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神话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因*

2022-03-15 10:44王宪昭
跨世纪 2022年6期
关键词:母题神话中华民族

王宪昭 熊 惠

中国神话是中华各民族共同创造的文化成果,也是中国古老文明的见证。在人类文明发轫之时,神话作为人类的早期文化记忆,几乎蕴含着人类各类生产生活知识,也孕育着今天众多学科的胚胎,成为探源中华文化的重要基因库。

一、中国神话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基因库

任何国家和民族的传统文化都是长期积淀的结果。当今社会要培育中华民族文化自信,一个重要路径就是通过文化探源寻找客观依据。而这些客观依据的代表性表达,用“文化基因”这个词语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形象的说法。这不仅可以让人从中体验到文化发展的历时性特征,也可以让人自觉或不自觉地思考当今文化的发展源流,进而更加顺应文化发展规律,强化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应用。“基因”原是生物遗传学上的重要概念,指具有遗传效应的DNA 片段。生物学意义上的“基因”承担着支持生物的基本构造和性能的核心作用,记录着生物体从产生到消亡的一切信息。这一概念应用于人文社科研究中则可以从“基因”的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对具体对象进行更为深入系统的分析与考察。一般而言,一切社会实践活动中创造的精神产品往往会有某些历史文化、生产生活知识和特定观念的“烙印”。这些“烙印”会以多种含义固化在特定的文化现象中,因其具有相对可再现性和稳定性,而形成在时间上和空间上得以不断传承和发展的价值理念或人文精神,因为它发挥作用和产生影响的领域属于人类的精神世界,故此称之为“文化基因”。

首先,神话孕育并记忆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因。神话作为人类早期文化产品的经典代表,是人类史前文明的重要载体,在表达与记忆人类文化基因方面具有重要地位。中华民族是由56 个民族构成的大家庭,各民族共同创造了光辉灿烂的中华传统文化,也积淀出蕴含着丰富中华文化基因的神话。纵观中国各民族神话的产生与发展,与中华民族的文明发展历程密不可分。正如有的研究者所提出的“一国之神话与一国之历史,皆于人心上有莫大之影响”[1],说到底,所谓神话的影响力正源于神话在文化传承中的“基因”功能。

神话对传统文化基因的孕育和保存主要源于神话自身的特性。

一是神话集体创作的特性。一则神话最早的创作者可能是巫师、祭师、首领、歌手这样的个体,但其一经产生并需要流传下来时,则一定会得到群体认可,并自觉地接受、参与再创造与持续传承。这也是民间文化作为集体智慧的重要特征之一。中华神话经历世世代代的口耳相传,包括一些通过民间采集进入文献中的文本,无一不是许许多多古老文化的真实或者镜像式的记忆。虽然一些内容和形象会发生扭曲变形,但它根植于客观历史的文化背景是毋庸置疑的。也正是这些基于集体有意识或集体无意识的群体印记,才使神话在映射远古先民生产生活的同时,形成一种带有民族特色的文化思维习惯或相对稳定的思维模式,深刻反映并记忆着特定历史背景下生成的人生观、道德观、价值观、世界观等文化信念。从这一层面来说,神话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信息存储器,将一代代古人对人类社会与自然世界的“神圣叙事”基因保留传承至今。当然,神话作为文化基因的载体并不仅仅停留在表象式的语言文字记录之中,其精髓最终要体现在民族精神的培育之中。

二是神话发挥作用的多向度。一方面神话作为人类早期最重要的文化产品,它起源于民间,作用于信仰,传承于生活,兼具文学、历史、哲学、宗教、民俗、律法、地理等诸多学科性质,充当着人类早期的百科全书;另一方面基于神话在人类早期文化活动中的神圣性,直至今日一些重要文化活动仍然可以从神话中得到阐释,特别是在众多民族民间生产生活习俗、重大祭祀等活动中,都可以看到神话的影子,许多神话在建构民族文化信仰中发挥着积极作用。“神话不单是原人思想的结晶,亦是原人生活的反映,史前时代的文物礼制、政教风俗,借神话的传说,遗传下来,不至于完全埋没在过去的坟墓中,这实是一宗很可幸的事情。”[2]神话作为人类早期的重要叙事,在许多语境下被赋予不可侵犯的神圣性。这种神圣性强化了神话的文化传导功能和教育功能。

