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琴 粟 菊
(闽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福建漳州 363000)
古代闽南地区战乱频繁,许多闽南人为躲避战乱,求取生存,纷纷移居台湾岛。闽南人在移居台湾时,将闽南文化传入台湾。闽南文化中的一个重要分支便是闽南戏曲文化。闽南戏曲是闽南人酬神演戏的重要民俗活动与娱乐方式。闽南戏曲与台湾当地戏曲文化相融合,形成富有闽台地域色彩的戏曲文化,并进行频繁的交流演出。文章所述闽台戏曲,主要包括歌仔戏(芗剧)、高甲戏、梨园戏和木偶戏等剧种。泉州木偶戏滥觞于唐末傀儡戏。梨园戏至今也已有800 年的历史。高甲戏和歌仔戏产生于明末清初时期。虽然各戏曲剧种产生的年代有别,但它们都在起伏跌宕的传播历程中,不断改良和完善自身特有的艺术魅力和表演技巧,历久弥新,赢得了古今中外戏迷们的青睐。
新世纪以来,随着新环境与新形势的发展,闽台戏曲以多种途径进行到传播。深入了解闽台戏曲在两岸的传播现状及趋势,剖析闽台戏曲中所蕴含的思想感情和乡音文化,挖掘闽台文化的同根同源性,探讨闽台同胞在价值观、审美观和伦理观等方面的融合与交流,从而提出促进闽台戏曲文化的可持续传播策略,对促进两岸民族文化认同,加强两岸民族团结统一,具有重要的意义。
闽台戏曲是植根于两岸民族文化融合与认同沃土中的一朵奇葩。新世纪以来,大陆综合国力得到极大发展,对民族文化艺术投入力度也不断增强,在两岸文化交流方面呈现主动趋势。随着闽台两岸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日益深入和频繁,闽台戏曲文化也得到广泛的传播。
从剧团的演出情况看,新世纪以来各剧种剧团不仅努力培养团队,在大陆参与演出,也频繁应邀赴台演出与交流。据漳州市芗剧团团长王文胜介绍,漳州市芗剧团赴台巡演历史迄今已有20 多年。新世纪以来,漳州市芗剧团频频应邀赴台参与演出。漳州芗剧团赴台演出交流,不断获得台湾同胞的交口称赞。剧团演出交流为弘扬和传承闽南特色文化、闽台剧种文化和联络闽台两岸乡情起到积极促进的作用。
新世纪以来,厦门市歌仔戏剧团先后11 次应邀赴台湾、金门地区参与交流演出。厦门同安华兴芗剧团、漳州芗城区新笋仔班芗剧团、漳州龙海石码镇芗剧团、漳州龙海小百花芗剧团和漳州南靖县芗剧团等分支剧团和私人戏班,也随着闽台戏曲互动交流的良好态势,纷纷应邀赴台湾、金门参与戏曲演出交流。二十年间,厦门翔安民间戏曲学校共应邀赴台湾、金门地区演出51 次之多。泉州市高甲戏剧团应邀赴金门、台湾演出5 次。厦门市金莲升高甲戏剧团也频繁赴台演出。其中,2012 年9 月至10 月,金莲升高甲戏剧团与厦门歌仔戏研习中心、厦门市南乐团一行上百个演员,赴台参加“乡音之旅”巡回展演。这样长时间、大规模的赴台巡演交流,富有深刻的历史意义。
为进一步加强两岸文化交流,福建省梨园戏实验剧团不断赴台演出。其中,2012年赴台演出规模相当可观。2012 年10 月31 日至11 月14 日,福建省梨园实验剧团一行30 人赴台开展“福建文化宝岛校园行”系列交流演出活动,分别前往台湾大学、政治大学、文化大学、台北科技大学、台北艺术大学、台湾戏曲学院等院校巡演。半个月时间连续演出25场,所演出的都是经典剧目。此外,演职人员还与师生进行互动,传授梨园戏表演技艺。木偶戏早在明清时期就已传到台湾。泉州市木偶戏剧团是福建省第一个登岛的剧团。新世纪的前二十年,泉州市木偶剧团先后应邀赴台演出不少于20次。据泉州晚报陈智勇记者介绍,2012年泉州木偶戏赴高雄参加为期16 天的国家偶戏节,这是一种特殊的亲子体验营方式的首创,应邀参加的木偶戏剧团和操偶大师进行现场互动教学。
台湾戏曲剧团也频繁赴闽交流演出。2009 年8 月,台湾“亦宛然”掌中剧团应邀赴泉州进行交流,同时也开展相关的学术讲座。2012年2月,来自海峡两岸的布袋戏、金光木偶戏、提线木偶戏、皮影戏、手影戏、杖头木偶戏等表演团体“组团”展演。精彩纷呈的“人偶情”表演艺术,展现了两岸同根同源的闽南木偶文化,赢得了两岸同胞的青睐。近年来,台湾著名的歌仔戏艺人叶青、杨丽花、唐美云等一批优秀演员也通过影视传播为两岸戏迷带来精彩纷呈的演出。如厦门卫视《斗阵来看戏》栏目自开播至今,每天中午12点准时播放闽台优秀的经典歌仔戏。这些剧目围绕爱情、亲情、国情等,以忠、孝、仁、义、礼、智、信等为主题,通过生动曲折的故事,展现人性美,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两岸民族文化认同传播正能量。
