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峰
(黄山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黄山 245041)
淮海抗日根据地是中共抗战时期创建的抗日根据地之一,也是苏北抗日根据地的一部分。为了贯彻中央关于发展华中的战略,黄克诚于1940年五六月间率八路军主力一部南下;7月底,其所属八路军第五纵队第一支队率先由皖东北渡过运河进入淮海区。1940年9月,在沭阳钱集成立了淮海区专员公署。1942年3月,在沭阳张圩成立了淮海区行政公署,下辖泗沭、沭阳、淮阴、宿迁、涟水、东海、潼阳、灌云等县及宿北办事处,其范围为“正北面陇海路由连云港至运河站,南面从淮阴沿盐河到灌云,西面以运河为界,形成三角地带。面积由南至北240里,由东至西380里”[1]153。
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经过仔细研究,倡导了大生产运动。组织互助合作是大生产运动的重要形式与环节,因此,淮海抗日根据地进行了大规模的互助合作运动。近年来,学界对抗日根据地的互助合作运动的研究主要是从互助合作的背景、组织原则、互助合作的形式及互助合作的意义等方面展开的(1)主要成果有罗衍军:《抗战时期的生产动员与乡村社会整合:以山东为中心》(《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贺金林:《抗日根据地的变工互助运动》(《党的文献》2018年第2期),俞小和:《调整与变迁:淮北抗日根据地的互助合作运动》(《安徽史学》2013年第4期),贺文乐:《晋西北根据地互助合作运动研究1940—1949》(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张俊峰:《抗战时期山西根据地合作化运动的来源与实践》(《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等。。然而,对互助合作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则关注地较少,对于如何解决互助合作中的矛盾纠纷、巩固互助的论述不详,对于不同区域之间人地比例、生产条件、战争环境等因素与互助合作运动的关系考虑不多。因此,开展对该系列问题的进一步研究是十分有必要的。
在抗日根据地创建之前,近代中国的知识精英在探索中国农村、农民出路的过程中就提出过开展互助合作的主张。如梁漱溟在其乡村建设理论里就谈到:“我认为中国经济建设的下手处就是组织农民。因其事总无外一面促进生产,一面统制消费,以求经济上之自立与自卫;而无论你进行哪一个问题,都自然要找到他身上。——生产靠他生产,消费靠他消费。此时既以他为中国经济问题的主人翁而言组织,那自莫善于合作主义的经济组织了。所以我看中国果然要进行经济建设,头一着就当有计划地大规模普遍推行合作于全国乡村,要于短期内将农民纳于合作组织中。”[2]547黄明曾在广西柳州农村建设试办区,推行合作经济组织的计划。他也认为就当地的小农经济情形看,“此种农业自身无统制,殆将永远沉沦于弱者地位”,而求统制莫善于合作的经济网之组织[2]543-544。在近代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农业的冲击下,中国乡村传统分散的小农经济是没有竞争力的。早在苏维埃时期,中共就积极推行耕牛队、互助组、消费合作社等互助合作组织。抗战时期,中共继续倡导互助合作运动。1943年10月,毛泽东在边区作了《论合作社》的讲话,指出:“如果不从个体劳动转到集体劳动的生产关系(经营方式的改革),生产力还不能获得进一步的发展。因此说来,以个体经营为基础(不破坏个体的私有生产基础)的劳动互助组织,即农民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就非常需要了。只有这样,生产力才能够大大提高。”[3]抗战期间,中共在陕甘宁边区率先掀起了互助合作的高潮,敌后诸多抗日根据地也先后开展互助合作。
相对于农村传统分散的小农经济,互助合作经济属于新民主主义性质,它将乡村各种生产要素有效组合,在生产关系上实现了一定的变革。
首先,可以促进分工,提高生产效率。淮海区党委副书记李一氓在《淮海区春耕生产工作总结》中提出:组织劳动互助,是为了组织农村中的劳动力的最大多数到农业生产上来,以克服小农经济的散漫性和落后性,以提高农业的生产水准。组织劳动互助,可以使生产效率得以提高。他认为:“快(就是加强了劳动效率)节省(就是缩短了工作时间)基本是由于分工来的,分工愈细密,劳动强度就愈大,需要的劳动时间就愈小。因为分工的结果,全生产过程中的劳动被制约起来,甲动作就强制着乙也非动作不可,乙动作又强制着丙动作不可。同时分工又使单一的劳动熟练起来。”[4]109分工使农业生产的专业性、熟练程度得以提高。
其次,可以弥补生产资料的缺乏,调剂劳动力的余缺。李一氓在《对于农救会今后的意见》报告中提出:“在调剂农村劳动的组织的缺乏上,特别牲畜劳动力上(某些时候与某些地方,又还有劳动力过剩的问题),就需要组织劳动互助的团体(此种组织之定名,最好依本地原有名目,而在组织内容上,加以改进)。”[5]他认为在组织互助时把包括富农在内的民众组织起来是有必要的。“要把富农组织到生产战线上来,如像劳动互助的组织,贫农就可以拿人力换得富农的牲畜的劳动力;如像各种合作社的组织,就可以更多地吸收富农的资本力量,来参加到合作社的活动中来,这是对于贫农和富农双方都有利益的。”[5]67相对于传统的民间互助,在根据地合作组织的推动下,生产资料和劳动力被更加有效地利用。
实行互助合作以后,可以解决劳动力短缺的问题,从而做到精耕细作,提高农业生产。李一氓讲到:“过去在农业经营上,因为是小农经营,有的农家感到劳动力的不足,有的又感到牛力的不够,同时经营的土地面积又小,农机技术又不求改进,因此,在耕种上,就不免心有余而力不足,该锄三遍的锄二遍,该耕深的因牛小,不得不耕浅一点,该上较多肥料的上不起。所以,今后既然有了剩余劳动力,在农业生产上就要求深耕细作,提倡农业加工,从前锄三遍的要求锄五遍,要求地上不生草,要求没有废地,墙阴屋角都能够利用起来,更大地使用地力,要求除虫,要求追肥,同时要求农业技术上的尽可能改良。”[4]111-112
