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发清代宋诗复兴之先声论

2022-03-16 16:59梅雪容
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宋诗遗民

梅雪容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119)

姜埰(1607—1673),山东莱阳人,明崇祯四年进士,在他的人生轨迹里,折槛贬谪和谪守敬亭的经历在朝代更替的时代背景下显得独特而传奇。在明清古代文学研究里姜埰门可罗雀:《清初遗民诗人姜埰诗文研究》《山左明遗民姜埰研究》这两部比较详尽[1][2]。《明遗民形象重塑的微观考察——以姜埰为例》以及《论明遗民姜埰及其自著年谱》,内容注重于姜埰的遗民形象的时变性[3][4]。也有一些主攻山东莱阳姜氏的地方家族研究会提及到姜埰。而关于清初宋诗复兴的研究,《清代诗坛对宋诗范式的重建与创新》其提出了宋诗范式的概念,梳理了清代各个时期各个诗派为重建宋诗范式做出的努力[5]。

然而,无论是对姜埰的个人研究还是清初宋诗复兴相关的研究,姜埰与清初宋诗复兴的关系往往无人提及,作为学者、谏臣、遗民三重身份交织的姜埰被《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收集且给予较高正面评价,其诗学理念同《宋诗钞》主要编选者吕留良也有交叉。姜埰《敬亭集》里的作品对杜甫、韩愈、苏轼有明显的学习和模仿,其独特的诗歌内容早有宋诗宋调之体现,故而在吴之振、吕留良等人编选《宋诗钞》之前,他的作品便隐隐有发清代宋诗复兴先声之迹象。姜埰卒后,其子将其生前所作《敬亭》《馎饦》两部诗文集统编而成《敬亭集》。本文以《敬亭集》为底本,探究姜埰的诗学理论中宋诗宋调的体现,论述清代宋诗复兴之缘由及其与姜埰的关系。

一、清初宋诗热潮起:吕留良与《宋诗钞》

宋诗为何在清代重新形成热潮,这与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的规律息息相关。明前后七子高举“诗必盛唐”旗帜称霸文坛,纵有唐宋派等人想要清弊正风,然大多矫枉过正走向另一条歧途,最终难以撼动宗唐大旗。但随时间的总结,文坛反思明七子之弊,便自会有人重新肃风拿出宋诗来抗衡。而在清代朴学发展迅速,“以学问为诗”获得广大学者认同,宋诗的质实感得到肯定,这才能使得宋诗以自身风格获得清人认同而非仅仅当做拨乱反正的工具。从历史的角度,南宋民族主义的高涨,使得明末遗民与南渡诗人有了共同话语,他们从南宋爱国诗歌里寻找共情从而宗宋。在唐代就有借汉说唐的传统,而清代统治阶级对思想的钳制也让清人以宋自说,引宋典而宗宋,充满着深深的缅怀华夏文化的意义。这样一个历史条件下,才能够产生宋诗复兴的热潮。

而清代康熙年间宗宋诗风的兴起与《宋诗钞》的刊刻完成也有着不得不说的联系[6]。《宋诗钞》从康熙二年(1663)开始编选,在康熙十年(1671)刊刻完成,被吴之振带入京城广赠名流,对京师诗坛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宋诗钞》作为文本交流的媒介,是康熙年间宗宋诗风的兴起必不可少的客观条件[7]。《宋诗钞》的问世,也是顺应时代潮流的结果,主要编撰人吴之振和吕留良旨在为宋诗正名,将宋诗作为矫正诗坛时弊的有力武器和新的方向,故在《宋诗钞》里向世人呈现了宋诗宋调的真面目,希望以此转变当时的审美倾向。

《宋诗钞》主要编撰者吕留良的主要诗学思想可以概括为以下四点:

其一,文学的源头在理。他提倡“文必理为主”,认为“文到高妙处,只在理明”。他认为“妙理”是文与诗共同追求的目标,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明代诗文之辨,对讲求义理的宋诗的推广具有重要作用[8]。

其二,没有抹杀“文”的作用,没有重理而抑文。他认为“理之明不明何从辨,必于语言文字辨之”。这一点上超越了宋明理学家,将诗文从理学的桎梏中解放。

其三,肯定时文的价值。他认为“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古文、时文皆文也”。在明末复古思潮和宗唐诗学的影响下,他的提倡一是提高了时文的价值地位,将时文看做是和古文一样用于弘扬理学思想的载体。二是反对当时一味的拟古风气,主张求变求新。