为满足闽台戏曲文化交流,加强两岸民族文化认同,厦门市金莲升高甲戏剧团、漳州芗剧团、泉州木偶戏剧团与台湾歌仔戏剧团之间,经常切磋交流,频繁往来,互相传艺。闽台戏曲剧团之间的循环互动交流,首先保证了闽台戏曲的传播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闽台同胞对本土戏曲文化的接受、吸收与认同程度,说明两岸同胞极其喜欢闽台戏曲。两岸戏曲演出规模和阵容不断扩大和加强,各戏曲剧种经典剧目也不断获得嘉奖,说明闽台民族文化认同通过戏曲文化交流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闽台戏曲以交流演出为传播方式,是一种可持续发展的趋势。
闽南戏曲经典剧目也在国内、国际参赛中获得嘉奖。厦门市金莲升高甲戏剧团推出的《上官婉儿》《阿搭嫂》《大稻埕》、芗剧《保婴记》、泉州提线木偶戏《赵氏孤儿》等,先后获得曹禺戏剧奖、优秀剧目奖、优秀表演奖等。2017 年12 月30 日,泉州市木偶剧团一行5 人,走进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艺术人生》栏目,与央视名嘴畅谈“温暖2017”,并对泉州提线木偶戏的传承和传播情况进行详细介绍。芗剧更是近几年来在参赛中不断获得至高荣誉的闽南戏曲剧种。2018年3 月,福建省漳州市歌仔戏(芗剧)传承保护中心主任王文胜,在芗剧《保婴记》全国巡演前接受中新网记者采访,他表示对芗剧这一优秀地方戏曲的传播和传承充满信心。2018年,大型芗剧现代戏《谷文昌》入选“全国舞台艺术重点创作剧目”,并入选当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工程重点扶持剧目”。2019年8月,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弘扬爱国民族精神,在漳州市委宣传部的精心组织和号召下,漳浦县竹马戏(芗剧)传承保护中心组织剧团赴全市各县地巡回展演芗剧《黄道周》。该剧曾获得福建省第二十五届戏剧会演剧目一等奖,福建省第七届百花文艺奖等殊荣。
闽台两岸上自官方,下自平民百姓,都受到戏曲文化的熏陶与感染。闽台戏曲在两岸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两岸同胞对闽台戏曲文化高度认同。台湾同胞对歌仔戏(芗剧)、高甲戏、梨园戏和木偶戏等戏曲剧种给予相当程度的关注和接受。他们对闽台戏曲的诸多剧目,十分熟悉,理解颇为深刻。笔者曾以调查问卷的形式,对现阶段闽台戏曲传播情况进行实况调研。[1]受邀调查的对象涉及社会各阶层男女老少。其中,92%的受访者认为,闽台戏曲作为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必须加以弘扬和发展。歌仔戏《陈三五娘》《山伯英台》《邵江海》、高甲戏《连升三级》《吕蒙正》、木偶戏《赵氏孤儿》、梨园戏《李亚仙》等是受访者们经常观看或听说的戏曲剧目。民众对戏曲具有天生的兴趣与爱好,他们意识到戏曲对于弘扬和传承地方文化的重要性。通过观看戏曲,民众在无形中与地方特色文化产生心理上的共鸣。
根据笔者问卷调查综合统计,在受访的闽台同胞中,有53%的受访者了解过歌仔戏(芗剧)、高甲戏、梨园戏和木偶戏,甚至有的观众对闽台戏曲十分了解。41%的受访者听过闽台戏曲,只有8%的受访者未曾听过。72%的受访者对闽台戏曲剧种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相关信息十分了解。90%的受访者认为闽台戏曲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其唱腔婉转动人,唱词十分亲切,服饰也具有鲜明的闽南文化特征。