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丽琴
(闽江学院国际数字经济学院,福建福州,350108)
地方文学的发展往往受地方经济文化发展的影响。由于经济文化发展水平的差异,清代福建各府地方诗歌总集的编纂在时间与地域上分布呈现发展不平衡的状态。清代福建各府共编纂地方诗歌总集76种,其中省级36种,府县级40种,除了福州府、泉州府、邵武府、兴化府出现较多地方诗歌总集外,其他府只出现零星的几种。如在府县级40种诗歌总集中,汀州府4种、漳州府2种、建宁府3种、延平府1种、台湾府1种。[1]汀州府4种分别是:杨澜编、郑汝廉续编《汀南廑存集》四卷《续集》二卷、周维庆辑《闽汀文选》十卷、康仰文辑《龙山诗存》和《二南嗣音》;漳州府2种分别是:吕留良评点《黄蔡合璧未刻稿》二卷、龙溪姚作楫辑《漳儒文荟》四卷;建宁府3种分别是:建阳江远涵辑《建阳诗钞》二卷、浦城朱秉鉴辑《柘浦诗钞》四卷、浦城祝昌泰等辑《浦城遗书》(一名“浦城宋元明儒遗书”)一百一十六卷或十四种八十七卷;延平府1种为南平高镛辑《剑浦诗编》二卷、台湾府1种为浙江山阴何澄编《台湾杂咏合刻》。
其中建宁府建阳江远涵辑《建阳诗钞》二卷,延平府南平高镛辑《剑浦诗编》二卷,汀州府杨澜编、郑汝廉续编《汀南廑存集》四卷、《续集》二卷和浙江山阴何澄编《台湾杂咏合刻》等是建宁府、延平府、汀州府、台湾府地方诗歌总集的佼佼者。本文将从编纂者、成书与版本、编纂体例特点、价值等方面对上述四种地方诗歌总集进行细致阐述,以期挖掘出稀见地方诗歌总集,充实福建地方文学研究资料库。
《建阳诗钞》二卷,清建阳江远涵辑,分卷上、卷下,收录五代至清代建阳一县先贤117人390首诗歌,其他人词10首、摘句若干。此书现存清道光十年(1830)泉州涂门洪文品刻本二册,天津图书馆、福建省图书馆有藏①见郑宝谦主编《福建省旧方志综录》,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85页。。此版本半叶9行,行21字,左右双边,版心白口,单鱼尾,上书口刻“建阳诗钞”与卷次,下方书叶次。卷首有江远涵《建阳诗钞叙》《例言》各1篇。卷上收录五代、宋、元、明代诗人75人233首诗歌,卷下收录清代诗人36人147首诗歌,附宋代、清代缁流4人8首诗歌,宋代黄冠、闺秀2人2首诗歌,诗余5人10首及五代至明代36人摘句若干。《建阳诗钞》二卷基本编纂体例是以人系诗,在人名下各系以小传,小传内容较为简略,包括字号、科第、仕历和生平突出事迹等,小传后收录一首或数首诗歌,诗歌后附录出处与评注。
江远涵,字槎生,邑增生江中楫(字川臣)孙,邑增生江士炎(字辉山)季子,其二兄为道光十一年(1831)岁贡江远青(字云屿)、邑庠生江肇堂(字允升),建阳人,辑有《建阳诗钞》二卷,道光《建阳县志》卷十五有著录。[2]从《建阳诗钞》卷首《例言》可知,江远涵因建阳一邑有明一代“考之邑乘,诗集孔多,乃舍《潭阳文献》而外别无板本”,清代以来“先世所藏,尽付劫灰(庚辰七夕,南门失火,延数百家,余家旧在状元坊之西街口,亦燎然无存)”,“若袁彦颖之《旅啸》,朱云文之《燕游》,今日已无有知之者”,因此“以抱残守阙之思,为微显阐幽之举用详简端,以俟知者”,而编纂了《建阳诗钞》二卷。[3]3-5另又编《建阳诗钞外编》一卷,现藏于建瓯市图书馆。②见中国古籍总目编纂委员会编《中国古籍总目:集部6》,北京:中华书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100页。
