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文献里记录中部苗语的规范化研究

2022-03-17 14:28
安顺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国际音标苗语读音

张 成

(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

苗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成员之一,历史悠久,民族文化浓厚。苗族先民在历史长河中积累了很多关于本民族的经典文化,很多文献也有关于苗语的记录,我们分为两个阶段。即古代文献和当代文献。由于苗族没有统一的文字系统,很多知识均通过口语的方式传承,故没有苗族文字的记载。古代文献包括《方言》《说文解字》《太平御览》《楚辞》《大定府志》《黔书》《续黔书》《黔南识略》《麻江县志》《古州杂记》《苗疆闻见录》《贵州通志》《榕江县乡土教材》等。这些文献记录了苗族的一些内容,包括历史、地理、文化、语言等,范围比较广。当代文献指的是用新中国成立以后,在党和国家的关怀下创立的拉丁苗文系统所记录的中部苗族文献,其数量多、内容丰富、体裁多元化等,如《苗族古歌》《祭鼓辞》《黄平苗族大歌》《黄平苗族古歌》《苗族古歌·融水卷》《兴仁苗族古歌》《焚巾曲》《仰阿莎》《王安江版苗族古歌》等。纵观这些文献,均有关于苗语的记录,但文献中文字的使用具有多元性特征,规范性呈现弱势之态。本文对文献中记录苗语的文字规范性进行研究,探讨今后中部苗族文字的规范性问题,构建可行性策略。

一、苗族语言的记录方式

苗族历史悠久,其传统文化比较丰富,内容涉及民族历史、民族语言、民族习俗、民族地理等领域。但是直至新中国成立之前,苗族一直没有统一的民族文字,很多经典文学均通过口头传承,也称之为口碑文献。该形式产生一些弊端,使作品的内容出现了流失的现象。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仅有一些汉文献有所记录,但远远不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一些专家学者根据苗语的发音特点,创立了新型苗族文字系统——拉丁苗文。苗族语言的新型文字有四种,即东部苗文(也称湘西苗文)、中部苗文(也称黔东苗文)、西部苗文(川黔滇苗文)和滇东北苗文。纵观历史,关于苗族语言的记录方式有三种,分别为汉字记录、苗文记录与国际音标记录。

(一)汉字记录

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对苗族语言的记录大多为汉字记录,其内容包括苗族的历史、语言、习俗、地理、文化等领域。相关的文献数量比较多,涉及各个朝代或时期。

1.明朝以前

明朝以前对苗语记录的文献不多,一般都是记录地方发音。很多学者认为楚语跟苗语有很大的关系,苗语实际为楚国的语言。龙文玉、麻荣远在《苗语与楚语—兼答夏剑钦同志》一文中论述了楚语跟苗语的关系密切,认为两者一脉相承[1]。石宗仁在《再论苗族与楚国》一文中认为楚语和湘西苗语有着密切的关系,并进行论证[2]。胡晓东在《<楚辞·天问>之“帝何竺之”试解》一文中也对中部苗语和楚语进行比较,认为有一些关系。[3]由此可知,苗语和楚语具有密切的联系。笔者通过比较,得知这些关系词数量众多,主要搜集如下一些典型性的词语:

(1)楚语“革”:读“格”音,含义意为老、老者。

在黔东方言读音为“ghet(qa44)”,语义为“老者、爷爷”等;在汉语中为“ge3 5”。语音上具有发生学上的关系,语义上也有对应关系。如“鸡”在古代汉语读“ki5 5(1)”。《说文》曰:“知时畜也。从隹奚声。鸡,箍文雞从鸟。古兮切。”[4]在中部苗语读“qei3 3(1)”,故两种语言关系紧密。

(3)陂、傜,袤也。陈楚荆扬曰陂。自山而西,凡物细大不纯者谓之傜。[5]72

“陂”本义为“山坡”,现代读音为“pei5 5”。《说文》里读音为“彼为切”,(清)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解释道:“陂与坡音义皆同。凡陂必邪立。故引申之义为倾邪。《子虚赋》。罢池陂陀。言旁块颓也。《易》。无平不陂。《洪范》。无偏无陂。从阜皮声。彼为切。”[6]在现代黔东苗语中“山坡”的读音为“bil(pi2 2)”,与汉语的读音有一定的联系。

