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拓在主持《人民日报》的日子里

2022-03-10 02:27叶介甫
世纪风采 2022年3期
关键词:邓拓人民日报社论

叶介甫

邓拓,1912年2月出生,福建闽侯县人。他青年时代献身革命,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晋察冀中央局宣传部副部长、晋察冀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新华社晋察冀分社社长等职务。1944年,他主持编辑出版了中国第一部《毛泽东选集》。1950年,任《人民日报》总编辑、社长。在主持《人民日报》工作期间,积极宣传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反映人民群众的呼声和要求,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坚持实事求是的观点和方法,坚决反对主观唯心主义、形而上面,《人民日报》的任务是艰巨的。它必须根据中央的指示,迅速反映国内外的政治、军事形势,反映各条战线上伟大的群众斗争,指导恢复生产和各项建设事业。

在长期革命斗争中积累了丰富办报经验的邓拓,首先抓了办报的方针问题。他认为:“要办好报纸,必须联系实际,联系群众,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他鼓励报社工作人员到第一线去,到全国各地担任地方记者,同时又从各省市选拔一批水平较高的学和各种歪风邪气。在办报刊和宣传工作中,他不做“新闻官”,永远是一名普通的编辑、记者。

向报社人员提出“我们要拼命”的口号

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邓拓受命主持《人民日报》,任总编辑。同时,继续兼任北京市委宣传部部长。

新中国刚刚成立,这时,正处在历史的大转变中,百废待举。面对波澜壮阔而又错综复杂的局干部,担任特约通讯员。随着各地通讯网的建立,《人民日报》通讯员由原来200来人增加到万人以上。大量的读者来信,也使报纸增加了人民群众的声音。

据人民日报社的同志回忆:那时,邓拓住在煤渣胡同人民日报社宿舍后院的夹道里,三间平房几乎见不到阳光。后来,报社腾出了房子,几次请他搬家,他还是不搬,说:“叫别的同志住吧!这比农村打游击好得多。我经常上夜班,没有阳光也不要紧!”一次,他的老领导、老战友聂荣臻前来看他,见他住得如此简陋,关切地说:“你怎么住这样的房子呀?”邓拓说:“这里安静,我做夜班,对睡觉有好处。”

就在这样没有阳光的屋子里,邓拓日日夜夜笔走龙蛇,撰写文章,修改稿件,签发每天报纸的大样。有时累病了,每天送到他身边的报纸清样、稿件,几乎盖满了他的床被。爱人丁一岚见他这样瘦弱还在忘我地工作,心疼地说:“老邓呀,你要休息呀!老这样干,怎么得了?”邓拓说:“我是任务在身嘛!”

那时,人民日报社的工作人员,包括工厂工人在内,总共只有366人,编辑部连同图书资料人员在内共112人。人少工作多,困难确实很大,但在邓拓以身作则带动下,大家意气风发,都有一股拼命精神。经过一个时期的努力,报纸的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全国人民群众中享有很高的威信。报纸的总发行量,1949年底为9万份,1952年就增加到48万份,1953年又增加到55万份。

旧中国的改造,新中国的建设,清匪反霸、土地改革、统一财政经济、“三反”“五反”、抗美援朝、教育文化的改革和建设,任务十分繁重。所有这些工作,都需要报纸作好宣传解释,使党的方针政策尽快和群众见面,动员千百万群众自觉地参加。因此,邓拓特别重视《人民日报》的言论,尤其是社论的写作。《人民日报》的评论工作比较薄弱。1949年,报纸发表的社论每月平均不到8篇。邓拓到人民日报社后,把评论工作作为重点来抓。他不仅自己动手,而且提倡编辑部大家动手写社论,由他精心帮助修改。从此,报上的社论多起来了。到1952年,全年仅社论就发表了208篇,其中邓拓自己写了19篇。这些社论,准确有力地宣传解释了党和政府的路线、方针、政策,及时地评论了国内外发生的重大事件,阐明了党和政府的根本立场和方针,对推动社会改革和社会主义建设,对反对侵略战争和保卫世界和平,发挥了作用。