其次,神话对中华民族文化基因的保存主要体现在神话母题的积淀上。神话蕴含的文化基因也可称之为“神话母题”。关于神话母题的探讨中外学者已取得了极其丰富的成果,对于探讨传统文化叙事发挥了积极作用。本文认为,母题“是叙事过程中最自然的基本元素,可以作为一个特定的单位或标准对神话故事进行定量或定性分析,在文学乃至文化关系方面,能在多种渠道的传承中独立存在,能在后世其他文体中重复或复制,能在不同的叙事结构中流动并可以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构成新的链接,表达出一定的主题或其他意义”[3]。当然,这主要是对于神话文本而言,会通过母题链的不同组合形式获得文化传承的基因遗传与创新。我们可以将这些神话叙事中的母题划分出名称性母题、语境性母题和情节性母题三个类型。如果随着当今信息技术与数据开发的日趋普及,关于神话的研究成果也可以纳入母题的考察范围,那么会衍生出神话母题的第四个类型“概念性母题”。这类母题也可以称作“观念性母题”,这类母题主要是研究者在研究成果表达中形成的学术判断性质的母题,与神话作品中出现的母题有明显区别,它是对神话叙事或主题的高度概括,与神话叙事的解读与审美存在密切的联系,对神话文化基因的进一步发掘有时会具有重要作用。

为更清晰直观地观察神话作为文化基因载体的普遍性,在此从神话母题聚类的角度可以把中华民族神话母题划分出如下十大类型①。

第一类:神话人物母题(神与神性人物),代码W0000-W0999;

第二类:创世母题(世界与自然物),代码W1000-W1999;

第三类:人类起源母题(人与人类),代码W2000-W2999;

第四类:动植物母题,代码W3000-W3999;

第五类:自然现象母题,代码W4000-W4999;

第六类:社会现象母题,代码W5000-W5999;

第七类:文化起源母题(有形文化与无形文化),代码W6000-W6999;

第八类:婚姻与性爱母题,代码W7000-W7999;

第九类:灾难与战争母题,代码W8000-W8999;

第十类:其他母题,代码W9000-W9999。上面归纳出的中国神话十大类型母题,在各民族神话中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这里既有历史进程中各民族之间不断交流、交往、交融的影响,也有神话文化基因序列自身表现出的相似性与同源性,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国各民族文化中的共创、共享与文化认同。

最后,中华神话在传承中不断形成文化基因序列。既然把神话看作一种基因,由于神话类型的多样性,也必然会形成相应的神话基因序列,这些不同的基因序列也会进一步形成有迹可循的不同神话谱系。遗憾的是,在中国近百年来的神话学术研究中,许多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认为中国神话文献凌乱、数量较少,很难看到中国神话有什么体系,甚至从历史虚无主义出发,提出中国神话根本无法与外国神话相比,或多或少地表现出“言必称希腊”的妄自菲薄。当然,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与经院式研究方法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对神话的重视程度不够,特别是对大量民族民间神话资源的采集与整理不充分且研究不够系统、不够深入有关。1949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随着党和国家对民间文化的不断重视,不仅大量的文献神话得到进一步关注,而且广布于各民族的口头神话、文物景观神话、民俗神话以及新神话也得到不同程度的重视。据此审视中国神话的体系已足以正本清源。我们不仅可以从叙事主体出发将神话划分出神的起源神话、创世神话、人类起源神话、动植物起源神话、文化起源神话等不同类型,建构神话文化基因的分析视角,而且可以从历史分期、地域特征、民族间流布、叙事结构等角度,对中国神话体系中的文化基因序列展开探讨。

