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 欣,王晓恬
(1.山东青年政治学院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2.山东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近年来,“社恐”这一群体社会现象正呈现出从特指少数群体罹患的心理疾病向一种普遍性的青年群体亚文化转变的趋势,亟需引起社会及学界的广泛关注。所谓“社恐”,即社交恐惧症,原指社交焦虑障碍,是一种频发于青(少)年阶段的极端境遇性恐惧,多表现为在公开社交活动中害怕被人注视,担心出丑或陷入窘态,并伴有持久而明显的恐惧、焦虑情绪或逃避行为[1],是一种少数青(少)年群体罹患的心理疾病。但是,近年来,自称“社恐”的大学生群体规模迅扩大并呈现出区别传统定义的群体性新特征。据《中国青年报》调查显示,80.22%的受访大学生有轻微“社恐”[2],甚至“社恐”成为许多大学生日常社交中使用的文化符号,这与原本临床心理学所指涉的概念内涵有显著的差异。当下在大学生群体中流行的“社恐”泛指因行为主体不敢进行面对面的社会交往或在交往时感觉到有压力或不自在,导致不能以正常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见或者态度[3]的群体症候群。可见,“社恐”已经由传统意义上的心理疾病泛化为掩护青年社会退缩行为的文化标签[4]。
大学生群体是未来劳动力市场的重要力量,肩负着新时代家庭建设、国家建设和社会建设的重任。但是越来越多的大学生群体表现出社会交往能力退化的“社恐”行为模式,与社会赋予青年的使命相悖,亟需社会重视。然而当今学界对这一问题关注还不够充分,多将其视为与“佛系”和“宅文化”相类似的“亚文化”现象而对其社会性成因关注不足。虽然已有研究关注了诸如商业力量、教育因素等对“社恐”现象的影响,但在本质上依然没有摆脱其个体化的归因,将“社恐”视为一种认知错误[3]。有研究虽然指出营造良好的社会交往环境对“社恐”治理的重要性,但是却将其落脚于青年社交能力的不足和教育的缺失[5]。正因为学界对“社恐”问题研究的不充分,从而为我们深入探究“社恐”大学生群体的特征及其社会根源提供了进一步探索的空间。吉登斯的结构化理论将结构、系统与行动者三要素有机结合起来,系统性地考察社会行动的影响因素,创新性地为剖析大学生“社恐”现象提供了理论分析框架。
为更精准地描述群体特征,本文将研究对象界定为以“社恐”作为文化标签解释和强化自身社会退缩行为的大学生群体,不涉及已有明确临床心理学或精神医学科诊断的患有社交恐惧症群体。基于该群体的特征,本文采用田野调查和网络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对该群体的特征展开描述并对其行动模式进行归因,进而提出引导策略,以期理解当代大学生社会心态,促进大学生健康发展。具体而言,一是以S高校为田野点,在2021年9月至2022年1月期间,对自称“社恐”大学生群体的日常生活进行观察并对其展开深度访谈;二是通过网络民族志,在2021年12月至2022年1月期间,利用“小红书”“微博”和“大众点评”等社交平台,收集自称“社恐”大学生群体间的互动信息。
反思社会学倡导对知识生产的主体、条件和全部过程进行批判性分析,揭示研究主体与研究客体之间隐秘存在的权力机制,并在二者之间重建“互为主体性”的平等关系[6]。吉登斯进一步拓展了反思社会学的相关理论,形成了结构化理论。吉登斯认为,应该充分认识到“结构”与“系统”概念之间存在的差异,并在结构秩序与情景实践的过程中把握社会行动与社会关系[7]15,从而构建了“结构—系统—行动者”三维结构化分析框架。
