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钰欣 姜婧 张雨菲 沈翊康 刘钟阳 张保春
基金项目: 北京中医药新奥奖励基金 (2018-XAJLJJ-012)
作者单位: 100029 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 [张钰欣(博士研究生)、张雨菲(硕士研究生)、沈翊康(硕士研究生)、刘钟阳(硕士研究生)、张保春] ,护理学院(姜婧)
作者简介: 张钰欣(1995- ),2021级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易水学派学术思想、《黄帝内经》理论体系研究。E-mail:yuxinfor1995@bucm.edu.cn
通信作者: 张保春(1963- ),硕士,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易水学派学术思想、中医理论与临床关系的研究。E-mail:zhangbaochun11@126.com
独活和羌活为现代临床常用风药,被广泛运用于内、外、妇、儿各科当中。早在《神农本草经》时,就有关于独活和羌活的记载。金元时期,张元素完善药性理论体系,就独活和羌活的性味归经、升降浮沉、功效主治等方面进行了系统的描述,并将二者列入“风升生”条下,扩大了独活和羌活的运用范围,为后世医家将二者作为风药治疗各科病证奠定了基础。张元素为易水学派的开创者,与李杲、王好古、罗天益共为易水学派的代表人物,四人师徒授受关系明确,学术思想一脉相承。因此,本文通过对金元时期前本草文献独活、羌活的认识源流以及易水四家独活、羌活的认识运用进行探究,总结出易水学派医家独活、羌活的运用特点,以期为现代医家提供新的思路,从而提高临床疗效。
独活首载于《神农本草经》,位列上品。其中记载,独活“味苦,平,无毒。治风寒所击,金疮,止痛,奔豚,痫,痉,女子疝瘕,久服轻身,耐老。”[1]及至宋代,本草文献对于独活均有详细的描述。性味方面,《名医别录》[2]提出独活味甘、性微温;《药性论》[3]认为独活味甘、辛。功效方面,本草文献对独活疗风之效均有涉及,如《名医别录》:“主治诸贼风”[2],《新修本草》:“疗风宜用独活”[4],治疗病症包括中风、产后风虚等。本草文献中对独活治疗肢节病症也多有描述,如《名医别录》:“百节痛风无久新者”[2],《雷公药对》:“主脚弱……四肢无力拘急”[5]。此外,有本草文献记载独活可治疗齿痛,如《本草经集注》将独活列入“齿痛”条下,《药性论》认为独活“主风毒齿痛”[3]。《药性论》中还记载,独活可以治疗诸风湿冷、奔喘逆气、皮肌苦痒、劳损等病症。
总而言之,本草文献中对于独活的认识较为统一,主要是在《神农本草经》的基础上对独活功效及主治病证等方面进行增补。对于羌活的认识则出现分歧,有医家认为羌活、独活同属一物,功效相似;也有医家认为羌活与独活不同,性味功效存在差异。金元时期,易水学派医家认同独活、羌活存在差异之说,如张元素在《医学启源》[10]中将独活和羌活单列两条,分别详述二者的性味、归经、升降、功效主治;在治疗中风中腑所致手足不遂时,以羌活发汗解表,以独活行经养血。王好古也在《汤液本草》中言:“羌活则气雄,独活则气细,故雄者入足太阳,细者入足少阴也。”[11]23从药物特性角度分析羌活和独活归经上的区别,强调临床需甄别选用。
