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涛,黄银兰,马英锋,高玉杰,李佳潞,毛 茁,杜维艳,郑立江,兰 玲
(宁夏医科大学中医学院 宁夏少数民族医药现代化重点实验室,银川750004)
瘟疫之为病,是感受天地不正之气,疫毒乘隙内蕴,侵袭人体而发[1]。此症多发于春分之后,夏至之前,与时气寒热等症相类,是极易引起广泛流行的烈性传染病[2-3]。这类疾病起病急骤、传变迅速、病情危笃,对人类健康威胁极大。瘟疫的高频腧穴及选穴规律,以期为疫病的防治及疫区人员的防护提供有效的参考依据。
2019年末爆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因其极强的传染性和广泛的流行性被纳入中医“疫”病范畴[4]。中医对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认识由来已久,古有采艾悬于门户而辟邪,今新冠疫情仍重用针灸避秽防疫。《松峰说疫》中有“痧瘴诸挣等疫疠怪疾,各有简便良方,针灸奇术,皆能回春于瞬息,奏效于目前,真可参变阴阳,起回生死”的记载,明确了针灸对于疫病救危急、起沉疴之良效。针灸在预防瘟疫的传染和有效控制疫情发展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目前尚缺乏经过系统文献整理得出的针灸选穴规律与辨证思路。《中华医典》被列为“九五”国家重点电子出版规划项目,对中医古籍进行全面系统整理的权威性大型电子丛书[5]。本研究通过检索《中华医典》,将古代文献中的相关条文进行归纳总结,分析古代针灸治疗时行
在电子版《中华医典》检索页面中,以“瘟”“疫”及与时行瘟疫相关的“瘴”“戾”“疠”“天行”“时行”“非时之气”等为检索词逐一进行检索,并通过人工核对将相关的条文录入Excel原始数据库。
纳入标准:1)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单个腧穴或腧穴配伍条文;2)延用前人针灸处方,标有文献出处的仅纳入较早时期的治疗条文;3)同一古籍中重复出现的相同治法,仅纳入1次。
排除标准:1)仅描述针灸对时行瘟疫的治疗作用却未阐述具体治法的条文;2)叙述时行瘟疫的相关机制而无针灸腧穴或腧穴处方的条文;3)检索词相同但与时行瘟疫内容无关的条文。
结合条文具体内容,规范纳入时行瘟疫的病症名称,如“疫疠”“非时之气”“天行时疫”等均统一归纳为时行瘟疫。参照“十三五”规划教材《经络腧穴学》[6]规范腧穴名称,对筛选出的条文按腧穴名称、配伍处方、经络归经、特定穴分类、分布部位等进行数据的整理录入。文中存在歧义与混乱的条文进行相关文献查询,规范处理后再行录入。
将录入Excel中的数据进行腧穴频次统计。采用Clementine 18.0软件中Apriori算法,设置支持度≥10%、置信度≥30%,进行腧穴配伍的关联排序并制作网络散点图,网络图能够显示腧穴间的关联性,线条越粗表示穴位之间的关联越强;应用SPSS 26.0软件对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腧穴进行聚类分析,结果以树状图表示。
依据文献的纳入与排除标准,筛选出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处方44条,涉及腧穴57个,腧穴使用总频次为331次。
高频次腧穴挖掘可深入探究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单穴及集中程度。此次研究涉及的57个腧穴中,穴位频次≥10的腧穴有9个,分别是中脘(26次)、大椎(21次)、肺俞(20次)、气海(18次)、脾俞(17次)、肾俞(14次)、足三里(13次)、大敦(12次)、肝俞(10次)。前9个腧穴的累计频次为151次,占总应用频率的45.62%。排名频次前15位的腧穴见表1。
表1 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高频次腧穴
通过腧穴-经络关联分析可了解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腧穴分经情况。将常用的经脉腧穴频次和用穴个数从高到低依次排序,可见腧穴分经及包含的腧穴涉及14条经脉及经外奇穴,足太阳膀胱经是使用频率最高、选穴最多的经脉,其次为任脉和督脉,这三条经脉的使用频率占61.63%,见表2。
