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藏文文献中的中国国家认同的主体性、系统性与历史性

2022-03-03 06:52陈沛杉
民族学刊 2022年10期
关键词:西藏地方藏文中央政府

陈沛杉

国家认同主要是指一个国家的公民对自己祖国的历史文化、国家主权、领土完整、政治制度、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保障等国家核心利益的认同。国家认同概念的产生深受西方行为主义的影响,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正式进入西方政治学领域,狄默尔、弗立曼等西方学者较早对中国人的民族国家认同的形成与发展进行了探讨,并以此切入到对中国民族主义的研究[1]。国家认同研究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在中国学术界零星出现,直至二十一世纪才真正受到国内学界的重视,陆续涌现出一批较高水平的研究成果。①相关著述既有宏观理论分析,也有微观个案研究,提出了许多独特而有价值的观点,为我国的国家认同研究进一步深化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少数民族国家认同的建立和保持是学界研究的焦点。以少数民族历史文献及其呈现出的民族情感为基础,进一步巩固和深化国家认同将是一个值得探索的研究方向。藏族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民族,尽管西藏政教合一的社会形态决定了藏族的绝大部分文化都刻上了宗教的烙印,但藏文文献仍然清晰地展现了藏族在历史长河中生存与发展的轨迹,可以为藏族对中国的国家认同构建勾画出一个完整的路径与框架。藏文石刻、档案、教法史、世系谱、王统记、高僧传中存在大量关于中央政府的肯定性表述,真实地反映了藏族在西方帝国主义势力东来以前对西藏与中央政府政治隶属关系的理解与维护。这些记述所呈现出的国家认同要素既是西藏作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最为重要的历史证据,同时也以无可辩驳的史实表明:西藏与中央政府政治隶属关系的确立在很大程度上形成于藏族对自我根源的反思与自主的选择。

藏文文献关于中央政府的历史书写所呈现出的国家认同具有以下显著特征。一是主体性。以往关于少数民族国家认同的研究,主要是基于国家这一客体性的视角加以解读,缺乏从少数民族自身的主体性由内向外的审查,国家主义取向较为突出。因此,藏族的中国国家认同构建应以其自身的历史文献及其情感作为主体性的生成点,将被动的国家认同转变为真正意义上的主动认同。二是系统性。国家认同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体系,目前“学术界缺乏对更广泛的国家认同概念的理解和研究视角,尤其是缺乏对国家认同影响因素的深入分析”[2]。本文试图从“国家”和“认同”这两大概念的内涵来探讨国家认同的系统性特征,并将藏文文献中关于中央政府的历史书写所呈现出的权益认同、政治认同、领土认同、制度认同、文化认同作为一个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加以考察。三是历史性。历史传统呈现出的延续性在国家认同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这种延续性不仅指向当下,同时也指向过去与未来。我们应该从历史性的动态视角来研究国家认同问题,努力总结出自在的国家认同到自觉的国家认同的变迁规律或机理,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有益的借鉴。

一、藏文文献中国家认同的主体性

少数民族国家认同是交互实践的产物,其主体性由少数民族在国家中的主体地位所决定。少数民族国家认同的这种主体性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中华民族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元一体的格局,并随着中国的近代化由自在的实体上升为自觉的实体。另一方面则是少数民族对中原地区的内向性发展。中国早期的北方民族大多声称与中原同源,尽管隋唐以来的北方民族对其起源的叙述开始多元化,但其不断入主中原,且以中原正统王朝自居却是不争的事实。石硕教授在《西藏文明东向发展史》中提出:“通过对西藏文明自身内涵及其地缘性所规定的客观发展要求与趋势的解剖和认识,将有助于我们从根本上更加明确、更加透彻地了解西藏今天同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关系以及形成这种关系的内在动因和历史必然性。”[3]因此,藏族国家认同的主体性应以其自身的历史文献为基础,并以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及其情感为主体,正如西方学者欧立德所言:“清朝就是个多民族的大帝国,如果要好好研究这段历史,我认为还是应该尽量使用这个帝国各种语言记载的各种史料,如果当时人认为用满语、蒙古语、察合台语、藏语、苗语等等语言沟通是很正常的事儿,那我们也应该贴近这个感觉。”[4]中外学者对于少数民族历史文献的重视,为少数民族对中国国家认同主体性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借鉴意义。