结构化理论的主要立场之一,是认为以社会行动的生产和再生产为根基的结构是系统再生产的媒介。吉登斯把在社会总体再生产中包含的最根深蒂固的结构性特征称为结构性原则,而其中时空伸延程度最大的那些实践活动称为制度[7]16。吉登斯对结构和系统进行了明确的界定和区分。社会系统由行动者或者集体穿越时间和空间而反复再生产出来的关系模式所组成,即情境实践所组成。存在于时空当中的结构只有在社会系统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中才会反复涉及,结构只是一种“虚拟”的存在[8]25。吉登斯的观点突破了结构主义对结构的过度重视,而强调应在结构分析基础上进行社会系统分析。
在系统层面,在日常生活连续性中组织起来的实践活动,是结构二重性主要的实质形式。所有的社会系统,无论其多么宏大和广泛,都体现为日常社会生活的例行常规,扮演人的身体的物质特性与感官特性的中介,而这些例行常规又反过来体现为社会系统[7]33。因此,对系统因素的考察应置于社会生活的日常情景化实践中展开。
在行动者层面,吉登斯认为行动并不是行为的组合。只有在我们对经历过的经验的延续给予话语层次上的关注时,所谓的行动方得以构成[7]3。吉登斯认为,行动者的行动具有三个层级:活动的反思性监控、行动的理性化和行动的动机激发过程。其中,活动的反思性监控是日常行动的惯有特性,涉及个体自身和他人的行为[7]5。也就是说,行动者在自我行为监控的同时,还期望他人也如此监控自身。行动的理性化是指行动者对自身活动的根据始终保持“理论性的理解”,这同样是例行性的。而与行动的反思性监控和理性化不同的是,动机激发过程并不与行动的连续过程直接联系在一起,它指涉的是行动的潜在可能[7]6。人类行动者认知能力所特有的反思性特征,是社会实践循环往复安排过程的根本要素。实践的连续性是以反思性为假设前提,但反过来,实践之所以具有反思性,又恰恰是由于它存在连续性,使得实践在时空向度上体现出独特的“类同性”[7]2-3。吉登斯的结构化理论所建构起的“结构—系统—行动者”的分析框架,勾连起宏观社会结构、情景系统和行动者互动的作用机制,突破了“结构—行动”二元对立,为理解大学生“社恐”这一社会现象提供了有效的分析框架(见图1)。
图1 大学生“社恐”现象的分析框架
识别与理解“社恐”大学生的群体性特征,是剖析该现象并展开社会性归因的基础。通过以S高校大学为场域的田野调查和大学生活跃的网络平台的网络民族志考察,揭示出“社恐”大学生群体不是简单化的“不敢”社交、“不能”社交或不具危害性的“另类社交”,而是呈现出身份符号的工具性,行为的表演性和系统的脱嵌性等群体性特征。
工具性是指“社恐”一词成为大学生一种用于表达自身和实现某种目的的符号。“社恐”大学生群体具有较强的展现自我“社恐”符号的倾向,不仅以此为符号活跃在网络空间,也在现实的社会交往中展现这一特征,作为表征自身拒绝特定社会交往的文化工具。在网络民族志中,常有自称“社恐”者的身影。如在“某评”APP平台上一家24小时沉浸式自习室的留言区,虽然只是仅容纳一张0.8m宽的书桌的狭小空间,但因其门帘设置所营造的独立空间而备受“社恐”大学生欢迎,在评论区中被誉为“社恐的救星”(网络民族志,20220110)。在现实的社会交往中,“社恐”大学生在参加具有一定压力的公共集体活动时,也会通过各种方式来展现自己的“社恐”标签,以减少或者避免在公开场合的意见表达。如在田野调查中发现,在需要深度合作的大学新生适应小组中,该群体会在需要主动分享的环节,以“我有社恐,我不行”的表达来拒绝公开发表感受或观点。另外,在小组反馈时,大学新生也会明确展示出自己“社恐”的标签,表示在后续活动中不想参与需要互动的游戏或者进行公开分享。由此可见,“社恐”作为一个文化标签,被大学生主动地纳入到自我形象的系统中,并作为一种逃避特定社会互动的简化手段,这与传统意义上的“社交恐惧症”有着显著的差异。