《建阳诗钞》二卷的编纂体例较为独特,具体而言,具有以下几个鲜明特点。
1.选诗来源广泛,且大多标出诗歌出处
《建阳诗钞》编纂体例中最突出的特点是选诗来源广泛,且大多标出诗歌出处。《建阳诗钞》一书虽选诗不多,然而其选诗来源却非常广泛,且在诗末以双行小注标出诗歌出处。据考察,所辑之诗录自《唐诗纪事》《瀛奎律髓》《潭阳文献》《五代史补》《诗人玉屑》《福建通志》《闽小纪》《翰墨大全》《武夷志》《艺苑雌黄》《康熙县志》《闽书》《宁化县志》《雪窗漫录》《志雅堂杂钞》《游氏藏本》《四朝闻见录》《建宁府志》《事文类聚》《事文类聚续集》《小园邂逅录》《鹤林玉露》《宋诗纪事》《默斋集》《志志堂漫抄》《随轩杂录》《浦城县志》《得过轩丛抄》《元诗百一钞》《浙江通志》《经世宏辞》《惕园初稿》《六水别业抄本》《吟云阁藏本》《念兹堂诗钞》《卧牛山房杂钞》《丛桂轩述略》《馨窗杂抄》《抱甕轩佚稿》《抱甕轩笔述》《贞元阁唱和诗前集》《谈月楼改本》《积分斋杂著》《德星堂藏稿》《俨若笔述》《芸窗杂缀》《湘山野录》《书带草堂杂录》等;所辑之词录自《坚瓠集》《历朝词选》《留青新集》《词律》《花庵词选》《武夷志》《福建通志》《情史》《尚友录》等;所辑录之摘句录自《寄张山人诗》《尚友录》《紫桃轩杂缀》《黄勉斋文集》《玉堂诗话》《临汉诗话》《闻见后录》《氏族笺释》《笔精》《崇安县志》《志志堂漫抄》《春日漫录》《潭阳文献》《如意笔述》《清河纪略》《笔谈》《得过轩续续缀》《谈苑续》《六一诗话》《宋稗类钞》《西清诗话》《温公诗话》《诗史》《青箱杂记》《佩文韵府》等。《建阳诗钞》选诗来源广泛,这与编纂者江远涵参与《建阳县志》的修纂,见识广泛有关,江远涵《建阳诗钞叙》曰:“岁己丑(道光九年)十有一月,因修志书之役辑为《建阳诗钞》一书,其明年春乃裒然成帙,喜不自胜,辄示人而强之一读,有告之者曰:‘子之辑是书也,欲因子而传邑先辈之诗欤?抑欲因先辈之诗而传子也。’”[3]1
2.诗末小注补充说明歧义之处
明清福建地方诗歌总集的编纂中,征引历史文献评论作者或补充说明诗歌内容的体例较为少见,《建阳诗钞》二卷是其中的一例。《建阳诗钞》的辑评统一排列在诗末,内容上也存在以下两个特色之处:一是补充说明文献记载中诗歌作者存在的歧义之处。如卷上,五代江为《隋堤柳》诗后注曰:“按,《闽书》载此诗为江鉌作。鉌字贵叔,崇安人,而马令南唐诗又载此为江为作。”[3]2宋刘子寰《题蒙泉》诗后注曰:“按,此诗亦载《熊勿轩先生集》。”[3]31元王佛生《建阳怀古》诗后注云:“按,《崇安志》引此诗酒味二句,以为虞光祖作。”[3]45元朱炘《政和县谒承事府君墓》诗后注曰:“按,《闽省通志》载,此诗为朱坻作。”[3]46二是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厘清、校正作者生平存在的歧义之处。如卷上,对宋马子严的考证,在马子严《乌林行》诗后注云:“按,《宋诗纪事》《坚瓠集》俱谓古洲为建安人,而同时韩南涧先生为作《好仁斋铭序》,中有建阳马某之语,见《南涧甲乙集》,似更可据,故录之。”[3]27对宋熊庆胄的考证《挽刘篁㟳》诗后注曰:“按,《康熙志》作‘庆胃’,《府志》作‘梦胄’,《福建续志》《浦城志》作‘梦渭’,《潭阳文献》分‘庆胄’‘竹谷’为两人,今从《万历志》《乾隆通志》及《蔡氏九儒书》《熊勿轩先生文集》较正。”[3]36
3 .收诗以“以诗存人”为主,精选诗歌
