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帆
(山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济南 250358)
高兹在The Division of Labour中对 “科学和技术具有意识形态中立性” 的观点提出了不同意见,表示那种无需对资本主义做任何变革就可确保其顺利向社会主义转变的认识是错误的。高兹提出的科学技术的 “非中立性” 、发展 “软技术” 等思想对于我们解决目前所处生态困境及可持续发展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高兹在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和资本主义科学技术的剖析中,批判论析了科技的 “中立性” 、技术法西斯主义、科技异化,提出了以 “软技术” 模式、技术转变进一步推进生态重建。
所谓 “技术法西斯主义” 是指核技术在众多技术中的强势位差、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所处位置和作用。高兹从对自然平衡的认识和对政治和文化的选择两方面抵制和批驳技术法西斯主义,详尽剖析了技术法西斯主义的成因,并尖锐批判了其造成的生态危机。随着西方社会生态问题的恶化,科学技术及其应用问题引发众人关注和反思。20世纪中期,过度工业化、滥用科学技术以及环保意识淡薄引发了环境污染、资源危机,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的 “石油危机” 波及了整个欧洲,法国政府片面夸大核能好处并极力掩盖其危害,批准了 “核计划” ,意图取代石油以缓解能源危机。面对生态受损、资源日渐枯竭的困境,各发达国家开始尝试运用 “核计划” 等垄断性的技术,争相掠夺自然资源、积累资本,致使生态恶化、环境危机凸显,给人类生存环境带来了巨大灾难,这充分体现了技术法西斯主义的意识形态性及其危害。
核技术是极具控制力的技术。官僚、政客、大企业家等手中掌握核技术,以技术进步逃避公众的批判和质疑形成技术独裁。这些技术官僚授任于核计划既得利益者,代表资产主义利益,假借技术选择实现政治选择。高兹指出核电的缺点被那些所谓反对者当作 “核计划颠覆者” 。核计划的实施不是取决于公众的意志,公众在 “尊重专家、技术至上” 的口号下屈服技术官僚的观点,公民权利逐步丧失,并经核计划准军事化的组织管理受资本家奴役进一步加强。此外,技术法西斯主义通过强化社会控制实现独裁主义。核计划作为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产物,便利了政府对人民的控制,通过确保核电安全,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具有了 “技术合理性” 的借口。
高兹对资本主义生态危机尤其是资本主义科技运用问题提出了具有明显政治立场的分析和批判,批判了 “技术中性论” 。高兹认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科学技术 “非中立” ,以其蕴涵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代表资本主义阶级利益并为其统治服务。
资本主义技术革新根源于追求利润。高兹指出,资本主义科技的研究对象不是基础性的科学技术和知识,而是以生产过程为标尺,是能够被直接利用、降低成本、获得丰厚利润的科技。它服从于劳动分工,适用于工业发展而能够直接运用于生产过程中,根本上是以 “降低成本、保障公司的技术垄断和超额利润的知识和技术”[1]18-19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社会以发展工业的名义加速技术革新,实则是以生态为代价追求利润。科学技术作为一种文化形态,必然会为其经济基础服务,这种科技发展趋势无法满足消除贫穷和社会发展的需要,客观上造成生态破坏。
科技服务于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性质决定了科技革命的目的,科技发展落脚于生产社会化并使私人占有更多财富。高兹在《技术、技术人员和阶级斗争》中提到,科学技术深受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渗透,摒弃不适宜的技术以便于巩固持续统治。资本主义科技服从并服务于资本主义社会,以追逐价值、谋取利润为目的。科技发展改变了全球生活和人类思维,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资本主义非人道性的特点。