以神的起源神话为例,中华民族普遍认可的文化祖先就可以建构出一个文化基因序列。这些文化祖先往往既是神,又是人和古帝王,其产生、特征、身份、事迹、功能、社会关系、死亡、纪念都会表达出叙事方式的相似性。如在神话文献与民间口头文本中出现的盘古、伏羲、女娲、黄帝、炎帝、尧、舜、禹等文化祖先,就会排列形成中华民族文化祖先谱系。“上古帝王神话叙事谱系在发展中表现出横向的空间秩序、纵向的帝系结构、自由的审美书写三种历史形态特征……借助神话叙事的视角,在对其形态及意义的论述中可以进一步透视其中暗含的历史文化、社会政治及民众心智三者之间的同构关系。”[4]具体到一些中华民族文化祖先的文化基因传承谱系,也会发现其中许多传承与发展的可能,如有学者以出土的《楚帛书》中的具体的神话创世过程为案例,分析认为:“《楚帛书》神话已经构建了一个创世诸神之谱系化、伦理化体系,原创世活动与再创世活动是依靠‘伏羲—炎帝’前后相继的世系连接在一起的,整个创世诸神谱系可以表示为‘伏羲、女娲—四时神—禹、契—帝俊—炎帝、祝融—共工’。”[5]这些论断虽然是一家之言,但对于中华民族文化祖先谱系的溯源却是积极有益的。

二、中国神话文化基因记忆并传承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

文化基因在一个民族文化传统中具有重要意义。特别是经过实践检验的优秀文化基因不仅会体现出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智慧、积极进取的精神,而且具有与时代发展相适应的传承性,为民族文化的发展提供支持。中国神话历经长期的传承发展,不仅积聚了历史文化的丰富内涵,同时也历经岁月的沧桑巨变而留存了一系列优秀的中华民族文化基因。这些基因几乎涉及人类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此仅选取若干具有代表性的类型,以作管窥。

中国神话蕴含着敢于创新、勇于创造与文化担当的精神信念。与上面说到的神话母题的丰富性相联系,纵观今天我国各民族丰富的起源神话、创世神话、英雄神话、祖先神话等,无不体现出各民族在生产与生活实践中奋发向上的信念。要运用神话凝聚民族的向心力,使中华儿女敢于在各种恶劣的自然灾害中顽强生存,在复杂环境中克服重重困难获得美好的生活。这类原始先民的“精神需要”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发展逐渐演进成为人们生活中的精神“烙印”。特别是在一些具有民族史诗性质的创世神话、人类起源神话、文化英雄神话中,这种敢于创新、勇于创造与文化担当的精神信念表现得尤为突出。如苗族《古歌》中存在着大量的自然神,虽然自然神没有特定的名字,但他们勤劳、机智、勇敢、本领高超,众神在战天斗地改造现实实践中彰显勤劳勇敢、团结一致的精神。各民族神话人物被赋予超越普通人的神力,这种力量上的超越往往使先民面对生产生活难题时勇往直前,也正因为有这种巨大力量的支持,才使得先民在生活中敢于不断尝试与探索,从而将最初灌注到神话人物中的神力,转化为民族精神内核中的创造动力。傣族神话《因叭造天地》②讲述宇宙之初为一片混沌,凝结而成大神因叭,造十六层天空,又造大地之后,以汗泥搓成狮子、黄牛、大象等动物,造出大地的花草树木。傈僳族神话《天神木布帕造地》③中讲述,在只有天没有地的遥远时代,天上勤劳能干的天神木布帕决心捏个地来支撑天,他从早捏到晚,从晚捏到晨星消失,终于创造出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水族神话《伢俣开天》④中讲述,洪荒之世天地相连,昼夜不分,漆黑一片,女神伢俣用手掰开天地,踏地举天,撑天肚支地心,建造出一个千年万载永不崩落的天地。如果把这些神话与三国时代徐整采集整理的《三五历纪》中记载的“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相比较,不难发现,此类关于“天地来源”的神话遍布我国各民族神话中,各民族的创世之神是敢于创造的主体,这映射出我国古代先民对天地由来的真实认知,他们大胆想象天地源自民族祖先神创造的产物,这也反映出中华创世神话中普遍蕴藏的敢于创新的品质和勇于创造的民族自豪感。