其四,文气以理为主。他认为“吾谓古文之气,必以理为主”。这种气可以理解为作者的真情实感在文章中的自然流露,入情入理才是文章的精髓所在,所以他推崇以理为主、气法兼备的学者之文。

值得一提的是,吕留良认为“全唐诗人,较量工拙,未必尽让子美”,他赞赏杜甫的淑世情怀。他认为宋诗“风雅理未息,汉唐或在兹”,依旧有厚生爱民和爱国忠贞的情怀,尤其是南渡诗作更是集中的情感膨胀。

吴之振早年与吕留良学诗,与当时的遗民多有接触,理论大致相同。他俩以此思想为编选标准,通过编辑文学选本回应清初的唐宋诗之争,从选本标准上标明自己熔铸唐宋、转益多师的态度,故《宋诗钞》呈现出了宗经、尚理、排佛的审美倾向。

《宋诗钞》开始编选的康熙二年,姜埰56岁,《自著年谱》中记载:“是年选所作诗文刻《敬亭集》藏版于家,不以世人。”也就是说,在《宋诗钞》开始编选之前,姜埰就已经完成了自己作品集的编订。崇祯十七年(1644)二月,姜埰谪戍宣城卫后才开始写诗。《自著年谱》云埰“自甲申赴戍,始学诗”[9]。同一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祯帝在煤山自缢殉国,所以《敬亭集》是完完全全的遗民诗作。与一般别集作品成长性不同,当时的《敬亭集》中的作品内容和诗学理念,已然是姜埰在经历了人生起落和国灭帝亡之后风格确立的结果。

二、明末遗民宋调现:姜如农与《敬亭集》

姜埰本人并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诗学理念,但是我们仍能从《敬亭集》中窥探一二。

(一)他最崇尚的是杜甫

姜埰在《送别弟垓还苏州》中有明确表达“学诗必学杜工部”。姜埰有大量的诗文作品来描述明清易代时战乱频发的现实社会的凄惨悲凉,表达自己国破家亡时内心的痛苦,与安史之乱时的杜甫有着相同的难以排遣的沉郁顿挫。姜埰的诗也有“诗史”的情怀,不仅有对历史现象、历史事件的客观记叙可以佐证弥补历史记载,而且能够和杜甫一样描述朝代更替过程中的种种社会景象,能够和百姓共情苦难,体现出深刻的思想认识和淑世情怀。

孤儿哭墓旁,泣下不可拭。老母领诸幼,万里投亲识。死者铺白骨,生者抱羸疾,虽有三男儿,存殁不得力。(《赴戍》)

日暮乞食归,日出复何之。儿啼尚可待,母饥焉敢辞。出门逢掾吏,为催官租来。哀哉所乞食,岂暇顾酒杯。(《和陶乞食》)

江北多流民,江南亦不少。江北犹振贫,江南命不保。(《饥馑》)

战乱、饥荒、尸横遍野,还有恶吏相挟,姜埰把议论寓于叙事之中,春秋笔法,讽刺社会现象,同情人民遭遇。场面和细节描写简白直接,自然真实,从手法上和内容上让人不禁联想到杜甫的“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南宋时期杜甫的沉郁悲壮成为了爱国士大夫的共同心声,被爱国诗人感同身受。除姜埰之外,鼓吹宋元诗的钱谦益也多次标举了杜甫的“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他认为竟陵派和明七子等人所推崇的伪体蒙蔽了诗歌的本源,而杜甫的“诗史”正是佐证了论诗补史。这种爱国爱民基调下的诗史意识也深深影响了黄宗羲等遗民诗人,奠定了浙派诗学的理论基础。黄宗羲认为“宋诗之佳,亦谓其能唐耳,非谓舍唐之外能自谓宋”,可见老一批遗民诗人推崇杜甫及宋诗的原因。