最后,发展互助合作还可以把剩余劳动力组织起来,发展副业。李一氓谈到:“在副业上,我首先讲农业副业如养猪牧羊收蚕等,一方面还可以造肥,这是个人可以经营的,还有的如刨树、推盐、盖屋等,这是不需要什么技术的,可以用合作小组的形式来进行,而这些又是临时性的,是可以把组织劳动互助后的剩余劳动力来做的。其次,在小手工业家庭工业如纺纱、织布,此外还有木器作、铁匠店,油坊等,谁如有这些技能就可把他从互助组中分出来,不要参加农业劳动,专门去纺织,做木匠,打铁、打油等,而他们的土地经营,则由另一部分农民互助之。”[4]112传统农民所占有的土地十分有限,副业是其重要的生活来源,开展互助合作以后,部分农民可以专门从事副业,使劳动力得到充分利用。
由于敌伪的封锁和破坏,根据地民众此前依赖的生产、生活资料流通不畅,造成物资缺乏。此外,商业的流通也受到影响,一些小商小贩生计被迫中断。1942年,淮海区公署专员金明在华中局扩大会议上作的《淮海区工作报告》中提到了敌人对淮海区的经济封锁:“成立了经济封锁委员会,许多条例都是对付我们的。敌人的宣传是封锁共匪区,组织兴亚合作社,实行物资统治。老百姓购东西多少都有一定的限制,特别军需品,如发现运枪支、伤药品、凡士林等即枪毙。洋油的封锁也很严。”[1]159李一氓指出:“要能够坚持抗战,保证军需,不受日本帝国主义的经济封锁,也不受它的非必须品的倾销,也不受它对农产品价格的压抑和掠夺,我们就要办到经济上的独立自主与自给自足,只有自足自给才能达到坚持抗战。因此,就要提高根据地的生产力,把小商品生产与农业组织起来,与日本帝国主义进行经济斗争。”[4]99开展互助合作,既能解决根据地内部军需民用,也能组织运销,活跃市场。
在传统社会,农村不同阶层之间虽然也存在生产互助,但这种互助带有临时性、非普遍性和一定的不平等性。朱奋在《涟水的闸口乡——农村调查资料》中谈到该地的佃户与地主之间的农业互助。“过去租一半是对分,种子由堆房出,粪水由佃户出,平均每亩上粪四挑子,所谓草上滚子的,地主得三分之一,不上滚子的,对半分。佃户有无代价服堆房之庄规庄差,如红白喜事,平常替老板卖粮食,送儿媳回娘家,洗衣服,照应小鸠儿,穿锅盖,冬天每个佃户要替老板捻六两棉花,等等。”[6]459在农业生产中,佃户虽可以使用地主的土地、种子等生产资料,但除了交高额地租外,还得为地主无偿劳动。
1944年7月,淮海抗日根据地《生产教材》刊印的一篇文章《关于组织合作社的几个问题》提到:“淮海区产油粮甚多,油的出口是大宗,过去榨油事业很发达,各乡都有不少油坊,但现在这些油坊,由于资本缺少,无力运销及交通不便等原因,不少都停下来了,榨油事业被少数商人统治起来,他们抑低市价,更使小油商无法抬头。”[4]462再比如,扫帚枝在盐阜区卖的很便宜,只要20元1斤,而在淮海区商人卖70元1斤。淮海区的合作总社只卖27元1斤,社员在总社买要比在商人那里买便宜一半[4]464。
李一氓讲到:“要是使农民能够得到不经过商人的从中剥削的比较贱价的日常用品(如布匹、油盐等),以及能够把农业生产品得到更好的利用,就需要组织各种消费的与生产的合作社(淮海区的糟坊、油坊及家庭纺织事业等)。”[5]63淮安县盛产花生,每亩田平均产花生3—6担,但一般的贫农,因为没有榨油工具和合作社组织,便不得不以低价出卖花生,以高价买油吃。为了减少经纪人从中剥削,该县农救会发起组织榨油合作社。1943年,该县“半月中便在乡运销合作社下发展到五个榨油单位,股金共九万元,社员一百八十户,占全乡户数百分之三十点八,其中,中农、贫农共有一百七十五户”[7]489。
李一氓指出:“组织合作社是要赚钱,但不是一切为着赚钱,主要应该是根据群众的需要,来为群众服务,而在替群众服务底下来赚钱。所以合作社要有极端的群众性,真正为群众服务的合作社,也没有不赚钱的。陕甘宁边区的南区合作社,是为群众的最好榜样,如现在举办教育合作社,卫生合作社,群众缴公粮合作社,又作为股本,采取了各种为群众服务的办法,因此它在群众中的信仰就很高,就能得到群众的支持,同时它也赚了钱,我们的合作社也要追随着这个方向为群众服务。”[4]116合作社的创办,不只是追逐利润,在解决民众生产生活困难、服务群众方面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随着中共中央对互助合作运动的倡导及陕甘宁边区互助合作运动的开展,华中局、淮海根据地也积极响应。1944年1月4日,中共中央华中局发布的《关于组织农村互助、劳动合作与发展生产的指示》要求“各地必须根据延安发展生产以及如何组织劳动合作的经验,配合各地个别具体的实况与当地群众的生产经验,在群众自愿原则下普遍提倡和组织各种形式的劳动互助和劳动合作运动,并把提倡劳动互助与组织劳动合作作为领导农民发展生产的主要宣传教育与实际计划内容”[8]233。1944年3月13日颁布的《淮海区农救总会为开展春耕运动告农民书》提出,“要参加劳动互助团体(为组织换工队,打官仗子等)大伙种庄稼,互相帮助,比自己单独生产好,这样组织起来,可以调剂人力牛力,提高劳动情绪,改良耕种技术,提高生产力”[4]80。
淮海抗日根据地互助合作的形式主要有互助组与合作社两种。互助组有农、副业互助、手工业互助、运输业、商业互助等。合作社有政府支持或直接经营的合作社,如政府主管及经营的榨油业联营委员会及运输合作社。1943年,淮海行署在主任李一氓的亲自领导下成立了工商总局,还办了织布、服装、造纸、印刷、皮革厂及粮坊、合作社等(2)中共淮阴市党史办公室编印:《淮阴党史资料》(第二辑),1984年内部编印,第15页。。工商管理局还要求在里仁集、吴集、小城集、阴平4地设立商店,在宿北设立分店。商店的业务为保证机关用品,供给合作社原料,吸收合作社制成品及其它委托代办事项。公营的合作社对于保证军政机关的需求、扶植民间合作社还是具有一定的作用。