如前所述,《建阳诗钞》二卷共收录117人390首诗歌,其中收录诗歌最多的是宋朱熹,为70首,其后分别为清蔡元桂35首、清徐元炳27首、元熊禾17首、宋游九言15首、清傅永清11首,此前6名诗歌数量之和占诗歌总数的45%,剩余111个诗人所收录诗歌数量平均大概1~2首,说明此集收录诗人较多,且绝大多数皆为1首,具有突出的“以诗存人”的特点。这个特点亦可从诗歌的收录中看出,编纂者收录某一人诗歌时,并非将其能收集到的诗歌尽录,而是经过精挑细选,从中选出1~2首,如明王祐《唐科八咏》只录1首,明王维文《建溪八咏》只录4首,明张璿《追和朱子武夷棹歌十首》只录2首、《麻沙十咏》只录3首,明刘芳《书林八咏》仅录1首、明彭钢《溪南八咏》仅录1首,明李琢《粤城八咏》仅录1首,清朱炳诏《建溪八咏》仅录1首,清陈崑《没奈何十首》仅录4首等。又如对于朱熹诗的选取,认为“朱子虽以诗人荐,究不欲以诗人自居也”,因此,虽然朱子诗有几千首,然而仅载其有关建阳者,如卷首《例言》云:“文集所辑诗章不下千首,其见于《桯史》《坚瓠集》《鹤林玉露》《瀛奎律髓》《池北偶谈》《读书乐趣》千首,《宋人绝句》及《福建通志》《武夷志》等书者亦指不胜屈,备录则虞其脱腕谬选,则不无遗珠。爰如旧志所载,仅载其有关于建阳者,依样葫芦之诮,在所不辞。”[3]1再如对建阳“蔡氏九儒”诗歌的精选收录上,正如卷首《例言》所云:“以其所重,固不在此”,仅“略登三五,聊备一家”。[3]2
《剑浦诗编》二卷,清南平高镛辑,收录唐代至清代光绪年间南平一县71人221首诗歌。卷一收录唐、宋、明至清代乾隆年间诗人诗歌,卷二收录清代嘉靖年间至光绪年间诗人诗歌,后附录黄建贤《蔡笃斋先生诗钞》、吕承尧《吕勉堂先生诗钞》。其中收录唐1人1首诗歌,宋6人24首,明12人27首,清52人169首。民国《福建通志·文苑传》所说“诗二百三十余首”,不知所据何本。此书现存民国三十二年(1943)据光绪三十一年(1905)刊本铅印本一册,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福建省图书馆有藏。③见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福建地方文献及闽人著述综录》,1986年,第123页。《剑浦诗编》初刊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书刊出后,历经辛亥革命和抗日战争,此书原稿已百不得一,幸高镛门人林昇平尚有藏本,历尽艰辛,才使得其师心血得以流传。林昇平,字泰阶,又名世清。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游学道南书院,为高镛得意门生。宣统元年(1909),福建学务公所会同督署选拔人才,林昇平科考中第一名。当时虽已废除科举制,但仍授予拔贡。民国时期历任延平府中学监督、道立甲种森林学校校长、闽北公立中学教务主任、华南女子文理学院附属高中国文教员。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沿海高校内迁西南,林昇平先后辗转广东、四川,其他行李皆可弃,唯独此诗编“什袭藏之”,随身携带。林昇平主讲于西南联合大学和齐鲁大学,闲时即抄副本邮寄给故乡同人,以图共守。后从成都返回重庆,服务于社会部合管局,闲时又亲手抄录《剑浦诗编》,特邮寄给南平县王台镇中心学校弟子黄梦凤,并嘱咐黄梦凤在“物价日腾,力恐不易付印”的环境下可用复写纸多写数部与同人存之,若有人欲借抄,宜当即许之,惟须嘱咐他郑重保藏。黄梦凤收到书后不禁怦然有感于心,感慨“吾延乡先辈遗墨,自唐迄清仅此二卷,寸缣直若拱璧矣”,并下决心想尽办法完成林昇平保护先辈遗墨之志,因此与乡中诸同人商量,倡捐法币1560元,于1943年,嘱托黄督学及丘式如督印校对重刻出版,并在书后撰写《重刊剑浦诗编跋》,为此书刻印出版的来龙去脉作了详细说明。[4]1-2林昇平终于没有所托非人,使得《剑浦诗编》这部先贤孤本遗墨得以保存流传,其心愿得以达成。
