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皇宫内女性联系网探究*

2022-03-15 10:44
跨世纪 2022年6期
关键词:仁宗刘氏太后

程 郁

在漫长的中国古代史中,有关后妃的记载,全部出自士大夫之手,故史书主要记录她们与男性,即皇帝及士大夫之间的冲突或合作。然而,深入挖掘有关宫廷记载的大量文献,会发现各朝后妃之间皆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深宫之中的每一位女性,在与男性有关联之前,必先与其他女性建立各种关系,或与她们争斗,或获得她们的帮助,这一点往往被有意或无意地遗漏了,本文只能从各个角落拾取一点点零碎的记录。

本文参考的先行研究,可分作三个方面:一是有关宋代宫廷制度方面的研究。如朱瑞熙论述宋代宫廷制度的整体状况,朱子彦、祁红伟、贾鸿源、张咏春和郭威等考述宋代宫廷制度的某个方面①。二是有关宋代后妃的研究。如方燕的论文反映宫廷斗争的激烈与残酷②;有关个案研究,如刘静贞、王瑞来、张吉寅、廖寅和肖崇林、刘广丰系列论文等,主要观察真宗刘后与士大夫群体之间的权力博弈③;杨果和刘广丰、刘静贞、张明华系列论文等,关注北宋中后期的其他后妃,如仁宗郭后与曹后、仁宗张贵妃及哲宗孟后等④。三是与宫廷相关图像的研究。如李松、黎晟、苏坤和廖垚、邵晓峰、陈劲等从艺术史层面观察宋代宫廷的某个方面⑤。先行研究主要关注真宗至哲宗朝后妃的个案,其中有关真宗刘皇后的研究较为集中,几乎相当于其他后妃的总和。学者注意当时的政治形势,将女主执政置于士大夫政治的视野下进行分析,对笔者有诸多启发。将这些个案联系起来,会发现许多共通的特征,由此深入观察,可窥见宋宫中女性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一点未被先行研究留意。

内宫是一个庞大的机构,在高大的宫殿群中,即使有一万多宫女,她们亦如蝼蚁一般静静地出没于宫殿的各个角落。宋代宫内女性之间的关系约有三个层次,试阐述如下。

一、平辈的姊妹同盟

同处较低层次的宫女容易结为好友,有的甚至会形成终生的互助关系。

高宗重建南宋,其生母韦氏成为南宋地位最高的女性,但在徽宗时期,她的地位很低。“乔贵妃,初与高宗母韦妃俱侍郑皇后,结为姊妹,约先贵者毋相忘。既而贵妃得幸徽宗,遂引韦氏,二人愈相得。”[1]8643郑氏于政和元年(1111年)被册封为徽宗皇后,即郑氏为妃嫔时,乔、韦二氏便在其殿中了。乔氏一度得宠,大观“三年五月进贵妃”[2]308,为徽宗育有七个儿子。韦氏比乔氏大六岁,比徽宗大两岁,应是在乔氏的引荐下才得所谓“恩幸”,仅生有一个儿子赵构。

靖康元年(1126 年)正月,东京第一次被围,“庚辰,命张邦昌副康王构使金军”[1]423。二月,赵构归来升为节度使。十一月,金军再次来袭,“乙亥,命刑部尚书王云副康王使斡离不军”,“戊寅,进龙德宫婉容韦氏为贤妃,康王构为安国、安武军节度使”[1]432。当时徽宗的皇子多达三十二个,且大多成年,令赵构使金充作人质,其背景便是子以母贱。

金军攻破东京,徽宗诸子大多被掳往北漠,赵构却因出宫为使逃出生天。据说,韦氏曾占卜得吉兆。宋笔记曰:“后未知上即位,尝用象戏局子,裹以黄罗,书康王字,贴于将上,焚香祷曰:‘今三十二子俱掷于局,若康王字入九宫者,必得天位。’一掷,其将子果入九宫,他子皆不近。后以手加额,喜甚。”[3]91-92。

宋宫女俘被押往燕北,韦氏曾与乔氏共患难。绍兴年间宋金谈和,高宗首求还母。“至是,韦妃将还,贵妃以金五十两赠高居安,曰:‘薄物不足为礼,愿好护送姊还江南。’复举酒酌韦氏曰:‘姊善重保护,归即为皇太后;妹无还期,终死于朔漠矣!’遂大恸以别。”[1]8643-8644

韦氏回到南宋,又与年少时的好友相遇。慕容氏与魏氏皆哲宗后宫,初并为御侍,大观二年(1108 年)春,进封美人。靖康之难得以幸免,南宋“建承庆院以处之。绍兴三年夏,以昭慈圣献皇后大祥推恩,并进婕妤,禄赐如式。久之,慕容氏进婉仪,魏氏进修容。十三年冬,修容卒。婉仪少在宫中,与显仁皇太后相厚,及太后归,就慈宁之养”。慕容氏年八十薨,赠贵妃[2]331。绍兴二十九年(1159 年)韦氏去世,亦享年八十。慕容氏与魏氏属哲宗后宫遗属,韦氏原于徽宗郑皇后殿下,身处不同的宫殿,不知怎样的机缘方为好友,晚年相伴,共享富贵。在尔虞我诈的后宫,女性之间还会幸存一些真正的友谊。

在宋代后妃中,真宗刘皇后创造了许多宋代的第一,她似乎成为后宫绕不开的话题。有关刘皇后的研究最多,唯独没有注意她与杨淑妃的关系,在平辈宫中女友中,她们是最著名的一对。