邓拓才思敏捷,战争年代游击办报的环境锻炼了他,社论写作常常倚马可待。有些社论时间性很强,例如朝鲜停战谈判期间,有时候晚上八九点钟才接到周恩来总理办公室通知,需要赶写社论配合第二天发表的重要新闻。遇到这种情况,邓拓就亲自动手。这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战争年代,立刻拿起稿纸坐到校对科去,他写一页,发排一页,校对一页,清样一出来,他仔细看过以后,马上送总理审阅。那些年,他亲自撰写的社论约有60多篇,其中关于朝鲜战争的社论就有16篇之多。

实事求是修改反对冒进的社论

1953年是我国进入大规模经济建设的第一年,开始执行国家建设的第一个五年计划。6月,中共中央接受毛泽东的建议,提出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基本上实现国家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社会主义改造首先在农村开展,到1955年6月,全国达2/3的农户参加了各类互助合作组织。在农村出现合作化高潮的情况下,对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的步子也加快了。1956年1月,全行业公私合营的高潮首先在北京出现,并迅速扩展到全国。月底,全国大城市以及50多个中等城市,先后实现了全部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公私合营,宣告社会主义改造在全国胜利完成。

面对伟大的胜利,不少党的领导同志看到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和偏差,提出要反对急躁冒进,警惕指导思想上的片面性。1956年6月,刘少奇根据中央政治局的意见,布置中央宣传部起草一篇题为《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冒进》的文章,作为《人民日报》社论发表。文章经邓拓修改后,排出清样,送刘少奇、陆定一、胡乔木再次修改,最后送毛泽东审定。毛泽东批了三个字:“不看了。”从这三个字上,邓拓意识到毛泽东对这篇社论不满意,他特地在定稿上写了“全文明日见报,改排新五号字”,想以较小的字体发表,以减轻其分量。但是,社论在6月20日发表以后仍然多次受到毛泽东严厉的批评和指责。

这篇社论正确地分析了形势,指出在反对保守主义之后发生了急躁冒进的偏向,通篇分析说理,体现了实事求是的精神。社论列举了急躁冒进的种种表现,并指出它产生的原因:“急躁情绪所以成为严重的问题,是因为它不但是存在在下面的干部中,而且首先存在在上面各系统的领导干部中,下面的急躁情绪有很多就是上面逼出来的。”社论还进一步分析了急躁情绪产生的思想根源,指出“这主要是由于我们思想方法上的片面性造成的”,“没有从事物的复杂的矛盾和联系中去全面地观察问题,只从一个方面,一个角度去看问题,就把许多问题看得太死、太绝对化”,“于是一切工作,不分缓急轻重,也不问客观条件是否可能,一律求多求快,百废俱兴,企图在一个早晨即把一切事情办好”。并强调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有什么偏向就反对什么偏向,有多大错误就纠正多大错误,万不可一股风,扩大化”。但是,随着“路线斗争”的升级,社论中提出的正确思想不但没有得到采纳,相反,它所批评的急躁冒进倾向却在全国范围急剧地蔓延、发展。这篇社论,也结邓拓带来巨大的不幸。

1958年1月,在南宁会议上,毛泽东批评1956年的反冒进,说“这是政治问题”,“反冒进使六亿人民泄了气,是方针性错误”。接着,他批评《人民日报》1956年6月20日的社论形式上两面反,实际上是“反冒进”,有原则性错误,是反马克思主义的。他提出:“革命就要跳跃。个别缺点不可免,要分清是九个指头还是一个指头。工作中左一点、右一点是正常现象,问题在于方针、方向如何。以后不要再提‘反冒进’,决不要提。”

《人民日报》是党中央的喉舌,必须无条件地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必须同党中央呼吸相关。作为《人民日报》总编辑,邓拓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他为自己的思想跟不上毛主席的要求而苦恼。尽管受到严厉的批评,心中不无委屈,但他一向是把党的利益视作高于一切的,从不同任何人私下议论。此后,他更加小心谨慎地工作,避免发生错误。他每天值夜班,看报纸的清样,撰写重要社论,制定编辑部的宣传计划、报道方针,白天还要参加各种会议,取得中央的指示精神……一年到头几乎不得休息。每次送中央审查的稿件,退回后他都仔细地核对,一字一句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认真校正。即使是夜班凌晨回到家里,他脑子里仍然想着报纸。往往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想起稿件中有哪句话、哪个字用得不恰当,他又立即起床往报社打电话,让改过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了办好党中央的机关报,邓拓确实做到了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表现出一个共产党员对党的事业的极端负责和忠诚。