作为易水学派的开山之祖,张元素对于独活和羌活的描述,并未同先前本草文献,仅仅对功效和主治进行增补,而是加入气味厚薄、升降浮沉、行经引经等内容,全面阐述二者的性能。张元素认为,独活与羌活性味相似,独活“气微温,味甘苦平”[10]172,羌活“气微温,味甘苦”[10]170,又引用《主治秘要》中独活“味辛而苦,气温”[10]172,羌活“性温味辛”[10]170作为补充。张元素首创升降浮沉理论,根据独活和羌活的气味厚薄,提出二者皆具上升之性,又因独活和羌活皆可疗风,故将二者同归为“风升生”类药物。此外,张元素创立引经报使学说,首次对独活和羌活的归经进行论述。张元素认为独活为足少阴肾引经药,羌活为手足太阳引经药,二者可祛少阴、太阳经邪。由于张元素、李杲、王好古、罗天益四人之间有明确的师徒授受关系,因此后三者对于独活、羌活性味、升降和归经的论述主要源自于张元素,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发挥。如李杲认为“少阴心经独活主,肾经独活加桂良”[11]13,将独活归入手足少阴经;王好古提出羌活“足太阳经、厥阴经药”[11]23,对羌活的归经进行了补充。
总而言之,张元素在先前本草文献的基础上对独活和羌活的性味进行了总结,并创立升降浮沉和归经理论,填补了独活和羌活升降、归经内容的空白。李杲和王好古在张元素的基础上,对羌、独二活的性味、升降进行了总结,对归经进行了增补,完善了独活和羌活药性方面的内容。
张元素首次将独活、羌活分别归于少阴经和太阳经,由此,易水学派医家运用独活和羌活引经行经,祛散少阴、太阳经邪。
3.1.1 以独活散足少阴经之邪 张元素认为独活可解肾经之表,配合麻黄、细辛、桂枝可治疗寒入少阴经证,其中以细辛温散少阴经寒,独活引少阴寒邪出于太阳,麻黄、桂枝发散,使少阴寒邪从太阳外出而散。王好古在此基础上创大羌活汤,其中以羌活、防风易麻黄、桂枝,再加苍术、防己、知母等药,散太阳少阴寒湿,清热燥湿建中,从而解利太少两感,并根据药物的特性,对独活解肾经风邪之效进行阐释:“独活细而低,治足少阴伏风。”[11]23
3.1.2 以羌活散太阳经邪及散肝风 易水学派医家多以羌活治疗手足太阳经脉受邪之证。如张元素解利伤寒,治疗恶风之伤风兼见项下脊旁至腰病者,加羌活行经,散足太阳风邪。王好古运用神术汤治疗内伤饮冷兼太阳表寒时,加羌活发散太阳风寒。李杲治疗手太阳经病证“耳鸣,目黄,颊颌肿,颈肩臑肘臂外后廉痛”[12]12,以羌活、防风、藁本、甘草散手太阳经邪,通其经血。此外,易水学派医家提出羌活可散肝风。如张元素将羌活列入肝之搜风条下,认为肝主风木,羌活搜风即散肝风。王好古提出除太阳经外,羌活亦为厥阴经药,“巨阳从头走足,惟厥阴与督脉会于巅,逆而上行,诸阳不得下,故令头痛也。”[11]23故以羌活升散太阳、厥阴经郁滞,经脉通畅则头痛自消。罗天益在钱乙泻青丸的基础上进行加减,创镇肝丸,以羌活、防风佐川芎发散肝经风热,龙胆草佐大黄以泻肝火,当归和血养肝,天竺黄、生地黄、竹叶清热定惊,凉血滋阴,治疗肝经风热所致的小儿急惊风。
自《神农本草经》起,历代本草文献均对独活和羌活“治风”有所记载,故易水学派医家继承前人经验,运用独活和羌活治疗多种风邪所致病证。《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言:“风胜湿”[13],故易水学派医家提出独活和羌活具有祛风胜湿之效,用于治疗风湿邪侵所致病证。本草文献中对于独活和羌活止痛亦有记载,故易水学派医家运用独活和羌活治疗风湿痹痛。
3.2.1 以独活祛风胜湿,通痹止痛 易水学派医家运用独活治疗中风、破伤风、伤寒阴痉等风邪所致病证。如张元素以独活搜风行经,治疗中风之中腑,手足不遂者;以独活祛风、行少阴经脉,治疗破伤风向前搐者;王好古以独活祛风止痉,治疗伤寒阴痉,症见手足逆冷、筋脉拘急者。易水学派医家运用独活治疗风湿痹痛。如张元素言独活“治风须用,及能燥湿”[10]172,王好古指出:“两足寒湿,痹,不能动止,非此不能治”[11]23。罗天益于《卫生宝鉴》[14]182中载独活寄生汤,其中以独活、细辛入足少阴经搜风通脉;配合防风、秦艽升散风寒,胜湿除痹;结合桑寄生、牛膝、杜仲补益肝肾;川芎、当归、熟地、白芍和血养血;人参、甘草、茯苓健脾益气;桂心温通血脉,治疗肝肾亏虚,风寒湿邪侵犯腰足所致的风湿痹痛。