资本主义的科技运用与对工人的控制密切相关。资本主义社会科技革新大大解放了人,但不能忽视科技对工人压迫的现实。科技减少了大量的体力劳动者,特别是电子信息技术的运用大大改变了人们的劳动方式,科技进步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支撑,但同时劳动也发生了异化。 “不仅要使工人失去对他们的生产资料的所有权,而且要尽可能地使他们失去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能”[2]。在高兹看来,科学技术带有资本主义痼疾,技术运用使得脑力劳动者逐渐失去原本的社会地位,科学技术这一异己物质力量更是加剧了对传统工人阶级的控制。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 主张现代生态问题的根源是 “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使用的技术类型以及这种技术类型的使用方式”[3]。高兹主张科技异化的根源是资本主义制度,科学技术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社会的异化。针对科学技术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 “被异化” 的过程中也在制造着对人以及对科学技术的意识形态化和异化,高兹主张通过革新科技实现生态重建、异化消除。
科技发展实现人的解放也导致人的异化。资本主义科技是一把 “双刃剑” ,一方面,科学技术的迅猛飞跃,大大提高了生产力发展水平,但同时不可忽视的是其兼具破坏力和杀伤力。特别是资本主义追逐利益的本性使其生产力不一定发挥积极的进步作用,反而因利用不当,劳动者随着科技的推进速度的加快而受到更大的奴役和压制。加之现代科技的副产品——技术统治、技术官僚主义和殖民主义日渐猖獗,社会笼罩于技术专制主义的阴影之下。在这种环境中,人们沦为机器 “部件” ,在大工业生产中丧失能动性和创造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更是难以保障。虽然受益于科技水平提升,重复繁重的工作负担得以减轻,但是劳动者难逃被奴役被支配的命运。另一方面,资本主义国家控制自然时也实现了对人的控制,即科技是决定劳动分工的重要因素,而科技又要服从并服务于资本主义统治,这也导致了科技在解放人的同时也导致人的异化。
科学技术的意识形态化与异化。高兹指出科技兼具经济功能和政治意识形态功能。辩证地看待这一问题,科技的意识形态化有助于开发和利用,但也存在局限。高兹认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科技已经背离其最初的民主精神,由启蒙的理性工具转变成新的精神枷锁。 “科学技术即意识形态” ,在发达的工业社会科技正逐步发挥工具性功能,在改造人的意识形态方面效果凸显。高兹认为科学的目标是 “建立在人民的道德和政治选择上的” 。[1]201另外,高兹提出资本主义 “对自然的统治必然通过技术的统治影响到对人的统治” 。[4]批判了科技理性和资本主义制度,抨击了借助科技和经济手段达到对意识控制的目的。高兹的这一思想启示我们必须警惕科技的合理性向统治的合理性的转变,必须认清科技发展带来的生活和生产方式的变革并不能掩盖科技与统治、合理性与压迫的融合关系的事实。
科技的改造是生态重建的基本前提,改变技术有助于社会变革。现代西方社会不可能彻底改变资本主义制度,因而无法根除环境问题。为此,需依靠科技进步维护生态环境、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全面进步。当前应及时进行技术转换重建社会生态,建立环境优先的 “软技术” 的发展模式以寻求生态危机的出路。
大力发展 “软技术” 。高兹把科学技术分成两类:以资本主义为标志的 “硬技术” 和以社会主义为标志的 “软技术” 。硬技术以资本主义经济理性为指导,追求利润最大化,因其规模大、技术复杂不易被民众掌握,而其集中化、准军事化的特征使得民众深受控制,造成与民主渐离、重大的生态问题易发的后果。 “软技术” 则使用太阳能、风能、生物能等可再生能源资源,有利于环境清洁和生态平衡,同时还易被社区和家庭掌握从而扩大就业。为此,高兹极力抵制资本主义所采取的核技术等 “硬技术” ,企图以 “软技术” 达成人、自然、社会三者之间的和谐。因此, “软技术” 作为服务于广大人民的技术,是突破统治阶级独裁的理想选择。 “软技术” 同 “硬技术” 相比, “软技术” 温和灵活、简单易学,符合家庭社区需要,易于被广大人民群众所掌握和利用,减少垄断现象,其社会主义性质更有利于减少垄断、实现民主社会主义。同时,该技术有利于循环利用资源,节约不可再生能源,减轻环境破坏进而维系生态平衡。此外,软技术更具人性化、民主化、实效性,使生产者和消费者需要趋同。鉴于此,高兹还倡导人民在科技创新中的能动作用,在半自动化的小规模生产中各尽所能。 “软技术” 作为一种民主的技术,其应用是解放人类、解决生态危机的理想选择。