表2 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腧穴-经络关联情况
腰背部、胸腹部、下肢部的腧穴使用频次较高,分别占总频次的26.89%、22.05%、21.45%;其中腰背部腧穴以背部背俞穴为主,胸腹部以腹部任脉腧穴为主,下肢部则多分布在足部内侧,见表3。
表3 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腧穴-部位关联情况
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57个腧穴中特定穴有44个,使用总频次为363次(有的腧穴包含多种特定穴身份,频次重复计算)。五输穴的选用频次最高,其次为背俞穴和交会穴。常用的五输穴中以合穴为主,且多为阳经合穴;背俞穴多集中在五脏背俞穴上;而交会穴则多以督脉和手、足阳经经脉为主,见表4。
表4 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特定穴关联情况
用支持度和置信度表示腧穴配伍关联的效用性,对筛选的57个腧穴、44个针灸处方进行腧穴配伍的关联排序并制作网络散点图,见表5、图1。支持度最高的腧穴配伍为足三里-气海、足三里-大椎,两组配伍出现在44条处方中的支持度均为22.73%;置信度最高的腧穴配伍为气海-中脘,气海和中脘同时出现在包含气海处方中的频率为77.67%。
图1 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腧穴关联规则网络图
表5 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腧穴配伍关联情况
树状图将其划分为四大类,第一类是膏肓-胃俞-肾俞-足三里-大椎-章门-神道;第二类是中脘-气海-百会-上脘-关元;第三类是合谷-曲池-委中;第四类是肝俞-脾俞-肺俞-太冲-大敦-风池,见图2。左侧纵轴为腧穴聚类名称,顶部横轴数字为类别之间的相对距离,树状图自左侧根系向右不断合并,标尺距离逐渐增大,表明聚类分析树状图的类别相应高度集中。
图2 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腧穴聚类分析树状图
时行瘟疫属外感病范畴,感受疫邪为疫病发生的首要条件,也是出现各种病候的始动因素[7-8]。《伤寒论》中记载:“瘟疫时邪,可从口鼻而入,直行中道,而入膜原。”明确指出了疫病的感邪途径和受邪部位,膜原位于半表半里之间,又为三焦之门户,邪气流布又可累及三焦脏腑[9]。古人认为,人感乖戾之气而发病且相互传染,一方面由于疫毒过盛,正不胜邪而发;另一方面由于自身体虚不能抗疫。因此,人体正气的强弱也是疫邪侵袭发病与否的关键。
从针灸治疗时行瘟疫选用的经脉上分析,腧穴归经及使用频次较多的均为足太阳膀胱经,其次为任脉和督脉。从腧穴部位关联和特定穴关联分析中也可看出,腧穴选穴多集中在膀胱经背俞穴上。《灵枢·根结》曰“暴病者取之太阳”,疫病以邪气为本,起病急,膀胱经通过背俞穴与五脏六腑相连,主一身之大表,针灸可激发脏腑经气,透邪外出,又可增强人体表卫,抵御外邪,因此,将膀胱经作为治疗疫病的首选经脉[10]。任脉与督脉分别行于腹、背正中线,任脉之气下行,总揽一身阴经气血;督脉之气上行,总督一身阳气。两经前后上下贯通,沟通内外,恢复阴阳平衡,扶正祛邪,战胜疫疠之邪[11]。《针灸大成》中强调:“宁失其穴,勿失其经。”重用膀胱经、任脉、督脉也体现了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分经主治规律及驱邪为要、扶正为本的治疗原则。
本次选用腧穴中以中脘使用频次居首,其次为大椎、肺俞、气海、脾俞、肾俞、足三里等穴。疫病邪在膜原,正当经胃交关之所,古人认为,疫毒以气感召,其相互传染,各自不同,其所同者,为邪气皆可传胃[12]。而胃气为人之本气,胃气强弱关乎机体是否受邪、能否抗邪及疫后恢复调理。在单穴选穴中,中脘为胃之募穴、八会穴之腑会,可促进气血生化,是调理中焦局部近取之穴;足三里为“胃经”之合穴、“胃腑”之下合穴,“合治腑病”,能健运中州,为治疗胃部疾病循经远取要穴。两穴可补胃气之虚,又可泻胃腑之实,针对疫邪病位治疗邪传胃家之症。大椎为阳经大会,有和解少阳以透邪外出的显著成效;气海为元气之海,《太乙离火感应神针》中就有关于气海穴治疗“凝滞若痞,山岚瘴疠”的记载。而阳气和元气均为机体的防御体系,针刺大椎与气海可使人体本气充实,使膜原形成抗邪的天然屏障,阻隔秽浊不正之邪的侵袭[13]。《伤寒论》中载,疫病有“直行中道,而后流布三焦”的传变规律,肺俞、脾俞、肾俞分属于上、中、下三焦脏腑背俞穴,邪未入之时,针灸即可坚固三焦脏腑,抵御外邪;疫邪侵入,针对病位虚实又可逐秽,阻断三焦病候的传变。