民间互助合作的组织非常广泛,有老百姓自己组织的运输合作社,如潼阳的运盐合作队;也有消费合作社,售卖群众需要的日用品,如盐、油、针、火柴、纸等,民众即使不赶集也能买到东西。此外,根据地还有生产合作社,如纺织合作社、拐粉合作社,运河特区有造纸合作社,泗沭县有打铁合作社。1944年3月15日,东海县召开全县生产动员大会,组织互助小组500个,每组5个人[9]。淮海根据地比较有名的互助合作团体有2个,一个是王维德互助组,另一个是王业久合作社(大众合作社)。当时,根据地倡导“二王运动”,这两个团体成为根据地内宣传推广的榜样。
李一氓在1944年5月作的报告《淮海区春耕生产总结工作》中讲到淮海根据地互助合作的开展情况:“九个县单位(除宿北),我们组织了一万○八百八十七个组,除宿迁,东海,淮阴无统计外,它包括六万五千三百九十五个全劳动力,五万八千二百二十九个半劳动力。除宿迁、东海、潼阳、淮阴无统计外,它包括二万三千三百七十七个牲畜劳动力,除宿迁东海潼阳淮阴无统计外,它耕种春田三十万九千八百五十六亩。”[4]108
1945年11月,据时任泗沭县委书记胡叔度介绍:“目前全县村以上的合作社有一百二十六个,其中有五个是区社性质的,资本共一千六百万元。合作小组约有二百五十个,资本共约八百五十万元。这些合作社和小组绝大部份都是纺织性质的,一百二十六个合作社中,纺织合作社即占一百一十六个。在纺织事业的蓬勃发展下,全县现有纺车已经超过二万六千架,织布机约有一千七百五十架,已训练好及正在训练的机师共约二千一百人,其中妇女约九百人。”[10]603-604淮海根据地的互助合作事业虽起步较晚,但发展迅速,到抗战胜利时,根据地已经普遍组织起互助合作组织。
在发动互助合作的初期,民众往往对其意义理解不完全,存在很多疑虑。如涟水县光明乡的劳动互助组是在春耕运动中突击起来的。当时统计全乡的全劳动力、半劳动力共有1 179个,组织起来的有898个(占劳动力的76%),在春耕中行动起来的有607个(占劳动力的51%)。“但其中大部分对互助起来的意思尚不清楚,或不放心,认为是政府的法令,不得不参加,因此采取了应付的态度。”[4]438在组织春耕时,有人认为互助是官办,后来“官家”没人来问,大家就散伙了。
王维德互助组在建立之初,很多成员也存在很多疑虑。1944年春,淮海区掀起大生产与互助运动的高潮。泗沭三庄区的王维德在区长曹克成的提议下决定回去组织互助。当王维德召集前庄、后庄21户来开会的时候,大家都表示“这既然是官办的,怎么能不办呢?”也有人叽叽咕咕地说:“八路军什么都管,老百姓靠种田吃饭,哪里还不如你呢?”连王维德自己心里也想不透究竟为什么要搞互助组,他自己估计,“莫非明年就要共产了?”(因为外面很多人也都这样谣传。)最初,农民并不了解互助合作的意义,所以,该互助组表面上虽建起来了,但实际是个空架子,没有计划,也不提记工,提到记工,大家就一致拒绝。传统乡村社会,农民之间靠亲情、血缘等建立一种相互信任的关系,临时的互助可以不用记工,但时间一长,便难以维持。互助组第一次垮台后,经过区指导员的研究总结,认为是没有采取自愿的办法,没有记工制度和工作计划。于是王维德又召集全庄开会,但前庄王姓居多,不愿和后庄杂姓的互助。王维德就到后庄向大家宣传“组织起来”的好处,可是很多人还是抱着不感兴趣的态度。包华荣说:“官家要互助,还要订按家计划,明年剩多少,好叫官家一起都拿去呵。”而李完胜则讲:“不怕不识字,就怕不识事呀。”(意思是不要违抗政府。)这说明民众对政府为什么要倡导互助存在误解,认为互助只是政府的要求,互助会增加公粮负担。
互助合作中从事的农、副、运销业都会有一定的经营风险。如王维德提议每家出50斤山芋干,共900斤,外加1只肥猪做本钱到新安镇去做生意。哪知碰到日军,大家被吓了一跳,正碰上山芋干和猪都跌价,一趟生意不但没赚钱,反而倒贴1 000多块钱。互助小组垮了3天。
王维德互助组最大的一次难关是到路西卖盐被打死人。听说路西盐贵布贱,该互助组卖了一趟盐赚了十多万,每家分到700多元的红利。麦收以后该组又去贩盐。王造吉、王维金、李后如3个人运去40几石盐。大家估计:虽遇到荒年,只要这一趟生意做的成功,大家就有指望了。没想到碰到了日军的大车队,“王造吉当场牺牲,接着又是一场大雨,四十石盐,还剩两三包。家里的人正在天天仰头望着,直到八月里李俊如、王维金两人才敢回来,说明了经过情由以后,大家都像腊月天喝凉水,一直凉到脚后跟。王造吉老婆吵着向王维德要人,大家也心灰意懒。都说‘这下海掉啦!’连王维德自己也不想再干”[11]428。淮海抗日根据地位于华中敌后,战争、自然灾害等带来的破坏使互助合作事业面临一定的风险。
传统社会,农民在生产过程中就有互助。近代国民政府所属的江苏农民银行也曾在全省推行合作社事业,如宿迁的大兴集金针菜合作社、耿车的黄豆产销合作社、王庄花生产销合作社,等等。虽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存在诸多问题。如金针菜运销合作社“惟各社对于手续方面,多不甚明了,社员产品,尤不统一,分等包装之技术,均逊客货,且各社人自为政,殊有碍运销业务之进行”(3)参见《江苏省农民银行廿四年业务报告》,民国廿五年一月,第114页。。
互助合作扩大以后,要所有的成员都尽心尽力地为合作组织劳动并非易事。马克·赛尔登讲到:“因为这种协作需要互相信任,所以变工素来大多局限于亲戚朋友之间。”[12]231他认为:“合作运动的远期目标确实是要使农民的视野及社会联系超出三家村的范围,但是,这种社会改造及建设新国家的任务绝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的。”[12]234
淮海根据地互助合作运动开展以后,一些农民受小生产意识的影响,思想比较狭隘,在互助合作中喜欢占公家便宜,也影响了互助合作的成效。如新民乡的合作社6个人每天在社里吃2顿饭,消耗很大,还有的医生参加合作社,又私下在家里替人看病,引起了其他医生的不满。李金铮认为:“对农民群众而言,共产党是陌生的党,中共政权是陌生的政权,他们对共产党及其政权的了解以及建立联系的过程,同样不是一拍即合的,他们对革命有过犹疑、挣扎和痛苦。”[13]