从藏文文献来看藏族对中国的国家认同,我们可以发现,藏族对中国的国家认同的主体性经历了从个体认同到集体认同再到社会认同的发展过程。公元十三世纪,以萨迦班智达、八思巴等为代表的西藏地方政教精英个体不断调整自己以适应新的政治形势变化,萨迦班智达等人清醒地意识到:“若能唯命是从,则汝等地方及各地之部众原有之官员俱可委任官职。”[5]92正是由于萨迦班智达等人对中央政府的认同及由此产生的合作行为,“皇帝的敕令传到哪里,萨迦的势力就发展到那里”[6]194。这些个体认同往往不局限于认同者本人的身体与心理。这种因为认同而迅速崛起的个体示范被更多的西藏地方政教精英所效仿,他们纷纷通过请封而成为中央政府的地方官员。随着无数个体认同的扩展,跨越地域与历史的集体认同开始形成。西藏地方政教精英个体与集体对中央政府的高度认同,为西藏社会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国家认同的形成奠定了坚实基础。在元代帝师法旨中,帝师都以“奉皇帝圣旨”的名义要求藏区百姓认同中央政府任命的地方官吏,这些规定成为藏区百姓在日常生活中遵守的戒条。从个体认同到集体认同再到社会认同的生成脉络,清晰地展现出了西藏社会各阶层对中央政府国家认同构建的主体性,也使西藏政治文明的东向发展成为西藏社会千百年的主流。个体认同、集体认同和社会认同都是一种主体性认同的存在,相较于个体认同,集体认同更加稳定与持久,任何个体认同都无法从根本上否定其所属群体的集体认同。

在元明清时期,西藏地方政教精英的个体认同与集体认同成为主体性认同的主导。元朝时期的萨迦政府、明朝时期的帕木竹巴政府和清朝时期的噶厦政府都是中央政府治藏政策的选择和西藏地方政教精英对中央政府认同的联合产物。对西藏地方政教精英而言,谁认同中央政府谁就可以获得巨大的政治、经济利益;对于中央政府而言,谁认同中央政府就让谁成为西藏地方主导性的政教力量。藏族对古代中国的认同是一种自在的国家认同。近代以来,随着藏族民众参与抗战和新中国建设,这一自在的国家认同开始向自觉的国家认同转化。在中国新时代,西藏地方各族人民群众对中央政府的国家认同成为主体性认同的主导,并构成了当代西藏地方走向共同繁荣发展之路的强大驱动力。任何个人与集团既无法改变藏族在历史的发展与演进中所形成的对中央政府的国家认同,更无法动摇藏区各族人民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引导下,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决心。