(4)殓。形声。字本作“敛”。从歺,佥( qiān)声。“歹”,多与死、坏或不吉祥等义有关。本义:装殓。[7]

“殓”,本义为“装殓”,汉语语音为“lian5 5”,黔东苗语则为“las(la1 3)”,“入殓”为“las hlaib(la1 3hɛ3 3)”。其语义、语音都有密切联系,故可能是同源关系。

由上得知,这些文字的读音接近苗语的发音,并不能准确的记录苗语的读音。但是,汉字也是记录苗语的一种方式,两者的语义有相关的联系。经过一系列对比,楚语和苗语极大可能是同源关系。

2.明清至民国

从明清开始,关于汉字记录苗语的文献数量逐渐增多,涉及的内容也比较广泛,主要体现在地理、风俗、语言、艺术上,属于白话记录苗语。从相似性来说,记录比之前更加接近,也体现出了文化的进步。这类文献比较多,有《(嘉庆)古州厅志》《黔书》《(光绪)黎平府志》《苗疆闻见录》《(光绪)古州厅志》《(民国)麻江县志》《(民国)剑河县志》《志(民国)都匀县》《(民国)黄平县志》《(民国)贵州通志》等。具体内容如下:

拔,父也,一曰罢。蒙,母也,一曰明。的,孩也。努介,食食也,一曰侬。忽往,饮酒也,一曰呵交。努拟,食肉也……[8]

上面的内容是汉字记录黔东方言的语言,属于语言本体的记录。如“拔”为“爸”,苗语读音为“bad(pa3 5)”;“蒙”记录苗语的“mais(mɛ1 3)”,“母亲”之意;“的”记录苗语的“孩子”,读音为“daib(tɛ3 3)”;“努介”记录苗语的“吃饭”,读音为“noŋ5 5ke3 5(方音)”,苗文应为“gongx gad”;“呵交”为苗语的“hek jud(h5 3tu3 5)”,语义为“饮酒”;“努拟”为苗语的“nonɡx nɡix(noŋ5 5i5 5)”,语义为“吃肉”。

呵应,食烟也;赛,米也;歹,火也,沱亦火也;瓮,水也;介,鸡也;拟,牛也;麻,马也……[9]

《黎平府志》的“呵应”记录苗语的“抽烟”,读音为“hek yenb(h5 3en3 3)”;“赛”为苗语的“hsaid(shɛ3 5)”,语义为“大米”;“歹”“沱”记录苗语的“火”,读音为“dul(tu2 2)”;“介”为苗语的“gheib(qei3 3)”,语义为“鸡”;“拟”为“水牛”,苗语读音为“ninx(in5 5)”;“麻”记录为“mal(ma2 2)”,语义为“马”。

日曰奈,月曰喇,云曰覩(dǔ),天晴为鲁内,天阴曰咋内……花曰盆,曰果咋,舅曰阿内,媳曰能……[10]卷一,23

在《古州厅志(光绪)》里,也有记录关于黔东苗语的语言,如称呼“太阳”为“奈”,苗语读音为“hnaib(nhɛ3 3)”;“月”的苗语为“hlat(ha4 4)”,因汉语语音中没有送气边擦音“h”的音,故用“喇”的音来代替;“天晴”为“鲁内”,苗语读音为“lu2 2nei3 3(方音)”,苗文为“lol hnaib”;“咋内”记录“天阴”,苗语读音为“ts5 3nei3 3”,文字为“zek hnaib”;苗语的“花”读音为“pen5 5(方音)”,汉字用“盆”来记录。“咋”读音为“tsa4 4(zā)”,记录苗语的“zend(tsen3 5)”,语义为“果”;记录“舅舅(阿内)”为“a3 3nei2 2”,“媳(能)”记录苗语为“nen3 3(方音)”,苗文应记录为“niangb”。

父曰爸,母曰卖,祖父曰告,祖母曰屋,曾祖父为告赏瓦,曾祖母为屋赏瓦,伯父为爸楼,伯母为卖楼.......我的哥曰余杭补,我的弟弟曰余杭一,大姐曰阿留……[11]卷五,16