受访的平和县大众爷庙的张先生说:“因为我就在大众爷庙门口开店,每次大众爷圣诞盛演闽台戏曲时,我都从头看到尾,歌仔戏的音乐、唱腔和剧情,让我百听不厌、百看不厌。看戏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也有助于闽南地方文化特色的传承和发扬。”[2]根据调查,很多受访者认为,通过观看闽台戏曲有助于了解闽台文化,重新感受乡音,体会乡情,闽台戏曲的传播有助于闽台方言的传播。也有受访者特别喜欢高甲戏的戏剧情节,高甲戏让后代人了解古代故事,高甲戏丑行的角色表演,很能体现演员的武术表演水平。92%的受访者认为,闽台戏曲作为中国的传统文化艺术,必须加以弘扬和发展。可见,闽台戏曲在两岸的群众基础具有潜在的广泛性。民众对于闽台戏曲具有天生的兴趣与爱好,两岸同胞对闽台戏曲文化高度认同。他们意识到闽台戏曲对于弘扬和传承地方文化的重要性。通过观看闽台戏曲,民众能在无形中与闽台特色文化产生心理上的共鸣。闽台文化交流和融合的良好趋势在闽台戏曲传播中可窥见一斑。
闽台各戏曲剧团纷纷挂牌成立传习中心,增强闽台戏曲文化的凝聚力。2012年1月14日,厦门市歌仔戏剧团正式更名为厦门市歌仔戏研习中心。厦门市官方部门十分重视,厦门市委宣传部领导亲自参与本次的更名活动,并进行揭牌仪式。歌仔戏研习中心在戏曲创作、表演、发扬和保护等方面,进行积极的研究和探讨,并努力挖掘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表演方式,积极推动歌仔戏的传播与发展。
2014年,晋江市掌中木偶艺术保护传承中心在香港设立“晋江木偶艺术传播交流中心”,并被列为文化部“对港澳重点项目”之一。为了更好地传承高甲戏,加强两岸交流与合作,2015年7月,南安市政府组织民间职业剧团赴台学习,他们借鉴台湾云林国际偶戏节、台北木偶戏团等经营管理模式,并成立高甲戏艺术传承保护中心,将民营职业剧团列入泉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所。该中心以传承和保护南安高甲戏剧团为重任,研究和整理高甲戏各剧种史料,培养高甲戏剧团接班人。石井镇岑兜村也建立了南安市高甲戏艺术展示中心。石井镇岑兜村委会与岑兜小学和岑兜高甲戏剧团多方协作,共同开设高甲戏培训班,努力培养高甲戏传承人。
在两岸政府的支持下,闽台戏曲负责人还开办戏曲学校,聘请戏曲艺人进行言传身教,培养两岸戏曲新秀,使闽台戏曲文化得以薪火相传。厦门翔安民间戏曲学校、台湾戏剧学院等,努力培养戏曲生力军,使得闽台戏曲传播后继有人,为闽台戏曲的可持续传播输送新鲜血液。这些戏曲剧团的交流活动和戏曲学校的开办,大大促进了闽台戏曲的发展和广泛传播。两岸同胞对同根同源的闽台戏曲的喜爱,体现了闽台文化的亲缘关系。
值得关注的是,闽台戏曲不仅是一门舞台艺术,也成为戏曲研究学科之一。近年来,涌现了一大批戏曲研究专家和学者,对闽台戏曲文化理论和戏曲艺术有较为深入的研究,对闽台戏曲的文化渊源、传播趋势及思想内涵等研究取得了可喜的学术成果,并频繁开展学术研讨会,促进两岸戏曲文化的交流与发展。
戏曲专家、戏曲创作者和戏曲艺人通过文本传播、媒介传播和延伸传播,促进闽台戏曲的传播深度和广度。吴守礼《荔镜记戏文研究》对明嘉靖本《荔镜记》及明清《荔枝记》进行了校勘整理,为该剧目的研究提供了较为完整的文本依据。荷兰龙彼得《明刊闽南戏曲弦管选本三种》,辑录了他在英国、德国发现的明代闽南戏曲选集三种:《满天春》《丽锦》《赛锦》,并附所著《古代闽南戏曲与弦管之研究》,为明代闽南戏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闽台戏曲专家、学者及海内外戏迷对《荔镜记》给予高度关注。戏曲专家黄汉光通过记忆与音碟相辅,采用记听的方式,录成《荔镜记》全本曲文,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戏迷们的需求。陈美雪《东吴大学图书馆所藏珍本戏曲目录》(台湾)、郑英珠《歌仔戏四大出》(台湾)、陈耕《歌仔戏资料汇编》等,为闽台戏曲传播提供了宝贵的史料。