仅将“社恐”群体固化地视为不善交际并不恰当,该群体的“社恐”呈现出表演性特征,即该群体并非传统的病理性“社交恐惧症”,而是根据自身需要在特定的情景中表达和呈现“社恐”的一面,具有动态变化特征。在社会交往中,大学生在不同的社会交往场景中展现出差异化的社会交往行为,“社恐”仅为其社会交往特性的一个面向。如为大学生开展小组工作的实习观察员说,“对‘社恐’青年来说,他们只是在陌生人面前不愿意表达分享,在舍友或者很熟的人面前还是很活泼的。与内向的人不同,内向的人是本人话就是比较少,跟熟悉的人说话也不多。强调自己‘社恐’的同学大部分都是拿这个当借口,不愿意出头”(大三,女,20220117)。由此可见,“社恐”作为一种“亚文化”在青年中广泛流行,逐渐成为青年人社会交往的一种情境性策略选择,而非固定化地关涉社交能力层面的行为模式。当面对熟悉的朋友、舍友、家人时,所谓“社恐”大学生则展现出善于交往的一面,而在面对着陌生的群体时,则做出相对冷漠和不愿表达自己的表演性“社恐”反应,甚至将此作为自身“躺平”的借口。
虽然“社恐”是大学生相对主动地表演自身的一种形象,但同时我们也必须看到,以“社恐”标签指涉自身的大学生是一种被污名化的“亚文化”群体,具有脱嵌性风险。所谓“社恐”大学生的脱嵌,是指部分大学生因对大学环境适应较慢,需要较长时间融入大学群体生活,与群体相对疏离,被群体认同不足。当面对人际挫折时,大学生习惯于用“社恐”作为标签来逃避社会交往,并不断强化这种行为模式,很容易形成系统脱嵌风险。正如为“社恐”大学生开展学生工作的受访者所言,“‘社恐’会给人留下逃避的印象,不管是他的表现,还是语言,都不太利于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刚认识的同学更倾向于寻找热情点的同学,所以对于新班级的融入可能存在一定的挑战”(大三,女,20220117)。带有“社恐”标签的大学生较难被除了舍友等少数群体意外的人所认识、了解,因此在参与校园生活的过程中,如竞选班委、参加学生社团等,容易被排斥,甚至其会主动回避需要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校园活动,形成自我与环境的双重排斥,从而导致“社恐”大学生大学生活的系统性脱嵌困境。
为什么原本污名化的“社交恐惧症”会被大学生群体主动地纳为自身社会交往工具,在日常生活中展演其特征并用来标注自身,进而在社会交往中退缩甚至脱嵌?结构二重性主张以结构二重性替代二元论,即结构既作为互动生成的条件也作为它的结果出现,社会行动是外在环境结构、社会系统与行动者共同作用的结果[9]274。大学生“社恐”现象的形成,与“社会加速”的结构性因素、制度个体化的社会实践情景系统和大学生实践者自身低欲望密切相关。
现代化可以被诠释为一种朝向“社会加速”的过程[10]55,其形塑了“加速社会”的结构性特征。罗萨认为,现代社会阻碍共鸣建立的罪魁祸首是加速社会造就的“提升逻辑”和“提升逻辑”下的“增长社会”。所谓的“提升逻辑”和“增长社会”,简单来说就是由于社会不断加速、不断变动,因此现代社会开始出现了一种“不进则退”的思维方式,以至于任何事都以“量”作为基准在追求提升[10]19。在这一社会形态中,看似加速的背后是个体的、更加严格和不可见的规则所支配下的社会交往减速。虽然人们常会认为自己由于现代主体的伦理角色与伦理惩裁的约束减少而变得自由,但事实上人们依然被一个巨大而不可见的时间体制所管制、支配与压迫,这种时间体制被称为“社会加速逻辑”[10]3,包括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和生活步调加速[10]13。以下从“社会加速”的三个面向展开对大学生“社恐”现象结构化归因。
1 社会科技加速 科技加速是指运输、沟通传播与生产的目标导向过程有意识的速度提升。随着以互联网为代表的现代信息技术在大学生群体中的普及,作为“数字原居民”的大学生群体既享受着科技加速带来的生活便利,同时也面临着“附近消失”的结构性困境。所谓“附近消失”,是指人们在追求速度的社会中,依靠互联网展开“点对点”沟通,加深了相对远距离世界的了解而对自己周边世界缺少互动和失去了解的欲望。在项飚看来,在市场对于资源配置核心位置的逻辑下,因为“附近”意味着摩擦与阻碍,为降低交易摩擦导致了“附近消失”[11]。对“社恐”大学生而言,科技加速为其提供了减少日常生活冲突与摩擦的便捷手段,即结构性的便利。但同时,由于缺乏与“附近”世界的互动与冲突解决的社会实践,大学生在日常生活中应对压力性社会活动的能力与动机日益弱化,进而降低了社会交往的频次。