《麻江县志(民国)》记载的读音比较特别,“爸(bà)”为苗语“bad(pa3 5)”,“卖(mài)”为“mɛ1 3(mais)”,“告(gào)”为苗语的“q2 4(ghet,文字标准)”,“告赏瓦”为苗语的“曾祖父”,读音为“q4 4saŋ5 5vɛ5 5”;“曾祖母”为“vu5 3saŋ5 5va5 5(屋赏瓦)”,“伯父”苗语读音为“pa3 5lu2 2(爸楼)”,“伯母”为“mɛ1 3lu2 2(卖楼)”;“我的哥哥”在麻江苗语的读音为“vi2 2haŋ4 4pu4 4(余杭补)”,“我的弟弟”为“vi2 2haŋ4 4i3 3(余杭一)”,“大姐”的读音为“a4 4lju3 3”。

汉字除了记录苗语的语言本体之外,还有记录地名、文学作品的内容,也是采用“宽式记音”的方法,此时这些汉字苗语实际意义,只有识别声音的功能,并无表义功能。如:

咸丰间苗乱,楚军由台拱进驻鸡讲......分兵袭排羊、烟墩、排洛、乌响、九摆、空稗、白高、乔高。[12]

《苗疆闻见录》的这部分内容中,地名均属苗语音译,如“鸡讲”为“贵州雷山西江”,苗语读音为“i3 3ta2 2(dlib jangl)”;“排羊”为“贵州雷山排羊”,苗语读音为“qhe4 4aŋ1 3”,苗语音译;“烟墩”也称为“也更”,今贵州雷山西江的也通,当地苗语称为“e5 5qɛ3 5”;“乌响”为苗语的“3 3aŋ5 5”,今在贵州雷山西江境内;“九摆”为苗语地名,读音为“t5 5pe5 5(方音)”,苗文为“jex bax”在今贵州台江排羊境内;“空稗”为苗语地名,也称“控拜”,苗语读音为“qoŋ3 5pa4 4(ghongd bat)”,在今雷山西江境内;“白高”为苗语的“pi2 2qo3 3(bil ghob)”,雷山县境内;“乔高”为苗语的“t1 3qo3 3(jes ghob)”,在今贵州省凯里市三棵树镇境内。又如:

康乐干堕勇,康乐窝善左,窝门丢贵省,养乐又扁改。[13]第五章,52

这部分为土音歌,用当地苗语进行演唱,使用汉字记录苗族语音,汉字并无实际意义。其语义为:你若看起我,我俩一路走,我们去贵阳,快乐又便当。

不仅仅是黔东方言有汉字记录苗音,湘西方言也有这些记录。如:

(汉字记苗语读音)拍农舞连阿恩酬,必求狮子舞己千。得葵羊农连本斗,度比内卡及格蛮。拍农舞连阿恩酬,必求狮子舞己白。得葵羊农连本斗,度比内卡及斗格。

(汉语语义)姑娘打鼓犹舞狮,好像狮子村舍游。娇貌如花鼓技美,主客观看眼不收。姑娘打鼓如舞狮,好像狮子爬桌玩。娇貌如花鼓技美,主客观看不眨眼。[14]511

由此可知,在以往的古籍文献中,汉字记苗语是主要的记录方式,使用表音的手段来体现,也称之为“声训”模式,弥补了苗族没有统一文字的空缺,记录了特定区域、特定时间的苗族经典文化。

(二)苗族文字记录

自新型苗族文字形成之后,很多专家学者对苗族语言的记录方式产生了转变,但由于各种因素,苗文记录苗语的方式没有得到广泛的运用。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苗文记录苗语的方式逐渐增多,苗族的文献由口碑传承逐渐转向了文本的记录,数量也在不断增多。从记录语言的准确性来说,苗文的记录更加接近苗语的发音,苗族的文献得到了质的提升。如《苗族古歌(燕宝)》《王安江版苗族古歌》《苗族开亲歌》《黄平苗族古歌》《黄平苗族大歌》《兴仁苗族古歌》《贾理》《苗族十二路古歌》《焚巾曲》《仰阿莎》《苗族民间叙事诗选》《芦笙辞》《苗族道德歌》《苗族理辞》等。由此可知,关于苗文文献的数量逐渐庞大、内容逐渐丰富,提升了苗族文献的质量。从翻译的角度上来说,格式逐渐规范化,内容逐渐精炼化。