《剑浦诗编》的基本编纂体例是以人系诗,即在人名下系以小传和人物辑评,然后再系以诗歌,以编成诗集。其编纂体例主要有以下几个特色:
1.人各一传,传后辑评
《剑浦诗编》二卷共收71个诗人,每个诗人名下皆撰有小传,小传包括字号、科第、著作等信息,字数视情况而定。字数少、信息简略的,如卷二清廖蔚之小传云:“号豹石,岁贡。”[4]9清高冠卿小传云:“号衡石,道光间布衣。”[4]10清陈华玉小传云:“道光间庠生。”[4]10小传字数较多、信息较为详细的,如卷一宋罗从彦小传云:“字仲素,先世自豫章避地南剑州,因家剑浦,闻同郡杨龟山先生得程氏学,往师之,尽得不传之秘。绍兴壬子以特科授博罗主簿,世称豫章先生,所著有《解诗》《春秋解》《春秋指归》《语孟》《师说》《中庸说》《遵尧录》《台衡录》《议论要语》《二程龟山语录》。理宗淳祐七年,谥文质。明万历间从祀文庙。国朝康熙四十五年赐御书祠,额曰:‘奥学清节’。”[4]3清应丹诏小传云:“号次峰,乾隆六十年乙卯进士,历任浙江义乌,陕西城固知县,有惠政,民咸德之。进士工时文,肄业龟峰书院,时官师课,辄列超等,有一年而三冠军者,文名噪甚,未几果蜚腾而去。乾嘉间,时文选本如《吉光集》之类,刻其文者不一而足。文章有价,夫岂偶然。”[4]25
此外,小传后有辑评,辑评文献类型有地方志、笔记小说等,如卷一唐陈陶小传后辑评云:“《弘简录》:严尚书字冀,豫章遣妓号莲花者,往侍陶,殊不顾妓惭,赋诗曰:‘莲花为号玉为腮,珍重尚书遣妾来。处士不生巫峡梦,虚劳神女下阳台。’陶答云:‘近来诗思清如月,老大心情薄似云。已向昇天得门户,锦衾深愧卓文君。’《北梦琐言》:处士陈陶有逸才,歌诗中似真神仙之术,或露王霸之说。虽文章之士亦未足凭,而以诗见志,乃宣尼之遗训也。其诗句云:‘江湖水深浅,不足棹鲸尾。’又云:‘饮冰浪子瘦,思日鹧鸪寒。’又云:‘中原不是无麟凤,自是皇家结网疏。’又云:‘一鼎雌雄金液火,十年寒暑鹿麑裘。’诸如此例,不可殚述。”[4]1宋黄裳小传后辑评云:“《尚友录》:元丰四年南剑州谯门柱为雷所震,裳有诗云:‘风雷昨夜破枯株,借问天公有意无。莫是卧龙踪迹困,故教头角入云衢。’次年果对策第一。《福州府志》:黄裳《榴花洞》诗有‘一枝樵客梦,两腋石门风’句。”[4]2
2.间有诗歌评注
《剑浦诗编》中有评有注,首先诗注的位置或在诗题下,如卷一黄焯《观物园》题下注云:“园系公告归所葺。”[4]11更多的是在诗中或诗末,其内容则或交待作诗背景,或备注所选诗歌来源,为读者理解诗歌提供了方便,如卷一宋吴武陵《题田坑桥》诗后注曰“诗见《福建通志》”,说明了诗歌的来源,其诗后又注云:“邑志:君题此诗无有喻其意者,及以冢宰乞归日,与南华老僧为白社。一日俗罢,且朝衣危坐,召二子曰:‘亟问南华长老。’遂瞑目而逝。其子往见长老,则已升坐矣。反问曰:‘直阁来讨尊君消息否?’适方在此相约,率陀天去也,僧亦坐化。”[4]7此注介绍了诗歌的背景,便于人们更好地理解诗歌。又如卷一宋吴恭《衍麓晴霞》诗后注云:“此吾邑八景诗也。尚有《三寺云深》《龙津春浪》《猿洞秋风》《中岩瀑布》《黯淡洪涛》《梅山朝旭》诸作,俱未录。”[4]8此注为诗歌的内容作了注释,并为读者提供了有关“八景”的更多信息。诗注还有说明编者编纂的删改情况的,如卷一清黄宫良《祭五代闽王墓》诗题后云:“题旧多一‘越’字。镛按,王氏据闽,只称闽。土称闽越,则汉代非五代矣,删之。”[4]19