2 社会变迁加速 社会变迁的加速是指社会在组织、实践模式和知识内涵等方面以持续增加的速率发生改变。加速是指经验与期待的可信赖度的衰退速率不断增加,同时被界定为“当下”的时间区间不断萎缩[10]16-18。社会变迁加速导致大学生社会交往的不确定性和社会沟通交往模式的急剧转变。“感觉现在沟通方式很不一样,不知道如何和师哥师姐沟通,不同地方的人的差异也很大,就感觉挺害怕沟通的,虽然有心,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想着可能也不会常见面,甚至不在一个社团很难再见面。”(大一,女,20220104)当一个人怀疑自身的价值时,便容易通过他人的行为和反应来定义自己[12]79。作为相对缺乏社会经验的大学生群体而言,其经验与期待的可信赖度在不确定性的社会环境中发生衰退,为了防止自己在陌生的环境中陷入窘境,在生活环境转变时,容易出现退缩性和迟缓性的社会交往的反应,以避免陷入面对面人际交往的不确定性和交往失败的窘境中,即表现为“社恐”。
3 生活步调加速 生活步调的加速则是指在单位时间中个体行动或体验事件量的增加。在社会加速的背景下,日常生活中大学生在单位时间内需要处理的信息越来越复杂。“上了大学就感觉一下多了很多群,各种通知应接不暇。如果漏接了一条信息,还可能会被‘@’,就很‘社死’。每一条消息都要回复‘收到’,这对‘社恐人’来说真的不友好。”(大二,女,20220119)共同在场的社会特征以身体的空间性为基础,同时面向他人及经验中的自我[7]60。生活步调的加速要求大学生要逐渐改变高中相对简单的学习生活模式,培养在同一时间处理多重信息的能力。而大学生群体的精力是有限的,当面对相对陌生、不确定性的环境时,易于选择表演性的“社恐”作为工具来简化社会交往的过程,回避与陌生群体的社会交往,以实现对生活步调加速的浅层适应。
所谓制度的个体化,是指制度是为个体而非为群体配备的,个体化的情景化实践成为社会运行的重要内容[13]31。制度的个体化所带来的人际关系的个体离心化与社会交往的消费化倾向,是大学生“社恐”的系统性因素。
1 人际关系的离心化 制度的个体化在带来个体自由的同时,也将失败的责任首先落在了个体的肩上[14]29-30,这进一步加剧了大学生群体人际交往的个体目的理性。在个体化社会中,人际间的互动已经脱离了传统社会交往属性,个体对自己的生活和情感体验负责,情感性社会支持弱化,呈现出离心化特征。面对趋于目的理性的社会交往,部分大学生群体选择以回避的方式来应对缺乏个体情感支持却容易造成人际冲突的社会互动。在现实中,表现为减少直接的、人数较多的社会交往活动,甚至尽量避免参加有陌生人的集体活动,进而降低人际交往受挫的风险;在网络中,则选择尽量“潜水(即在线但不发言)”方式,回避缺乏情感支持的人际关系。“在人际交往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则,‘切忌交浅而言深’。说到底,自己的情绪也好,人生目标也好都是要自己负责,别人很难感同身受,还不如独处,自己沉淀。”(网络民族志,20221220)制度的个体化是技术允许制度和它的自由的行动者实现快速分离并允许它们相互回避而不是正面遭遇的结果[14]33。科技加速下社会实践情景的个体化,从“为自己负责”和“为自己而活”的目的理性逻辑出发,使大学生日益倾向于向内寻求情感体验和认同,不再将群体性互动的价值性目标作为首要原则,进而减少社会性的交往与互动,呈现出外在的逃避社会交往的“社恐”。
