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连狭手彦与百济共破高句丽记事辨析

2022-03-16 21:18孙炜冉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百济战利品新罗

孙炜冉

(通化师范学院高句丽研究院,吉林通化,134002)

6世纪中叶,东北亚政权中的传统大国高句丽实力开始衰落,而朝鲜半岛东南部的新罗则逐渐壮大,开始威胁高句丽与百济在朝鲜半岛上的利益。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在朝鲜半岛上的战事频仍,但均未打破各自间的军事平衡,但伴随着日本势力的介入,新罗、百济加之日本的三方围剿之下,终于造成了高句丽汉江流域的失守,同时也成为后来高句丽与百济、日本走向联合,共同围堵新罗的转折点,而这个转折点便是日本配合百济和新罗攻破高句丽都城的一次军事行动。

据《日本书纪》载,钦明天皇二十三年(561),日本在朝鲜半岛任那府的驻军大伴连狭手彦曾与百济一同征伐高句丽,并袭破其国都,缴获了大量规格极高的战利品,这些战利品被详细地记述于何处缴获,并在带回国后进献给天皇和苏我氏大臣等。通过考证可发现,该记事绝非杜撰,只是由于《日本书纪·钦明天皇》纪年的混乱,因此造成了其记事年代的混淆,该事件应当是发生在钦明天皇十二年(551),且该年前后的相关记事揭露了这一阶段发生在朝鲜半岛上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的军事动向和政治形势的变化。高句丽国都被袭破后,于次年(552)修筑了“长安城”,这是高句丽最后营建的一座都城。钦明天皇二十三年(561)“八月,天皇遣大将军大伴连狭手彦,领兵数万,伐于高丽”[1]下:127。同书更详细载述,该战百济与日本联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获得了大量的战利品:

狭手彦乃用百济计,打破高丽。其王踰墙而逃。狭手彦遂乘胜以入宫,尽得珍宝货赂、七织帐、铁屋还来(注:旧本云,铁屋在高丽西高楼上。织帐张于高丽王内寝)。以七织帐,奉献于天皇。以甲二领、金饰刀二口、铜缕锺三口、五色幡二竿、美女媛(注:媛,名也)。并其从女吾田子,送于苏我稻目宿祢大臣。于是,大臣遂纳二女以为妻,居轻曲殿(注:铁屋在长安寺。是寺,不知在何国。一本云,十一年,大伴狭手彦连,共百济国,驱却高丽王阳香于比津留都)。[1]下:127

参合文献可知,钦明天皇二十三年(561)系高句丽平原王三年,而《三国史记》等材料不仅未记载该事,并且连小型战事亦未曾发生,平原王在该年还遣使入陈朝贡[2]239。有鉴于在《日本书纪》中钦明天皇的纪年几处均有自相矛盾的地方[3],日本学界对于钦明天皇在位情况也多有争议①参见水野祐:《増訂日本古代王朝史論序說》,東京:小宮山書店,1954年版;林屋辰三郎:《古代國家の解體》,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55年版;白崎昭一郎:《継體天皇の研究》,福井:福井県郷土志懇談會,1972年版;喜田貞吉、小林行雄:《喜田貞吉著作集》第2卷《古墳墓年代の研究》,東京:平凡社,1979年版;黒岩重吾:《古代史の謎を探る》,東京:大和書房,1986年版。,故而需要对上述《日本书纪》中记载发生在钦明天皇二十三年(561)大伴狭手彦连与百济共破高(句)丽记事加以辨析,考证其真伪。

一、道萨城与金岘城之战的相关问题

大伴连狭手彦与百济共破高句丽记事对此战中的人物、经过和结果记述得都非常明确,就连战利品的数量都言之凿凿,且明确强调了该军事行动是与百济共同执行,当有百济方的证实,应无独撰的可能。但为何《三国史记》三国“本纪”在同年的记事中却没有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三方任何一方面的文献佐证,哪怕有避讳和文献佚失的情况,也不应如此统一。那么,只能从钦明天皇在位纪年错愕较多的情况予以入手,辨析该事件是否为其他时间段发生史事的错记。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文献的最后注释中有“一本云,十一年,大伴狭手彦连,共百济国,驱却高丽王阳香于比津留都”的记述。那么,参考《三国史记》等文献辨析,该事件是否如注释所言,并非是发生在钦明天皇二十三年(561),而是在钦明天皇十一年(550)?