《剑浦诗编》还间有见解独到的简洁诗评,如卷一唐陈陶《步虚引》诗后评语仅有“奇峭”[4]1二字,宋李侗《和静庵山居自咏》诗后评曰“似陶、韦”[4]5,明刘璋《客中忆延平七首》诗后注曰:“七首于家乡景物描写殆尽,而诗境亦造陆剑南之室。”[4]9清官志涵《延平郡城》诗后评曰“警切”。[4]23再如卷二清陈国琦《无言》诗后云“传神之笔”[4]3,评清陈国玙诗“清婉可诵”[4]7,清陈华玉《白菊》诗后评云:“第四语写白菊入化。”[4]10清欧登驹《扫地》诗后评曰“神理涌现”[4]11,清杨炳勋《一雨》诗后评曰:“起笔峭拔,逼近唐音。”[4]21《排闷》诗后曰:“六首格调高壮,仿佛明七子手笔。”[4]28清高抡元《金砂塘》诗后评曰:“雅有画景。”[4]33
3.有“人系一绝,以志景仰”之眉批
《剑浦诗编》中一个很有价值的地方是诗集中不仅收录71位诗人的诗作,在眉批的位置还附录闽侯林师尚的67首绝句,卷首林昇平眉批识云:“闽侯林师尚渭渔先生读《剑浦诗编》,竟人系一绝,以志景仰,兹录本编眉端。”[4]1
林师尚,字渭渔,闽侯人,为居士,笃修净业,释印光《增广印光法师文钞》卷三《净土释疑序》云:“渭渔居士林师尚者,宿根深厚,笃修净业。殚精研究,历有年所。拟欲普引同人,悉生净土,故于净土经论著述中,摘其要义,凑集成文。”[5]素与萨伯森友好,萨伯森曾在著作中多次提及与其交往之事,萨伯森《萨伯森文史丛谈》诗话篇《同寮诗存》云:“余素嗜吟咏,年弱冠即与人唱和。五十年来,师友亲戚酬赠之诗,无虑数千首。先后粘存百余册,名曰《同音诗存》。(词及缄札,佳者亦附焉。)昔王璧颖、郭仲起、林平治、王介盦、林渭渔、林郁园诸老,皆有题《同音诗存》之作,惜全佚矣。”[6]萨伯森《识适室剩墨·荔枝词十首》,其诗后注云:“余蚤岁橐笔鹭门,尝偕林渭渔、王双冶、张如香、郑益孙诸老,逭暑普陀寺,日以佳荔侑觞,得诗盈帙。当年韵事,仿佛徐兴公之红云社集也。”[7]
林师尚对高镛所选南平一县先贤诗歌大为赞赏,读后竟人系一绝,以志景仰,不仅精妙概括诗人成就,而且诗歌本身佳作迭出,颇有禅理,如卷一为唐陈陶系诗云:“亦仙亦俗不羁才,卖药钱多换酒杯。岂止剑津诗鼻祖,西山派亦自君开。”[4]1为宋胡朴系诗云:“红绫宴罢作游仙,一笑飞凌采石巅。怪道东坡时代误,诗才髣髴李青莲。”[4]2为宋黄裳系诗云:“端明学士状元郎,却解高吟采蕨行。持比韦元真不愧,古榕夹道尽甘棠。”[4]3为宋罗从彦系诗云:“莽莽乾坤寄一身,偶然吟啸亦天真。至全④疑“全”为衍文。今留得颜瓢在,三两人家不救贫。”[4]3
《汀南廑存集》四卷《续集》二卷,清长汀杨澜编、郑汝廉续编,《汀南廑存集》四卷辑录唐五代至清代乾嘉年间汀州八邑诗人诗歌,《续集》二卷录诗至清代咸丰朝。杨澜,字蓉江,清嘉庆五十四年(1789)举人,曾任四川昭化知县,不久辞官归乡,归乡后潜心著述。⑤见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福建地方文献及闽人著述综录》,1986年版,第123页。杨澜有感于前代遗文所存无几,因而搜集散失文献,将其所得诗歌编纂成书,民国《长汀县志》卷二十二《艺文志》载《汀南廑存集自序》云:“前代遗文存者寡矣,网罗放失,并文集尚存者,共得诗若干,汇而梓之,冀以广其传。庶几尚有典型,而乌知前人心血散归于无何有之乡,冥冥中且莫可纪极乎?”