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镇到梁庄:失去诗意的乡村

2022-03-03 03:33何亭龙
美与时代·下 2022年1期
关键词:鲁镇乡村

摘  要:鲁镇和梁庄都是故乡书写的两个典型文本。两者都注重“废乡”的展示,都是以归乡人的身份描绘灰色的乡村。在面对物是人非的故乡,归乡人都做出了再次离去的选择,同时,其“逃离”的背影又带有一丝凄凉。很大程度上,鲁迅“乡土文学”下的描写和梁鸿“非虚构”下的展示,都是对历时下失去诗意乡村的刻画。变的是内容,不变的是精神内涵。

关键词:鲁镇;中国在梁庄;乡村

鲁镇和梁庄虽是不同时代下不同的乡村,但两者又存在某种精神的相似性,展现了20世纪20年代和新时期下乡村问题的共性。若从两者的相似性入手,将视线聚焦于对失去诗意乡村的描写,则会引发这样的思考:这些相似性通过怎样的切口输出?它的背后又有怎样深刻的内涵?导致了什么样的结果?

一、“废乡”的书写

鲁迅先生在谈到自己创作的目的时曾强调改良人生的作用,因此,在“为人生”的视野下,鲁迅先生笔下的鲁镇呈现灰色主调。“我”的几次归乡,看到封建礼教下,祥林嫂不堪的境遇,观察到柳妈这样以他人的不幸作为消遣和发泄资本的“看客”人物,杨二嫂这样一切便宜皆可占,无功而返后世俗的嘴脸,还有以鲁四老爷为代表的乡村统治阶级人物。在对故乡的书写上,鲁迅先生很少去描绘丰富多彩的风俗生活,也较少描写乡村自然图景,他更注重精神上“废乡”的书写。故乡里的人或事,模糊了童年的模样,露出一颗颗“锋利”的獠牙,吞噬着一个个健康的人性,造成了故乡许多“废人”,呈现一幅表面安静祥和实则一片衰废的画面。

2010年9月,《梁庄》首次刊载于《人民文学》上。文本记录了梁庄近30年来的生存镜像:在臭气熏天、污染严重、至黑至恶的河流旁建造“琳琅满目”的楼房;为牟取经济利益,不惜牺牲与村民息息相关的“绿水青山”而开设砖厂、挖沙撅坝,一步步吞噬村民的生命;村官腐化、教育荒废、村民素质下滑和无人问津的文化设施构成鲜明的对比。曾经奔腾的河流,郁葱的山峦,清澈的蓝天,淳朴的乡民都在这里成为昨日的回忆,此时的梁庄变成了“衰废”的代名词。一向以现代文明高高自居的我们,却离废名笔下《竹林故事》与沈从文笔下《边城》里的牧歌世界越来越远。

如果说鲁迅对故乡的书写对旧中国乡村具有一种典型性与共性,那么《梁庄》的书写则是当今迅速城市化浪潮中许多乡村现实的呈现,写出了几十万农村消失的影子。与鲁迅着重揭示精神的“废乡”不同,梁鸿切实描写梁庄所陷入的现代化悖论的衰容和精神上的荒野。与之相伴的问题是,两者的书写身份有何异曲同工之处?最终造成何种选择?它们又有怎样的精神内涵?

二、归乡者的无奈

不管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鲁彦、许钦文、蹇先艾、台静农、许杰、彭家煌还是三四十年代的沙汀、艾芜或是当代的莫言等一批乡土作家,大都以朴实细密的写实风格书写老中国儿女在各自的乡土上发生的种种悲剧性故事,揭示了底层生活的现实。同样,鲁迅先生和梁鸿也着眼于乡村底层的生活动态,都以归乡者的身份书写乡村的变化。