以技术转换促进社会生态重建。高兹认为要实现社会主义,就必然需要对资本主义技术进行改造。高兹还对技术改造与时间解放的关系、技术改造的标准、技术改造的顺序问题等一一加以阐释。新无产阶级在取得政权后,应采用分散的生态技术进行技术改造。高兹一再强调,技术的改变是社会变革的前提,只有改变技术工具,才能改变社会, “自愿合作的发展、社会和个人的自我决定与自由都依赖于生产技术和生产方式的发展” 。资本主义社会对科技的不当运用,导致环境污染、资源浪费的生态问题以及相关社会问题凸显,需及时革新技术来实现社会发展、人的自由以及自然的和谐,重构生态社会。在高兹看来,这种新技术至少应该具备以下特征:易于被集体控制和利用,具备经济自主性,无损于环境,推动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联合控制。运用这种新技术将为新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提供支撑。
高兹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框架内,通过对科学技术 “中立性” 、技术法西斯主义及科技异化的批判,指出了生态危机的出路。高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科技观提出的许多新视角、新见解如发展 “软技术” 、对技术法西斯主义的批判对我们具有一定的启发和借鉴意义。当然,高兹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科技观也存在着一些缺失和不足:具有 “科技决定论” 的错误倾向、对科技的批判带有悲观的人本主义倾向以及对生态社会主义的构想充满乌托邦色彩。
高兹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科技观通过对技术法西斯主义和科技异化的批判,深化和拓展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技术即生产力的思想,其所提出的 “软技术” 等思想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科技观的研究理路上显示出了自己独特的分析视角,他提出的推动科技创新、强化生态理性思想为解决生态难题寻求了现实出路,对构筑生态社会主义指导性意义重大,其合理成分对未来社会发展仍然存在前瞻性价值。
首先,高兹在技术法西斯主义批判中主张的 “软技术” 等思想具有前瞻性意义。高兹倡导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地使用分散化、人性化、多元化的技术形式,如太阳能、风能、生物能等,环保实践与民主精神有机融合,在易于被大众理解、运用的同时,兼顾寻求生态困境的出路。这些想法在今天仍有重要启示意义,指导我们兼顾自然环境的承受力,尽可能降低对自然界的损耗,从而在环境恶化、能源枯竭的今天有序推进可持续发展。高兹倡导的 “软技术” 科技发展模式为当前的生态困境提供了可贵的思路,作为重要理论素材丰富和发展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随着我国对生态文明建设的高度重视和可持续发展实践的有序推进,深入挖掘高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科技观的精华思想具有重要价值。
其次,高兹对技术法西斯主义的批判具有借鉴价值。高兹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阈内,以法国核技术案例提出了诸多新见解、新思路。高兹从技术哲学和技术社会学的层面上,阐释了 “硬技术” 在资本主义国家的功用,剖析了 “技术官僚主义” 与 “技术法西斯主义” 的联系,从 “技术法西斯主义” 的成因、危害出发作出 “技术法西斯主义” 是与资本主义独裁体制相结合的判断。高兹提到的科学技术由反迷信的启蒙工具转变为精神枷锁这个问题有待研究。高兹的这些分析在当今社会仍有合理部分,值得关注和探讨,高兹对技术法西斯主义的深刻批判丰富了技术哲学和技术社会学的理论体系,拓宽了人们的理论视野,有助于突破科技异化难题。
高兹丰富和深化了马克思主义科技观思想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科技观,但遗憾的是,他忽视了科技进步、有益的一面,有时又过分夸大科技对制度的决定作用,甚至对立了科技发展和生态可持续,我们要认清高兹悲观的人本主义取向和 “技术决定论” 错误以及乌托邦思想。