1946年3月25日,胡叔度在《泗沭今年生产工作中整理和组织劳动互助组问题》的报告中谈到了泗沭县组织劳动互助中存在的困难。“农民生活散漫性、自私性的特点,人心不齐,不习惯于集体生活。”[11]560在传统社会,中国以小农经济为主,农民长期以家庭为单位分散经营;开展互助以后,要求进行集体劳动,很多农民一时难以适应。泗沭县的一些互助组采取按成记工的方法来记工算账,虽简单易行,但不能提高农民的积极性,大家熬时间以换取工资。部分成员的自私狭隘观念影响了互助合作的质量和效益。
要使参加互助合作的成员能公平合理地参与分配,需要完善的制度。制度是否合理,决定着互助合作巩固的成效。
劳动报酬的计算及换工的比例是合作中遇到的棘手难题。淮海根据地在春种互助过程中一度不记工。有的人认为互助靠义气,记工了反而丁是丁,卯是卯,破坏了互助。由于富农土地多,不记工只对富农有利,他们需要的劳动力多,不记工富农可以无代价剥削贫农的劳动力。不记工,有吃亏的,有占便宜的,互助组不能巩固,迟早会散伙。泗沭县就发生由于土地和劳动力分配不均而产生的矛盾。“首先是地少人多者(贫农)要求将工资提高,地多人少者(富农)和土地人口相当者(中农),就想把工资压低,形成矛盾。”[11]560
人力、牛力换工的比例也需要合理地考虑,才能使双方满意。淮阴苹果村的60户人家,46家没养牛,只有14户养牛了。乡里号召帮耕牛的时候,“有牛户纷纷反映,有的说:‘养牛人真倒霉,这个用过来,那个用过去,像官牛一样。’也有说:‘用也罢了,也没人疼,用死算了。’有些人发狠说:‘不如卖掉反少麻烦。’没牛户表示了充分依赖的思想说:‘我们没有牛,政府总会替我们想办法的。’也有人说:‘地不荒种了,政府能不要公粮吗?’还有人说:‘政府既号召,有牛户的牛就不能不给我们用。’双方因此更加剧了隔阂”[14]。实行互助合作以后,仍须尊重经济规律,对劳动力和生产资料不能采取无偿调拨的办法。
涟水县光明乡有的互助组成员就存在“内勤外懒,不爱惜工具,拼命使用牛,种花生时偷吃花生种,不把草给人家扎好,借故不给用牛,隐瞒地亩,借口活没有做好,不愿互助等现象”[4]440。如果对参加互助合作的成员缺乏必要的制度约束,也会影响到互助的成效。
互助合作的开展需要严格的奖惩制度,有些干部在组织互助合作中消极应对、脱离群众,大大影响了互助合作的效果。如东海县安峰区山南乡王保长虽文化程度很高,口若悬河,布置工作时大吹特吹,在其他干部面前表现得很积极,但对工作岗位上的事不闻不问,检查时借故乱扯。对生产工作漠不关心,不仅不帮忙,反而造谣破坏,说7个人工才换1个牛工,使得无牛户不敢参加互助合作。他没有群众观念,群众不敢向他反映问题,因此导致他负责的生产工作不能顺利开展。另一个蒋会长,工作不力,假装有病,一个村子30多户,大部分人都参加了生产队,而他个人却未加入。开会经常不到场,有人问他互助办法,他说自己不懂,也不知道政府要做什么[15]。
淮海抗日根据地的部分劳动互助组织还存在有组织无工作的现象。“譬如换工性质的劳动互助团体,人力牛力的交换比例,共同遵守的条件,都不错,都写得条条有理,但自从订约直到今天,就没有依照规定互助过一回。”[16]1945年5月,万众一在《春耕工作总结》的报告中谈到:“相当大一部分干部在思想上还未认真打通,作风尚未很好转变,有的还留恋老一套轰的办法,还认为不强迫不行,有的虽然不强迫命令,但感到没有办法,因而感到苦闷,情绪不高,有的干部爱面子,不愿亲自动手生产。”[10]271泗沭县的合作社共有五等,除了特等、一等、二等合作社办得比较好以外,还有为数不少的三等合作社、四等合作社,存在不少问题。三等社共55个,其特点是:“(一) 干部毛病多,或不善经营;(二) 组织制度有名无实;(三) 群众反映不好,合作社前途危险。”四等社共有23个,其特点是:“有干部、有资本、有工具,但合作社限于停顿或不死不活状态,也可称之为睡觉合作社。”[10]604
由于农副业生产具有季节性,要求不违农时,生产的环节比较复杂,周期长。互助合作的统一经营有时难以兼顾生产的方方面面。农业生产有农忙和农闲,在劳动力方面也需要做到灵活安排。王维德互助组组建之初,冬耕时就出了问题。“第一天决定,把全组三张犁合到一起替每家轮流耕地,第二天却都把犁拉到自己家田里去耕地。当晚又开会检讨,王造新首先说‘代人家耕地,也没得人情。’其他人则敷敷衍衍:‘今天不耕明天耕就是了。’到了明天地一结冰,地不能耕了,小组也就不得不散伙垮台。”[11]425农业生产要根据一定的气候、农时,传统的家庭生产有较灵活的适应性;组织互助以后,如果机械地安排劳动,不能与农时相适应,就会导致农业生产受到影响。
泗沭县“过去未组织互助前,在农忙季节,贫农将自己活忙清后,可外出打短工,出卖劳动力,获得一笔收入,以弥补经济之不足,但在普遍互助起来以后,贫农的大批剩余劳动力,投入农业范围狭窄起来,受到极大限制,使贫农在经济上受到损失而不满”[11]425。近代中国,由于人口的增长,人多地少,农业生产存在内卷化的问题。农业的利润本来就很有限,如果不能将剩余劳动力及时转移到别的行业,必然导致效率的降低。
针对互助合作过程中民众的种种疑虑,根据地加强了对民众的宣传动员,如苏北地区的音乐工作者就创作了宣传互助合作的歌曲,在民间流传甚广。如章枚作词、谱曲的《换工小组歌》,歌词是“我们团结象一家人哪,一家人哪,集体生活有精神哪,有精神哪,我们大家一条心哪,一条心哪,眼看黑土变黄金哪,变黄金哪。我们换工努力干哪,努力干哪,坚持到底永不分散哪,永不分散哪,多收粮食多生产哪,多生产哪,不愁吃来不愁穿哪,不愁穿哪”[17]456-457。此外,在根据地流行的还有《换工号子》等,通过宣传,共产党将革命话语成功地内化为群众的观念。
根据地还通过互助的生动实践来向群众说明参加互助合作是有益的。王维德经过苦口婆心的说服,组织了8家开展互助。互助的第二天,政府派公差,轮到李万品和包华荣,都是40多岁的人,李万品做活比谁都好,始终不相信互助对他有好处。王维德花了半天时间说服李后科和李后如两个小伙子代替李万品和包华荣出差,而李万品也是求之不得,同意帮他们耕田。通过互助,实现了劳动力的合理分工。“互助起来耕田也比分散耕田要快,比如两犋牛一天耕五亩,(平均一犋牛一天最多耕二亩),一天耙五六十亩(平时一张犁一天耙二十亩)。这时候,大家才第一次体验到互助组确实不坏。”[11]426