中国神话蕴含着中华民族勤劳追梦的精神。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盘古开天、女娲补天、伏羲画卦、神农尝草、夸父追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等我国古代神话深刻反映了中国人民勇于追求和实现梦想的执着精神。”[6]这种远见卓识无疑是对中华民族神话中奋斗不息精神的科学概括。这种精神是中华民族文明进程中催人奋发向上的文化力量,盘古既是人们心中塑造的开天辟地的神话人物,也是在各民族广泛流传的文化祖先,他的开天辟地、顶天立地乃至垂死化生万物,是一种人生观与价值观的体现,也是人类开创精神和献身精神的集中体现。同样,女娲补天的塑造在不同的神话文本中也极其丰富多彩,有的神话说她为拯救子孙于水火,不舍昼夜炼石补天;有的神话说她用自己的身体去补天,反映的是不怕困难、敢于战胜困难的坚强斗争意志。伏羲画卦反映出人类对文明的探索和对自然规律的追求,神农尝草、夸父逐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则反映出人类为了追求梦想矢志不移、披荆斩棘、威武不屈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斗争精神,等等。这些神话体现的中华民族文化基因无不启迪后人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也激励并培育着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忘我奉献的人。这种文化传统熏陶下成长的人,也会成为民族的脊梁。

有时,中华神话中的文化基因及其文化精神会以润物细无声的形式表达出来。泰勒认为:“对于原始人的部落来说,太阳和星星,树木和河流,风和云,都变成了具有人身的灵体,它们好像人或其他动物一样地生活,并且像动物一样借助四肢或像人一样借助人造的工具,来完成它在世界上预定的职能。”[7]这里的“职能”也可以看作一种文化使命与责任,转接到中华民族的精神内核中,便是民族文化中对美好精神的追求。神话中的许多文化英雄身上都具有强烈的追梦意识,其中以人为本,为人类创造物质文明与非物质文明就是一类常见的文化基因类型。《韩非子·五蠹》记载:“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祖先有巢氏为了人们少受禽兽虫蛇侵扰,积极搭建能够保护他们的屏障,使其获得更多的安全感。《玉函山房辑佚书》辑《春秋纬元命苞》曰:“少典妃女登游于华阳,有神龙首感之于常羊,生神农。人面龙颜,好耕,是为农神,始为天子。”祖先神农氏勤劳善耕,教授百姓耕种技术,百姓掌握了赖以生存的耕种技术,以此获得更好的生活。在口传神话中,“舜王在位期间,亲自烧荒开地,教老百姓种庄稼,饲养牲畜,老百姓对他都很敬仰”[8]。后羿射日后,在尧帝的带领下,到各地将危害人类的猛兽、山猪、毒蛇、凶禽全部射杀。从此,人们在和畅的阳光下,过着白昼分明、五谷丰登、有吃有穿、美满幸福的生活⑤。为了美好生活而不懈奋斗是我国各民族亘古不变的文化传统,勤劳勇敢的传统在神话中不断贯穿、发展、深化,并且这种传统能够一以贯之地保留至当下,对民族精神的培育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中国神话蕴含着中华民族矢志不渝的献身精神。矢志不渝的献身精神可以说是中华儿女又一重要的文化基因。这一基因源头也可追溯到各民族丰富多彩的文化英雄神话中。这些民族文化英雄在与自然的斗争中,以异于常人的胆识与气魄为人民解忧,在与困难抗争的道路上建立了丰功伟绩,有着矢志不渝的决心与视死如归的气魄,为人类带来福祉,因而受到人们的崇拜与敬仰。与此同时,他们的英勇精神也成为民族不断追求和效仿的对象。在少数民族神话中也出现了类似的文化英雄。如阿昌族的遮帕麻与遮米麻、彝族的支格阿龙、壮族的布洛陀、瑶族的密洛陀、苗族的桑扎、裕固族的莫拉、侗族的萨天巴、畲族的龙麟、满族的白云格格、赫哲族的莫日根,等等。尽管这些英雄所面对的困难情形不同,但在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过程中都显示出了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无限智慧,他们以众生为先,以大义为重,乐于奉献,甚至不惜献出生命,使人民在危难中得以脱身,让后代在生活中不断发展,这些高度神化的“人”,张扬的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理性。说到底,所谓“献身”的精髓,就是以人为本,把人民和民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许许多多的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都可以在中国神话基因库中找到。正如研究者所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讲究和合、崇尚仁爱、崇尚正义、注重礼仪、誉美智慧、坚守诚信、重视民本、推崇善政、追求统一、向往大同、希望和平等内容,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人文精神、价值理念、道德规范,蕴藏着解决当代人类面临的难题的重要启示,具有永恒魅力和时代价值。”[9]这些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与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不离不弃的神话叙事传统是吻合一致的,这也是中华民族大国智慧对传统文化的一种自然选择。