闽台地区陈世雄、吴捷秋、曾永义(台湾)、陈耕、蔡欣欣(台湾)、曾学文、吴慧颖、白勇华、李龙抛、庄长江、陈瑞统、邱一峰、秦振安、洪傳田、骆婧、将武昌、林良哲(台湾)、杨馥菱、李珊珊等专家、学者的论著及高质量论文,分别从纵向的历史角度、横向的海峡两岸角度,对闽台歌仔戏、高甲戏、梨园戏、木偶戏、皮影戏、打城戏等各剧种的形成与发展进行深入研究,为学术界研究闽台戏曲提供了珍贵的范本。其中最显著者有陈世雄《闽南戏剧》、吴捷秋《梨园戏艺术史论》、曾永义《台湾歌仔戏的发展与变迁》(台湾)、陈耕《歌仔戏史》、蔡欣欣《歌仔戏史论与演出评选》(台湾)等。
闽台戏曲文化研究也取得了一系列专著成果。其中陈耕《闽台民间戏曲的传承与变迁》、王汉民《福建戏曲海外传播研究》等是此一方面研究的力作与代表。吴守礼、曾永义(台湾)、蔡铁民、郑国权、潘培忠、曾子良(台湾)、庄村玫等专家、学者,分别从宗教学、民俗学、地域文化等角度研究闽台戏曲,并将闽南戏曲与台湾戏曲作了深入的比较。此外,蔡欣欣《台湾歌仔戏与电视媒体的跨界联姻》一文,结合电视媒体对台湾歌仔戏进行研究,这为进一步深入研究闽台戏曲的传播方式提供了典范。
2012 年,第二届“中华情”海峡两岸民间艺术嘉年华暨厦门第八届元宵民俗文化节的重要活动内容之一——“海峡两岸偶戏座谈会”顺利开展。2015 年,海峡两岸歌仔戏(芗剧)艺术暨邵江海学术研讨会在漳州隆重开展,两岸学者汇聚一堂,发表歌仔戏的真知灼见,为歌仔戏(芗剧)开展了一场文化盛宴。学术界的广泛参与体现了时代的发展与进步,这是此前三百多年来闽台戏曲交流中前所未有的局面,尤其是两岸歌仔戏的研讨与合作,呈现了诸多新的交流特征。[3]可见,闽台戏曲不仅是两岸普通民众所喜闻乐见的民俗演出活动,更是闽台戏曲研究者们所关注的高雅艺术文化。他们传承了经典的戏曲文化,在一定程度上让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时空上得以保护和传承。
随着网络科技的发达,闽台戏曲传播不再局限于戏台和电视演出,其传播途径也多种多样。“互联网+闽台戏曲”的传播方式,让闽台民众通过电脑、手机、Ipad 等媒介,极其便捷、迅速地观看《孟丽君》《陈三五娘》等闽台经典戏曲。新兴网络科技,对闽台戏曲文化在两岸的普及无疑是一种助推器。
从闽台同胞对戏曲的高度热情与关注,可见两岸民众对闽台戏曲的接受与传播呈现可持续发展的良好趋势。这说明两岸同胞对携手传承、弘扬闽台民族文化产生了共鸣,反映了他们对民族文化认同的心理。
闽台戏曲具有一般戏曲剧种的共同特征,即舞台综合表演艺术,包含较大的文化信息量,同时也具有浓厚的闽台地域文化特色,有利于闽台文化的深入和广泛交流从闽台戏曲演出与传播情况看,符合两岸同胞价值观、审美观和伦理观的剧种、剧目演出颇为频繁。闽台戏曲剧种,如芗剧(歌仔戏)、高甲戏、梨园戏和木偶戏等,不仅促进了闽台同胞间的彼此了解,也对两岸同胞间的价值观、审美观和伦理观的融合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根据问卷调查情况显示,《连升三级》《吕蒙正》《陈三五娘》《邵江海》《山伯英台》《八仙过海》《孟姜女》《杨家将》《管甫送》《武松打虎》《凤冠梦》《战马超》《半把剪刀》等,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经典剧目。这些剧目多能反映祖辈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贫乏的经济资源条件下,艰苦奋斗、勇于拼搏、忠孝仁义的进取精神。它们既具有中国传统戏曲扬善惩恶的总体审美特征,表现对民族气节的赞美,对仁、义、礼、智、信的推崇与肯定,对廉洁清正的清官形象的赞颂,同时,也对具有闽台文化特色的“爱拼敢赢”“忠贞勇敢”精神的歌颂。
戏曲创作者往往善于塑造正反两面形成鲜明对比的人物形象。他们在颂扬自强不息、舍生取义、无所畏惧的民族精神的同时,也批判、鞭笞奸佞卖国,阴险狡诈的民族败类。如高甲戏中的包公戏《探阴山》《铡美案》《打銮记》《乌盆案》等,这些戏曲剧目在一定程度上宣扬了人性之善。《铡美案》塑造了扬善惩恶、铁面无私、正义良知、廉洁清正的包拯形象与坚贞勇敢的秦香莲形象,表现因果报应的伦理观念。正如余秋雨所说:“有谁能够确切的估计戏剧舞台上的公证法庭,对于社会心理的巨大作用呢?正是这些假定性的法庭,加固了人们心头的正义;在人头攒动的演出场所,这种心头的正义又变成为一种集体的心理体验。于是,久而久之,对于非法行为产生了一种舆论上的震慑,而对于被欺压的弱者,则起了精神扶助的作用。舞台上的法庭,既然已成了心中的法庭,因而也就从假定性的存在变成了一种现实的力量。”[4]显然,闽台戏曲创作者正是将历史上的包拯形象加以艺术化和理想化,宣扬廉洁清正的执政理念。这与两岸同胞正直朴素的价值观相契合,自然引起两岸民众对公平正义的共鸣。包公戏也因此在闽台两岸得到广泛传播。包公戏的频繁演出,反映了两岸同胞对汉民族文化的认同心理与价值取向的一致性。