[8]520郑汝廉则在杨澜《汀南廑存集》的基础上进行续编:一是续编了清代嘉庆之后至咸丰朝的诗歌,《续集》收录始于马敬堂之诗,止于段彦调,凡15人;二是补充收录了宋代杨时、罗从彦、郝九龙、布衣莘七娘4人诗歌4首,增补明代20余位诗人的诗歌及收录朋友之诗若干。对此补录情况,民国《长汀县志》卷二十二《艺文志》评论道:“补宋杨时、罗从彦、九龙、布衣莘七娘四篇。其实可以不补,惟明代增补二十余人,颇费搜采。至第四卷录及,并时友朋之诗,未免近于标榜,与前集网罗放失之旨相违。然当举世逐热之时,独留心地方文献,可谓空谷足音矣。”[8]521郑汝廉,字道隅,廪生,官至广东通判,同治年间曾刻杨浚《见山园诗抄》。《汀南廑存集》四卷《续集》二卷卷首收录长汀县令香山黄国培《序》一篇,有同治十年(1871)孟春段廷燮题“汀南廑存续集”六字,卷三有康仰文《序》。此书现存清同治十二年(1873)刊本五册,福建省图书馆、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厦门大学图书馆、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有藏。⑥见郑宝谦主编《福建省旧方志综录》,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72页。另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6年9月出版的《历代地方诗文总集汇编》亦有收录。
《汀南廑存集》四卷《续集》二卷为汀州文学史上第一部、现存古代唯一一部地方诗歌总集,保存了大量汀州八邑诗人诗歌,具有很大的文学文献价值。如段廷燮有《枫香阁稿》,未刻,现已佚,《续集》录其诗70首;文漪有《涤泉诗集》,现已佚,《汀南廑存集》录其诗3首;马殿翼无诗集,《续集》录其诗30首。对于郑汝廉续编的价值,长汀县令香山黄国培为之作序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包树棠《汀州艺文志》卷十一载:“续之用大矣。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故无一息之停。……今道隅刻续集,则汀之今人又将藉以不朽也。况道隅续更可续,而汀之有心人又可续道隅之续,则汀人之诗后此者亦可以不朽也。道隅诚足嘉也,昔人有言,拾人遗篇剩稿而刊布之使不朽者,其功德比收遗孤、掩枯骸而更大。”[9]
此外,据民国《长汀县志》卷二十二《艺文志》载,杨澜《汀南廑存集自序》中提出的某些文学观点较有见地。如提出汀人之诗无派别,皆山水清音的观点,其云:“至若汀人之诗,并无所谓派,何也?汀之水力能独出其流以至海者也。水如是,诗亦如是。自郑仲贤后,汀人之诗,皆山水清音,不必有芬芳悱恻之风,怀香草美人之遗韵,莫不摆落窠臼,自抒性情。正如两溪之水,清绝滔滔,功用之大,则与江之肥仁,济之通和,同以朝宗为归宿。”[8]520又如在前人潘次耕《托素斋集序》论述的基础上提出闽地河流山川等地理因素影响闽地诗人创作的观点,认为闽之诗人胎源于水土,因此闽人之诗无唐、宋之分,闽之诗人类建水、汀水,“皆自辟门径,不袭陈因”,称宋代杨亿、蔡襄、李纲、朱松、刘子翚、林之奇、陈渊、陈淳之诗“皆足以自传”,严羽论诗亦“不染宋季之习”,谢翱《晞发集》则“奇气傲兀,落落自将,皆不为风会移”,类人中之汀流。杨澜还引用虞山钱谦益评说闽派的观点来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观点:“林子羽、高廷礼以声律圆稳为宗,厥后风流沿袭,遂成闽派。然所承袭者,闽人自操其土风耳,岂风会所移哉!”[8]520这些文学观点与理论阐述对福建诗歌创作与鉴赏的研究很有裨益。