刚开始时,专家学者大多采用原文与义译组合,便于广大读者理解。如:

Haot jes jox yib jil

要说埋岩款,

Denb jes jox yib jil

就说埋岩款。

Nius ghaot ninx ab nal

很久的以前,

Nius ghongf nins ghab nal

古老的从前,

Nius ghaot mat xob jol

以前不埋岩,

Nius ghongk mad xiob jol

古时不埋岩,

Mat dot jox yib jil

没有埋岩款。

Qot dos jent fenb bal

天下秩序乱,

Was fenb dait dat sangl

人间陷苦难,

Qos daos dangb lens jul

世界不太平。[15]

随着时间的推移,翻译日趋规范,使用苗族文字、直译、意译相结合,便于读者的理解,也有利于其他专家学者的研究。

(三)国际音标记录

国际音标是专业性的符号系统,适用于世界的各种语言。进入20世纪以后,有些专家学者对语料进行国际音标标注,与世界接轨。该记录方式讲究实际性、准确性,便于专家学者获取可靠的语料,并对此进行分析。1947年,张琨对苗语的声调进行分析,使用的就是国际音标记录,开创了国际音标记录苗语的先河。1985年,王辅世在《苗语简志》一书中对苗语进行描写,使用的标注方式也是国际音标模式。如:

vi2 2aŋ3 3noŋ35.

我 在 这

我在这。

moŋ55aŋ3 3moŋ3 5.

你 在 那

你在那。

o3 3lɛ3 3i4 4noŋ3 5.

二 个 碗 这

这两个碗。[16]49

越来越多的学者更倾向于国际音标记录的形式。马学良在《汉藏语概论》一书中记录苗语的语料也使用国际音标记录,便于大家认识与分析[14]。李云兵年在《苗语方言划分遗留问题研究》一书中对贵州麻江河坝瑶族话进行记录,并对此进行研究,使用的记录方法也是国际音标[17]。另外,罗安源、陈其光、姬安龙、余金枝等对苗语的记录均使用国际音标记录,逐渐趋向规范化。如:

nen5 5noŋ31ta5 5.

他 自己 来

他自己来。

taŋ5 5to2 2noŋ3 1su5 5ɛ4 4.

大家 自己 会 做

大家自己会做。[14]599

二、记录载体的特征

(一) 形式的多样性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关于记录苗族文本文献的载体不断发生变化。由原先单一的汉字“声训”模式逐渐趋向多元化,如今出现汉字记苗音、苗文记苗音、国际音标记苗音三种形式并存。从某个角度来说,记录载体的多样性能够将知识传播更加全面、更加深入。几种记录载体能够辐射到各类读者,便于各类读者的理解。

汉字记苗语,主要的传授对象为普通读者,大多人都知道语料的意思。如:

饮水为伏乌,一曰兮,二曰蒿,三曰拜,四曰刁,五曰坚,六曰住,七曰送,八曰叶,九曰爪,十曰足,百曰拜,千曰生,万曰问。[18]

如上材料,即使读者不知道以前的苗语如何读写,但可通过“声训”的方式了解其读音。得知都匀苗语的“喝水”读音为“伏乌”,“一”的读音为“兮”,“二”的读音为“蒿”,“三”为“拜”,“四”为“刁”,“五”为“坚”,“六”为“住”,“七”的苗语读音为“送”,“八”为“叶”,“九”为“爪”,“十”的苗语读音“足”,“百”为“拜”,“千”为“生”,“万”的苗语读音为“问”。

苗语的地名翻译大多使用的是苗语的音译,也是使用汉字记录,至今还保留得有该汉语地名,且能够继续沿用。若将地名的汉字区分开来,则无实际意义。

苗文记录苗语打破了传统的汉字记苗语模式,更加接近苗语的语音,使苗语能更准确地表达,还原苗语的真实面貌。苗族文字具有规范性,所以能够让读者更能够容易理解。从语法的角度来看,文字记录更加直接地体现其结构类型。如:

Liel lax, maix dail daib hxat bit bed Jenb.Nenx jus aix jus dail, mangs bad seix ax

从前 有 个 孩子 穷 名 哥 金 他 一 位 一 个 母 父 也 不

maix, hnaib hnaib nend nail nangx.