二、藏文文献中国家认同的系统性

藏文文献中关于中央政府的历史书写所呈现出的国家认同可以构成一个有机整体。为了将这一整体更清晰地呈现出来,我们将国家认同拆分为“认同”和“国家”两个相对独立的概念加以分析。作为自我意识的一种分类,认同主要产生于意志与欲望,并逐渐转化为群体动员的驱动力与行动。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欲望是产生认同的源泉。就个人对国家的认同而言,最根本的欲望应该是从国家那里获得相应的权利,即依法行使国家赋予的权力并享受到切实的利益。事实上,任何认同最深层次的原因无不是与利益相关。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国家建构的过程往往也是各种权利在各阶层、各集团中逐步落实的过程。有鉴于此,我们可以将权益认同作为国家认同的基础。其次,根据《蒙特维多国家权力义务公约》,国家作为一种政治共同体,通常具有四个要素,即人口、领土、主权、政府。在上述四个要素中,主权认同是核心。作为政治共同体的本位认同,我们可以将主权认同视为政治认同。人口可以外延为民族,欧洲国家多以“政治认同+民族认同”作为国家认同构建的基础。政府作为国家政权机构中的行政机关,通过一系列的制度及其实施,维护有利于统治阶级的社会秩序,进行政治统治。民众对于政府的认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对政府实施的制度的认同。美国就是以“政治认同+制度认同”的模式构建国家认同的框架。长期以来,国家要素中的领土要素没有受到国家认同研究者的足够重视。有学者提出应当把领土认同纳入到国家认同理论中,这样不仅使国家认同理论具有了层次性和整体性,而且有助于更有效地解释传统理论的实践后果。按照国家认同概念中的四个要素,国家认同可以拆分为民族认同、领土认同、政治认同、制度认同。民族认同有广狭两义,狭义的民族认同与族群认同较为接近,也可以理解为单一民族认同,如藏族同胞对藏族本身的认同;广义的民族认同与国族认同相似,如藏族同胞对中华民族的认同。不论是狭义的民族还是广义的民族,其实质都是历史文化共同体,民族认同也可以上升为文化认同。结合认同概念生成原理和国家概念中的四个要素,一个完整的国家认同体系应该包含以下五个认同:权益认同是基础,回答了为什么要认同的问题;政治认同是核心,解决了是否归属的问题;领土认同是标志,明确了归属的空间问题;制度认同是保障,理清了归属之后的发展路径问题;文化认同是纽带,始终贯穿了国家认同的形成、发展与深化的整个过程。在西藏地方社会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国家认同中,上述五个认同均有明显的体现,现以藏文文献中关于历代中央政府的历史书写为中心进行具体的阐释。

第一,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权益认同是其国家认同构建的基础。西藏地方政教精英相信中央政府能赋予其权力并实现其利益。萨迦班智达曾在《萨迦格言》中将这一务实的政治哲学阐述为:“如果把伟大人物依附,低下的人也会变成大人物,请看由于攀附于大树,藤蔓也爬到树尖高处。”[7]八思巴在前往北京受封时曾被部分僧人嘲讽为贪图官爵富贵,八思巴以诗回答:“教法有兴衰为佛陀所言,众生之幸福由业缘而定,教化一切要按情势指导,不懂这三条就不是贤者。”[5]118正是这样的高瞻远瞩与因势利导,以萨迦班智达与八思巴为代表的萨迦教派凭借中央政府的支持而一跃成为西藏地方的统治教派。有鉴于此,与萨迦班智达、八思巴并称为元代西藏三杰的绛求坚赞在其遗嘱中都不忘告诫其子侄与部属:“东方皇帝若继续关怀,就应当遵循皇帝的法令,迎接和承待宣旨钦差。”[6]267这些典型的权益认同对西藏地方各阶层产生了深刻的示范效应,也成为其认同中央政府的逻辑根源。

第二,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政治认同是其国家认同构建的核心。依据马克思的经典国家理论,古代国家认同就是把族群认同整合成共同的政治认同。自元朝对西藏地方确立治权以来,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以王权为象征的政治认同就不断地加强,藏文文献中关于中央王朝皇帝的记载直接从吐蕃时期的“与蛮貊诸国迥异,教善德深,典笈丰闳,足以吐蕃相颉颃”[8]上升到“以真善之力统治所有疆土的转轮圣王”[9]。中央王朝皇帝不断对西藏地方政教精英申以封拜之宠而定君臣之位,西藏地方政教精英欣然接受并自觉将其视为中央政府赋予其权力的象征。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在自传中就将接受中央政府册封表述为:“皇帝颁发了印文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的汉、蒙、藏三种文字合璧的金印和金册,还有用上述三种文字书写的让我管理西方众生的敕书及赏赐物品等。”[10]随着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政治隶属关系的空前发展,“皇权”观念在藏人的思维模式中转化为无可置疑的行为标准,恰如八世达赖喇嘛强白嘉措所说:“只要稳定地方,就应该尽力服务于文殊皇帝法王的大政方针。”[11]在古代中国,皇帝是封建王朝的国家象征,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王朝皇帝及皇权的政治认同正是其国家认同构建的关键所在。