清政府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设立台湾府,隶属于福建省布政使司,直至光绪十一年(1885)升为台湾省之前,皆隶属于福建省。清代台湾府地方诗歌总集编纂目前个人所见仅有1种,为清浙江山阴何澄辑《台湾杂咏合刻》不分卷。清代台湾府虽然仅编纂了一种地方诗歌总集,但无论从形式上看,还是内容上看,都独具特色。何澄辑《台湾杂咏合刻》在形式上具有“诗成自注”的特点,在内容上记载海岛特有历史风俗,是一部独具地域鲜明特色的地方诗歌总集。
《台湾杂咏合刻》收录清代王凯泰、马清枢、何澄3人98首诗歌,包括清宝应王凯泰《台湾杂咏》32首及《续咏》12首、侯官马清枢《台阳杂兴》30首、山阴何澄《台阳杂咏》24首。卷首有清光绪七年(1881)杨希闵《杨序》、光绪八年(1882)龚显曾《龚序》和《题词》,卷末有光绪四年(1878)乌程汪日桢《汪跋》、光绪七年(1881)山阴何澄《何跋》。此书现存三个版本:一是清光绪八年(1882)泉州刻本(据清晋江龚显曾《龚序》录),泉州市图书馆有藏⑦见泉州市泉州历史研究会编《泉州地方文献联合书目(初篇)》,泉州:泉州市泉州历史研究会印,1979年版,第30页。;二是日本伊能嘉矩手抄本,藏于台湾大学图书馆⑧见[清]何澄编《台湾文献丛刊》(第80种)之《台湾杂咏合刻:弁言》,台北: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1959年版,第1页。;三是油印本,比日本伊能嘉矩手抄本多出《杨序》《龚序》和《题词》,藏于“省立”台北图书馆⑨见[清]何澄编《台湾文献丛刊》(第80种)之《台湾杂咏合刻:弁言》,台北: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1959年版,第1页。。《丛书集成三编》第35册文学类据清光绪七年(1881)泉州刻本整理出版。《台湾文献丛刊》第二十八种将清刘家谋《海音诗》与《台湾杂咏合刻》合刊,仍名《台湾杂咏合刻》。
清同治七年(1868),江苏宝应人王凯泰从广东布政使擢升为福建巡抚,又于同治十三年(1875)因沈葆桢奏请移巡驻台以协助外交之故,于光绪元年(1875)渡台处理台湾事务,却在不数月病故。浙江山阴人何澄竟山当时随营办理文案。何澄,字心伯,号竟山,浙江山阴人,清代书画家,曾官福建郡丞。长于金石之学,有《思古斋双钩汉碑篆额》传世。王凯泰于余暇之时吟咏作诗,名曰《台湾杂诗》,每成一绝就给何澄看,何澄留心辑录,后积至32首;后王凯泰又于病中作《续咏》12首,何澄亦将其随身携带。光绪二年(1876),广东丰顺丁日昌奉命兼署福建巡抚,亦请何澄办理文案。光绪三年(1877),工作之余暇,何澄与乌程汪日桢、林鹤荪倡和作诗。此时侯官马清枢以举人任台湾府学教谕,何澄亦与之相互唱和,何澄得马清枢《台阳杂兴》30首,自作《台阳杂咏》24首。后何澄曾居丧回闽,因人事杂沓,诗集束之高阁又三年。至光绪七年(1881)夏天何澄再次回闽时,何澄将王凯泰、马清枢遗稿汇录成帙,并听从江西黎川杨希闵、浙江乌程汪日桢两位先生的建议,将自己所作《台阳杂咏》24首附之书后而付梓,并名之曰《台湾杂咏合刻》。具有“橘荫主人”之称的浙江山阴陈锦(号补勤老人)为《台湾杂咏合刻》题词曰:“放眼南瀛第一洲,輶轩余兴逐旄头;蛮陬象贝荒经阙,瘴谷龙蛇禹鼎收。白傅才名惊远贾,杜陵诗史带边愁。含葩磨盾供多识,想见岩畺雨露流!——奉题竟山贤弟《台阳杂咏诗合刻》,却寄闽中即正。橘阴主人补勤陈锦初稿。”[10]39陈锦对这部地方诗歌总集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至此,何澄所编《台湾杂咏合刻》于光绪八年(1882)年夏天完成刊刻。