刘氏出身微贱,早岁即孤,初嫁艺人龚美,被带入京师,其身世不明,甚至姓氏可疑。她“年十五入襄邸”,时真宗尚为襄王,召入遂有宠,王乳母令斥去,真宗“使别筑馆居之。其后请于秦国夫人,得复召入”[4]1225-1226。而杨氏亦“年十二入皇子宫。真宗即位,拜才人,又拜婕妤,进婉仪,仍诏婉仪升从一品,位昭仪上。帝东封、西祀,凡巡幸皆从。章献太后为修仪,妃与之位几埒。而妃通敏有智思,奉顺章献无所忤,章献亲爱之。故妃虽贵幸,终不以为己间,后加淑妃”[1]8617-8618。则刘氏与杨氏应在襄王府相遇相知,真宗即位后,她俩同获宠爱,关系却更为密切。

杨氏自始便“共赞于内谋”,刘、杨之间不只有一般的姐妹情谊,更可能是政治同盟。刘氏成功登上皇后宝座,关键的一招是令其殿下的婢女李氏生了皇子,即后来的仁宗。而刘氏竟将幼年的仁宗交给杨氏照管:“始,仁宗在乳褓,章献使妃护视,凡起居饮食必与之俱,所以拥佑扶持,恩意勤备。”[1]8618时杨氏另住一殿,这样既可使李氏看不到孩子,无从培养感情;另一方面亦使杨氏具有母亲的地位。杨氏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司马光描述得非常生动:“上幼冲即位,章献性严,动以礼法禁约之,未尝假以颜色,章惠以恩抚之。上多苦风痰,章献禁虾蟹海物不得进御,章惠尝藏弆以食之,曰:‘太后何苦虐吾儿如此。’上由是怨章献而亲章惠,谓章献为大娘,章惠为小娘。及章献崩,尊章惠为太后,所以奉事曲尽恩意。”[5]102

大中祥符五年(1012 年),尽管遭到大臣反对,刘氏还是登上皇后位,这时的她已四十三岁。真宗晚年,她寻机参与政事。“后性警悟,晓书史,闻朝廷事,能记其本末。真宗退朝,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后皆预闻。宫闱事有问,辄傅引故实以对。”[1]8613天禧四年(1020 年)十一月乙丑,真宗曰:“欲令太子莅政于外,皇后居中详处,卿等可议之。”[4]2222大臣们口头赞成,实际暗中阻挠。真宗晚年似亦有悔意,“尝盛怒语辅臣曰:‘昨夜皇后以下皆之刘氏,独留朕于宫中。’众皆不敢应,迪进曰:‘果如是,何不以法治之?’良久,上悟,曰:‘无是事也。’”[4]2225。“天禧末,真宗寝疾,章献明肃太后渐预朝政,真宗意不能平。寇莱公探此意,遂欲废章献,立仁宗,策真庙为太上皇,而诛丁谓、曹利用等。”[6]故王瑞来认为真宗本是寇准未遂政变的后台。政变最终失败,皇后涉险过关。根据史料记载,杨氏极为精明,刘皇后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杀出重围,杨氏应是她的高参或助手。真宗驾崩,遗诏封杨氏为太妃,可能即刘氏的主意。

明道二年(1033 年),刘太后病危,大行皇太后遗诰曰:“皇太妃与吾同事先朝,备彰懿范。自今朝之临御,亦共赞于内谋。爰属兹辰,允当崇奉,宜尊为皇太后。”[2]257而且,与皇帝“同议军国事”[1]8618。后因大臣反对,杨氏才未成为第二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总之,刘后给杨氏的恩典深厚得出奇。首先,一个母亲,当然知道没有朝夕抚育之恩便没有亲子之爱,把儿子交给别的女人抚养,极有可能是刘氏被迫的选择;其次,二人再怎么要好,也不可能令好友的地位与自己齐平,何况人之将死,哪里还会顾及他人的权势,刘太后的临终遗诰很可能是杨氏的意志。刘太后一死,人人都来踩一脚,于是各种故事满天飞。“昭陵以章献之崩,号泣过度。章惠太后劝帝曰:‘此非帝母,帝自有母宸妃李氏,已卒,在奉先寺殡之。’仁宗即以犊车亟走奉先寺。……时已遣兵围章献之第矣,既启棺,知非鸩死,乃罢遣之。”[7]128-129我们又看到那位最精明的杨氏,在挑拨刘后与仁宗的关系,可能她还说过更厉害的话。杨氏虽称制未成,但仁宗还是念其抚养之情,承认其皇太后地位,刘氏的党羽几乎被剪除干净,而杨氏不仅未被疏远,反而收获更多的实利。景祐三年(1036 年)杨氏崩,“陪葬永定陵,祭奉慈庙”[2]249。庆历五年(1045 年),“冬十月,祔章献明肃、章懿皇后于太庙(章惠别飨奉慈庙如故)”[8]293。

杨氏在宫中的布局更为长远。“仁宗方盛年而嗣未立,以故事请杨太后选濮安懿王诸子以入禁中。英宗皇帝甚幼,初不在进名,杨后见之,抱之以归。”[9]7英宗育于宫中,可能杨氏待他不薄,故英宗即位后,曾有大臣“请废后庙,瘗其主园陵”[1]8618,为英宗拒绝。可见,杨氏很不简单,并不像她所故意显现的那样只有小女人的谦和无能。