高甲戏、芗剧中的关公戏,也颇受欢迎,广为流行。闽台同胞将关公作为尊贵的神灵加以供奉。这一共同的信仰传统促进了两岸关公戏在民间的广泛传播和发展。关公戏在闽台两地得到不断发展,出现了“剧种多、剧目多、名家多、观众多”的繁荣景象,反映了闽台同胞对关公文化的喜爱与认同。《关公斩子》《关公整周仓》等剧目,所折射的仁义忠勇价值观,也随着戏曲的频繁演出与广泛传播而深入人心,感染一代代戏曲爱好者。
从审美观上看,闽台戏曲多以白话体语言代替古典诗体语言,各戏曲剧种各具特色。典雅细腻、谐谑风趣的高甲戏,符合闽台平民的审美标准与欣赏品味,容易产生共鸣。木偶戏则以形神兼备的雕刻艺术、精美绝伦的服装设计和悦耳动听的音乐为审美特色,以细腻传神的技巧表演人戏难以体现的动作;台湾布袋戏则延伸和移植了闽南木偶戏的特色。两者之间颇能体现两岸一家亲的民族认同感。芗剧与歌仔戏在唱词语言、音乐曲调及思想蕴含上,也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芗剧的前身即台湾歌仔戏。歌仔戏是形成于台湾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地方民俗戏曲艺术。台湾歌仔戏的形成又与闽南人移居台湾及锦歌技艺的传播,具有十分密切的渊源关系。芗剧与歌仔戏同根同源,具有丰富的乡土情怀和表现力,兼具闽南和台湾文化特色,是闽南人和台湾同胞共同栽培和喜爱的戏曲。闽台各戏曲剧种为两岸同胞所喜闻乐见,它们在交流中,相互吸收,相互借鉴,相互渗透,促进了两岸民众欣赏品味与审美观念的趋同性,加强了两岸同胞审美观的交流与融合。
闽台戏曲剧团在吸取前辈精华的同时,根据现代社会思想观念、审美价值与情感需求的提升,紧密联系闽台地区整体社会形态的变化和两岸民众的文化认同,不断对传统戏曲剧本进行改编创新。早在2012 年,龙海芗剧团就已意识到单一、老套的剧本很难适应新时代观众的审美需求。因此,他们通过积极拓展创新,在原有剧本的基础上进行改编,创作出观众喜闻乐见的剧本。其中,娱乐、爱情和励志等题材的剧目尤其受到观众的青睐。龙海市芗剧团团长康国祥在接受访谈时表示,因为剧团对剧本进行了精心改编,改编后的剧本在乡下演出从没间断,每年的演出场次都在逐渐增加,从150 场到220 场不等。新世纪以来,观看龙海芗剧团的演出成为榜山镇、角美镇等村民们每年必不可少的一顿文化大餐。著名的剧目《连升三级》经过改编之后演出,受到了更多戏曲观众的欢迎和热捧。由于适时调整戏路剧本,进行二度创作与改编,龙海市不少芗剧团将吸取演出传播到惠安、同安、晋江、安溪、东山以及海峡对岸的台湾和金门等地区。
改编剧本,进行二度创作,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戏曲的可看性、趣味性与时代性,剧本思想文化内涵更容易得到两岸同胞的理解与接受,也更符合闽台同胞的情感体验和审美观念。因此,改编剧本明显受到更多闽台同胞的喜爱。改编剧本是传承和传播闽台戏曲的良好举措,体现了戏曲传播者勇于创新的精神品质。改编剧本的传演,加强了两岸同胞对闽台戏曲文化的认同意识,进一步体现了两岸民众对闽台戏曲审美标准的趋同性,对闽台戏曲传播起到了促进作用。同时,也增强了两岸民众感情和文化交流,对巩固民族团结,促进民族文化交流与融合具有实质性进展的意义。
自古以来,人们认为戏曲“于人心风俗,殊有关系。”[5]因此,多数观众对表现忠孝观念和伦理纲常的戏曲剧目加以倡导和宣扬。综观闽南戏曲剧团赴台演出剧目,可见,台湾同胞对宣扬伦理纲常和忠孝理念的闽南戏曲剧种、剧目尤为兴趣,给予高度关注。如《目连救母》《恩仇报》《太子斩夫》《文贞公主》《李三娘》《妙审白绫》等传统剧目,竭力抨击奸佞、颂扬忠孝节烈的民族文化精神,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引起了观众广泛的接受和吸收,产生了非同凡响的共鸣。