2 社会交往的消费化 消费社会的到来是推动制度个体化的重要因素。消费社会创造了一系列的商业化地域,鼓励并促使个体消费者进入并使用新的消费化社会空间,进一步加速了个体的崛起[15]26。消费多元化、精细化发展给当代大学生带来前所未有的便捷生活的同时,也重塑了大学生传统的社会交往方式。传统上,大学生通过班级学习互动、社团及志愿服务活动等开展具有情感互动性的社会交往。而在消费社会背景下,消费成为大学生群体参与社会交往的主要形式,例如沉浸式密室逃脱、剧本杀等。“现在基本上同学聚会就是桌游,或者密室什么的。大家也很少能交流自己的事情,而且现在新出的剧本杀真的也是很贵,大学生很难消费得起。但是你说如果出去就单聊天什么的,也会挺尴尬的。”(大三,男,20220123)虽然多是群体性的消费方式,但因其追求创新性的情景和个体的消费体验等,因此缺失了大学生社会交往中本应具有的情感交流和情绪支持等方面的功能,同时其消费属性也会使部分大学生因为经济压力而导致社会交往隔离。
行动者在社会生活的持续过程中对自身的行为进行着反思性的监控[7]41。对行动者开展行为分析时,关注的焦点是行动者在构建社会关系时利用社会结构方式的特征[7]272。从行动者层面看,大学生“社恐”是一种大学生应对社会压力的外在行为表现,是安全感缺失而导致的主体焦虑和因社会信任不足而形成的自我低欲望。
1 青年群体的安全感缺失 普通日常生活中蕴含着主体性安全,这种安全体现为在可预见的例行活动中行动者在控制身体方面的自主性,其中产生对他人的信任感是基本安全体系最深层的要素[7]46。“社恐”作为一种群体性的表达方式,是大学生对自己与他人关系的反思性实践中形成的自身安全感缺失和自尊低下的体现。大学生有社会归属的需要,因此在社会交往中大学生渴望得到外界的承认,以获得归属感。承认是个体及共同体在平等对待要求的基础上的自我认可和肯定[16]3,只有当主体从互动的其他社会成员的规范视角把自己视为社会和群体的接受者时,才能确立一种实践的自我关系[17]100。但在社会变迁、竞争加速以及不确定风险增加的背景下,当大学生难以从社会交往中获得对其主体性的承认时,则易于出现回避甚至抗拒社会交往的“社恐”倾向。“其实我在高中时候是班干部,也很愿意表达自己,也愿意分享。但是我发现很多时候得不到回应,甚至会被嘲笑,所以就变得不喜欢交朋友,也不愿意表达自己的观点了。”(大一,男,20220118)不仅是当下社会结构与系统情景,过往的经历也是大学生安全感缺失的重要原因。在社会加速背景下许多“社恐”大学生的成长过程包含了“留守”或“流动”的经历,在其过去成长的过程中,缺乏陪伴也是其低自尊和安全感缺失的重要因素。
2 青年个体的低欲望化 根据埃里克森人生发展阶段理论,处于青年期的大学生群体面对的核心任务是建立亲密关系,避免孤独。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那些获得同一性的大学生渴望同其他人产生共鸣,并发展出遵守承诺的道德力量。而相反的,与“亲密接触”相对的是“与他人拉开距离”,即为孤立以及在必要情况下毁掉那些可能对个体造成威胁或者侵犯个体的亲密关系领域的力量和人做好准备,由此发展起来盲目否认的结果[18]243。“大一的时候我也是积极地为同学服务,也想加入学生会和各种社团。但是接连失败,让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和人打交道。大学真的太内卷了,所以也降低了扩大社会交往的欲望。”(大二,女,20211220)当大学生的自我表达较难与他人产生共鸣,以至于没有很好地完成在该人生阶段的核心任务时,其对通过自身努力能够建立稳定关系并减少孤独的信念降低,“社恐”成为反映大学生遭遇人际交往挫折,走向孤独的行为表现。从个体层面看,“社恐”可以看作是个体在不确定自身社交行动能够获得稳定的关系时,为了维护其自尊的一种自我保护的理性化行为,但同时也是一种盲目地应对孤独的行为,即选择一种降低自身社会性需求的方式来应对人生成长阶段任务失败的危机。
大学生“社恐”作为在人际离心化和社交消费化情景实践中所形成的复杂社会现象,必须从社会结构、社会系统与大学生自身等方面展开治理,才能更好地引领当代大学生健康发展。