他所做的一切使报社的同志深受感动,人们对他更加敬重,更加爱戴。然而,他的辛勤劳作仿佛并不为领导所理解。一次又一次令人难堪的严厉批评和指责使他越来越感到不知所措。

开展整风工作《人民日报》按兵不动

1956年4月25日,毛泽东发表《论十大关系》的讲话,提出要调动党内党外、国内国外一切积极因素,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7月,周恩来在上海市党代会上讲话,提出“专政要继续,民主要扩大”,指出:从中国的国内情况看来,从无产阶级专政的整个历史经验看来,从苏联犯错误的经验看来,扩大民主具有更本质的意义。5月28日和6月19日,刘少奇3次对新华社和广播事业局发出指示,要求改进新闻宣传,提高我国新闻事业的国际竞争能力,促进国内的经济建设和民主建设。

为了贯彻党的方针,适应新形势的要求,邓拓花了很大的精力研究报纸的改革,力求使《人民日报》更好地宣传党的声音,更密切地联系人民群众,更生动活泼地反映社会生活,使报纸本身也成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园地,成为发扬社会主义民主的有力工具。从1956年4月中旬起,邓拓发动报社全体人员检查工作,并广泛征求各方面对报纸的意见。经过编委会认真研究,向党中央提出改进工作的报告。中央批转了《人民日报》编委会的报告,认为改进工作的方案是可行的。按照中央的指示精神,1956年7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致读者》的社论。从这一天起《人民日报》从六个版改为八个版。报纸改版后,着重从扩大报道范围、开展自由讨论和改进文风三个方面改进工作。

改版后的《人民日报》得到社会各界的热烈反响,但却受到毛泽东的批评。1956年秋季,党的八大向全国人民宣布:在中国,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已经基本完成,阶级剥削制度已经基本消灭,社会主义制度已经基本建立。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发表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重要讲话。3月,毛泽东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宣布中共中央决定开展整风,希望党外朋友帮助整风。

党的八大和毛泽东的讲话给全国带来了生气勃勃、欣欣向荣的政治局面。特别是民主党派和广大知识界,思想空前活跃。由徐铸成任总编辑的上海《文汇报》广开言路,办出特色,深受知识分子欢迎,也得到毛泽东主席的赞赏。

4月27日,中共中央正式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决定在全党进行一次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为主题,以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为内容的整风运动。5月2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为什么要整风?》的社论。运动很快在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轰轰烈烈地展开。

《文汇报》和《光明日报》率先刊登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中的著名人士在“鸣放”会上的发言。由于得到指示要求“加温再加温”,报纸上出现不少片面、偏激的言论。

面对这种复杂的政治形势,邓拓凭着长期办党报的经验,采取了冷静的态度。他严格遵守党的组织原则和宣传工作的纪律,在参加最高国务会议和宣传工作会议之后,立即向报社工作人员传达,并且拟定了宣传报道计划,还汇报给了党中央主管新闻宣传工作的领导同志。并且,又按照毛泽东主席的意见,让理论部的两位编辑写了题为《继续放手,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的社论,在4月10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当时,报社有些同志要求《人民日报》也和《文汇报》《光明日报》一样“大鸣大放”。邓拓说:“我们是中央党报,一切都要听中央的安排和指示,不要街上锣鼓一响就出来。”在整风的最初几天里,邓拓却是按兵未动,等待指示。历史证明,正是由于邓拓这种高度的纪律性和坚定性,在风云变幻中保持了冷静的头脑,才使《人民日报》经受住了考验,保护许多同志避免了政治厄运。

然而,邓拓自己却受到了难以忍受的斥责。1957年4月10日,他接到通知,要《人民日报》全体编委和理论部撰写“双百”方针社论的编辑到中南海毛泽东的住处去。待他们介绍完毕后,毛泽东就对邓拓和《人民日报》开始了十分严厉的批评:“已经发表的几篇社论没有联系最高国务会议,好像没有这回事。”“过去说是书生办报,现在应当说是死人办报。你们到底是有动于衷,还是无动于衷?我看是无动于衷。”