二、恩宠的代际传递关系

在宫内关系中,更常见较年长女性培养年轻女孩,被培养者有的与贵妇有血缘关系,而更多的来自底层,被称作“养女”。

在有关宋宫的图像中,后妃模样的贵妇身后往往绘有年少的宫女。如图1《宫沼纳凉图》所示,宠妃的身后有一位年幼宫女,她双手持物,似乎准备呈递某种食物,身前桌上放一把小宫扇,说明不久前她还曾给妃子打扇。这些后妃身后的少女,大约八九岁或十岁刚出头,她们又不像一般婢仆,与贵妇关系颇近。

仔细观察后妃的出身,可知得宠的妃子大多出身卑微,其最初等级多为侍御。与年长方入宫的皇后不同,她们往往年幼即入宫,年龄最小的是仁宗周贵妃,四岁即随其姑入宫,其他八岁到十二岁不等,她们与宫内高层建立某种关系后,方才上升。据《趋朝事类》,内命妇中第五等有八级:“殿直,散直,散手,书省,小侍御,皇后阁祗候,小殿直第三等长行,着绯、着绿女童。”[10]宋笔记曰:“真庙宴近臣,语及《庄子》,忽命秋水至,则翠鬟绿衣一小女童,诵《秋水》一篇,闻者竦立。”[11]着绿女童等级最低,却为皇帝熟知。

真宗刘皇后是民间文学《狸猫换太子》的主角,真实的历史当然没有狸猫,但确有刘皇后抢走了李氏对儿子的抚养权,将其冠冕堂皇地占有。宋笔记载:“宫中凡阁分有娠,将及七月,本位医官申内东门司及本位提举官奏闻,门司特奏。”临产前,又令太医局差产科医官宿直,本殿还有“踏逐老娘、伴人、乳妇、抱女、洗泽人等”[12]。可见,未怀孕的后妃假冒生产难以办到。但借本宫年轻女孩引诱皇帝的现象极为多见,刘后不过是其中最成功者。正史载李氏“初入宫,为章献太后侍儿,庄重寡言,真宗以为司寝。……已而生仁宗,封崇阳县君;复生一女,不育。进才人,后为婉仪”[1]8616。又宋笔记曰:“章懿李后初在侧微,事章献明肃。章圣偶过阁中,欲盥手,后捧洗而前,上悦其肤色玉耀,与之言。后奏:‘昨夕忽梦一羽衣之士,跣足,从空而下,云来为汝子。’时上未有嗣,闻之大喜,云:‘当为汝成之。’是夕,召幸,有娠。明年诞育昭陵。”李氏比刘氏小十八岁,只是刘氏殿内的侍儿,有机会亲近君主,应是刘氏的安排。

史载,仁宗即位,李氏“嘿处先朝嫔御中,未尝自异。人畏太后,亦无敢言者。终太后世,仁宗不自知为妃所出也”。明道元年(1032 年),李氏病重,进位宸妃,不久去世。据说在吕夷简的劝说下,刘后以皇后礼将她安葬。刘后一死,燕王便告知仁宗其生母为李宸妃,并说她“死以非命”,仁宗启棺亲视,见李氏“玉色如生,冠服如皇太后”,方才不疑刘后[1]8617。这也说明真宗认可刘氏对仁宗拥有嫡母身份,而外朝的宰执和宗室都知道谁是仁宗的生母,刘后的做法其实是符合主妾规矩的。

真宗刘后执政十一年,仁宗的皇后自然也由太后指定,太后不选姿色冠世的王氏,“而择郭后位中宫。上终不乐之”[3]115。刘太后一死,废郭后便成为与前辈决绝的象征。仁宗朝后妃的第一场宫斗发生于郭皇后与尚、杨二美人之间,郭后于朝堂打宠妾,“误批上颈”,后遂废[1]8619。郭皇后被废,杨太后便屡有作为。在她的干预下,正得宠的尚、杨二美人被赶走。其后,她开始运作令陈氏为后。陈氏为寿州茶商陈子城之女,“始因杨太后纳女宫中,太后尝许以为后矣”[4]2700。杨氏的运作因遭到士大夫群体阻拦方未成功。杨氏与陈子城的关系又可证于其他史料。天圣六年(1028 年),陈子城殴杀磨工,其案因中旨罢之,参知政事鲁宗道:“争于帘前曰:‘陈某家豪,不宜保庇。’章献怒曰:‘卿安知其家豪?’鲁公曰:‘若不家豪,安得关节至禁中?’章献默然。”[13]侍御史李应言甚至因此谪官。

废郭后引发外朝喧哗,仁宗最终接受士大夫的推荐,景祐元年(1034 年),册立开国大将曹彬的孙女曹氏为后。制词谓其“生于鼎族,教自公宫”,“而性禀柔闲,体含仁厚。援图史以自鉴,节环珮而有容”[14]。出自清南薰殿的“宋仁宗皇后”像较为常见,可见曹氏脸型狭长,双颊瘦削,眉眼细长,在宋十一幅皇后像中属长相最一般的,连清秀也谈不上,而表情尤为肃穆。在五位垂帘听政的太后中,正史对曹皇后的评价最高,然而,这种女人却未必为皇帝所爱。