科技加速背景下的社会变迁与生活步调的加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依据大学生“社恐”现象的结构性成因,应从社会环境、制度与群体“亚文化”层面塑造大学生的亲社会性,促使大学生适应社会。一是为大学生参与数字时代的社会生活建设良好的社会环境,增强数字赋能。虽然当代大学生成长在互联网迅速发展的时代,但是社会加速背景下也是难以适应,容易因缺乏对现实社会的归属而产生沉溺于虚拟社会的情感体验的“社恐”现象。因此,应构建积极、温暖的友好型社会,更多关注青年的利益诉求,为青年应对迅速变迁的社会提供环境支持。二是为青年提供公平的社会参与机会,确保教育和职业发展的制度公平。获得公平的教育和职业发展机会是大学生的现实需要。面对不断加剧的“内卷化”,应在宏观环境上保障大学生的教育和职业发展的机会公平,消解竞争中可能导致不平等的制度要素。三是关注大学生的娱乐与休闲生活,引领健康的群体“亚文化”。青年“亚文化”是青年社会心态的重要反映,是青年应对社会压力与风险的重要文化工具。娱乐与休闲生活是亚文化生成的重要场域,应特别关注大学生的娱乐与休闲生活中的“亚文化”现象,引领大学生自觉抵制不良“亚文化”的侵袭,培养健康的群体“亚文化”。
社会系统与整体结构密切关联且又是相互独立的元素,其重要任务在于简化世界复杂性,减少不确定性[19]53。情境性实践中社会交往的复杂化、碎片化和排斥性所导致的人际关系离心化和消费化倾向是大学生“社恐”现象的主要系统性因素,因此建立一个有序且充满活力的公共生活交往系统是治理大学生群体系统性失序和脱嵌的重要途径,应从地方社会交往系统与网络社会交往系统两个维度,来构筑大学生社会生活共同体。从地方社会交往系统图角度来说,一是积极介入大学生家庭生活系统,通过家庭建设,营造和睦温馨的家庭互动氛围;二是积极介入大学生专业学习生活系统,通过“课程思政”“第二课堂”和“高校社会工作服务项目”等创新形式,以促进大学生群体融入校园生活;三是积极介入大学生日常生活系统,通过规范大学生宿舍生活、实习与兼职的权益保障等制度,为大学生参与有益身心健康的社会生活提供制度支持。从网络社会交往系统来说,应进一步规范大学生的网络使用行为,营造积极向上的网络生态;同时完善相应的法律法规,以有效治理损害大学生权益的网络欺凌。
大学生“社恐”问题的解决,离不开其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大学生群体必须认识到“社恐”是自身应对社会转型压力的一种消极行为,这种行为无益于自身全面发展。因此,作为社会交往活动的行动者,大学生应积极参与社会公共生活,主动地回应社会加速及个体化带来的挑战,在社会参与中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具体而言,第一,应确立明确的职业目标和树立远大的人生理想,主动参与社会实践活动,在社会交往中提升自身的综合能力。第二,应提升有效沟通和处理冲突的能力,并在遭遇人际交往困境时主动寻求辅导员、心理咨询老师或高校社会工作者的专业帮助。第三,应有意识地提升自身的心理韧性,在面对人际关系挫折时保持良好的心态,针对挫折和自身不足及时调整,提升自身沟通的能力和技巧,进而提升社会交往能力。
事实上,随着社会网络化与信息化进程的加快,当代青少年群体越来越习惯于网络空间的社会互动,呈现“赛博朋克”化转向,而在面对现实世界的社会交往时却日益退缩,甚至主动回避现实中的社会交往。对“社恐”问题的界定不应停留在“偏差行为”或“亚文化”的层面,对该问题的解决也不应局限在改变行为主体的社会交往模式方面,而应将其视为一种数字社会进程中青年社会心态变迁和社会关系异化的表现形式,更多关注青年社会心态的现实根源及系统特征,回应青年的主体性诉求,对全体社会成员加强关于“团结友善、积极进取”的集体主义文化的培育,共筑社会生活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