王维德互助组由于实行合理分工,大大节约了劳动力。农历二月的时候,大家没有事做,王维德就和大家商量去刨树赚钱。一次就买了400块法币的树来刨,最后一结算,每家分到83块净利,还分到73斤树枝。第二次买树的时候,前庄没有参加互助的人也要来参加了。互助组从8户扩充到16户,第二次刨树又赚了2 700块,另外每家分到180斤树枝。小组扩大后,王维德提出,除农忙全体出动外,平时应省出部分人力进行副业生产。该组经过讨论分成4个小组:种地小组、生意小组、织布小组、看牛小组。通过发展生产,让农户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农民的思想也就打通了。
王业久合作社也是通过深入的思想工作才得以顺利创办。1943年冬,泗沭一区的王业久组织附近的农户成立了一个打油组。1944年春,王业久去区里开会回家后,又召集10户,建立了纺织小组。买了1张织机,4架纺车,每户出100元,凑了1 000元资本,合作织布。1944年,南庄的王业凯提议,以王业久小组为基础成立村社。但王业久很犹豫,一怕工具归公,二怕办大了不好办,认为不如小组精干,挣钱多。区农会会长王业成对王业久进行了耐心的说服。群众通过两次分别集资9万元和14万元,成立了王庙合作社。组织了纺织组,成立了机房,建立了司库,增加了六七张织布机,扩大了几十辆纺车。到1945年3月,除工资外,还分了比原股大2倍的红利,全村的生产情绪高涨。正在这个时候,后荡小刘圩的合作社办坏了,永圩村的合作社找不到记账人,群众一致要求并归王庙村社,于是成立了四村联社。1945年7月,尹圩、张圩两社因为同样的原因参加了四村联社,由于参加的村子和人数增多,便改名为大众合作社,拥有750户、200万股金、750架纺车、52张织机。事实胜于雄辩,一批典型互助机构的成功举办有效地说服了民众,使他们更加愿意参与合作组织。针对民众对互助合作运动的种种疑虑,中共基层干部、互助合作的积极分子对民众展开深入的思想动员,打通了民众的思想,使互助合作运动得以顺利开展。
为了应对互助合作中出现的风险,根据地政府和互助组织的领导采取了积极措施化解风险,巩固互助合作。面对商品跌价造成的亏损,王维德没有灰心,还是向人解释“互助下去总会有办法”。有人提出没有本钱了,王维德连忙拿出自己家的2石多花生种卖了做本钱,加上以前做生意剩余的400多块钱,一面派人去推盐,一面在附近买牛到丁嘴去卖,结果贩牛两趟赚到近200元,推盐一趟赚到1 800多元,把第一次做生意亏的钱赚回来了,稳定了大家对互助的信心[11]427。经营中的风险对互助合作会产生一些负面的影响,只有化解风险,才能巩固互助。传统的小农经营风险也是较高的,因此农民都比较保守,不愿扩大经营。互助合作虽有风险,但通过集体合作,应对风险的能力也比分散的农户增强了。
针对贩盐中遭遇日军,互助组人员遇难、货物损失的变故,王维德互助组的发展遇到了挫折。幸好这时上级来了人,帮助王维德打通思想,说明人死了不是互助不好,并举行了一次追悼大会,全小组都为牺牲的王造吉戴孝。区教导员讲了话,王维德也发了言,讲到王造吉为小组而死,“非要把小组搞好,才对得起死者”。大家一致回答:“对!”这就把王维德互助组从消沉的气氛中转变过来。
对于互助合作中出现的各种风险,根据地通过发放贷款、免税、收购其产品等方式来降低其风险,大力扶植互助合作的正常开展。淮海根据地对于合作社无法出售的布匹,由政府统一收买。互助合作事业具有社会主义的因素,目的是为了帮助群众应对生产生活困难,发展生产。所以,通过政府的有效扶持、成员之间的同舟共济,根据地的互助合作组织能够有效化解各类风险。
新民乡合作社针对冗员太多、效益低下的问题,通过减少非必要的脱产人员,科学分工,减少经常在社吃饭的人数和顿数,另用分红的办法给予报酬,并找些副业,如养猪、刮碱等,以保证合作社的正常运营。
针对互助合作中农民表现出来的种种自私狭隘观念,合作组织采取了适当的对策,建章立制,保证劳动质量。为了保证纺织的质量,王业久合作社采取了分等级给工资的办法,最好的一百二十成(每成法币5元),最差的六十成,纱的等级最好的一百成,最差的四十成。“为了避免纺纱户使水搅鬼,大家订出公约;第一次发现没收工资,第二次发现除没收工资外罚棉花一斤,这样一来,大家都自动地遵守了。”[10]425
王维德小组第一次大规模集体劳动种大秫秫(玉米)的时候,大人小孩一起下田,一天功夫种了60多亩,可是一检查,就发现大家光图快,不认真。种地最好的李二纠子一看连摇头说:“这简直不是生产,而是败产。”于是当晚就开会检讨,“定下规矩,种地不仅要快,而且不准‘毛’,以后大人种不好,罚他一条毛巾,小孩种不好,互助组就不带他。还决定以后记工时,快与好一起评定,从此大家就再也不敢‘毛’了”[11]428-429。沭阳丁长泰的互助小组刚开始互助时,发现有个别取巧偷懒的现象,因此,互助组后来注意检查,对这种行为随时提出批评,进行纠正,经常开检讨会,检讨每个队员的工作情绪与工作成绩[18]。通过加强监督、检查,保证了劳动的质量。
新型互助合作既不同于家庭生产,也不同于传统民间邻里之间的互助,合作的范围扩大了,对劳动质量的保证不能只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而是需要加强思想教育,并需要一定的制度约束。
针对互助合作组织不记工而导致分配不公平的问题,李一氓主张:“今后一定要记工,至于如何记法,这不能够用统一的规定,只有由每个互助组本身,根据平等互惠、大家都不吃亏的原则,根据劳动力、季节、地区、工价的市价等具体条件,自己讨论解决。”[4]113
王维德互助组最初记工时,一般都把女人小孩订为半劳动力,全劳动力做一天算一天工,半劳动力做一天算半天工。在春耕中,很多妇女反映这种记工方法不合理。因为有些工作,妇女、小孩可以跟成年男性一样完成。于是,该组把按日记工改成按成记工。