不久,张氏横空出世,幕后居然又有那位不动声色的杨太后。正史谓:“妃幼无依,钱氏遂纳于章惠皇后宫寝。长得幸,有盛宠。”[1]8622钱氏为张贵妃生母,“章惠皇后”即杨太后。司马光说:“大长公主纳后(张氏)入禁中仙韶部,宫人贾氏母养之。上尝宫中宴饮,后为俳优,上见而悦,遂有宠。后巧慧,善迎人主意。初为修媛,后册为贵妃,饮膳供给皆逾于曹后,几夺其位数矣。”[5]99综合多方史料,可知张氏祖籍吴越,其祖父张颖、父亲张尧封均进士及第,八岁时父亲去世,母亲将她卖入贵家为家伎,大长公主又将她纳入禁中,杨太后收入殿中,命贾氏为其养母,然后安排她“偶遇”皇帝,成为宫中新宠。可见,张氏在宫中的势力比曹后更强大。南宋建炎三年(1129 年)十一月,“十九日,出城奉迎万寿观神御,即真宗皇帝、章惠皇后及温成皇后也”[15]。温成皇后即张氏,可见她和杨氏有特殊关系,故二像一起祭祀。

康定元年(1040 年),张氏晋封五品才人,一年后升为二品修媛。谏官警告说:“张修媛宠恣市恩,祸渐已萌。”[4]3518-3519曹皇后表面温婉谨慎,实际手段高明,一旦临大事,便十分果决。庆历八年(1048 年)闰正月十八日,卫卒数人作乱,曹后从容布置内侍平定了叛乱。有宫女与叛卒有关系,祈于张氏已得皇帝许可免死。“后具衣冠见,请论如法,……卒诛之。”[1]8620然而,仁宗却借机尊崇张氏为贵妃,又引发士大夫抗言,同知谏院王贽认为此举“冀动摇中宫,阴为美人第”,同年十月十八日,制以美人张氏为贵妃。十二月三日,贵妃册礼行于文德殿,规模相当于皇后。不久前真宗刘后以皇太后之尊两次驾临,尚被喋喋不休地批判,而士大夫此时已无声。其间,仁宗几度起意废黜曹后。仁宗一日语宰相梁适曰:“‘废后之事如何?’适进曰:‘闾巷小人尚不忍为,陛下万乘之主岂可再乎!’谓前已废郭后也,帝意解。”[16]18

对此,曹皇后表面上委曲求全:“张妃怙宠上僭,欲假后盖出游。帝使自来请,后与之,无靳色。”[1]8620同时,她又积极寻求更年轻的女人。宋笔记曰:“范讽知开封府,富民谓子妇被收入禁中半月,讽即乞对,具以民言闻奏,且曰:‘陛下不迩声色,中外共知,岂宜有此?况民妇既成礼而强取之,何以示天下!’仁宗曰:‘皇后曾言近有进一女,姿色颇得,朕犹未见也。’”[16]10在范讽的坚持下,仁宗下令放出其女。

曹后还育有养女。“慈圣光献皇后养女范观音,得幸仁宗,温成患之。一岁大旱,仁宗祈雨甚切,至燃臂香以祷。宫人、内珰皆左右燃之。祈雨之术备尽,天意弗答,上心忧惧。温成养母贾氏,宫中谓之贾婆婆,威动六宫,时相认之以为其姑,乃阴谓丞相,请出宫人以弭灾变,上从之。温成乃白上,非出所亲厚者莫能感天意,首出其养女,以率六宫,范氏遂被出,而雨未应。”[9]13曹皇后的做法亦同于真宗刘后,只不过功败垂成。

曹皇后亦有成功者。英宗皇后高氏,祖上皆宋代名将,“母曹氏,慈圣光献后姊也,故后少鞠宫中。时英宗亦在帝所,与后年同,仁宗谓慈圣,异日必以为配。既长,遂成昏濮邸。生神宗皇帝、岐王颢、嘉王、寿康公主。治平二年册为皇后”[1]8625。故天圣中童谣云:“曹门好,有好好,曹门高,有高高。”[17]高氏进入后宫,主要倚仗亲姨小心经营的地位。

至和元年(1054 年),张贵妃突然病逝,年仅三十一岁。哀痛之下,仁宗给予更多的哀荣,“追册为皇后,谥曰温成”[2]250。并给予相当于皇后的葬礼与祭礼。此后,其养女周氏成为新宠。“周贵妃,开封人。生四岁,从其姑入宫,张贵妃育为女。稍长,遂得侍仁宗,生两公主。”[1]8623嘉祐七年(1062 年),周氏为婕妤,仁宗下旨封其三代,司马光上疏劝谏。徽宗时,周氏加贵妃,年九十三薨。张贵妃还有从妹“张修容,英宗后宫也”,死于南宋建炎四年(1130 年),年七十八。可见,张贵妃在“三千宠爱在一身”时,已开始为未来布局。

实际上,曹皇后的劲敌远不止张贵妃一人,仅据常见史料,可见更多的贵妇在安排新人争宠,仁宗乳母许氏女儿苗贵妃即是其中一例。史载:“天禧初,上乳母许氏为宫人所谗出宫,嫁苗继宗。”天圣二年(1024 年)四月丙寅,她“邀驾自陈”,时仁宗十四岁,刘太后已不能忽视小皇帝的感情,于是许氏复入宫,其夫苗继宗得武官,许氏为当阳郡夫人[4]2355。许氏“邀驾自陈”应轰动一时,更像旧戏《狸猫换太子》中仁宗生母李氏被赶出宫情节的原型。仁宗亲政后,许氏得到一国夫人封号及四字尊号,达到乳母地位的最高处。许氏更将自己的女儿也塞给仁宗,苗氏“以容德入侍,生唐王昕、福康公主。封仁寿郡君,拜才人、昭容、德妃”。英宗育于禁中,苗氏拥佑有恩,故于英宗时升贵妃[1]8623。母女俩皆曾抚养嗣君,可知何等精明。