三、中国神话文化基因的当今文化实践

实践证明,神话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和人类智慧的结晶,具有重要的传统文化价值。在新时代文化建设中需要全面研究和深入发掘各民族神话资源中的传统文化基因,汲取精华,剔除糟粕,古为今用,科学传承,积极服务于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

首先,对待神话文化基因的发掘与利用应秉持科学态度。对神话中文化基因的价值需要有一个科学的认知和接受过程。如考古专家王巍在接受专访时坦诚介绍:“40 年前,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考古学界基本上是排斥神话传说的,认为神话传说属于后人的记载,作为信史可信度很低。但是,经过40 年的发展,情况发生了很大改变。”他结合自己的所见所感提出:“三星堆考古发现的青铜神树也和传说当中的太阳鸟落在建木上十分契合。固然,古史传说带有很多神话的影子,但是不能因为古史传说带有神话特色就完全否定古史传说所携带的历史信息,应当在科学考古发掘研究的基础上撷取古史传说的科学价值,重视古代神话传说中包含的历史文化信息。”[10]这一观点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很多以往认为神话荒诞不经是编造的“瞎话”的观念正被一种理性看待神话的科学态度所取代,这种学术方法的培育对正确分析神话的文化基因非常有益。关于神话文化基因的当代应用,无论是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是多层次的。推动中华神话中的优秀传统文化基因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既不能对以往文化全盘否定,也不能将以往的文化表达全盘拿来,而应采取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态度,通过科学的分析论证寻找优秀基因,剔除糟粕,将其作为一项系统的文明探源与创新工程,做好顶层设计、讲究方法路径。既要注意到中华神话及其蕴含的文化基因的稳定性,又要重视它的包容性、开放性和动态发展的特征。

其次,通过神话文化基因发现更多的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神话中的文化基因对形成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精神,并坚定文化自信提供了大量的文化支撑。以各民族神话文化基因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例,可足见神话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精神的充分体现。各民族中反映多民族同源的神话数量丰富,据不完全统计,笔者目前搜集到42 个民族中叙述多个民族同源母题的神话有520 篇,这些民族占中国各民族总数的75%。特别是民族杂居程度较高的地区,其包含同源型母题的神话数量也相对丰富。从不同地区的少数民族来看,都普遍存在关于多民族同源的神话。“多民族同源共生”是中国各民族千百年来形成的一个共同文化基因。神话叙事中表达出不同民族具有共同祖先或者具有同样来源,反映出中国各民族的“同源性”和“共生性”。从多民族神话表达的多民族“同源”关系看,这类神话一般会把本民族的产生解释为与其他多个民族源自同一源头,特别是与汉族拥有共同关联的文化祖先或共同来源,然后形成多个分支。从解释多民族同源形成的形式看,会有许多情形,如造人时形成的多民族同源、生育产生人类时形成的多民族同源、感生背景下的多民族同源、变化产生人语境下产生的多民族同源、婚姻关系产生的多民族同源、灾难后人类再生时形成的多民族同源等。不仅如此,各民族神话中还有大量多民族“共生”母题,则主要表述为一个民族与周边其他民族共同生产生活的情景。共生性同时也成为中华民族文化中形成共同体意识的基础。和谐的共生性源于对中华民族的高度认同,而对多民族同源的认识与共生性的表达又奠定了各民族之间文化交流、交往与交融的客观现实基础。这促进了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学习与借鉴,进而促进了各民族文化的共同进步,也成为各民族文化共享的重要支撑。由于中国许多民族在历史发展中形成众多支系,尽管这些支系可能具有不同的生产方式或文化背景,但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基因却不会改变,因此会导致一个民族的不同支系或不同生活地区出现不同的“同源”或“共生”神话叙事,但其叙事主题与核心母题却基本一致,这从很大程度上表现出神话创作的“理性”和“趋同性”。这些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因深深根植于中华民族这块丰厚的文化土壤中,多民族文化跨时空多维度的共生、共享与共同发展,才培育出中华民族同心同德、同呼吸共命运的民族文化精神。