钦明天皇十一年(550),系高句丽阳原王六年,亦即百济圣王二十八年、新罗真兴王十一年。该年在朝鲜半岛发生了特别激烈的军事战争,并且导致了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关系的巨大改变,影响了6世纪中叶朝鲜半岛内上述三国之间的政治走向。

《三国史记·新罗本纪》载:真兴王十一年(550)

春正月,百济拔高句丽道萨城。三月,高句丽陷百济金岘城。(新罗)王乘两国兵疲,命伊餐异斯夫出兵击之,取二城。增筑。留甲士一千戍之。[2]49

同书《高句丽本纪》和《百济本纪》有相同的记载。[2]237、314《日本书纪》中同年记事如下:

夏四月庚辰朔,在百济日本王人,方欲还之(注:百济本记云,四月一日庚辰,日本阿比多还也)。百济王圣明,谓王人曰:“任那之事,奉勅坚守。延那斯、麻都之事,问与不问,唯从勅之。”因献高丽奴六口,别赠王人奴一口(注:皆攻尔林,所禽奴也)。乙未,百济遣中部奈率皮久斤、下部施德灼干那等,献狛虏十口。[1]下:99

是年,百济圣王遣将军达巳领兵一万,攻取了高句丽道萨城。[2]314此役应当是百济方出于此前高句丽来伐百济独山城的报复性军事行动。[2]237虽然文献没有明确高句丽在道萨城丢失后有否试图夺回,但从其三月份改围困百济金岘城来看[2]237,应该是意图用围魏救赵的方式来策应夺回道萨城的军事行动。然而出乎高句丽和百济意料之外的是,新罗趁着二者战事焦灼之际,出兵攻取了此二城,坐收渔利,而高句丽和百济则两败俱伤,均未在此战中取得利益,反倒各失一座重镇。

道萨城,从地理位置来看,应该正处于高句丽、百济与新罗三国的交界之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从后来百济亡国之际,新罗与百济几次重大战事都围绕在道萨城附近[2]609展开可知,其军事地位和城池规模的重要性。从《日本书纪》注中可知,日本所言之“尔林城”当即道萨城。

尔林城在《日本书纪》中曾多次被提及,记述了其军事地位的重要性以及在高句丽、百济两方之间的更易情况:

材料1:(应神天皇十六年)是岁,百济阿花王(古尔王)薨。天皇召直支王(责稽王)谓之曰:“汝返于国以嗣位!”仍且赐东韩之地而遣之(注:东韩者,甘罗城、高难城、尔林城是也)。[1]上:373

材料2:(显宗天皇三年)是岁,纪生磐宿祢跨据任那,交通高丽。将西王三韩,整脩宫府,自称神圣。用任那左鲁、那奇他甲背等计,杀百济适莫尔于尔林(注:尔林,高丽地也)。筑带山城,拒守东道,断运粮津,令军饥困。[1]上:525

材料3:(钦明天皇十一年)百济王圣明,谓王人曰:“任那之事,奉勅坚守。延那斯、麻都之事,问与不问,唯从勅之。”因献高丽奴六口,别赠王人奴一口(注:皆攻尔林,所禽奴也)。[1]下:99