仁宗朝尚有杨德妃,“天圣中,以章献太后姻连,选为御侍,封原武郡君,进美人。端丽机敏,妙音律,组、书艺一过目如素习”。她是刘太后在后宫布下的另一颗棋子,死于神宗朝,赠德妃。又有冯贤妃,祖父冯起为兵部侍郎,她九岁入宫,生邢、鲁国二公主,封始平郡君。其“养女林美人得幸神宗,生二王而没。王尚幼,妃保育如己子”,在禁掖始终五朝,赠贤妃[1]8624。冯贤妃主要还是靠养女在禁掖安居近六十年。

模仿真宗刘后最成功的还是哲宗刘皇后。刘氏亦出身微贱,先于皇后入宫,“初为御侍,明艳冠后庭,且多才艺。由美人、婕妤进贤妃”[1]8638。与真宗刘后一样,执政的高太后决定哲宗的婚姻,挑太尉孟元孙女孟氏为后。孟氏十六岁入宫,高、向两位太后曾亲自调教。哲宗亲政后,刘氏一派炮制北宋第一次巫蛊案,终使哲宗废孟后。这之前“诞降皇子,贵妃刘氏所属嬖人之子也,刘氏以为己子”,这时欲令刘氏为后,右正言邹浩奏疏谏止。“上曰:‘古有之,母以子贵,今妃之子则太子也,礼在所隆,亦何不可?’浩曰:‘分不可逾,其犹冠履。如太妃之有陛下,于今日太妃而已。母以子贵,非此之谓欤?又况非其所出者乎?’”[4]12259邹浩说破皇子是刘氏殿下“嬖人”所生,哲宗亦承认。但士大夫反对的声势已远不及仁宗时,最终刘氏如愿登上后位。

然而,刘后运气不佳,不久幼子夭折,继而哲宗暴崩,在神宗向皇后主持下,哲宗弟继位,是为徽宗。向后要求复孟氏后位,在大臣主张下二后并存,称孟为“元祐皇后”,刘为“元符皇后”。这时,刘氏借腹生子的旧案又被翻了出来。元符三年(1100 年)刘氏上皇太后表云:“臣妾以臣僚数有章疏,妄言妾生故越王事非其实,流言中外,谤莫能止。”[4]12253在党争的背景下,徽宗崇宁元年(1102 年)下诏肯定刘氏生有皇子,邹浩再被重黜,孟氏亦再度被废。

徽宗朝亦出现出身微贱的妃子取代皇后的事件。徽宗王皇后,出身官宦之家,因妃子争位,几乎陷入大狱,不久突然身死。而几位得宠的妃子身后,都有前朝贵妇的影子。徽宗前期,郑贵妃与王贵妃得宠,二氏原为神宗向皇后殿押班,“徽宗为端王,每日朝慈德宫,钦圣命郑、王二押班供侍。及即位,遂以二人赐之”[1]8639。

郑氏继为皇后,但徽宗又有新宠,包括上文提到与高宗母相好的乔贵妃。徽宗后期,最得宠的是两位刘贵妃。一位刘氏谥明达,出身卑微,入宫即得大幸,生三王,为贵妃。郑后“善顺承帝意。刘贵妃薨,帝思之不已,将追册为后。后即奏妃乃其养子,乞别议褒崇之礼,帝大喜”。可见她出自郑皇后门下。而另一位刘氏谥明节,本酒保家女,先在哲宗刘皇后殿下,后被正得势的明达刘贵妃收为养女,生三皇子一公主,“政和四年,加贵妃。朝夕得侍上,擅爱颛席,嫔御为之稀进”[1]8644。

贵妇养女成功上位者可能只是百分之一或千分之一,但给予后来者以极大的启示。故有点远见的成年女性往往早作打算,培养年轻漂亮的女孩。这些年轻女性往往以养女、侍御为名目,大臣谏疏多次提到这种现象。庆历三年(1043 年)谏官孙沔上疏曰:

今闻十倍增人已逾二三千,十倍添俸或至二十万,私身养女,数复过之。百司供亿,簿书可知。一岁之中,所用何极!非所以示节俭也。臣乞取索宫中诸院宫人及私身养女都大数目,呈取进止。[18]276

选择“私身”养女并不走正常的筛选宫女途径。英宗时,司马光指出:

近岁以来,颇堕旧制,内中下陈之人,竞置私身,等级寝多,无复限级。监勒牙人,使之雇买,前后相继,无时暂绝。至有军营、市井下俚妇人杂处其间,不可辩识。[18]279

比妃嫔低级的内命妇也希图凭养女招来皇帝。嘉祐八年(1063 年):

(九月)己未,永昌郡夫人翁氏削一资。翁氏位有私身韩虫儿者,自言常汲水,仁宗见小龙缠其汲绠而出,左右皆莫见,因召幸焉,留其金钏以为验,仍遗之物,虫儿遂有娠。于是,逾十月不产,按问乃虫儿之诈,得金钏于佛阁土中,乃虫儿自埋之也。太后以谕辅臣,命杖虫儿,配尼寺为长发,而翁氏坐贬。[4]4827

外朝士大夫结党分派,内宫女人之间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个个身手不凡,并不是女人喜欢宫斗,归根结底,只能归咎于罪恶的后宫制度。