第三,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领土认同是其国家认同构建的标志。作为权益认同与政治认同的自然延伸,领土认同主要是指西藏地方各阶层通过与特定区域的互动而将自身与中央王朝所辖领地紧密联系起来所形成的一种在场的情景依恋和归属感。西藏地方政教精英处理领土纷争时就经常以这种归属感为重要依据,如绛求坚赞所撰写的《朗氏家族史》记载:“我把以薛禅皇帝颁发的封赐帕木竹巴领有直拉山以内地方之封诰为代表的圣谕、令旨、命令、文件和封地文书等呈献于司徒座前,供其审查,以便对证。司徒瓦郎、巡使、译师等人惊愕地说道:‘有如此完整的封诰、文件,岂容争辩,(雅桑)应退还直拉山以内的领地’。”[6]194随着西藏地方政教精英对中央政府归属感的深化,部分经典藏文史籍甚至提出了西藏应当算作是中央政府行省的主张。在《汉藏史集》的描述中:“蒙古薛禅皇帝之时,其治下有十一个行省……吐蕃三个却喀不足一个行省,但由于是上师的住地和佛教教法兴盛之区,所以也算作一个行省,总计十一个行省。”[12]《萨迦世系史》也有类似记载:“蒙古薛禅汗治下共有十一个行省,吐蕃三区虽不足一个行省,因为是上师之住地及教法弘扬之区,故算作一个行省奉献。”[5]103上述领土认同体现出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于中央政府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政治一体化的支持,也构成了其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认同的主体内容。

第四,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制度认同是其国家认同构建的保障。藏文文献中关于中央政府在西藏地方推行的区域划分、行政建制、军队派驻、人口清查、驿站设置、赋税征收等政策的大量肯定性表述充分体现出西藏地方政教精英清晰地认识到了上述制度的客观内容和意义,并自愿承担遵守其规则的责任。清朝前期,中央政府以颇罗鼐为郡王统摄藏政,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对郡王制度表示赞同并声称:“兹蒙文殊菩萨大皇帝格外之恩,将颇罗鼐恭信黄教、振兴经典、操练兵丁、固守边卡之处,一一明鉴,颁降恩伦,晋封郡王……吾一喇嘛,惟为国家之亿万年昌盛,笃诚诵经祈求西天、三宝佛外,无以还报。”[13]473公元1751年,清朝中央政府出于“嗣后必须达赖喇嘛得以主持,钦差大臣有所操纵,而噶隆不致擅权,实为永辑藏地之要旨”[13]539的考虑,最终将西藏地方政教大权授予达赖喇嘛。以班第达为首的四噶伦联名上奏:“自今尔后,卑等誓愿竭诚遵旨,凡事必启请大皇帝与达赖喇嘛后办理。别无祈求。”[13]551由此可见,当中央政府重点扶持世俗政治集团时,西藏地方形成的是以郡王制度为代表的世俗政治体制;当中央政府倾向于扶持宗教集团时,西藏地方才形成我们所熟知的政教合一制度。西藏地方政教精英支持中央政府主导的西藏地方政体的本质是对中央政府在西藏地方权力制约序列与权利转化序列的认同,也是其国家认同构建的制度基础。