(二)姜埰很喜欢化用韩愈诗典,和韩昌黎韵。

姜埰作有《感春四首和韩昌黎韵》。很多人和韵创作,是为了表现出与名家审美爱好与情趣方面的契合,带有学习的性质,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我们由此可以推论姜埰对韩愈是有着学习的态度的。更明显的是,其作品《赴戍》的“荷戈荒徼去,收骨疠江卢”,《自题荷戈小像集唐》的“为向东州故人道,好收吾骨瘴江边”均是化用韩愈“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的典,来诉说自己谪戍时的忠君思想。韩愈是中唐诗人,其诗歌以雄大气势见长,以怪奇意象著称,多大胆创新。韩诗之怪奇,是在探索新的诗歌道路,已与盛唐气候有所不同。而宋诗本就是在诗歌探索道路上的另一条路,吕留良吴之振等人想要推动清初宗宋风气的形成,就是为了破宋腐之谬论,展宋诗之风貌,树诗坛之新风。值得一提的是,姜埰也很喜欢和杨维桢韵,有《读杨铁崖诸公花游曲,爱其藻艳,追和一首》《嬉春体和杨铁崖韵五首》。铁崖体也恰好是一代标新领异的诗歌体,被誉“以横绝一世之才,乘其弊而力矫之”。在宗唐大环境下,姜埰却另辟蹊径,走出一条不同的诗歌道路,从他的个人偏好上,我们也可以探查出其有想要树诗坛之新风的迹象。这种力图新变的诗歌理想恰与吕留良类似,姜埰作品的真情流露,也和明七子一众拟古之流完全不同。

(三)姜埰大量诗歌效仿东坡,和东坡韵。

如《慕村四首用东坡游孤山韵》《新浴用东坡浴罢韵》。姜埰还作有《大雪效东坡,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即和原韵》:

大者如席花片片,细者掠簪扑面吹。万有涵空浑一色,童耋不得分鬚髡。有时稷米集维霰,敷逐寒风随流渐。……汉武喜食红滴滴,宓妃还见轻丝丝。……岂知道路多饿死,乾独不救碎滑肌。

姜埰笔锋一转,从雪景转到现实,稷米粮草随寒风吹逝,皇帝爱妃还能在冬日里享用温暖的酒食,而平民却饥寒交迫,路边多有饿殍。效仿东坡写大雪天之景,带有自己的个人风格,勾勒出了那个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背景下的不一样的雪景。

姜埰有很多诗作,就是东坡式的哲理诗,发表个人的瞬间感慨。如《怀刘司马泰齐》“杳杳白日颓,流光忽以迫,人生苦参商,忆我夙昔客”中对韶华易逝、往事随风的感慨,恰有东坡“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意味。或者是对自然现象的反思和理解,充满着哲思和理趣,如《催梅》“催梅梅早发,何时物理齐”。姜埰在《有感》中认为“吁嗟文章一小技,在我腐木宁僵卧。论甘忌辛有此事,从来五味诚难和”。宋诗表现的重心慢慢地从对物质世界的再现和美感体验转到对诗人内心世界的认知和理性的传达上来,所以诗歌表达的更多是内心的五味杂陈。像“君为池凤飞,我为槛猿客”“君为双飞凤,我为孤栖禽”这类的句子,是姜埰由于独特的人生经历而产生的与众不同的人生感慨。他有大量与遗民文人交友往来的酬唱赠答之诗,以诗言志,往往抒发一种平和冲淡的隐逸之情,仿佛效仿东坡的豁达之志,是经历了国破家亡、政途跌宕之后的旷然平淡。

姜埰的这些诗歌从议论中发人深省、讽喻现实,表达个人的愤慨和忧国忧民的情怀。借以对比吕留良的编选标准,他的作品是符合“理直气壮”的,符合吕留良的“理至则气达,达而不泛溢于支辞则简”。“气”一直是我国古代文论的一种常用的文学批评标准,是作者蕴含在文辞之间的思想才情的力度。而拥有遗民和谏臣身份的姜埰,他的作品是有骨气的、有思想的,并且蕴含着个人的情感,有对自己内心世界的探知,是有理的、可以载道的。

三、后以人格抬诗格:《总目》审美与身份认同

姜埰自评:“托哀鸣于异鸟,感音节于候虫,大抵羁臣劳士,离忧恦恍之声矣。”大抵是托物言志,又不敢直露地表达对新政权的不满,只能幽幽感怀。

沈德潜《说诗晬语》评价其:“事难显陈,理难言罄,每托物连类以形之。郁情欲舒,天机随触,每借物引怀以抒之。”大抵是顺着姜埰本人所述,多托物连类、借物引怀,但是他多强调了关于“郁情欲舒,天机随触”,正是这种郁结情感的流露,才能更多地展现诗人内心的世界。