三、立体的多层次关系网络

图2 为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南宋《女孝经图·后妃章》,背景为一露台,宫伞、地毯与屏风像临时设置。右端坐者明显是皇后,其坐姿、所着翟衣与所戴九龙钗凤冠及椅背搭脑上的龙头雕刻,都与南薰殿所存的皇后像形制一致,说明亦出于宫廷画家之手。主拜者所着服色与皇后极为相似,上衣青蓝,下裳大红绣有鸟纹,只是花纹与皇后所服略有不同,头冠亦不同。《宋史·舆服志》详细记载后妃的服色与头冠,可见后与妃的服饰差别不大,如“褕翟,青罗绣为摇翟之形,编次于衣,青质,五色九等。素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蔽膝随裳色,以为领缘,以摇翟为章,二等。大带随衣色,不朱里,纰其外。余仿皇后冠服之制,受册服之”[1]3535。这位拜伏在地者应为贵妃。妃子拜伏于地,说明妃恭后尊;皇后呆坐于宫中,表示不与妃嫔争宠;这是士大夫理想中的后妃关系图。

图2 中皇后殿宫女与妃嫔阁宫女在服饰上有所区别。皇后身边的宫女有一类似护腰的装饰,而妃子身边的宫女则没有护腰,明显为另一组。《趋朝事类》载,内命妇第五等中有“皇后阁祗候”名目,这类宫人只在皇后殿内才设。《趋朝事类》中第二等第一类为女官,名义上尚司典掌应直属于尚书内省,但其他史料证明,皇太后与皇后殿有些宫人往往被封这类名目,实际作为宫女的品级。南宋殿内宫人品级更高,宋宁宗庆元四年(1198 年)十二月十三日,诏皇太后殿内人刘氏升四字国夫人[2]338。四字国夫人达正二品,尚至掌字为正六品至正九品。则皇后或太后殿宫人亦有五六品至二品者,而妃嫔中最低等的才人仅为正五品。

值得注意的是,图2 中的宫女着男装,皆头戴幞头,脚着黑靴,身着窄袖长袍,内着长裤。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女孝经图·贤明章》中,皇后身后的宫女亦着男装,与对面皇帝身后的宦官几乎相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南宋陈居中绘《王建宫词图》,图中右廊上有两位宫女亲昵地抱在一起,前面一位戴幞头着男装,其幞头式样同于图2。南薰殿藏宋仁宗皇后像两旁各绘一名宫女,虽然她们冠上插花,仍着男装戴幞头,只是其幞头下垂的两脚似乎是硬脚,不同于他图。今河南巩义的宋帝陵前尚有不少宫人石像,这些宫人像全为男装打扮,皆身壮脸圆,年龄不小,初看会误认为是宦官,只有少数石像的脸刻得清秀一些,如永熙陵的石像。宫人像的高度约比文臣像矮五十至一百厘米,而且削肩小手,戴有耳环,还是能看出是女性的。山西晋祠中也有宋女官像。在晋祠现存的三十三尊侍女像中,着男服女官像四尊,她们身穿镶边窄袖绿袍,头戴幞头,脚着皮筒靴。其腰间所系护腰,与图2 皇后殿女官的服饰相似。可见,在宋后宫中,着男服的女官仍是少数,她们大都出现在某种仪式上,而且随后妃外出。

这类身着男装宫女目前很少被研究者注意。宋笔记曰:“内官之贵者则有曰御侍、曰小殿直,此率亲近供奉者也。御侍顶龙儿特髻,衣襜。小殿直皂软巾,裹头,紫义襕窄衫,金束带,而作男子拜,乃有都知、押班、上名、长行之号。唐陆宣公榜子集《谏令浑瑊访裹头内人》者是也,知其来旧矣。”[19]可见,宋女官着男装沿袭自唐宫,她们行礼亦作男子拜。这些女官及其他宫女,构成后妃殿阁的女性层级。

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会有更多的女性助手。真宗刘皇后便以仁宗乳母为名,安插自己的心腹助手林氏。“林氏,钱塘人,大中祥符初,繇刘美家入宫,天禧末,皇太后内管政事,林氏预掌机密云。”[4]2278亦有史料谓林氏为“太后乳母”,但皆与李遵勖相关,应循李行状之误。林氏为钱塘人,刘氏蜀人,二人应在王府相识结交,且林氏未婚,不可能为仁宗哺乳,乳母只是一个名义。如上所述,仁宗真正的乳母是许氏,她一度被陷害出宫,天圣二年方还宫,获封当阳郡夫人[4]2355。天圣六年十月“戊辰,进封乳母南康郡夫人林氏为蒋国夫人”。则林氏的地位仍高于许氏。明道二年三月,刘太后崩,因李遵勖的建议,太后死党林氏被软禁,以后仁宗更照顾许氏,她很快得到一国夫人封号。而到庆历元年(1041 年)十二月“进封乳母晋国慈寿福圣夫人林氏为韩国贤和佑圣夫人”[4]3208。则林氏被软禁后起码又活了八年,还给她加了四字封号,虽然时间比许氏稍晚。王珪文集中既有林氏亦有许氏封赠制词,两相比较,谈到养护之功都差不多,只是林氏的制词有“肆予之主大器,厥功茂焉”[20]等语颇为特别。可见,林氏曾在政治上有过作为。

仁宗曹皇后的乳母也得到国夫人称号。庆历元年,“封皇后乳母长安县君周氏为汝南郡君”。皇祐五年(1053 年)八月“壬寅,追封皇后乳母荣国夫人周氏为鲁国夫人”[4]4227。曹后册立于景祐元年,由年代推算,周氏应为曹皇后的乳母。按宋人习俗,小姐的乳母往往随其出嫁,并陪伴终身,周氏随曹后入宫,也会成为她的助手。