第五,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文化认同是其国家认同构建的枢纽。藏文文献中所涉及的此类文化认同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原地区物质文化的认同。千百年来,西藏地方与中原地区物质文化交流不断,正如《格萨尔王传》所言:“汉地的货物运到蕃(藏区),是我们这里不产这些东西吗,不是的,不过是要把藏汉两地人民的心连在一起罢了。”[14]其次,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原文明中的经典性文化认同。唐蕃和亲之后,大量经典汉文著作被翻译成藏文,敦煌所藏的《尚书》等藏译汉典就是西藏地方吸收中原文化的历史见证。目前,藏传佛教的兴起是受汉地禅宗与印度佛教综合影响的结果已经成为国内外学界的一般共识。《贤者喜宴》就记载:“一些精通翻译的人,将天竺、汉地和于阗等地的佛经,凡是能得到者大部分译到吐蕃。”[15]再次,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文化规范的认同。中央政府对西藏地方各阶层进行的礼仪教化使其认识到什么是中央政府所赞同的行为规范,从而自觉采取相关规范所认可的行为。如达赖喇嘛需向清朝皇帝的皇帝画像及诏书行“三跪九叩”之礼,类似“驻藏大臣前来向圣主敬献大皇帝所赐诏书和礼物。同以前一样,圣主和摄政面东行望阙,行汉式之礼,各位达官显贵也朝东行了三跪九叩之礼”[16]的记载在历世达赖喇嘛传记中俯拾皆是,其体现出的鲜明的政治特征就清楚地表明达赖喇嘛与清朝皇帝关系的实质并非宗教上的檀越关系,而主要是政治上的隶属关系。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文化认同源远流长,其核心是承认中原文明的价值效用符合西藏地方传统文化价值标准,其实质则是通过宗教、历史、价值、习俗和体制的自我界定来作为其对中央政府国家认同的表达。

三、藏文文献中国家认同的历史性

藏文文献关于中央政府的历史书写所呈现出的国家认同的另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历史性。西藏地方僧俗首领对于历代中央政府的国家认同在中国所经历的古代王权国家、近代民族国家、现代主权国家等各个阶段均有充分的体现。在古代王权国家时期,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国家认同,主要体现在对中央王朝皇帝的认同,前文已详述。近代以来,随着西方列强对中国西南边疆的不断蚕食,西藏地方僧俗首领和中央政府的分歧与隔阂日益加深。由于清朝中央政府在抵制英国入侵西藏方面表现出的软弱与无能,以及废除第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封号等错误决策,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土登嘉措开始不断向国外寻求政治依靠,甚至一度产生了谋求独立的倾向。但是,这一局面并未持续多久,土登嘉措就已经意识到了中断与中央政府的关系所产生的严重后果。1928年12月,东北易帜,中国完成形式上的统一。在这一时期,土登嘉措对中央政府的政治态度也出现了较大转变。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曾公开表示:“余亲英非出本心,因钦差逼迫过甚,余誓倾心内向,同谋五族幸福。”[17]土登嘉措晚年顺应历史潮流,努力修复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传统的政治隶属关系,展现出了一位卓越政治家的眼光和胸怀。