闽台戏曲把台湾同胞对儒家孝道、伦理纲常、仁义忠诚、勇于进取等文化精神的认识,通过戏曲剧目的频繁演出与广泛传播进行系列性的连串,使得台湾民众在耳濡目染中得到熏陶与教育,形成一种坚固的文化精神,与大陆民众形成文化认同的共振效应和文化心理满足。
正因为闽台戏曲聚集了如此浓厚的汉民族文化精神,才更应引起两岸戏曲学科的关注,才更需要两岸戏曲学者对其进行更为深入、细致的研究,从而探讨如何传播、继承闽台戏曲文化精华。
早在古代时期,戏曲就已在人们的社会文化交流中充当重要的媒介和渠道的作用。间叙清代朝野士夫之事,而以伶人经纬其间。[6]新世纪以来,戏曲所充当的这种媒介和渠道的功能更为明显。一场戏曲的顺利演出与传播,需要社会各界人士的积极交流与配合。戏曲剧团的管理者、出资者、创作者、经营者、演员和观众等各角色之间,需要不断联系与沟通,增进各界人士之间的情谊,促成共同的文化认同理念。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闽台政治、经济和思想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因此,闽台戏曲的频繁演出与传播,极大地促进两岸的互动与交流,一定程度上促进两岸民族文化认同,促进两岸文化统一事业的发展。
闽台戏曲在两岸文化交流中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综观闽南戏曲剧团演出情况,有受官方邀请赴台进行文化交流演出的,有因祝寿、婚庆生子等富贵豪门邀请的,有因民俗节庆活动酬神演戏的。其中以民俗节庆活动酬神演出居多。岁时节庆民俗活动,往往通过热闹非凡的场面与喜庆的活动,体现酬谢、敬拜神灵,崇尚团圆,歌颂真、善、美,摒弃假、丑、恶的民俗文化蕴含,达到娱神又娱人的民俗文化心理。这种以神、人同乐为旨归的民俗文化心理,往往又与戏曲结合得十分紧密。“鼓乐喧天、色彩绚烂、载歌载舞的戏曲演出,正切合了渴望热闹的心理和观赏取乐的习惯”。[7]“戏剧是人们劳动之余,为寻求一种精神快乐而创造产生的快乐仪式。”[8]闽台戏曲的这种“快乐仪式”,符合中国传统民俗节庆文化以“乐”为主的鲜明特征。这种“快乐仪式”,给两岸同胞带来“乐”的民俗心理的同时,也能在“乐”的基础上指引他们正确辨认生活中的真、善、美与假、丑、恶,真切反映人们的民俗文化心理。闽台戏曲经典剧目不断被摄制成戏曲电视剧播映,主要唱段还被制成唱片、音带发行,也在微信公众号上频频播放,这说明闽台戏曲中所积淀的民俗文化底蕴已得到两岸民众的认同。节庆民俗活动的开展本身就是以参与者对同一民俗文化的认可为思想基础的。民族节日习俗是形成民族文化联想的极重要因素。日后,由这种民族文化联想和记忆引发的自觉或不自觉的重复传统节日行为,则是民俗教育产生的民族文化心理共振的结果,而这种民族文化心理共振是民族文化认同意识的重要感情基础。[9]闽台戏曲的频繁、反复演出与传播,留给人们的戏曲记忆与闽南文化精神,是两岸同胞唤起民族文化融合与认同心理的重要因素。
闽台戏曲演出交流,既培养了两岸同胞闲雅虔诚的民俗心态,充实和深化了闽台民俗文化,有助于民俗活动的顺利开展,也塑造了他们积极乐观的民族文化心理。
但通过调研,也发现闽台戏曲传播现状并不容乐观,如资金的投入力度不够,演戏技能有待提高,年轻演员的参与度不够。这些因素影响着戏曲剧团的演出质量及观众的参与度。受访的平和县大众爷庙张先生如是说:“现在戏团因为资金投入不够,演员工资很低,待遇差,他们往往偷工减料,一场戏本来应该从天黑演到天亮的,却总是不到12 点就结束了。演戏质量缩水,自然影响了观众看戏的热情。”[10]张先生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实际上包含了当前闽台戏曲传播存在的诸多严峻问题。在新的文化生态环境下,闽台戏曲面临如何调整戏曲资源,优化结构,开发新的戏曲能源的迫切要求,以及如何弘扬、传承,并与时俱进地持续受到更多观众青睐的严峻问题。为了让闽台传统戏曲有更广泛的受众群体,戏曲传承者必须适应其生态环境文化的改变,探索闽台戏曲可持续传播的革新之路。