有天 天 钓 鱼 吃

Maix ib hnaib, nenx mongl ghab but eb nend nail. Nenx qangb dail gangb jangx yangx,

有 一 天他 去 边 河 钓 鱼 他 穿 个 虫 成 了

ghax tut eb niux dit dail gangb hot :“ Teik ! Ax dot daib vongx ed, seix dot gib vongx hxid”

就 吐 口水 于 个 虫 说 呸 不 得 孩子 龙 要 也 得 螺 龙 看

Nenx dlius diux nend zenk mongl diub eb mongl.

他 抛 鱼钩 轻快状 去 河里 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穷青年叫金哥。他父母早已去世,孤身一人,靠钓鱼度日。

有一天,他到河边钓鱼。他挂好了鱼饵,便在它上面吐唾沫说:“呸!我虽然得不到龙子做儿子,我也要得一个龙螺来观赏。”说完,他把鱼钩轻轻地抛到河里去。[19]

苗文记录苗语可以涉及各个地方的语言,能够用苗文体现出来。该类形式能够将其他地方的语言正确表达,也便于其他读者学习,运用到教学或传承的领域中。如:

jib dlinl ghaib bail, nius jif ghaot yas. niangb meif menx lol, bieel meif gheed ghaot,

从前 年 代 起 从 老 古 有 棵 枫 老 有 棵 树 古

Niangb jib nenl eb, xut jib nenl lit, senb niux nof liub, wens niut nof lol. niangb dot senb

在 近 边 水 住 近 边 河 千 岁 才 大 万 年 才 老 在 得 千

niux, xut dot wens niut.

岁 住 得 万 年

很久以前,古老古代,有棵枫树,又粗又大,生在水边,长在河岸。千年才大,万年才老。[20]

根据上面内容,《贾词选译》记录的苗语是榕江苗语,榕江苗语属苗语中部方言南部土语,其语音特征明显。但也能够使用苗文表达出来,便于传播,应用于教学中。

国际音标具有准确性、系统性等特征。国际音标记录,能更准确体现该地区语言的真实面貌。随着时间变化,越来越多的学者使用国际音标来记录苗语,且格式趋向规范。现在使用的是莱比锡标注模式(Leipzig Glossing Rules),有利于专家的学习与研究,适用范围最广泛。姬安龙记录了苗语台江话,使用莱比锡标注方法,声调使用调类表述。如:

tai4u3ŋaŋ5pu8tai4nai2te3 3aŋ1u7ta2aŋ2,qa2faŋ7ljaŋ7ku3ma4? tho8,faŋ7

只 虎 看 见 个 人 拿 把 刀 来 了 就 挣扎路那不 脱 挣扎

ljaŋ7ku3na3ma2tho8,ki2o6maŋ4o6ma6toŋ4.

路 这 不 脱 哭 花 脸 花 眼 完

老虎看到那人拿刀来了,那边挣扎也脱不了,这边挣扎也解不开,哭得花眉花眼的。[21]

李云兵在《中国南方民族语言语序类型研究》一书中有对苗语黔东方言的记录,声调使用的是调值。如:

lɛ3 3sui5 5ku3 5ho3 5then3 5qha3 3taŋ5 5.

个 水 库 刚刚 建 好

水库刚刚建好。

场 前 砍 的 些 柴 青杠树 那

前次砍的那些青杠柴。[22]

(二) 内容的丰富性

苗语是孤立型语言,其内容比较丰富。不同的记录方式,使文献的内容也逐渐增加,具有丰富性特征。同一个题材,可以使用不同的符号系统记录,也可以寻找不同体裁进行记录,内容的数量也随之增加。

另外,内容的丰富性可以体现在汉字的用字上。基于语言本体的区域性差异,不同地区对苗族语言的记录会使用不同的汉字。在词汇的选择上,会使用不同的词来表达苗语中的同一个语素。总之,不同地区,用以记录苗语的汉字不一样,具有丰富性,但读者均可以理解其意义。语言的丰富性决定了文字的多样性,也丰富了文献的内容。从社会生活中,体现了极高的社会价值。