邓拓想作一些解释和说明,但没有得到允许。毛泽东继续讲:“现在对知识分子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所谓百家实为两家,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各一家。知识分子百分之八十是中间状态。争鸣,即争取这中间状态的知识分子。争取知识分子,用什么办法?过去的办法是‘压’,这不会使人心服。现在应该‘松’。‘松’,他们就靠拢了。不能‘收’,越收越紧。马克思主义能批评。局部可以批评,全部也可以批评。问题在于准备反驳。”

邓拓想提出一些问题请示,但仍然没有讲话的机会。毛泽东又接着批评道:“你们多半是对中央的方针唱反调,是抵触的,反对中央的方针的,不赞成中央的方针的。你们的意见都很一致,都不敢批评邓拓。要敢于给邓拓提意见,顶多撤职。邓拓要好好学刘备,刘备会用人。我看你当了皇帝会亡国。你很像文、景、哀、平。你不要把着茅坑不拉屎。中央开了很多会,你们参加了,不写,只使板凳增加了折旧费。如果继续这样,你们就不必来开会了。谁写文章叫谁来开会。”

邓拓几次站起来,说自己水平不行,不能适应要求,请求辞职。这使毛泽东更加不高兴。

整风运动迅速在全国展开。广大群众和爱国人士积极响应中央的号召,向各级党组织和党员干部提出了大量有益的批评和建议。与此同时,有极少数人发表了一些对社会主义和党的领导不利的言论,有些带有攻击性质。毛泽东对形势作了十分严重的估计,认为资产阶级右派向党和社会主义发动了猖狂的进攻。

6月初,毛泽东指派吴冷西到《人民日报》担任总编辑,邓拓任社长。他们的分工是:邓拓主管评论、文艺,吴冷西主管新闻版面。

当社长,实际是靠边站,明升暗降。突然离开多年习惯了的紧张繁忙的工作,成了一个“闲人”,邓拓感到不适应。但对这样的安排他是毫无怨言的,因为他同样不适应那时天天出现在报纸上的政治喧嚷。他一如既往地严于律己,从自己的世界观上找原因,力求符合党的要求,跟上毛泽东的思想,他也做出努力,企图积极投入报社和新闻界的反右派斗争。但他也在思想感情上感到痛苦,他知道这样做是违心的。

1958年1月,邓拓接到通知参加在南宁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毛泽东在会上又旧事重提,再次批评了邓拓。邓拓忍着,听着,做着记录。从南宁回到家里,他仿佛得了一场大病。夫人丁一岚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他离开人世,丁一岚都不知道埋藏在他心里的这段痛苦。邓拓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遵守着党的纪律。

最后,他决定连社长的职务也辞去,到文艺部去蹲点。有一天,他邀人到潭柘寺去散步。在那弯弯的山间小道上,在那幽深寂静的寺院里,他不无哀怨地表示:“如果允许的话,我真想留在这寺庙里多读些书,多写点文章。”他的心情有点凄凉。

1959年2月的一个下午,人民日报社举行了一次不平常的全体工作人员大会,欢送邓拓去北京市委工作。邓拓在讲话结束时,念了一首律诗,题目是《留别〈人民日报〉诸同志》:

笔走龙蛇二十年,分明非梦亦非烟。文章满纸书生累,风雨同舟战友贤。屈指当知功与过,关心最是后争先。平生赢得豪情在,举国高潮望接天。

他一句一句地念着,神态安详。当念第三句时,他说前几天还有位老同志说他“书生意气未能无”,语气间有点自责,也有点自信。他的话依然是那样真挚诚恳,只是语调中略带怅惘。报社的同志们坐在台下静静地聆听着,心绪如麻,感慨万千。谁也不会想到,7年以后,有人在“文革”初批判邓拓的文章《揭破邓拓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面目》中引了这首诗,这就成了邓拓“一贯心怀反骨”的罪证。

1966年5月18日,邓拓含冤去世,享年5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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