第一,政府应加大对闽台戏曲的投入力度,支持闽台民俗文化活动的开展,关注闽台戏曲传播与民俗活动的密切关系。政府相关部门加大对闽台戏曲演出资金的投入力度,对提高戏曲演员们的积极性,提高观众对闽台戏曲的关注度,是一种极大的激励作用,能让闽台戏曲演出真正达到“娱神又娱人”的目的。
第二,戏曲演出单位应借助现代科技,加大宣传力度,进一步加以弘扬和发展闽台戏曲文化。如制作戏曲演出宣传手册,通过数字电视、数字报刊、微信公众号、微博等新媒体及时播报当地戏曲演出信息,让两岸民众掌握戏曲演出情况,了解相关信息,拓宽戏曲知识视野。
第三,让闽台戏曲走进校园,将高校作为传承闽台戏曲的重要阵地,提高演员的表演技能,增强演员综合素质,努力培养闽台戏曲优秀的后续人才。同时,也应在高校培养年轻观众对戏曲的感知和理解能力。年轻戏曲观众对戏曲演出的关注度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戏曲演员的积极性。闽南师范大学艺术学院郑玉玲教授在接受访谈时认为,让歌仔戏不断传唱的一个重要关键在于培养戏曲人才,年轻人的思想创意在戏曲的创作中必不可少,大陆院校也在逐渐学习台湾经验,培养新人。[11]
第四,在保留各戏曲剧种原有特色的基础上,各戏曲剧团、剧种之间应积极互相学习、互相交流。根据现代戏曲观众的需求,对传统戏曲剧目加以扬弃,对剧本进行改编、创新,在戏曲内容上引入时代因素,让剧情更加符合现代人的心理需求,让演戏技巧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标准。台湾戏曲学院蔡欣欣教授认为:“学生的创意其实很多,有的学生把摇滚带入歌仔戏,有的将中国传统的神用西方的天使代替,有的则在现代广告中以戏曲的唱腔来配音……看待传统戏曲,也需融入新思维”。[12]闽台戏曲需要不断吸收新的文化创意元素,在传承的基础上大胆创新,才能真正走上可持续传承之路。
第五,应借助现有的新媒体技术,充分发挥影视艺术的特长,植入现代影视元素。闽台戏曲历经几代人的盛演与传播,也逐渐意识到高度浓缩且狭小的舞台演出时空,决定了戏曲演出只能以虚拟性、写意性、程式性的方式加以传播。这在一定程度上难以满足已经进入全媒体传播时代的广大民众的精神娱乐需求与生活方式。现代影视元素的植入,可以很好地弥补传统舞台难以实现声画结合与时空统一的缺憾。因此,如何进一步紧跟时代网络科技,运用当前先进的影视科技手段,充分发挥影视艺术的特长,表现闽台传统戏曲的文化意蕴,让更多受众更便捷、快速、高效地感受闽台传统戏曲的经典美,显得十分迫切和必要。但我们也应注意影视元素的植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传统戏曲舞台演出的难度,这对于提高戏曲演员的表演功力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戏曲本身特有的、高难度的写意性、程式性和虚拟性的表演形态带给观众的审美特征不应忽视。“虽然戏曲是以电影的形式出现,但它必须是在保持戏曲艺术特性,尊重戏曲艺术规律的基础上,运用电影特殊的表现手法,对戏曲艺术的表现手段予以丰富和发扬。在这种电影化的过程中,可以打破戏曲表演的舞台框框,但不能打破戏曲舞台表演的基本规律。”[13]因此,现代影视元素并不能一意孤行地运用自身的技术手段,完全打破传统戏曲特有的审美意蕴,应与闽台戏曲的经典美、写意美珠联璧合,注重闽台戏曲艺术文化特质,结合影视特有的技术手段,互相补充,才能更好地提升闽台戏曲传统单一的舞台传播方式,让戏迷们更直观、形象地欣赏影视荧屏带来的传统戏曲之美。
第七,应将闽台戏曲文化作为戏曲学科中的重要部分进一步加以关注。两岸戏曲学者对闽台戏曲进行更为深入、细致的研究,将对闽台戏曲文化精华的传播和继承起到促进作用。