仁宗时最得宠的张贵妃乳母贾氏也是宫中权势者。张氏自幼入宫,贾氏很可能原为杨太妃属下宫女,称其为乳母,不过是个名目。贾氏一度权势熏天,当朝宰相贾昌朝甚至认贾氏为姑姑。谏臣弹劾贾昌朝非常艰难,“温成皇后乳母贾氏,宫中谓之贾婆婆。贾昌朝连结之,谓之姑姑。台谏论其奸,吴春卿欲得其实而不可。近侍有进对者曰:‘近日台谏言事,虚实相半,如贾姑姑事,岂有是哉!’上默然久之,曰:‘贾氏实曾荐昌朝。’”[21]。皇祐五年,张贵妃死,被追册为后,贾氏获封遂宁郡君。

神宗元丰二年(1079 年),“封皇太后乳母永嘉郡夫人贾氏为燕国夫人”[4]7198。这位贾氏应是英宗高皇后的乳母。皇后及太后殿,有不少高等女官,乳母只是其中之一。高太后执政时,元祐三年(1088 年)九月十一日,“诏听宣胡氏、董氏并特授掌簿夫人,管干尚书内省公事,以宜笔累年、谨密无阙故也”[2]326。令本宫宫人掌管尚书内省,应带有政治目的。

《趋朝事类》中第二等第二类中有小殿直都知和小殿直押班,第三等中有大侍御和小殿直第一等长行等,这些是各殿中等宫人。徽宗郑皇后和王贵妃,最初即任神宗向皇后殿押班,因此得以发迹。第四等中的小殿直第二等长行,以及第五等中的大多数名目如侍御(有的文献称作御侍)、女童等,为各殿阁中的较低层的宫人,而各殿阁贵人还招有不少“私身养女”,她们是最底层的宫人。

各殿阁下属的等级因贵人的地位而定,可能因其得势而得到加封升迁。理由各式各样,如因皇太后垂帘或皇帝表孝心;或因皇后册封,推恩本阁;又如妃嫔生儿女,阁中推恩,等等。服务时间长的资深宫人,似乎更能得到优先提拔的机会。元丰四年(1081 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诏司设吴氏特授尚宫,以景祐初承事章惠皇太后,继事太皇太后,垂五十年,故有是命”[2]326。南宋给予宫人的跳升幅度更大,如嘉泰三年(1203 年)皇后阁中的红霞帔直升郡夫人,郡夫人为五品,而红霞帔不入品。各殿阁的高级宫人又各自有位,位下复有自己的部属,升迁时,其部属也跟着沾光。如神宗熙宁四年(1071年),真宗子周王乳母朱氏因年高特许推恩至其位下宫人与使臣;又熙宁十年(1077 年),诏典言季氏追封华原郡夫人,季氏为仁宗生母李氏贴身婢女,因李氏的追封而得恩典。

后宫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一荣俱荣的反面是一损俱损,每一次后妃宫斗,都会使一批人成为牺牲品,可能因贵人失势而被贬、被拷打甚至失去生命。元祐年间英宗高后执政时,刘安世发现皇宫在找十名乳母,便再三进谏。哲宗亲政后说:“宫嫔在左右者凡二十人,皆年长者。一日,觉十人非寻常所用者,移时,又十人至,十人还,复易十人去,其去而还者,皆色惨沮,若尝泣涕者。朕甚骇,不敢问,后乃知因刘安世章疏,宣仁诘之。”[4]10520这些宫人很可能被拷打。哲宗亲政后,进谏的刘安世与范祖禹先后被远贬,得到士大夫同情,而宫内受害者则不会有人关心。

如上所述,哲宗废孟后起于巫蛊案。孟后仅有一女,患病医药无效,皇后姊遂携符水入宫欲施巫术。刘妃一派借机“阴造奇语以售谤”,遂成大狱,“捕逮宦官、宫妾几三十人,搒掠备至,肢体毁折,至有断舌者。狱成,命侍御史董敦逸覆录,罪人过庭下,气息仅属,无一人能出声者。敦逸秉笔疑未下,郝随等以言胁之。敦逸畏祸及己,乃以奏牍上”。董敦逸于心不忍,故奏言:“尝覆录狱事,恐得罪天下后世。”[1]8634

刘氏虽如愿当上哲宗皇后,到徽宗后期却不得不死了,年仅35 岁。政和三年(1113 年)二月,徽宗君臣“议将废之,而太后已崩,盖为左右所逼,自即帘钩而缢焉”。其罪名为“不谨”,据说她自负其才,每曰:“章献明肃大误矣!何不裹起幞头,出临百官?”[8]707徽宗早坐稳了龙椅,她不可能垂帘听政;史料中又有“宫禁不防”之语,似乎又指性关系。孟氏巫蛊案的惨烈仍记忆犹新,故刘氏一党亦畏惧报复,竟逼其自尽。

徽宗朝第一位皇后王氏,出身士大夫家庭,时“郑、王二妃方亢宠”,“巨阉妄意迎合,诬以暗昧。帝命刑部侍郎周鼎即秘狱参验,略无一迹,狱止。后见帝,未尝一语辄及,帝幡然怜之”[1]8638。“秘狱”少不了拷打下属宫人及宦者,王氏大观二年死,年仅二十五岁,被处死的宫人更不知其数。

徽宗时刘贵妃的经历更说明宫中派系斗争的残酷。明节刘氏最初在哲宗刘后殿下,刘后失势一度被赶出宫,复入宫便狠狠整治仇人,不啻一部快意恩仇记。不久,刘贵妃却在盛年不明不白地暴亡,又引发北宋宫内第二场巫蛊案,这次的主角是崔妃。刘妃死,“上尝梦明节刘妃泣诉,以为人厌胜致死”,争宠者又进谮言,狱成,内侍王尧臣等“同日诛死。遂废崔妃为庶人”[1]8645。