清朝版图远拓,在海岛置郡县,海岛郡丞官员采风问俗成为风气。前有康熙年间浙江仁和郁永河《渡海舆记》附台郡番境之歌,有康熙雍正间“筹台宗匠”漳浦蓝鼎元《赤嵌笔谈》录近咏之作,又有雍正五年(1727)以巡查使者兼任台湾学政的江苏高邮夏之芳《台湾纪巡》百首争传,还有雍正年间曾任福建海防同知的浙江钱塘吴廷华《社寮杂诗》一卷成帙,还有乾隆年间曾任台湾凤山县学教谕的建宁朱仕玠《小琉球漫志》十卷,还有咸丰年间曾任台湾府学教谕的刘家谋《海音诗》一百首,等等。至光绪年间何澄之时,又有《台湾杂咏合刻》,这些诗咏成为记载当时台湾历史的珍贵文献资料。
何澄于光绪三年(1877)夏天完成《台阳杂咏》24首。光绪四年(1878),汪日桢读之,从文学与文献的角度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劝告何澄将其付梓,使人“增一有用之书”,《汪跋》曰:“宅句裁章,叩冰韵玉;词剪美稗,艳溢锱毫。风土之记寓焉,方物之志亦寓焉。至于胪掌故、述近事及制度之沿改、道里之远近,莫不详明典核;则并抚民夷、安疆圉之略亦寓焉。……余谓当亟付梓,以广流传;……作者并得诸目所亲验,读者皆喜为耳所创闻;使插架中复增一有用之书,亦一大快事也!”[10]75光绪七年(1881),杨希闵亦高度评价了《台湾杂咏合刻》所收录诗歌本身的文学价值和诗歌反映唱和之风兴盛的文学功能,《杨序》曰:“王公诗清华婉约,深得古竹枝之遗;何、马二公诗综练谣俗、经纬风雅,山川之灵异、习尚之俶诡、物产之繁变,举可考而知。合而刻之,固足以见一时赓和之盛,又可贻他日采风之资;未容与风云、月露之词同观也!”[10]35
光绪八年(1882),晋江龚显曾从历史文献价值角度给予高度评价,《龚序》曰:“诗成自注,……事靡不搜,典足参故”,“响嗣竹枝,深得诗人之旨”,“意新莩甲,能补广文之遗”,“骈坒方物,罗列掌故;凡制度沿革、道里远近、习尚俶诡、民夷纯杂,靡弗讽诗而得,不翅按图以稽。考南路、北路,如掌现螺纹;察熟番、生番,俨身临鹿耳。三茅港外,观□童犵老之风;八卦山前,添龙户马人之典。匪如风云月露,状景物于词章;且看椰树桐花,尽锦囊之吟料。”[10]37-38龚显曾认为,《台湾杂咏合刻》所收录的诗集不仅记载了地方掌故,而且生动展现台湾风土人情,具有很高的历史文献价值。由此可知,清代台湾府地方诗歌总集的编纂虽然数量寥寥,但是质量很高,在文学与文献方面价值突出,应当受到足够的重视。
综上所述,以上四部地方诗歌总集虽然卷数不多,但收录诗歌品质高、代表性强,分别是建宁府、延平府、汀州府、台湾府地方文学研究优秀而丰富的文献资料,是各府地方文学发展的突出表现。在地方文人别集散佚严重、地方文学文献资料匮乏的背景下,地方诗歌总集无疑为地方文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在信息资讯发达、古籍传播途径日益丰富的今天,我们更应该深入挖掘研究,为完善福建地方文学框架的建构与丰富地方文学文献资料宝库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