(三) 语音的模仿性

不管是汉字记录民族语言,还是民族文字记录民族语言,都存在语音模仿的现象。

汉字记录苗族语言时,由于没有100%的音位对应。按照相似性原则,人们会用语音最接近的字进行记录。如:苗语的“天”或“太阳”,苗语的读音为“nhɛ3 3”,在文献中使用“奈”或“乃”来代替,读音上越接近,使用的频率越高。汉语没有双唇清化送气鼻音“nh”,就使用双唇鼻音“n”来记录。苗语的“ka3 5”,语义为“饭”。在记录苗语语音的文献中使用语音接近的字来记录,如“瓜”“介”或“格”。由于汉语的辅音系统没有小舌音“q”,就使用发音最近的“k”代替。

苗族同胞记录苗族文字时,也存在模仿的现象。该现象主要出现在非标准语音的语言点上,同一民族不同区域,语音也存在差异。有些人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创立了一些“声母”“韵母”或“声调”,这些“音节成分”都是使用汉语或其他民族语言的音位进行模仿,但也有少许误差。

三、 记录载体的规范化问题

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记录苗语的方式越来越丰富。各记录方式均有自己的特征,但由于各种因素的限制,也产生了记录不规范等一系列问题。记录不规范容易让读者产生误解,增加阅读和研究的难度。

(一) 用字不够严谨

经研究发现,汉字记录苗语是语音上的模仿。用字的规则是语音相同或相似,古代的汉字语音拼读是整体读,使用“反切”的方法。反切注音法使用反切上字的声母,同时使用反切下字的韵母和声调来注音。如:东,得红切;介,古拜切。古代学者在记录苗语的时候,只追求其音,没有更多关注字义是否合适。他们没有对此进行解释,该类情况会引起一些误差,出现歧义,引起误解。如:

康干堕乃心,康约窝鸭落,窝门先我先,先门乃阿本。

你看得起我就跟我同去,要去就要脚跟脚,鸡叫我俩就走,

走快点家中老人不知道。[13]第五章,53

此处的“堕乃”,苗语读音为“to2 2nɛ5 5”,为“人家”之意,但用“堕乃”,难免有误会,具有贬义性质。“先”为“走”之义,苗语读音为“haŋ3 3”,但记录用“先”,难免有歧义。又如:

吃饭谓之“鲁格”,请坐谓之“嬢堆”。[23]

“鲁格”为“吃饭”,苗语读音为“noŋ5 5ka3 5”,“鲁格”的“鲁”为“钝词也。从白,从省声。”读者均不知道其真正意义;“嬢堆”为“请坐”,苗语读音为“aŋ3 3ta3 3”。“嬢堆”的“嬢”,简体就是娘,古代称母亲称呼。若不做解释的话,容易引起误会。

(二) 读音不够准确

汉字记录苗语是常见的记录方式之一。但古代的汉字是整体读音,没有拼读的功能,很多记录苗语语音的汉字通过“近音”来表达。但是,有些苗语的辅音比较特殊,而汉语又没有相同的辅音音位,只有选取发音最近的音位代替。该现象导致了读音不够准确,使读者在解读的过程中产生拼读的偏误,也会产生理解偏误。如:

风大谓计溜,日出谓打拉,星谓大家……肉谓夷,米谓撒……四谓梭,一千谓一生,头谓父,头发谓梭父……[10]卷一,27

由上可知,汉字记录了一些特殊的苗语,如“大”为“溜”,“太阳”为“拉”,“星星”为“大家”,“肉”记录为“夷”,“米”为“撒”,“四”为“梭”,“一千”为“一生”,“头”记录为“父”,“头发”为“梭父”。

苗语的这些音位比较复杂特殊,而汉语没有,所以用就近原则来记录。在榕江苗语中,“大”和“太阳”的苗语分别为“hj3 3(hlieb)”与“ha4 4(hlat)”,辅音声母为送气边擦音“h”,而汉语的语音系统里无送气边擦音“h”,只有用边音“l”来代替,故记音字分别为“溜”和“拉”;“肉”的苗语读音为“ei1 3(方音)”,是零声母字,汉字记录时使用“夷”,也有失准确性。“四”的苗语语音为“o3 3(dlob)”,汉语无该音位,故记录为“梭”;“千”苗语读音为“shen3 3(hsangb/方音)”,汉语没有辅音音位“sh”,只有相近的“s”,在古代为“审”母,故用该类字来记录。“头发”的榕江苗语为“ju3 3fhu3 5(dliub hfud)”,汉语没有对应的两个辅音音位,就使用“梭父”来记音。又如:

肚曰瓜亲,肺曰松念铺,肝曰松念,肾曰条,大肠曰寡留,小肠曰寡要……鸡曰干,鹰曰朗,白鹤曰搓收……[11]卷五,18

上面记录的苗语为麻江苗语。麻江苗语的“肚”发音为“qa3 3then3 3”,由于汉语语音系统没有小舌音“q”和“qh”,在记录时则使用舌根音“k”和“kh”的字记录,所以有“瓜亲”记录;同样的“肠子”的苗语读音为“qa4 4”,汉语记录为“寡”;“鸡”的苗语读音为“qɛ3 3(gheib/方音)”,汉字记录为“干”。“肺”和“肝”的苗语发音分别为“shoŋ4 4ɛ1 3phu3 3”和“shoŋ4 4ɛ1 3”,而汉语没有送气音位“sh”,只有用“松”代替,将“肺”和“肝”分别记录为“松念铺”和“松念”。同样的“鹰”和“白鹤”,麻江苗语发音为“aŋ3 5”和“tsho4 4u33”,汉字则分别记录为“朗”与“搓收”。由此可知,汉字记录苗语有很大的好处,也有记音不准的现象,主要体现在特殊的音位上。

(三) 文字不够规范

新型苗文系统创立后,对不同地区的苗语进行了全面的记录。文字具有规范性、系统性、专业性、权威性等特征,中部苗文的文字系统在构建时以贵州省凯里市三棵树镇养蒿村作为标准音点,也有一定的依据。在文献记录的过程中,有些记录者为了记录地方苗语语音的准确性,对苗文部分成分做了修改。随着时间的变化,该类现象日趋普遍,对文字系统的规范化不利。如:

Haot jes jox yib jil

要说埋岩款,

Denb jes jox yib jil

就说埋岩款。

Nius ghaot ninx ab nal

很久的以前,

Nius ghongf nins ghab nal

古老的以前,

Nius ghaot mat xob jol

以前不埋岩,

Nius ghongk mad xiob jo

古时不埋岩,

Mat dot jox yib jil

没有埋岩款。[24]

该内容是记录贵州从江的苗语,有些韵母的使用是有些变化,文字不够规范,容易造成理解偏误。如“haot”的语义为“说”,在标准音的记录为“hot”;“yib”的语义为“岩石、石头”等,当地的读音实为“i3 3”,但养蒿话读音为“i3 3”,苗文记录为“vib”;“ghaot”的语义为“旧、老”,当地读音为“qau4 4”,但养蒿话为“qo4 4”,苗文为“ghot”。这些文字体现方音特色,但有失规范性,不便理解,容易形成偏误。

又如:

Diaot hxak Beex Xangb Yel

《扁香尤》这歌

Gid hxak maix bab ngol

唱来有三段

Ghab laob hangd dioeb lul

开头是架桥

Ghat bob jux yob neel

架桥在下方

Ghab diongb hangd vongb dail

中间缉拿人

Vongb ghet Beex Xangb Yel

追捉扁香尤

Ghab guf hangd dlab jil

末尾叙谈情

Was dias feeb waix dleel

游方在天上。[25]

该部分内容记录的语言是黄平县苗族语言,语音具有区域性,但也创立了一些韵母。如beex为“花”之义,当地读音为“pie55”,但标准苗文为bangx,书写存在误差;“bab”的语义为“三”,黄平苗语读音为“pa3 3”,养蒿苗语读音为“pi3 3”,其苗族文字为“bib”;“feeb”和“dleel”应该为“fangb”和“dlangl”。由此可知,苗族文字在不同的地区有所变化,也有失文字规范性和权威性,不利于文字的发展。

四、 文字规范化的建设

记录苗语的方式越丰富,就会引起一些不规范现象出现,也不利于推动文字建设的发展。为了营造良好记录文献的环境,文字的规范化建设具有迫切性。推动文字的规范化建设,就需要做到文字的统一,便于广大读者理解。我们可以从历时角度对文献的用字进行统一,也可以从共时的角度对苗族文字进行统一。