腧穴关联配伍的分析结果显示,气海为组方要穴,气海-中脘、气海-关元采用本经配穴法,同时也为治疗时行瘟疫的核心处方。《扁鹊心书》中云:“人于无病时,常灸关元、气海、命门、中脘,虽不得长生,亦可得百年寿。”中脘可顾护胃气,气海、关元可补虚复元、益气扶正[14]。现代研究[15]也表明针灸中脘、气海、关元等穴能够提升先后天之气,提高机体免疫力。从总体上看,针灸治疗时行瘟疫的高频单穴与关联配伍中,中脘、足三里、肺腧、脾俞、肾俞分别主宰着身体的各个脏腑器官,大椎、气海、关元等穴把持着身体的营卫气血,在疫病的发展过程中均以“理中气以逐阴邪”为主方向,一方面固护正气,使内脏坚固,本气充实;另一方面又能补充已损伤的正气,驱邪外出。
腧穴的选择中特定穴的治疗作用也较为突出,以五输穴为主,其次为背俞穴、交会穴。五输穴可治疗脏腑之疾,对于因五运六气升降异常而未发病者,可取五输穴进行预防[16-17]。五输穴中以脉气较为深厚的合穴频次居多,且多选用阳经合穴,大多分布于下肢部。阳经合穴属性为土,选用合穴补土生金的同时也可培补后天之气来治疫防疫[18]。背俞穴中以五脏背俞穴为主,肺俞、心俞、脾俞、胃俞、肾俞、肝俞分别对应相应脏腑,而疫疠病邪具有专入某经络、某脏腑而发为某病的特点[19]。背俞穴经气充盛,与脏腑经络相通,可补可泻,缓解受邪部位病势[20]。交会穴中本经多为督脉,相交之经多为阳经经脉。疫邪聚于体内,阳气不得输布,故可取交会穴通达阳气。腧穴的分布特点与特定穴的选用较为吻合。腰背部使用频次最高,以背俞穴为主;胸腹部腧穴多归属于任脉,且多以募穴和交会穴为主。
聚类分析树状图得到四个有效聚类群。聚类一为膏肓-胃俞-肾俞-足三里-大椎-章门-神道。《岭南卫生方》记载:“瘴病既久……宜灸膏肓并大椎骨下及足三里。”膏肓是膏脂、肓膜之气所输注部位,单穴既能调和气血、开郁达邪,在中医内科病症中又可配伍治疗传染病等相关病症[21-22]。膏肓与脾、肺、肾等脏腑相联系,章门为脾之募穴,足三里、胃俞为胃之下合穴和背俞穴,都以平衡阴阳气血,调理中焦而透邪。肾俞为肾经经气传输之处,主藏精血。大椎为三阳督脉之会,神道为阳气循行通道,两穴均可疏通阳气,推动气、血、精、液的运行与输布。因此,诸穴合用可疏通气血,泻实达邪,治疗疫毒侵袭,气血逆乱,阴阳不相顺接之沉疴痼疾。聚类二为中脘-气海-百会-上脘-关元。《中藏经·论传尸》中云:“人之血气衰弱,脏腑羸虚……染而为疾。”中脘、上脘可助气血生化,施气血运行;关元、气海培补元气,百会为各经脉之气汇聚与颠顶之处,可通达全身阴阳。诸穴合用意在充实脏腑,扶助正气,驱邪与未染。聚类三为合谷-曲池-委中。膜原受邪发生传变,向外邪气留于肌表,向内深入脏腑,阻遏营卫运行而发热,因病邪性质及所处卫气营血的阶段不同,其发热类型也各不相同。合谷为大肠经原穴,属阳主表,可治疫病初期,邪袭卫表之热证。根据《针灸逢源》记载:“瘟疫六七日不解,以致热入血室,发黄身如烟熏,目如金色,口燥而热结,砭刺曲池出恶血。”曲池、委中同为合穴,曲池通里清邪,委中清热解毒,均为表里双清要穴,可治疫病中期,邪传入里,热毒壅闭之憎寒壮热。刘立公等[23]对时行瘟疫的针灸治疗特点进行分析,发现邪气受人体正气的排斥,多聚集与躯体末部或滞留在关节曲折处,因此,对末部与大关节部穴,如金精玉液、太阳血络、印堂、曲池、委中等予以针刺,能够驱邪外出,防止疫邪经卫气营血而深入传变。聚类四为肝俞-脾俞-肺俞-太冲-大敦-风池。疫邪伏于膜原,病邪酿变于中焦,困阻脾胃,阻遏气机。杨栗山[24]在《伤寒温疫条辨》中力倡以升清降浊、调理气机为治疗疫病的方法。在十二经脉中独有肺经起于中焦,肺金太过,反侮脾土,使中焦脾胃运化失司;金木克伐,脾土受困又使肝气郁结,气损阴伤。取脾俞、肺俞、肝俞调整相应脏腑功能,避免五行生克乘侮太过,邪气传变。太冲为肝经脉气充盛之处,大敦为肝经经气所出部位,风池是肝经同名经脉穴,为足少阳、阳维脉交会穴,善于和解疏通。三者相互配伍调达肝木,通畅气机。
综上,利用数据挖掘技术得出古代针灸治疗时行瘟疫重视腧穴的分经选穴规律及强调与脏腑相关的特定穴的治疗作用。疫病初期邪盛正损,治疗以驱邪与扶正并举,多选用膀胱经、任脉、督脉腧穴;疫病后期多以正虚为主,治疗当以扶正为先,在单穴选穴及关联配伍中以“理中气逐阴邪”为主方向,针对受邪部位及传变规律强调正气对机体的扶助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