高宗母韦氏久居宫中,深知各殿阁派系斗争的厉害。回到南宋,韦氏每谓上:“给使者不必分,宜通用之,盖分则自为彼我,其间佞人希旨,必肆间言。自古两宫失欢,未有不繇此者。”[22]但她的策略似乎并未被采用,宫人及宦者仍分属于各殿阁。

下层宫人与宦者,也可能因一时不慎而丢掉卿卿性命。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 年)四月,因荣王宫失火,延烧宫内,火烧一天两夜,不少宫人被烧死。事后追究,“诏韩氏断手足,令众三日,凌迟处死。知情人处斩,余并等第决配”[4]1928。原判处死者数百人,王旦苦谏,部分方减为流配。宫中每次火灾都有不少宫人被害。建炎三年七月丙戌,高宗唯一的儿子旉生病,“有鼎置于地,宫人误蹴之,仆地有声,太子即惊搐不止,上命斩宫人于庑下”[23]。史谓光宗李皇后生性妒悍,“帝尝宫中浣手,睹宫人手白,悦之。他日,后遣人送食合于帝,启之,则宫人两手也”[1]8654。这些受酷刑的宫人实生不如死。文献往往不载这类对下层的残酷,只是在有关记载中透露一二。

削发为尼或为道姑,亦为安置宫斗失败者的途径之一。仁宗时郭后与美人杨氏、哲宗时孟后都被迫出家,她们殿中部分宫女,也只能跟随前往。另一途径是派对方去守陵。如仁宗生母李氏曾守陵,徽宗生母陈氏“守陵殿,思顾旧恩,毁瘠骨立。左右进粥、药,挥使去,曰:‘得早侍先帝,愿足矣!’未几薨,年三十二”[1]8631。元符三年正月,哲宗驾崩,皇太后谕,以照顾皇帝不周为由,降黜一批原哲宗宫中宠妃令守陵。陵园远离人寰,被派守陵生不如死。

在黑暗的内宫制度下,上自皇后下至女童,第一要务是生存,历史文献皆出自士大夫之手,故往往渲染宦官的阴险与女性的狠毒,而无论是宦官还是宫中女性,都未必天生阴险毒辣,只是不相互倾轧便不能生存。于是,造成如此残酷的局面。而一旦失败,由于他们是最被卑视的群体,受到的惩罚也总是最残酷的。宋廷的仁厚近年屡被鼓吹,笔者以为,宋廷确实对士大夫更仁厚,但宫中女性尤其是下层宫女未必比前代得到更多的宽待,那些无名的牺牲者从不会被史官在意。

注释

①朱瑞熙:《宋朝的宫廷制度》,《学术月刊》1994 年第4期;朱子彦:《宋代垂帘听政制度初探》,《学术月刊》2001 年第8 期;祁红伟:《宋代追尊皇后祔庙考论》,《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17 年第3 期;贾鸿源:《北宋皇后别庙空间布局演变研究》,《河南大学学报》2018 年第5 期;张咏春、郭威:《宋代的仙韶院》,《中国音乐》2018 年第4期。②方燕:《宋代宫廷厌魅案初探》,《天府新论》2008年第4 期。③刘静贞:《从皇后干政到太后摄政——北宋真仁之际女主政治权力试探》,鲍家麟主编:《中国妇女史论集续集》,稻香出版社1991 年版;王瑞来:《“狸猫换太子”传说的虚与实——后真宗时代:宋代士大夫政治下的权力博弈》,《文史哲》2016 年第2 期;张吉寅:《火灾视阈下北宋刘太后与士大夫的权力博弈》,《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4 期;廖寅、肖崇林:《北宋程琳事迹辨正》,《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 年第1期;刘广丰:《北宋女主政治中的女性意识——以对刘太后的考察为中心》,《妇女研究论丛》2014 年第6 期。《宋代特殊政治势力与女主权力的互动——以刘太后统治时期为中心》,《江汉论坛》2015 年第10 期。《心态史视角下宋代的女主政治——以北宋刘太后为中心》,《中原文化研究》2018 年2 期。④杨果、刘广丰:《宋仁宗郭皇后被废案探议》,《史学集刊》2008 年第1 期;刘静贞:《唯家之索——隆祐孟后在南宋初期政局中的位置》,《国际社会科学杂志(中文版)》2016 年第3 期;张明华:《从曹皇后的道德自虐看北宋中期儒学复兴对宫廷女性的负面影响》,《浙江万里学院学报》2004 年第1 期。《北宋宫廷的〈长恨歌〉——宋仁宗与张贵妃宫廷爱情研究》,《咸宁学院学报》2012 年第1 期。《北宋宣仁太后垂帘时期的心理分析》,《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04 年第1 期。⑤李松:《写心惟难——宋人〈折槛图〉介绍》,《美术》1979 年第3 期;黎晟:《清宫南薰殿图像考述》,《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7 年第6 期;苏坤、廖垚:《宋代绘画中园林花台样式研究》,《美术大观》2020 年第8 期;邵晓峰:《〈宋代帝后像〉中的皇室家具研究》,阮荣春主编:《中国美术研究》第1、2 合辑,东南大学出版社2012 年版,第59-69 页;陈劲:《〈华灯侍宴图〉的政治意涵探究》,《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9 年第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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