命根、兼容性为骨干、本色性为枝节。

四、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的成因

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形态与特性的形成,是多元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毕竟“土家族宗教信仰及宗教习俗的变迁”是社会、自然两种力量的共同作用与政治、制度、心理、地理环境这四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决定因素是政治与制度、影响因素为心理与地理环境。[31]85考虑到民间信仰多元性特征,笔者认可两种力量与四种因素对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规范与模塑,将从自然环境、文化观念、绝对精神三个重要方面来阐述。

(一)自然环境因素

铜仁土家族把“生存密切相关的各种自然现象都当作神灵”[4]136如山、水、草、雷、树、土地、五谷等,该地区多山地、生产力落后,如马克思所说:“自然界初期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的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民对立的,人们同它的关系完全像动物同它的关系,人们就像牲畜一样服从它的权利,因而,这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纯粹动物式的意识。”[32]这是思维与存在、意识与物质、认识与实践、自然与社会的关系表达,自然环境的客观实物制约生活实践的观念意识,从而限定民众的崇拜对象选取与精神信念执守。铜仁地区复杂而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孕育土家人特殊的宗教情感和文化以“极大的宽容心态和较强的适应性”“面对外来文化及外来宗教”[31]86。俄国学者普列汉罗夫改造法国哲人孟德斯鸠的地理环境“外因决定论”,结合“社会生产力的各要素”,实现“地理环境对社会组织起决定作用”。[33]这种地理环境的外在因素与社会生产力的内在要素相结合的自然生态整体表现,决定着人类信仰文化塑造与精神空间拓展。何况,民间原始思维“使自然物(动物、植物)、非生物(河流、岩石、海洋、山、人制造的东西,等等)赋有灵性的最广义的神灵”[34]。从自然现象神灵化、生态环境决定论、原始思维反映论,可看出综合的自然环境因素对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观念形成的奠基作用。

(二)文化观念因素

自然环境因素的自觉成果是文化观念因素的样本,这是生活经验的认知结晶与社会实践的教训总结,通过人的心思、头脑、文字、图像、器物等提炼成历史作品,供族群与后代阅读、领会、践行、信守和完善。据载“长官司置有铜人三,因以为名。人者仁也,渐仁之化”,三铜人由《黔记·山水志》表述为“见三足如鼎,得铜范儒、释、老三像”,明代确有三尊铜像存放本地寺庙;《山地的文明》认为是“苗居之地”、作苗语“dongt rend”译音,用“自然名源与人文名源”证明“‘仁义’之地极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与独特的民族语言传统。[35]实际上,儒家仁义思想在铜仁广为流传,如明代思南府官绅田秋倡导儒学教育、建“为仁书院”,清代印江县建“依仁书院”。[8]290、292、296儒家外的道佛两家也有“丰厚的仁义思想”,铜仁以仁为城名“汲取了儒、道、释三教文化的精髓”。[36]有推测铜仁“三教合一的思想渊源尤以道家思想为主导的传统文化以及铜仁傩戏傩文化中‘桃源文化’的体现”,是儒家转老庄道家的陶渊明“《桃花源记》的创作原型”。[37]综观“梯玛神图”构思是“将道教、佛教和土家族原始宗教思想杂糅”,在“江口县土家族原始宗教的宗教职业者”以“作法分工”为文武两大派,其“文教主要带佛教色彩,武教主要带道教色彩”且“武教的宗教职业者称土老师”、文教从业者称道士或先生、前者管生、后者管死。[19]127这表明,儒、道、佛三教文化与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融合在日常生活、书院教育、思想脉搏与宗教传统里。

(三)绝对精神因素

绝对精神因素的认识基础是自然环境与文化观念,它靠绝对信念来完成俗世安排,强调人必然命运的终极筹划与过程体验,把可能的杂多演变的文化意识指定为希望的唯一成全的宗教意志,这是基督教等思想感染与信念指引的一神论极端倾向。基督传教士常雇佣“大批少数民族传道员”传播思想与信念,利用“贵州民族地区文化落后”及“清政府民族政策的失误和少数民族社会本身的特殊结构”,靠各种“慈善事业发展教会势力”改变这些少数民族信仰、习俗及文字。[38]清咸丰年间,天主教在石阡与思南“等地先后建立堂口,教徒剧增”[39]。据统计,2012年贵州“信仰基督教人数为32万”,其“主要分布在贵阳、黔西北、六盘水、黔南、铜仁和遵义的 40 余个县(市、区)”。[40]总的看,全国“土家族地区信仰基督教的人是不多的”[19]131,铜仁地区更少。随着传教士陆续增多,铜仁土家族地区有了外来宗教精神传播,对土家民间文化信仰多元性形成产生了一定影响。

五、结语

综上所论,铜仁土家族民间信仰文化是一个悠久、独特、渊博、开放的信念体系,其主要形态是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图腾崇拜,活动内容以祖先崇拜为主、自然崇拜为辅、图腾崇拜为殊而保持民间特色,基本特性是多神性、兼容性、本色性而以多神性为生命根性、兼容性为文化品性、本色性为生活习性、体现其民间信仰共性,多元成因是自然环境、文化观念、绝对精神而以自然环境为基础生成因素、文化观念为主导建构因素、绝对精神为边缘影响因素、造就其民间信仰文化图谱。这彰显土家族的特殊信仰风貌,阐明传统思想的规范成就,还适度兼容外来信仰的开放精神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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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Investigation of the Cultural Form, Characteristics and Causes of Tongren Tujia Folk Beliefs

ZHENG Yonghui

( Library, Tongren University, Tongren 554300, Guizhou, China )

Tongren Tujia folk belief culture has formed a unique belief system in the process of development as a part of national and local culture. Its primary forms are ancestor worship, nature worship, and totem worship, and its activities are primarily ancestor worship, supplemented by nature worship and totem worship while maintaining folk characteristics. The fundamental properties are polytheism, compatibility, and true colors. The root of life is polytheism, compatibility is the cultural character, and true colors are the living habits that reflect the commonality of folk beliefs. Natural environment, cultural concept, and absolute spirit all contribute to pluralism. The basic generating factor is the natural environment, the leading constructing factor is cultural concept, and the marginal influencing factor is absolute spirit, which creates the cultural atlas of folk belief. This

Tongren Tujia, folk belief culture, primary forms, fundamental properties, multiple causes

C955

A

1673-9639 (2022) 04-0092-08

2022-03-02

郑永慧(1987-),女,侗族,贵州石阡人,硕士,研究方向:少数民族文化,地方文化,数字人文。

(责任编辑 车越川)(责任校对 黎 帅)(英文编辑 田兴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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