上述材料1反映的是百济古尔王死后,日本应神天皇让在日为质子的责稽王回百济国继承王位,作为恩赐,将东韩之地的甘罗城、高难城、尔林城赐予百济。根据《三国志·韩传》载:“桓、灵之末,韩濊强盛,郡县不能制,民多流入韩国。建安中,公孙康分屯有县以南荒地为带方郡,遣公孙模、张敞等收集遗民,兴兵伐韩濊,旧民稍出,是后倭韩遂属带方。景初中,明帝密遣带方太守刘昕、乐浪太守鲜于嗣越海定二郡,诸韩国臣智加赐邑君印绶,其次与邑长。其俗好衣帻,下户诣郡朝谒,皆假衣帻,自服印绶衣帻千有余人。部从事吴林以乐浪本统韩国,分割辰韩八国以与乐浪,吏译转有异同,臣智激韩忿,攻带方郡崎离营。时太守弓遵、乐浪太守刘茂兴兵伐之,遵战死,二郡遂灭韩。”[4]851显然,《日本书纪》所谓之东韩,就是后来的带方郡的一部分,而高句丽与百济最初的历史纠葛就源于此。据《三国史记·百济本纪》所载:责稽王元年(286),古尔王死,责稽王即位,是时“高句丽伐带方,带方请救于我。先是,王娶带方王女宝菓,为夫人。故曰:‘带方我舅甥之国,不可不副其请。’遂出师救之,高句丽怨。王虑其侵寇,修阿旦城、蛇城,备之”[2]290。显然,《日本书纪》中关于天皇将带方地界的东韩旧地赐给百济有夸张和抬高日本国际地位之嫌,日本从来就不具备这样的国家实力。而其所载事件却可以对应参合《三国史记》的记事,参证此时朝鲜半岛中尔林城等地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渊源。根据《三国志·韩传》载:“建安中,公孙康分屯有县以南荒地为带方郡,遣公孙模、张敞等收集遗民,兴兵伐韩濊,旧民稍出,是后倭韩遂属带方。”[4]851可知,东韩之地后来成为带方辖地,而尔林城显然就是带方辖县之一,最初在百济吞并带方时,其应该是被百济所占,成为其北部的重要军事基地和政治重镇。根据高句丽同时期的情况来看,此时的高句丽为西川王在位,其刚刚经历了曹魏毌丘俭征伐破丸都险些亡国的重创中恢复过来[5],还在致力于解决肃慎和梁貊等民族的侵扰[2]213,应当无力深入到朝鲜半岛中部,尤其是绕过乐浪郡辖地与百济争夺带方地区。所以该阶段百济的记述很可能是责稽王为了侵夺带方地区所进行的贼喊捉贼的政治表演。

然而,随着高句丽实力逐步的崛起,尤其是美川王攻占乐浪郡、广开土王兵进朝鲜半岛南部、长寿王迁都平壤等系列拓展,特别是长寿王时攻破百济汉城、袭杀盖卤王,带方故地尽为高句丽所据,尔林城(道萨城)旋即为高句丽所有。根据材料2所示,在5世纪末,此时盘踞任那的纪生磐宿祢与高句丽勾结,袭杀百济适莫尔于尔林。注曰:“尔林,高丽地也。”明确了该城的所属情况。

材料3所示时间乃是6世纪中叶,在经历了高句丽王权逐渐旁落、百济武宁王中兴,圣王时期百济重新夺回两国对峙的重镇尔林(道萨城),并且此战战利品颇丰。结合《日本书纪》的记述可以看出,大伴连狭手彦的战利品除了很多“珍宝货赂”和“美女人口”外,最为重要的就是“七织帐”和“铁屋”,而且在注文中详细申明了在另一部文献《旧本》里确切记述了这两个珍贵且意义重要的战利品分别是从什么位置获取的,即“铁屋在高丽西高楼上。织帐张于高丽王内寝”。且又注明是如何处置这些战利品的,最为珍贵的“七织帐”献给了天皇,“铁屋”放在了长安寺中,而部分“珍宝货赂”和“美女人口”则献给当时日本重臣苏我稻目。如此详尽的战利品分配,上至天皇、权臣,下至随军将士都得到了战利品,这是笔者认为此战绝非独撰的重要原因。然而,文献中言,狭手彦在打破高句丽时“其王踰墙而逃”,如前文所述,倘若此战是发生于道萨城而非高句丽国都,那么,高句丽王不可能身在前线重镇的道萨城。道萨城最高权位者应当只是城主或五部耨萨,而规格如此之高的珍宝不应是城主或耨萨的财物。显然,此处依旧是混乱的纪年记述造成的混淆,参合同书前后记述和其他史料来看,才能厘清这些错讹。