黄周星在序中评其“发于性情,本乎忠孝,可谓名实交孚、表里一致”,进一步强调了姜埰的诗本自于真情实感,从中体现作者的忠孝人格。“其沉雄悲壮则杜拾遗也,其博奥苍古则韩吏部也,典丽铿鋐、浏漓顿挫则又兼温李元白而有之,概不问而知其严气正性凛如也。”将姜埰与杜韩温李元白相论,这里的“气”和吕留良理论里的“气”类似,代表着作家的思想品格。黄周星还对《敬亭》《馎饦》两集名字的来历作出注释:“敬亭,志戍所也;馎饦,取范忠宣谪永州寄人书云:‘此中每日闭门餐馎饦,不知身之在远’。”有着明显以人品来论诗品的特点。

钱澄之在序中评其“大抵取法于柴桑、浣花,其志同,其调不觉其同”[10],指出姜埰诗对陶渊明和杜甫的接受,但存在不同。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认为其“风格一本杜陵”“读是集者,但闻命名之意,已不禁其凄怆伤心,而犹待览其篇章以滋涕泪云乎?”

可以发现,后人的评价大多为姜埰的个人经历所感动,多认为其风格近似杜甫,而没有对作品本身做出正确客观的评价,往往以人品论诗品,将评价多限制于人格上,而忽视了他作为遗民不自觉地对宋诗南渡文学的接受,忽视了他清初宗宋风气之前就体现出的宋诗宋调,忽视了他在文学史里占有的独特地位。

清初宗宋的问题本身也是牵扯到帝王对诗坛的介入,在官修《四库全书总目》中关于清初宋诗诗风批评的审美标准,主要分为以下三点:

其一,崇实黜虚。遵循儒家诗教的思想,注重文学的政教裨世功用,批评流连风月的空疏文风。肯定内容充实、有利教化的作品。

其二,以人抬文。有很多水平一般的作品会因为作者爱国忧民、忠君仁义而受到推崇。肯定人品对诗品的提高。有性情的理,与吕留良提倡相同,主张情理并重、文质相宜。

其三,以“根柢”评诗。赞赏学有本源者,诗文具有根柢者,注重诗人的师学源自正统,肯定学识广博、体现学殖的作品。

从这些审美评价标准上来看,姜埰无疑都是标杆角色。故《总目提要》评论:

埰少以气节著,自得罪流窜后,始学为诗。朱彝尊《静志居诗话》,称其风格一本杜陵,今观所作,大抵才本清刚,气尤激壮,故诗文皆直抒胸臆,自能落落不凡,然纵笔所如,不暇锻炼,故粗犷之语,亦时时错杂其间,盖性情用事居多也。[11]

可见,无论是吕留良的理论,还是官修《四库全书总目》对清初宗宋风气的引导,宋诗宋调在清诗的形成是必然的,而这些在姜埰身上早有预见。他在任知县期间,政绩卓越。后升入言官序列,在内阁斗争中,因为弹劾周延儒而被下廷狱,后谪戍宣州卫。在明王朝垮台之后,他仍不忘崇祯帝谪戍之命。这种近乎愚忠的忠君思想,也让他坚守了民族气节,最后以明朝遗民的身份卜居敬亭山下。他身上交织的复杂身份也是他能够先于时代发声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学者——学源正统、学殖丰富

莱阳姜氏家族乃莱阳之望族,山东莱阳在明清两朝共出进士178名[12],且多集中于几个家族,每个家族都有三代文人以上的文化基础,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家运长盛不衰,是孕育文人士子的沃土。科第之盛,名家辈出,这也和当地重视教育、多开书院有关。在姜埰《自著年谱》中记载其“七岁入小学,受书于王父康惠先生。甲寅年时八岁,王父夜课,背诵论语一过。王父奇之,受礼记。”这些儿时的经历都充分说明了姜埰从童年开始就拥有良好的教育条件。所以在这种文化氛围之下,造就了姜埰极高的学术水平,这种家族几代式的文化累积使得他重视读书与学殖,这也契合了宋诗的“以学问为诗”,使得姜埰能够成为宋诗复兴的萌芽人物。