淮海抗日根据地在记工算账方面创造了按时记工、按件记工等办法,这些办法分析起来各有利弊。记工算账有时会缺乏明确步骤,农忙时开会太多,零活记工特别麻烦,不能照顾土地好坏、远近、劳动技术条件等问题。根据地因地制宜,采取了有评议制度的按成记工,以及论搽(熟)捆成,分组做活,地头评议,当场领成,论搽结账的办法。丁长泰互助小组的记工办法是:按成记工法,因今年麦子长得不好,每人每天以割一亩三分地为一工(以七十五斤至一百五十斤计),一工分为十成,每做十成(一亩三)得工资五升(自吃饭,去年是七升),不足十成者按比例照扣。其中若有地太远,耽误时间的,则酌予折工。为了提高劳动积极性,避免怠工起见,特又提出如有超出十成者,则依次加成、提奖,以资奖励,如有不足十成则依次减成,以作警戒。记工是在每晚收工时,由全体组员共同决定,并随时发成。评论地亩数与收获量,是在地头会上估计的,以作记工时的根据[18]。该互助组承认劳动效果的差别,通过制订一定的奖惩措施,保证了记工的公平合理。《生活》杂志曾发表了白夜的一首新诗《王业俊互助组》,其中就提到了该互助组的评工办法:“一天下午开一次会,闲日三天开一次会,亮月地里,豆油灯下,人凑成了一大堆,小组长抱了竹成子,评判委员一旁评工,——你做一清早,三成子;我半天工,五成子;他劳动英雄,从早到晚没下工。收割那搽口又好,快得像活虎生龙;给他十二成子。”[19]318王业俊就是以泗沭的王业久为原型塑造的,该互助组的评工既根据劳动时间,又根据劳动质量综合评价。
长期以来,农民的平均主义思想也比较严重。如井庄村榨油合作社,祠堂乡江油坊村榨油合作社,最初大家什么也不计较,只要各样都平均,后来日子长了,矛盾也就逐渐出来了[4]466。江油坊合作社社员轮流在社服务,家里有事就回家去忙,大家不“讲究”的结果是造成社员为合作社服务的积极性不高,好像在社内多做些工作就吃亏似的,以致常常陷于停滞状态。后来他们改变了做法,规定专门几个人在社工作,订出业务计划,要他们限期完成。并从红利中抽出20%给这些出劳动的人,其他不在社内工作的人,并帮他们代耕一部分土地,这个办法比较合理。
淮阴苹果村针对有牛户与没牛户的思想问题,张指导员和陈乡长分别召开会议。在有牛户会议上着重讨论养牛户有哪些困难和焦虑,今后没牛能不能种好地,有牛户与没牛户怎样才能处得好,怎样保证牛才不受罪。在没牛户上询问各家秋耕怎么样,没牛有哪些苦处,单纯依赖别人行不行,为什么人家不借牛,怎样才能借到牛把麦子种好。经过讨论,大家统一了思想,一致认为双方关系必须要处好,并讨论出了互助的办法。“(一) 人力、牛力要相互调剂,各找对象自由结合,借牛是人情,不借牛是本份,没牛人不能硬借牛,有牛人要体贴没牛人困难,干部不能强迫互助,强迫借牛。(二) 人牛力要等价交换,不许用白牛,耕一亩地给干牛草三十斤。种一亩连耙带种,给二十斤干草,如人牛抵工,订出一人工抵二亩地牛工,人牛在那家种就在那家吃。(三) 用牛户要爱护,草水调匀和自家人一样养,用出病由换牛工人负责医治。”[14]通过制订合理的换工办法,没牛户可以得到牛力,养牛户可以得到人力和牛草,也打消了养牛户的顾虑。随后,该村的农民纷纷自动找人合伙种麦。有牛的任督四、陈宝龙找到无牛的王银堂、何五爷说:“我们替你包耕包种,将来收麦时,你替我们包割包收。”有牛的任同刚对任同钟家说:“我家牛替你种,我家人口多,不需要抵工,你给些牛草好喂牛。”游手好闲、喜欢白用人家牛的朱立功在会议后也让十八九岁的姑娘天天下地割草晒,准备换牛耕地[20]。马克·赛尔登在论述延安的互助合作时提到:“合作运动的关键问题是分配的标准如何确定,特别是人工与资金、畜工之间如何换算。”[12]236淮海根据地因地制宜,通过制定适当的记工标准,确定换工比例,保证了互助合作公平合理。
由于互助合作参加的农户在财产多少、劳动力强弱、勤勉程度上存在一定差异,互助合作过程中出现矛盾纠纷是难免的。因此,需要制订一定的纪律,确保劳动效率。
为了解决农民在互助时干私活、内勤外懒、占集体便宜等问题,使互助坚持下去,涟水县光明乡制订了劳动纪律。“第一条:凡在互助组中,各户在规定应互助的范围内,未经过本组之同意,不准私自做活,违者以私自做活的数量照罚。第二条:凡在互助组中各户缺乏劳动力者,未经过本组之同意不准私自向外边找短工,违者以外来短工所得之工资同样付予本组。第三条:不得内勤外懒,内精外粗,迟到早退,违者一次劝告,二次罚工,三次开除组织。第四条:组员应听从组长的分配,遇事请假。”[4]442有了纪律可以减少纠纷,促进组织的巩固。该乡三泮村一名成员私自割麦,老庄村一名成员少报麦田,被农民制裁后,在全乡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提高了农民对互助的认识。
干部在互助合作的组织运行中起到关键的作用。东海县安峰区山南乡在生产中对干部进行考核,成绩好的予以提拔,消极落后的予以警告或撤职。该乡生产委员韩佃举、王继恒在生产中十分积极,全保的劳动力被组织了90%,并能经常互助。二人经常帮助小组算工、解决问题,各小组互相团结。小组实行了按组计划,水粪塘已经改造了2/3。他们还发动剩余劳力开荒山种瓜与苞米,在豆地里摘兔丝,使黄豆多收,还经常放弃私事,为生产工作打算。韩、王2人因此获得奖励,被提升到区生产委员会当委员。根据地对组织互助不力的干部进行惩处,如工作消极、脱离群众的王保长被口头警告,蒋会长经民主表决被撤职。
针对有名无实的合作社,根据地的办法是:发扬民主,结算账目,调整或改造干部;建立制度,加强领导。抓住机会赚取利润,为群众服务。还有发展前途的社,迅速调整干部,建立组织和制度,解决困难,将合作社效率提高。对于没有前途的合作社,则予以解散,清理账目,发还股金,并根据自愿原则,帮助社员组织合作小组。
互助合作运动中出现种种纠纷、矛盾、问题是难免的,淮海根据地通过加强制度建设,不断解决互助合作中遇到的问题,从而巩固了互助组织。
为了解决集体劳动与农、副业生产环节复杂的矛盾,根据地将集体劳动与分散经营有机结合起来,灵活地安排生产。时任中共潼阳县委书记的胡叔度提到:“农业劳动中,一般零活(零碎的劳动,如种几分菜地,锄几分谷子,晒粪堆,刨草等)占到很大的比重,平均要占到农民全部劳动一半以上,这些劳动最不整齐而又复杂,如果也要实行互助记账算账,结果造成农民的极大麻烦而引起不满。”[11]560泗沭六区丁相之组采取的经验是:原则上规定整活互助,零活不互助;农忙前,全组民主议定整活和零活的范围,以免发生纠纷;如整活与零活发生矛盾,决定先公后私,先做整活后各人再做零活,零活服从整活。