二、百济、新罗与任那联军袭破平壤

《日本书纪》还记载,在钦明天皇十四年(553)时,当时的百济王子余昌(后来的威德王)曾亲自率兵征讨高句丽,亦有相关战事极为详尽的描述,而且有“追却高丽王于东圣山之上”的记述,其载:

冬十月庚寅朔己酉,百济王子余昌(注:明王子,威德王也)。悉发国中兵,向高丽国,筑百合野塞,眠食军士。是夕观览,钜野坟腴,平原㳽迤,人迹罕见,犬声蔑闻。俄而儵忽之际,闻鼓吹之声。余昌乃大惊,打鼓相应。通夜固守。凌晨起见,旷野之中,覆如青山,旌旗充满。会明有着颈铠者一骑,插铙者(注:铙字未详)二骑,珥豹尾者二骑,并五骑,连辔到来问曰:“少儿等言:‘于吾野中,客人有在。’何得不迎礼也。今欲,早知与吾可以礼问答者姓名年位。”余昌对曰:“姓是同姓,位是杆率,年二十九矣。”百济反问。

亦如前法,而对答焉。遂乃立标而合战。于是,百济以鉾刺墮高丽勇士于马斩首。仍刺拳头于鉾末,还入示众。高丽军将,愤怒益甚。是时百济欢叫之声,可裂天地。复其偏将,打鼓疾斗,追却高丽王于东圣山之上。[1]下:107、109

值得注意的是,在公元550年道萨城之战时,高句丽与百济之间的两座重城道萨城和金岘城尽被新罗占据,旋即,新罗开启了迅猛的军事扩张,于次年(真兴王十二年,551)命悍将居柒夫等侵袭高句丽,一举攻取高句丽汉江流域的十郡[2]49、626,由此高句丽彻底丧失了汉江流域[6]。此时高句丽北部疆域被突厥侵扰[2]237,国内派系争斗严重②《三国史记》载:“(真兴王)十二年辛未,王命居柒夫……侵高句丽……至是,(高句丽)惠亮法师,领其徒出路上,居柒夫下马,以军礼揖拜……(惠亮)曰:‘今我国政乱,灭亡无日,愿致之贵域。’于是居柒夫同载以归,见之于王”。见《三国史记》卷四十四《居柒夫传》,第626页。,恰是国力最为衰微之际。从《三国史记·居柒夫传》来看,居柒夫伐高句丽并非新罗的单独军事行动,而是与百济共同的联合军事战争,其载:

(新罗真兴王)十二年(551)辛未,王命居柒夫及仇珍大角餐、比台角餐、耽知迎餐、非西迎餐、奴夫波珍餐、西力夫波珍餐、比次夫大阿餐、未珍夫阿餐等八将军,与百济侵高句丽。百济人先攻破平壤,居柒夫等,乘胜取竹岭以外、高岘以内十郡。[2]626

《日本书纪》亦载:钦明天皇十二年(551)