严羽《沧浪诗话》所言:“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刘克庄《跋何谦诗》里更是提出了一种“以书为本、以事为料”的“文人之诗”,这种“文人之诗”一开始并不为时人所接受,他们将之认为是傍流异响,然而到了清代,“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成为清代诗歌创作的常态。故而,以知识学问而著称的宋诗越来越受重视,与“文人之诗”概念类似的“学人之诗”也频频见于清人论诗话语之中[13]。很显然,姜埰的作品就是属于这种学殖丰富的“文人之诗”。

(二)谏臣——犯颜直谏、忠君爱国

姜埰从政期间政绩卓越,而且直言上谏检举首辅,不畏强权,入狱后还能坚守遗命。这些事件勾勒出一个刚正不阿又忠君爱国的谏臣言官形象,并且姜埰本人是非常满意于这种故国忠臣形象的自我营造的。哪怕是改朝换代后,他的诗歌里也依旧饱含对前朝的眷恋。而这一形象也是后人所看重的,尤其是在康熙年间,得到大力表彰,变成了折射清朝代明正当性的最佳人物。其忠君爱国的思想加持下,他自然会得到清代统治者的肯定和表彰,正如《总目》所评标准,以人品抬诗品,姜埰完全符合儒家诗教的审美理想。而宋诗诞生的土壤便是文人学者和政治家身份交织的时代,宋诗创作者往往皆在政治领域有自己的见解和作为。故而,姜埰的作品充满着国家层面的政治性和个人层面的信仰性,这和他犯颜直谏的谏臣身份是离不开的。

(三)遗民——舍孝全忠、坚贞不渝

姜埰生前便以遗民身份自居,他临终之愿将葬于敬亭山麓,无疑是舍孝全忠的难能之举,是其遗民生涯最后的亮色,其身世之传奇在明末清初遗民中极为罕见。由于当年“折槛”“批鳞”的壮举,即使是仕清者,也会对姜埰的谏臣身份感到敬佩。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会涌现一批为国仇家恨慷慨就义或者坚贞不渝的守节志士。而在清朝维持统治期间,这批遗民的忠义履迹往往被官方用于“励臣节”“正人心”[14]。他的文稿能大肆流传受到赞扬很大一部分原因源于遗民的身份。无论如何,姜埰这种独特的遗民情结,也契合了宋诗更重视人品与气节,和南宋民族主义高涨具有共情之处。并且,鼎革以后基于身份认同的原因,明遗民都会被动地接受宋遗民的影响,无意中也会扩大宋诗的影响力。

这三重身份的交织、传奇的生涯经历,让姜埰在诗文领域重现宋诗光影,并且当之无愧地成为官方所钦定的遗民诗人的典范。

四、结语

姜埰的《敬亭集》之中,我们看到了杜甫、韩愈、苏轼的影子,看到他具有沉郁诗史的一面、创新开拓的一面、理趣旷达的一面。而这些诗歌理念也是伴随着他的学者、谏臣、遗民的三重身份交织,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从而体现出了宋诗的爱国情怀、宋诗的另辟蹊径、宋诗的哲思理趣,与吕留良的诗歌主张类似,符合《四库全书总目》的批评标准,已隐隐有清初宋诗复兴的前兆。

姜埰作为明末清初遗民,他的影响范围是江南遗民文人,他的交友酬唱圈是是江南遗民文人为主的,与当时名士钱澄之、魏禧、黄宗羲等人均有密切来往,其所住宅院一时间成为名人雅士在苏州的聚集地。而《宋诗钞》带来的宋诗风气,是以京城为中心发散的。这种地域性的文人交游对文学风气产生的影响,值得关注。

在清朝政治气候的变化之下,官方话语下的姜埰形象从折槛谏臣到人伦师表,沦为宣示清朝统治合法性的工具人,其学者文人的身份仿佛被历史抹去。当我们重新剖析其留下的诗文作品时,也应当联系其面对明末清初之大变局时的多重的身份经历,才能正确判断他在文学史里的地位。

猜你喜欢
宋诗遗民
唐宋之别
宋诗五首(书法)
西夏遗民研究的全新力作——《西夏遗民文献整理与研究》评介
西夏遗民余阙对魏晋六朝诗歌的接受
西夏遗民文献研究的全新力作——《西夏遗民文献整理与研究》
唐表宋里:论《红楼梦》诗词摘句中的宋诗学特质
《全宋诗》诗句重出十四人考辨
莫高窟第61窟甬道为元代西夏遗民营建说
2005年以来《全宋诗》辑佚成果文献综述
高句丽灭亡后遗民的叛乱及唐与新罗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