高兹在探讨资本主义科学技术和批判技术法西斯主义时流露出明显的 “科技决定论” 倾向,他断言: “没有技术的改造,社会转型将是一种形式和幻想。”[5]认为拥有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取决于运用什么样的技术,颠倒了两者的关系,过分强调科技对社会的决定作用而忽略了社会的对技术的引导力,这种观点本末倒置,过分关注技术模式的选择与变革,将技术的作用夸张到能直接改变社会的性质,而忽视了技术受资本主义制度、社会环境制约的现实,没有真正认识到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不同的根本点在于社会制度的差异而非两者对技术的选择不同。高兹认为,技术改变是社会制度变革的基础,要想实现社会变革,就必须进行政治选择。此外,高兹虽然认识到科技对社会的影响,但却没有理解其本质,反而过分夸大了技术选择,形成 “科技决定论” 的错误论断。高兹表示 “无论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的技术,都预示和决定着一个集权的、等级森严的、警察统治的社会”[1]32认为技术是独裁主义的结果。高兹对科技的认识具有历史局限性,过分夸大了科技的作用。高兹的 “技术决定论” 思想过于片面,社会的转型并不是单靠技术变革就能实现,而是对技术、经济、政治等全方位的整体改造。只有把新的技术革命与变革根本制度和社会治理结合起来,才能真正走出生态困境。
高兹对生态社会主义的构想充满乌托邦色彩。高兹将自己设想的未来社会称为 “后工业社会主义” 或 “后工业社会的乌托邦” 。他认为,现代社会人们需要乌托邦的蓝图激发期待和想象,进而助力社会潜在的变革,以社会发展推动个人自由的实现。高兹描绘了理想乌托邦的诸多情境,其中,在劳动时间方面,人们可以 “一生中用十年时间进行全时工作,或是用二十年时间进行非全时工作,再或者用四十年时间间断性地工作”[6]。高兹对人们劳动被压抑的认识具有局限性,忽视了人们需要通过劳动获得报酬用于日常开支消费的现实,特别是有些工人需要长时间连续劳动来获得更多报酬。又如,高兹提出以生态理性取代经济理性,强调停止经济的增长、革新原有的生活方式、限制消费等等,根本不符合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意志,人们难以因其倡导的生态理性就限制生产、割舍利益。此外,高兹提出以自治领域为主的自治和他治的 “双元社会” ,但高兹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资本主义制度无法实现这一构想,如果不根本动摇资本主义制度,就不可能充分实现人们的自由意志,充分发挥个人自主能动性,从而使其理论只能成为一种具有乌托邦色彩的空想。高兹在构想 “生态社会主义” 前,在剖析 “硬技术” 危害的同时提出了 “软技术” 思想,他所主张的 “软技术” 符合生态平衡和民主健全的要求,具备合理性和可行性,但其完全否定 “硬技术” 则会阻碍人类社会发展进程。彻底摒弃 “硬技术” 而推行 “软技术” 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空想。高兹对未来社会的设想虽美好却缺乏科学性,如果只是单纯抽象地强调人的自由和自主,脱离对现实社会的根本改造,只能令诸多美好想象变成具有空想色彩的乌托邦幻想。
高兹对科技的批判带有悲观的人本主义倾向。高兹在继承前人对资本主义科技批判的基础上,形成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科技观凸显出悲观的人本主义倾向。高兹的批判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在对科学技术的本质认识上,认识到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科技受到资本主义制度的痼疾的桎梏;而在科技的功用上,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科技具有意识形态选择,并和资本对人的控制紧密联系,实现人的逐步异化。在利用资本主义科学技术的方面,高兹以法国核技术为例,过分强调科技的独裁性,其作出的判断 “科技的选择是一种政治选择” 带有片面性。另外,他的悲观的人本主义还贯彻到对资本主义劳动分工的批判上。只提及劳动分工的弊端使劳动者过分依赖机器从而被控制,过分关注社会等级问题,缺乏对劳动分工与政治体制之间的联系的客观认识,忽视了劳动行为对生产发展的益处,也不符合科技进步是社会发展的大势所趋这一现实。消极的人本主义和伦理价值使其所作的判断缺失科学性而略有偏颇,高兹甚至把环境污染判定为科技发展的直接后果,将批判矛头转向科学技术,消极地认为人类无法根除生态难题,高兹没有认识到,科技作为生产力要素,运用得当时可为我们提供出良好的物质基础,加以研究还可以有效治理生态失衡问题。
高兹以其鲜明的政治立场深刻批判了资本主义科学技术,构建了诸多理论兴奋点。高兹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科技观思想蕴涵诸多创新性设想,拓宽了人们的视野和思路,积极借鉴其理论贡献,摒弃理论的缺失局限,对我们运用科学技术亦有一定的启示和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