是岁,百济圣明王,亲率众及二国兵(注:二国谓新罗、任那也)。往伐高丽,获汉城之地。又进军讨平壤,凡六郡之地,遂复故地。[1]下:101

上述文献证明了该战使高句丽丧失了大片的土地,尤其是汉江流域尽失,并且国都平壤城遭受了攻击。《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虽然只梗概记述了被新罗攻取十郡,但却没有记述高句丽都城的受损情况,然而却于次年(552)开始“筑长安城”[2]237。这种战败后筑城,尤其是国都被破坏后的补救手段是高句丽历史上一贯采用的方式。[7]显然,高句丽都城被袭,《日本书纪》所载高句丽国王“逾墙而逃”和被追却“于东圣山之上”就更得以验证。而大伴连狭手彦能够缴获高句丽王的“七织帐”和“铁屋”,以及数量众多的“珍宝货赂”和“美女人口”,也就是真实的记述。但问题是,如果新罗真是在与百济联合伐高句丽之前的550年就趁机侵吞了高句丽的道萨城和百济的金岘城,那么是如何促成转年551年与百济的联合军事行动呢?而且,根据《三国史记》和《日本书纪》的记载,就在袭破高句丽之后,反而是百济和新罗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战争:公元553年(新罗真兴王十四年、百济圣王三十一年),新罗攻占了百济东北地区,以其设置新州,百济不仅军事上失利,还不得不将王女献于新罗,成为真兴王的小妃。[2]49、315相信嫁女绝非百济圣王出于和新罗友善关系的主动之举,而是战场失利的权宜之计,正是因为并非出自本意,所以百济圣王才又在次年(554)主动打响了对新罗的管山城之战。[2]50、315管山城之战是百济和新罗彻底决裂的关键性战役,决定了后来百济与新罗之间难以释怀的国家仇恨③参见金甲童:《新羅와 百濟의 管山城 戰鬪》,《白山學報》(申瀅植博士 回甲紀念論叢:新羅史의 再照明)1999年第52号,第189-214页;梁起錫:《管山城 戰鬪의 樣相과 影響》,《中原文化論叢》2009年第12辑,第21-44页;張彰恩:《6세기 중반 한강 유역 쟁탈전과 管山城 戰鬪》,《震檀學報》2011年第111辑,第1-43页。,因为在此次战役中,百济圣王于狗川被新罗伏杀[2]50、315。

三、百济、新罗、高句丽在平壤之战后的三国关系变化

综合分析可知,被记述于550年的新罗侵夺高句丽道萨城和百济金岘城,应该是发生于551年百济、新罗联合伐高句丽之后的事情。并且在百济、新罗联军袭破高句丽平壤之后,两国关系迅速恶化,有学者认为此时高句丽因为自身国力的下降而不得不与新罗秘密联合[8],以缓解自身的外部压力。《日本书纪》中这一时期百济曾多次向天皇的奏疏中言及这时新罗与高句丽的勾结,其载:

(钦明天皇十三年<552>)五月戊辰朔乙亥,百济、加罗、安罗,遣中部的德率木刕今敦、河内部阿斯比多等奏曰:“高丽与新罗,通和并势,谋灭臣国与任那。故谨求请救兵,先攻不意。军之多少,随天皇勅。”诏曰:“今百济王、安罗王、加罗王,与日本府臣等,具遣使奏状闻讫。亦宜共任那,并心一力。犹尚若兹,必蒙上天拥护之福,亦赖可畏天皇之灵也。”[1]下:101

(钦明天皇十四年<553>)八月辛卯朔丁酉,百济遣上部奈率科野新罗、下部固德汶休带山等,上表曰:“去年臣等同议,遣内臣德率次酒、任那大夫等,奏海表诸弥移居之事。伏待恩诏,如春草之仰甘雨也。今年忽闻,新罗与狛国通谋……”[1]下:105

(钦明天皇十五年<554>)冬十二月,百济遣下部杆率汶斯干奴,上表曰:“百济王臣明,及在安罗诸倭臣等,任那诸国旱岐等奏,以斯罗无道,不畏天皇。与狛(高句丽)同心欲残灭海北弥移居……若但斯罗者,有至臣所将军士亦可足矣。今狛与斯罗,同心戮力,难可成功……”[1]下:111

也正是由于此时新罗与高句丽的暂时性联合,才会出现公元554年,在百济与新罗之间爆发激烈的管山城战争后,高句丽出兵百济熊川城的军事行动。[2]239因为熊川地处公州[9],而从此前战事情况可知,高句丽此刻汉江流域的土地尽失于新罗之手,其与百济陆上疆域已被新罗所隔,断然没有能力跨越过大片的新罗控制区远赴公州袭击百济王都区域。这个时期,高句丽亦没有能力以战船通过海路沿朝鲜半岛西海岸,由锦江海口逆流而上直抵公州地区的熊川。相信,只有配合新罗作战,才有可能驱兵至熊川城所在区域。