由于根据地的互助合作还属于新民主主义经济,生产资料基本还是归家庭所有。在经营方式上,还没有条件推广合作农场的模式,因此,无法做到全年、全面互助,给互助合作成员留有一定的自由空间是有必要的。
农业生产实行互助合作,在民国时期已经是大多数知识精英和各个政治派别的共识。解决中国的农村问题,合作是非常有必要的。从1945年到1946年,泗沭县的劳动互助就取得了重大的成绩。“互助组在推广植棉三万亩,改良农作法,加肥、加锄、积粪以增加粮食生产上,在发展副业以巩固互助,以及在号召互助备荒,淘井、带水、载山芋、泼大秫、收树叶等任务中起了积极的推动和组织作用”。[11]561泗沭刘集区花井乡祁荡村的祁国杰,家中有个十七八岁的闺女,织布很快,一天最多织过两匹大布,但是没有本钱。后来,本村村长李九银替他组织了3家开展合作,凑起资本十五六万元,从阴历七月半开始动手织,每天能赚1斗5升大秫秫的钱(每斗值4 000元),九月底算算能买3石秫秫,一家还分到1匹布。祁国杰说:“亏织布了,本来我几口人到春天不得饿死?”在他的影响下,前前后后又组织了2个织布小组[21]。大众合作社在种麦时以1 000斤小麦作为工资,预先付给贫苦社员作为麦种,以后再从工资中扣除,解决了社员缺麦种的问题。淮海根据地还通过合犋的办法解决农户缺耕牛的问题,也得到了华中局的肯定。中共中央华中局1943年9月30日发布的《关于开展生产运动的指示》就提出:“华中各地广泛流行的官牛(如淮南)与合犋(如淮海)等解决牛力的办法,应当大大提倡和鼓励。”[8]220互助合作运动的开展,改变了农民消极的生产情绪,也使各种生产要素更充分地得以运用。
在泗沭县,根据各区典型组的调查,“即使在灾情较重的地区,较好的互助组一般都做到够穿够吃,而且家家添制寒衣,不受饥寒交迫之苦,如十二区陈维方组每亩地较前年增加产量四十斤麦子,秋收完全失败,但由于发展副业,获利五八一八○元抗币,除典七亩七分地外,全组十九户制新衣用布四十五匹。又如六区丁相之十四户,往年过荒年不逃荒就必须讨饭,但由于去年互助副业获利四四○○元抗币,全组做寒衣百余件,还有钱买吃粮以维持生活”[11]561。
1945年,王维德互助组不仅家家添了新衣,有好几家还买了地。王维金家买了8亩,李万林家买了3亩,李万平买了8亩,包华荣当进4亩,王维德本人买了5亩,当进5亩,经济上翻了身。1946年,该组把做生意赚的11万块钱,合作开了一家粉坊,每天磨两斗绿豆做粉条,粉酱分给16家吃,节省了1石3斗粮食,有效应对了灾荒。
王业久合作社坚持为群众服务的方针,不仅注重效益,而且注重帮助群众解决生活困难。如采取了以纱换布的办法,1斤纱换12两布,比到市场上可以多换3到4尺,为社员解决了迫切需要的寒衣问题。平时社员在消费合作社中购物打九折。合作社还为本村识字班和墙报供给一切开支,并在盈利中提粮食,作为几个学校教师的口粮。该社在为群众解决生产生活困难和提高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中,得到了群众的支持和拥护。
在沭阳,合作社办的比较普遍。泗沭合作小组有500组,股本200多万元。在互助合作中,农民支出了更多的劳动,通过计工,他们也能得到报酬。还能以包工队的形式去劳动力缺乏的地方寻求出路,如潼阳的贫农就在夏收的时候常去东海县出卖劳动力替人收麦子。淮海区的新民乡组织郑庄合作社运油到盐阜区兑换扫帚枝回来赚了3万元,卖了钱使榨油合作社的资金得以周转,又买了便宜菜籽,赚了3万元,后买扫帚枝又赚了2万多元,两个月共赚了10余万元。
淮安县榨油合作社采取资本和劳动力结合的方式开展合作生产,将原料和劳动力入股。“定出几种股东:(一) 特股,每股一千元,缴花生不出人工,但以一月为期,一月后仍须出人工,收回股本时,只拨给五百元(五百元已作为劳动代价);(二) 普通股,每股五百元(缴花生),并平均出人工;(三) 劳动股,每股先出十五元作为入股资本,然后平均出人工;(四) 贷款股,抗属、民兵及无力缴本的贫农,经农救会向政府贷款入股,本人折普通股出人工。”[7]490淮海抗日根据地通过互助合作,将农村闲散的资金和劳动力进行了充分利用,推动了乡村经济的繁荣,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民生。
陕甘宁边区地广人稀,农业垦荒的潜力大。1944年,陕甘宁边区土地面积是92 710平方千米,人口1 424 786人,边区人口的密度是每平方千米15.2人[22]15。而淮海根据地劳动力资源富余。1942年2月,全区人口280万左右,1945年,全区辖15个县,人口480万。
在组织劳动互助后,就产生了剩余劳动力如何使用的问题。陕甘宁边区待垦的荒山较多,可以通过开荒来增加耕地面积,而淮海区只有一部分坟地和少量的河滩地或不大适合于生产的碱滩地,熟荒很少。因此,互助合作只能通过深耕细作来提高生产力。李一氓讲到:“在陕甘宁边区只要有劳力,有种子肥料,就可以开荒,今年种五十亩,明年可以种一百亩,贫农中农上升比较容易。而在淮海区因为土地面积有限量,即或土地转移,亦不会怎么快怎么大,这就产生了使贫农中农上升的限制问题。”[4]100王维德互助组在割麦时,大人小孩一起下田,一块地上涌进了26个人,看起来很快,一刹那就割完了一块地,大家也蛮开心。可是到晚上一算,平均每人只割了1亩2分,平时一人可以割到1亩7分。大家研究了原因,是因为乡下地块小,不是大块的集中地,割完这块,再割那块,浪费很多时间。经过商量,互助组决定把20几个人分为4组去割,提高了效率。淮海根据地通过互助组与合作社结合的方式,来吸收剩余的劳动力。“正确的办法应当把互助组与合作社结合起来,即是说农业互助与副业合作结合起来。合作社需要劳动力,互助组劳力有剩余,只要我们一方面在领导上加强合作社使用劳动力的计划,吸收互助组的劳动力;另一方面,互助组的负责人经常与合作社取得联系,这问题是可以办好的。”[10]268沭阳丁长泰互助组采取了一些有效措施合理使用剩余劳动力:“(一) 找雇头,月工或日工,替人家做活(得工资归己有);(二) 搂草,以大笆搂麦叶与麦穗;(三) 运输,挑盐或挑青货(没本钱的帮助解决)。以上数种,得益处的处理办法,是除自给应付出的工资外,余皆归己有。”[18]在非农忙季节,将剩余的劳动力转移到别的行业,可以解决内卷化的问题,提高互助组织的效益。