3.2.2 以羌活祛风胜湿,利关节止痛疗疮 易水学派医家运用羌活治疗中风、破伤风、风秘等风邪所致病证。如张元素以羌活祛风发散,治疗中风之中腑,手足不遂者;以独活祛风、行太阳经脉,治疗破伤风背后搐者;创润肠丸,以羌活疏风散火,当归、桃仁活血润燥,麻仁滑肠利窍,大黄破结通幽,以风润之,以血和之,治疗脾胃伏火所致的风结秘、血结秘。易水学派医家运用羌活治疗风湿痹痛。如张元素在当归拈痛汤和九味羌活汤中,皆以羌活透利关节为君,前者兼以胜湿,治疗湿热所致的肢节烦疼、肩背沉重等症;后者兼散太阳寒邪,治疗外感风寒所致的头疼肢痛。张元素言羌活“其用有五……风湿相兼二也”[10]170。王好古亦指出羌活“大无不通,小无不入,关节痛非此不治也”[11]129。此外,易水学派医家运用羌活治疗痈疽疮疡。如张元素提出羌活“其用有五……除痈疽败血四也”[10]170,以羌活、防风散上部风火,治疗疮出膈以上者;李杲创内托羌活膏,以羌活行经发散,治疗太阳经气血不通所致的尻臀生痈,坚硬肿痛大作。总而言之,独活和羌活均可祛风胜湿,通利止痛,治疗风证及风湿痹痛,然而易水学派医家在临床选用时会有所侧重。羌活行太阳经脉,独活行少阴经脉,因此在治疗风证时,易水学派医家会根据风邪所犯经络进行甄选;羌活气雄,偏于行外而发散力强,独活气细,偏于走里而行经力胜,因此在治疗风证时,易水学派医家会根据风邪所侵经脉的表里进行甄选;独活偏于治疗两足受风湿之邪所侵,痹阻不用之症;羌活偏于治疗关节为风湿之邪所犯,沉重疼痛之症,因此在治疗风湿痹痛时,易水学派医家会根据风湿之邪所侵犯的部位进行甄选。
张元素首次从气味厚薄角度,阐发独活和羌活升浮发散之性,并将二者纳入风药。“高巅之上,惟风可到。”[12]100由此,易水学派医家运用独活和羌活疏风升散,治疗头面五官病证。
3.3.1 以独活治眩晕头痛病证 张元素首次提出独活可治疗眩晕及头痛病证:“苦头眩目运,非此不能除”[10]172,“若与细辛同用,治少阴经头痛”[10]172。李杲言:“细辛……治少阴头疼如神,当少用之,独活为使,为主用药也”[12]207,强调了独活治疗少阴头痛的重要作用。然而纵观易水四家著作,发现独活并不常用于治疗眩晕头痛,更鲜少与细辛同用治疗少阴头痛。经统计,易水四家著作中治疗头痛的方剂,仅有羌活胜湿汤、大羌活汤、神芎散以及灵砂丹中包含独活,且均为羌活、独活同用。其中前两者主要治疗太阳经表受邪所致的头痛,神芎散治疗两太阳连脑痛的夹脑风,灵砂丹治疗风热壅盛所致的头痛,四者均非以独活治疗少阴经头痛。而易水四家著作中独活与细辛同在的方剂共有19首,二者同用,或入少阴经脉,散风通脉止痛;或以其升散之性,随众风药升浮血气。由此推测,在临床中,易水学派医家运用独活治疗头痛时,多与羌活相合,散风祛邪止痛。而独活与细辛同用,多治疗风寒侵入少阴所致肢节不利,也用于阳气下陷之证。此外,针对张元素独活与细辛同用,治疗少阴头痛眩晕,张山雷认为并非指“肝肾虚阳上凌之头痛眩晕”,而是指“肾藏真寒,水邪上溢,汩没阳气之真头痛”,这种头痛“惟用参附大剂,合羌独活、细辛等温养真阳,庶几希冀什一”[15]。其解释也有一定的道理,但目前尚未找到易水学派医家相关医案予以佐证。而现代医家也有独活与细辛同用,治疗风寒外邪伏于少阴之头痛、齿痛,痛势绵绵,悠悠作痛[16]。