综上而言,闽台戏曲是中国戏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富有思想感染力和艺术表现力,蕴含深厚的民族文化情感。闽台戏曲作为两岸民族文化交流与融合的重要媒介,对促进与巩固民族文化认同有着重要的作用。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财富。文化以经济为基础,以政治为背景,又不拘于经济、政治的约束,它能穿越不同政治体制的垒障、经济水平的差异和地理上的阻隔,在同一文化命运的炎黄子孙中引起共鸣。[14]闽台民间戏曲是中华传统文化,尤其是民间文化传承的主要内容和重要载体。[15]闽台戏曲文化,作为一种兼有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文化,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和亲和力,让闽台同胞对中华民族文化产生强烈的向心力和深刻的认同感。
闽台戏曲的被接受与广泛传播,有力地促进了两岸民族文化的融合与认同,促进了两岸同胞价值观、伦理观和审美观的融合。这与两岸同胞的共同喜好与努力是密不可分的。而两岸文化统一事业的发展,也对闽台戏曲的进一步传播提供了坚实的精神支柱。可以说,闽台戏曲的频繁演出与传播,得力于两岸同胞对民族文化的一致认同,是两岸民族文化融合的丰硕成果。
民族文化认同是人的文化存在方式,其核心是文化主体间的价值选择与体认,反映着个体的一种文化价值观和归属向。[16]从民族文化认同角度看,闽台戏曲在两岸同胞的民族想象、民族记忆和民族认同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戏曲唱、念、做、打的特征,融合了音乐、文学、表演、舞蹈和美术等灵活多样的综合舞台艺术,集娱乐性、文化性与共享性于一体,上自皇家贵族,下自平民百姓,雅俗共赏,老少皆宜。闽台戏曲的演出与交流,起到聚合群体,强化群体的内部认同意识,增强集体凝聚力的作用。从这个意义上看,闽台戏曲传播对两岸民族文化融合与统一事业的贡献应该得到足够重视。
闽台戏曲的传播与传承,与两岸同胞对共同民族文化的认可与积极弘扬是密不可分的。闽台戏曲传播与两岸民族文化认同之间存在着互动、互促的关系。我们一方面要看到闽台戏曲传播的可持续性;另一方面,也应看到闽台戏曲传播在新的政治格局与经济多元化和技术革新下,面临的挑战和危机。在多元文化并进的当今社会,必须充分考虑两岸同胞对闽台戏曲的情感体验和审美品位,进一步挖掘闽台戏曲文化内涵,多方积极探索闽台戏曲传播的革新之路,充分发挥闽台戏曲“文化软实力”的功能,保持其可持续发展的传播趋势,让闽台戏曲传播为两岸民族文化认同与融合做出更大的贡献。
注释:
[1]文章所涉的调研数据,为作者于2017年5月至11月对闽台地区戏曲专家、戏曲观众进行访谈及问卷调查所得。有关闽台戏曲演出场次,则综合参考王汉民老师《福建戏曲海外传播研究》《厦门日报》《闽南日报》《泉州晚报》、中国新闻网、漳州新闻网、厦门市金莲升高甲剧团官网、泉州木偶戏剧团官网等文献和媒体的记载信息,并进行统计所得。
[2]2017年8月15日-9月17日,作者于平和县大众爷庙访谈笔录。
[3][14]陈耕:《闽台民间戏曲的传承与变迁》,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88页,第491页。
[4]余秋雨:《中国戏剧文化史述》,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84页。
[5]江苏省博物馆编:《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北京:三联书店,1959年,第295页。
[6]潘镜芙、陈墨香:《梨园外史》,北京:京华印书局,1925年,第524页。
[7]郑传寅:《传统文化与古典戏曲》,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0页。
[8]王长安:《民俗节庆格局与中国戏曲结构》,《戏曲研究》1994年第1期。
[9]何彬:《从海外角度看传统节日与民族文化认同》,《文化遗产》2008年第1期。
[11][12]高淑萍、陈小环:《闽台戏曲专家共探歌仔戏“古戏新诠”》,《中国新闻网》2015年3月8日。
[13]王文章:《戏曲片艺术规律初探》,《电影艺术》1984年第10期。
[15]吴慧颖:《高甲戏》,厦门:鹭江出版社,2013年,第29页。
[16]王沛、胡发稳:《民族文化认同:内涵与结构》,《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