抗战时期,西藏地方民众自始至终坚持抗战,反对投降,表现出对中国强烈的国家认同。在西藏社会各阶层对中国作为近代民族国家的认同所呈现出的各要素中,领土认同最为突出。1938年9月,在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刻,喜饶嘉措大师在《告蒙藏人士书》中大力呼吁“即使剩了最后一人,最后寸土,我们也抗战到底,绝不能片刻停止”[18]。这一时期国家认同的建构应当加强藏族民众与团体抗战相关史实的整理,深入挖掘《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所存西藏和藏事档案汇编》等历史文献,突出藏族人民抗御外侮和保卫边疆的业绩,以藏族抗英史、藏族抗战史为基础来构建藏族对近代中国的认同,彻底消除“藏族鲜抗战,脱离国家难”之错觉,真实反映藏族以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和自己的特殊方式为中华民族的独立做出的努力。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藏区各族人民对于当代中国的认同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1951年,十世班禅在给毛泽东的信中就表达了“我们各族人民的祖国,在其所已经奠定强大而牢固的基础上,依然成为更加尊荣和繁昌的祖国”[19]的美好愿望。新时期的国家认同主体内容要以西藏地方各阶层对中央政府的历史认同为基础,结合中央援藏与精准扶贫等工作实际,全面深化藏族同胞对伟大祖国的认同、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在上述五个认同中,祖国认同处于首要位置,这是国家认同的进一步深化。新时代的国家认同仍然要以权益认同为基础,中央援藏和精准扶贫都是增强权益认同的具体举措。中华民族与中华民族文化的认同实质还是文化认同。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是将传统政治认同上升为政党认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认同则是制度认同的典型体现,同时也充分彰显出了我们的道路自信与制度自信。这一时期的国家认同要充分挖掘藏文文献中的爱国观、诚信观、法治观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如在藏族民间文学中,“前诺如金铸磐石固,后语似风吹流沙轻”[20],“言而有信乃兴盛之本”[21]等诚信观念就往往言简意赅,形象生动,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完全契合。通过对类似文献的整理,促进汉藏两大民族在尊重差异、包容多样中实现汉藏文化交融共生、和谐发展,通过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的强大精神纽带,展示出藏族同胞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并在准确认识和把握与中国梦相适应的公民意识培育的时代内涵基础上,优化方法路径,大力宣传藏族同胞公民意识培育实效,凝聚实现中国梦及当代国家认同的精神力量。

四、结语

社会存在决定着社会意识,而社会意识同样反映着社会存在。藏文文献关于历代中央政府的书写所呈现出的国家认同意识是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政治隶属关系不断确立、巩固、发展与深化的衍生产物,并成为一种基础的、深刻的、持续的意识。作为社会经验的产物,国家认同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建构的。这种建构需要打破传统思维定势,侧重“以藏看藏,用藏族思维说话,避免跨时空、跨区域的越位思考”[22],通过对传统历史文化资源加以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形成文化强国建设的思想体系与价值体系,全面反映藏文文献中所涉及的西藏地方对中央政府的认可与服从。我们应当从下述体系呈现出的不同维度来加强藏族同胞对当代中国的国家认同:

藏文文献中的国家认同图示

历史上的国家认同所呈现出的主体性多集中地体现在西藏地方政教精英群体身上,当代国家认同的主体性则应充分体现在坚持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使藏族同胞充分行使当家作主的权利。真正践行“现代国家对国家认同的需求,不是源于国家的整合性与统治性,而是源于人的独立性与自主性”[23]。国家认同的系统性特征反映出了国家认同的层次性与建构路径。任何形式的国家认同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其源于血缘、地缘、历史传统与现实利益等综合性因素,这也注定了其建构的场景性、不稳定性与长期性,需要我们不断夯实权益认同,铸牢政治认同,增强领土认同,深化制度认同,培育文化认同。国家认同的历史性同样表明国家认同的建构、延续与发展需要凭借历史记忆来重组,尤其是“要挖掘、整理、宣传西藏自古以来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事实,引导各族群众看到民族的走向和未来,深刻认识到中华民族是命运共同体”[24]。同时,我们还应当继续贯彻走出去与请进来的外宣战略,主动参与国际议程设置,不断加强藏文文献中涉及国家认同内容的外语翻译工作,通过西藏故事的国际表达实现以理服人、以文服人、以德服人,真正做到:“坚定文化自信离不开对中华民族历史的认知和运用。历史是一面镜子,从历史中,我们能更好看清世界,参透生活,认识自己;历史也是一位智者,同历史对话,我们能更好地认识过去,把握当下,面向未来。”[25]

注释:

①代表性的研究成果诸如:彭丰文:《两晋时期国家认同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年;刘凤云、刘文鹏:《清朝的国家认同——“新清史”研究与争鸣》,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王正宇:《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下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9年;纳日碧力戈:《中国各民族的国家认同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史金波:《论西夏对中国的认同》,《民族研究》2020年第4期;陈彩云:《元朝疆域观演变与多民族国家的空间认知》,《民族研究》2021年第1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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