3.3.2 以羌活疗头面五官疾患 羌活气雄,具升浮之性,且羌活行太阳经脉,可从目上额,交巅络脑,故易水学派医家常以羌活治疗头面五官疾患。头疾方面,张元素主要运用羌活治疗太阳头痛、风湿头痛、伤寒伴头沉等病症。如《珍珠囊》:“羌活……太阳经头痛。”[17]《医学启源》:“其用有五……风湿头痛五也”[10]170“伤寒恶寒者……头沉闷者,羌活一钱”[10]60。李杲以羌活疏散头面风热,治疗风热上攻所致头晕者,如羌活汤。因足阳明经旁约足太阳之脉,故王好古在治疗阳明风热上攻之头额、唇齿疼痛时,也会加入羌活,同升麻共散阳明风热,如犀角升麻汤。齿疾方面,李杲运用羌活治疗寒厥头痛所致齿痛。如羌活附子汤中,李杲以羌活、麻黄、苍术、升麻、白芷、防风、僵蚕发散太阳、太阴、阳明风寒,升发阳气;以附子补命门之火,除肾中寒甚;以黄芪、甘草健脾益气固表;以黄柏苦寒坚肾,防诸药上升太过。此外,李杲也用羌活治疗风热牙痛。如牢牙散中,李杲以羌活疏风,草龙胆泻火,升麻引经,羊胫骨固齿,治疗牙疳肿疼、牙动摇欲落等症。眼疾方面,易水学派医家多用羌活治疗风寒、风热侵犯头目所致眼疾。如李杲创拨云汤治疗外受风寒侵袭,内有相火煎熬的寒水翳证;张元素以羌活、升麻、白芷、柴胡引经散邪,防风、黄芩泻火,黄连、当归和血,治疗风热上攻头目所致的眼暴发赤肿。总而言之,易水学派医家常以羌活升散之性,疏头面风邪,行羌活发散、除湿、行经之功,治疗风寒、风湿、风热所致的头、齿、眼疾。在临床当中,易水学派医家多将羌活与防风、升麻等其他风药同用,增强其疏风散邪、升阳引经之效。
综上所述,易水学派医家继承了本草文献中独活和羌活治风、止痛之效,根据“风能胜湿”理论,提出独活、羌活具有祛风胜湿之功,并在临床上根据邪气侵犯的经络、表里、部位对两药进行甄选。二者归经和上升之性的提出,大大拓展了独活和羌活的应用范围,易水学派医家运用二者引经报使,行经散邪,祛足少阴、足太阳经之邪及散肝风;升阳发散,上达头目,治疗头面、五官病证。
易水学派医家常以羌活、独活同用,治疗太阳、少阴经同时被郁所致之证、太阳经相关病证以及湿证。因羌活、独活分行太阳、少阴经脉,故易水学派医家常以羌活、独活同用治疗太阳、少阴经同时被郁所致之证。如李杲创补阳汤、连柏益阴丸治疗阴邪郁滞足太阳、少阴经,导致肝气不能上通于目所致的青白翳,其中以羌活、独活分别引药入太阳、少阴经,解郁升阳以助肝气上升;创川芎肉桂汤治疗瘀阻足太阳、少阴血络所致腰痛,其中以羌活、独活引药入太阳、少阴,配合川芎、桃仁等药,辛温通络,行瘀活血。因足太阳与足少阴经互为表里,故易水学派医家常以羌活、独活同用治疗太阳经相关病证。如李杲创救苦化坚汤治疗瘰疬、马刀、挟瘿,其中羌活、独活、防风“此三味,必关手、足太阳经证”[12]232。罗天益创沉香天麻汤治疗小儿惊痫,其中“以羌活、独活苦温,味之薄者阴中之阳,引气上行,又入太阳之经为引用”[14]91。因羌活、独活气味薄而升,又具祛风之效,故李杲常以羌活、独活同用,引风气上伸以胜湿。如《脾胃论》中:“客邪寒湿之淫……必用升阳风药即瘥,以羌活、独活、柴胡、升麻……”[12]62,肾疸汤中以羌活、独活配合升麻、柴胡、藁本、防风发散湿邪。
易水学派医家在先前本草文献基础上,对羌活和独活的性味归经、升降浮沉、功效主治等方面均有所发挥。易水学派医家认为,其一,羌活、独活均可祛风,但因其行经不同,故分别发散太阳、少阴经邪。又因足太阳与足少阴经相表里,故二者可相须为用,同入太阳经脉以散邪。此外,风属肝木,故二者亦可助散肝风。其二,羌活、独活气微温,味甘苦辛,均可胜湿止痛。但羌活气雄,独活气细,故羌活可升头面散风寒湿邪,独活能下两足祛风湿痹痛;羌活偏于行外而发散力强,独活偏于走里而行经力胜。其三,羌活、独活均性味薄而升浮,相较而言,羌活升发之性较强,故多与升麻、防风等其他风药同用,升散上焦之邪;而独活升发之性较弱,故欲行升散之职,治疗头痛,需得羌活相助。易水学派医家对独活与羌活的认识与运用,极大地拓展并丰富了先前本草文献中对于二者的描述,同时从归经、临床运用等方面明确指出了二者的差异性。“客邪寒湿之淫……必用升阳风药即瘥”[12]62“羌活则气雄,独活则气细,故雄者入足太阳,细者入足少阴”[11]23等观点的提出,对后世医家运用独活与羌活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