陕甘宁边区是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总后方,相对稳定,所以互助合作运动的开展具有一定的有利条件。而淮海抗日根据地位于敌后,在抗战的最前沿,受敌伪袭扰的频率较高,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得互助合作只能采取更加精干、灵活的组织形式。李一氓指出:“陕甘宁边区是和平建设的环境,而淮海区是敌后战争环境,这就产生战争与生产结合的问题,如民兵在生产中起什么作用,劳动互助如何组织,才适合战争环境等,也产生了生产限制性的问题,如使用机器生产的方式,如建筑事业,如木器作,在战争环境里就不适用,经营也只许分散,而不许集中。”[4]100由于敌伪的袭扰,采取大规模劳作的方式目标较大,容易成为敌人破坏的目标,而小规模的互助组织则更能适应敌后的斗争环境。胡叔度在《开展泗沭合作工作的几个问题》的报告中就提到了大众合作社的例子,说明集中领导和分散经营的好处。“大众合作社的五十二张机子,就是分散在各个村庄,各个织户家中进行生产的,这种方式的好处是:(一) 适合今日战争的农村的环境,仍然保持家庭副业的形式,为群众所乐于接收;(二) 合作社开支减少,成本降低;(三) 缺乏资金的纺户织户均易参加合作社生产。”[10]606
淮海抗日根据地为了保证互助合作的劳动能正常开展,往往采取劳武结合的方式。为了防止敌人破坏袭扰,淮海区的做法是:“有的地方是民兵带枪下湖,发生情况时,可以拿起枪来打游击;有的是民兵专门担任警戒,但也计一工,等于种田的工一样,工价由全组分摊。”[4]114通过组织民兵,可以将生产与抗战结合起来,使农业生产免受敌伪的骚扰,同时也可以使农民接受防卫的训练,提高抗战守土的本领。涟水六塘区的民兵组织运盐队、收割队、中心区的民兵集中帮助边区耕种,变工组与民兵组农忙时出发一天算一天工,农忙时集中的人数减少,出征时间也尽量缩短(4)中共江苏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苏北领导小组:《苏北抗日斗争历史资料》(6)(1944年1月—12月),1983年内部编印,第175页。。
淮海根据的集体运盐队不仅资本可以扩大,而且可以相互照应,通过带枪或组织护商队,保证运盐的路途安全。淮海区的一些木工合作社,除了打家具、纺车、织布机外,还配合造枪杆子,支持了军械的生产。
在未互助前,土地较少的贫农在农活忙完以后,往往会以充当雇工、出卖劳动力来赚取工钱。互助以后,劳动效率提高,需要雇佣的劳动力相对减少,贫农参加互助以后,也不能私自充当帮工。贫农如果得不到工资会降低对互助的积极性,单靠提高工资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只有在合作中发展副业才有出路。如涟水县光明乡在互助中围绕农业发展副业,通过翻碱以解决土地问题,积肥以提高农业生产,通过纺纱、织布、运销使农民获利。
泗沭县是一个地少人多的县,全县有26万人,平均每人只有2亩9分地,由于土地分配不均,广大贫农缺乏土地,即使在丰收年成还须购入粮食以弥补不足。因此打油、养猪、倒树等副业对群众经济生活有特殊的重要性。实行互助以后,大批的剩余劳动力也需要寻找销路。没有副业,互助组就不可能巩固。该县的陈维芳、王业俊就采取农副结合的方式,在同一时期内,农业工资和副业获利由股金、公积金和工资劳动按一定比例分红。农业劳动可以分到副业所赚的红利。王维德互助组还通过组员唱书、开牛行等形式发展副业。该互助组“种田纺纱做生意(主要是卖小牛换大牛)都选专人负责,种田的人负责种全组的田,不记工。推炭推盐所卖的钱,除提百分之二十的辛苦钱和股金一分五厘利,其余大家平分”[23]。泗沭六区的丁相之互助组由小组出资本,轮流规定组员搞副业,于所获利中提一部分红利给副业劳动者,其余分给大家,兼顾了农副业双方的劳动。
民国时期,国民政府、知识精英和社会学家、中共都进行了互助合作的实践,但以中共的实践最有成效。赖建诚谈到国民政府的合作经济运动时指出:“中国想引入合作制度,当做改良社会经济的工具,但没有可接受这套体制的基础。国民政府想在农村建立这套制度,而农民一则不了解这是做什么用的,再则合作社能带给他们的利益很有限。”[24]139
中共在广大农村地区开展互助合作中,积极推进减租和土地关系变革,能大力派遣干部深入乡村,对农民进行组织动员,并注重从农民中培养互助合作的积极分子。中共还坚持为群众服务的宗旨,通过发放贷款等措施积极扶持互助合作事业。因而,中共比其它政治力量更能有效地推动互助合作的发展。
淮海抗日根据地的互助合作经济从性质上还是属于新民主主义经济,根据地通过互助合作,将乡村社会闲散的人力、物力集中起来,在一定程度上变革了生产关系,打破了农民的保守观念,因此推动了乡村经济的发展和进步。然而,由于战争条件及根据地的经济发展水平的限制,在互助合作中对生产工具革新还是非常有限的,互助合作经济还建立在传统的生产条件下。尽管政府与农会积极推动互助合作,但在生产工具和技术没有实现现代化的情况下,农民仍习惯于小农经济的生产经营习惯。在互助合作中出现各种问题,农民与基层干部面临种种困扰,也是在所难免的。生产关系的变革可以通过对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重新组合得以推行,但生产工具的革新与技术的革命则是一个更为艰难且漫长的过程。互助合作是当时中共根据地政权改造传统乡村经济唯一切实可行的路径,也为新中国成立后大规模的社会主义改造积累了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