四、结论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大伴连狭手彦与百济共击高句丽既不是发生在钦明天皇二十三年(561),也不是发生在钦明天皇十一年(550),而是发生在钦明天皇十二年(551),那么,其带着大批战利品和百济王进献的高句丽奴隶返回日本,就应该是钦明天皇十三年(552)。因为百济王子带兵追击高句丽王“于东明山”发生在十月,而“在百济日本王人方欲还之”发生在四月,显然大伴连狭手彦等人返回日本是在袭破平壤之战(公元551年)以后发生,故百济王向天皇“献高丽奴六口,别赠王人奴一口”与“百济遣中部奈率皮久斤、下部施德灼干那等,献狛虏十口”则均应发生在第二年(公元552年)。无独有偶,在东亚医学交流中,南北朝时期的吴(今江苏苏州)人知聪曾带了《内外典》《药书》等中国医药古籍赴日本传医,途经高句丽传授汉医。关于知聪是什么时间?怎样来到日本?相关学者已经有了成熟的结论,据研究表明,系“倭国侵略高句丽,掳吴人知聪而去,所携内外典药书类《明堂图经》等164卷”由此传到了日本[10];知聪具体来到日本的时间就是在钦明天皇时期,而带其赴日的正是大伴连狭手彦[11]。但是学者们也发现了《日本书纪》中钦明天皇纪年记事的混乱,所以经过考证得出知聪被大伴连狭手彦带回日本的时间是在钦明天皇十三年(552)[12],这便与本文认定的大伴连狭手彦带回高句丽战利品的时间相同,即知聪也是前一年日本参与伐高句丽之战所获得的重要战利品之一。

综上所述,以道萨城之战为开端,新罗在朝鲜半岛进入到迅速发展的阶段,此后五年,高句丽、百济、新罗陷入到频繁而紧密的混战之中。高句丽、百济均损失惨重,而新罗则节节胜利,攻取了高句丽与百济之间大片的土地和城池,不仅将高句丽势力赶出了汉江流域,而且斩杀了百济圣王。而《三国史记》记述的较为梗概,借助《日本书纪》的相关记事则可以更为明晰地了解这个阶段朝鲜半岛上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之间的战争情况和政治形式。但遗憾的是《日本书纪》钦明天皇时期纪年的混乱,致使一些记事发生前后颠倒混淆。通过梳理可知,在公元550年高句丽和百济之间发生战端,新罗先是与百济联合,于次年(551)共同大举征讨高句丽,根据“百济圣明王,亲率众及二国兵(注:二国谓新罗、任那也)”中注释可知,该战亦有日本任那驻军的参与,即大伴连狭手彦也配合了此次百济和新罗出兵高句丽的战事,并且袭破高句丽都城平壤,缴获大量战利品,高句丽王“逾墙而逃”,被追至东明山上得以幸免。此时高句丽内忧外患,内部如惠亮法师所言“政乱”不安,外部北遭突厥侵扰,南部受百济、新罗联合讨伐,由此丧失了汉江流域等十郡,而这些地区最终悉数被新罗获得。此战中,随同出征的日本任那驻军大伴连狭手彦在平壤缴获了大笔战利品,将其带回日本,献给天皇和苏我氏权臣等。然而,就在百济与新罗联合获胜之际,新罗侵吞了双方的战争果实,不仅独享了汉江流域的高句丽十郡,而且调转矛头指向百济,袭取百济东北部领土,设置新州。相信高句丽道萨城、百济金岘城尽在上述区域之内,新罗对二城的趁机获得绝非公元550年那么早,而应该是攻破平壤之后的事情。高句丽此时内忧外患严重,实力衰落严重,不得不放下身段,与新罗暂时达成密约联合,共同对付百济;百济在与新罗的战争中亦损失惨重,不仅丢失东北区域,还不得不采用嫁女手段,缓和与新罗关系,然而更为惨烈的是,百济圣王在与新罗的管山城战事中被新罗伏杀,由此埋下了百济与新罗之间无法释怀的仇敌关系。在这一系列事件中,高句丽和百济都深切感受到了新罗的迅速崛起和对二者的威胁,于是才促成了高句丽与百济在后来的历史发展中逐步达成谅解,最终走向联合[13],共同对抗发展势头最为强劲的新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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