最后,通过数据建设构建中华神话文化基因库。21 世纪自然科学的飞速发展,为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也带来了新的驱动力。在此情形下,探索出既有利于神话文化基因保持活态传承,又能使神话在当代得到创造性发展的新路径就变得尤为重要。从当前的神话发展趋向来看,神话文化基因数据在未来的传承路径中有两条路径不容忽视:一是神话数据科学分析路径,二是神话数据平台建设路径。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推进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的意见》明确提出:“到‘十四五’时期末,基本建成文化数字化基础设施和服务平台……形成线上线下融合互动、立体覆盖的文化服务供给体系。到2035 年,建成物理分布、逻辑关联、快速链接、高效搜索、全面共享、重点集成的国家文化大数据体系……中华文化全景呈现,中华文化数字化成果全民共享。”[11]毫无疑问,大数据技术将为神话文化基因的继承和延续提供前所未有的方法支持。

神话文化基因的数据分析方法有多种渠道,其中,通过神话母题的类型化与关联性建构就是一种有效手段。以神话人物数据分析为例,在元数据的提取和发展过程中不难发现,一个神话人物的数据分析有着极其复杂的情况,它往往涉及诸多复杂的情形,在数据的分析过程中,我们进行了初步分类,大致分为神话人物的产生、神话人物的特征、神话人物的身份与职能、神话人物的生活、神话人物的事迹与经历、神话人物的关系、神话人物的名称、神话人物的死亡与纪念、神话人物的遗迹与遗俗以及其他相关母题十大类型。以此为基础数据逻辑关系,可以进行更深入的不同层级的划分,由大到小、由浅入深,逐步建立具备层级性和逻辑性的神话母题数据库,进而为深入分析研究各类母题的内在联系及影响关系奠定基础,同时可以借助现代信息技术构建出相应的、可供直观分析的神话知识图谱。这种自然科学技术与人文科学研究的交叉与融合,将为洞察神话文化基因的类型与体系带来更大的便利。如利用知识图谱可以分析神话母题的民族分布情况,发现神话母题流动过程中民族间的文化交流、交往与交融,并寻找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建构的规律与过程;通过对特定类型神话叙事情景的分析,可以寻找这类事件中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真善美的追求,对假恶丑的鞭挞等,进而考察中华传统文化的文化内核和精神实质,等等。建设一个服务于神话传承者、神话接受者、神话研究者、神话保护者、神话开发者及神话爱好者等多层次、多群体的神话数据平台,对更好研究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因是有效的,也是可行的。

注释

①此处的母题类型与编号主要参照王宪昭:《中国神话母题W 编目》,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年版。②详见袁珂:《中国神话大词典》,华夏出版社2015 年版,第501-502 页。③详见吕大吉、何耀华总主编:《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纳西族卷、羌族卷、独龙族卷、傈僳族卷、怒族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年版,第785 页。④详见袁珂:《中国神话大词典》,华夏出版社2015 年版,第539 页。⑤田茂忠、申建华主编:《尧王故里》,2009 年山西省绛县尧文化研究会编印,第17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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