(一) 汉字用字的统一

自汉字记录苗语文献以来,用字趋向丰富化的特征,出现一个苗语语音,多个汉字记录的情况。该情况不仅没有促进作用,相对读者来说,增加了阅读的难度。以标准音为基础,可以对之前的文献进行点校,进行文字的规范化处理。在后面所做的汉字记录苗语的时候,按照之前的规范化处理,有利于文献的记录。另外一种方式,通过撰写一些工具书,便于读者查询,辅助其理解,有利于推动汉字记录苗语的规范化发展。如:

苗语的“土地”,读音为“ta3 3”,苗族文字为“dab”,汉字记录有“呆”“搭”“堆”等。汉字记录苗语时只有表音功能,应趋向用字的统一,统一用某个汉字代表。根据像似性原则,使用“搭”会比较合适。

(二)加强苗族文字教育

文字是人类用符号记录表达信息以传之久远的方式和工具。现代文字大多是记录语言的工具。人类往往先有口头的语言后产生书面文字,很多小语种,有语言但没有文字。文字的不同体现了国家和民族的书面表达的方式和思维不同。文字是通过社会的发展形成的,具有统一性、规范性等特征。汉字属于表意文字的词素音节文字,故有“六书”的造字方法。现代苗文系统是表音文字(音节文字),其语音结构是“声母+韵母+声调”。根据语言的亲疏程度,王辅世将苗语分为三大方言,即湘西方言、黔东方言和川黔滇方言[16]32。中部苗文以贵州省凯里市三棵树镇养蒿村的苗语作为标准音点,故有一定的依据。

苗语中部方言有几大土语,即北部土语、南部土语、东部土语、西部土语。每个土语区均有自己的区域性特征,故有不同之处。不同区域苗语的声母、韵母和声调,均有差异之处。但苗族文字具有规范性,在记录的时候需注重文字的标准。如:北部土语黄平话的声调有5个平调,而养蒿话只有4个平调。而且其他声调的调值与标准音有不同程度的差别。在作苗文记录时注意声调对应问题,避免出现记录错误。在声母上,黄平苗语没有“ts”的音位,统一反映为“t”,故有些记录者记录为“j”,如“zaid(房子)”记录为“jit”,而“zab(五)”记录为“jab”等。

东部土语三穗话没有唇齿送气塞音“fh”,统一为“f”。有的记录者在记录时出现偏误,如将“hfab(轻)”记录为“fab”,而苗文“fab”的语义为“瓜”,这样容易引起理解偏误。故需要加强苗文的教育,提升记录者在田野调查中的记录能力,降低误差。

(三)强化国际音标培训

国际音标是记录各种语言的语音符号系统,具有实际性、规范性、系统性等特征,适用记录每一种语言,故有“万国音标”之说。国际音标最早由法国语言学家保罗·帕西(Paul Passy)为首的一群英国和法国语言教师,组成了一个学会,旨在创造一套转写和记录人类语言的音标系统。国内语言学家江荻经过细微调整后,修订了一套符合国内语言的国际音标系统,并在2005年使用。

若使用国际音标来记录苗语,就可以不考虑苗文的规范问题。其原因为国际音标注重实际性,每一个音标符号都代表不同的音素,只要求音素对立即可。如黄平苗语的“家”可以记录为“ti4 4”,“树”可以记录为“t1 1”,不用记录为养蒿话的“tsɛ3 5”和“t4 4”。

结 语

苗族的历史悠久,具有丰富的文化系统。但由于苗族没有统一的文字,很多文献均采用口头传播。在发展的过程中,很多记录者使用多种记录方式来记录苗语,包括汉字记录苗语、民族文字记录苗语、国际音标记录苗语。虽然方式多元化,但存在如汉字用字不够规范、读音不够准确、民族文字不够规范等问题,对记录苗语产生误差,不便读者理解。

综上所述,记录苗语材料的工作面临着很多挑战,针对文字不规范的问题,需要记录者有丰富的经验。与此同时,需要记录者对汉字用字、民族文字、国际音标等进行规范化处理,采用各种记录方式结合,记录出更加精确、更加系统的文献材料,为今后的专家学者提供有效的语言材料,推动民族语言文化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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