鲁迅的归乡是悬浮于离去背景下的,年少“叛逆”的“我”不忍乡村的桎梏,总寻求着向外飞的梦,以为逃离这旧世界就会迎接新的自我,但来到城市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边缘人,所谓的理想也不过是从一个“坑”踏入另一个更深的“坑”。在现实的压迫下,唤起了“我”儿时对故乡的记忆,想用童年的经验弥补心灵的创伤。在此背景下,鲁迅的归乡包含两个层次:一是精神的归乡;二是现实的归乡。两者所产生的差距造就了归乡者心酸的历程。回乡后,“我”不仅没找到心灵的慰藉,更多的是心灵的震撼。故乡里的人依旧是麻木、无知,故乡里的生活依旧充斥着封建的味道,那曾经期待的故乡依然上演着“国民性”的悲剧。

而《梁庄》中,“我”以“梁庄女儿”的身份,审视了归乡后的图景:“村里的新房越来越多,一把把锁无一例外地生着锈。与此同时,人越来越少,晃动在小路、田头、屋檐下的只是一些衰弱的老人。”[1]梁鸿的归乡并没有悬浮的背景,她作为长期远离故乡的游子,自然生出一种传统的思乡之情,一种对家园的眷恋。那么重返梁庄,她期待的是童年时代的土地、村落、河流,寻找昔日的玩伴。这种童年记忆愈美好,更加显露物是人非的现实的严酷:乡村人口的稀少、道德的畸形、环境的大肆破坏、官员的腐败、农民文化素质的下滑。这种严酷更多地隐含着丑陋,是人性在当下扭曲的表现,是“国民性”在新时期的病变。《梁庄》不仅弥漫着一种怀旧的情绪和悲叹的情感,还有一种归乡人面对严酷的现实思辨,思考着梁庄的出路,同时也在思考乡村在新时期的道路。

三、“逃离”的选择

鲁镇和梁庄分别呈现了不同时代下的乡村图景,面对思乡梦破灭的“归途”,作者最终都选择“离去”,其中包含了太多缠绕的情感。那么,相同的道路又包含怎样的用意呢?

精神的回乡和现实的回乡是彼此相背离的过程,作者归乡的脚步越近,理想也就渐行渐远。鲁迅的“我”回到鲁镇,愈发感受到回忆与现实矛盾的尖锐,逐渐从回乡前的期待中剥离出来。面对乡民的愚昧、发小的被“教化”、童年记忆的无法追寻、知识分子失语的窘境等,迫使“我”做出逃离的选择。但重新审视这种逃离,需要我们思考两个问题,其一,逃离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我”的离去不仅有找不到慰藉的彷徨,还应有一种改造的渴望。当“我”发现心底的故乡终成一片废园,那么内心注定是孤独失落的,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但当“我”回到城市中,仍旧是没有解药,又回到之前的困境。如此看来,这样的“逃离”没有任何意义,跌跌撞撞又回到了原点。但此背后隐藏“我”更坚决的选择,即孤独的战斗。“我”清醒地意识到,只有打破这个旧时代,才会立新。其二,“逃离”后又会怎样?“我”逃离的结果面临的是娜拉出走后的窘境,还是孤独而韧性地反抗?答案很明显,鲁迅选择了孤独而韧性地反抗。

《中国在梁庄》结尾处“再见,妈妈!再见,故乡!”的宣告,标志着自己也踏入20世纪20年代鲁迅先生所总结的知识分子返乡“离去-归来-再离去”相似的命运窘境。《梁庄》中自己的童年经验与社会存在严重的落差,梁鸿便在这种镜像之间徘徊、纠结,最终也选择离去。但重新审视这种逃离,需要我们思考与鲁迅之“我”两个同样的问题,其一,逃离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梁鸿的离去不仅有童年记忆无法追寻的苦痛和现实乡村严重异变的悲痛原因,还有一种高层次的担忧。梁庄已是一个失去活力和精神荒芜的废园,那么现代化转型失败的梁庄该何去何从?未来的中国乡村又该何去何从?为梁庄立传的梁鸿找不到答案,只能以诀别的背影,给世人以提出问题。读者读后可能会大惊失色,产生出在新时期怎么会有这样的村庄的惊惑。其二,“逃离”后又会怎样?相比鲁迅笔下的逃离,梁鸿的逃离结果没有那么复杂,首先作者“逃”有所居,离开环境污染、人事涣散、面目全非的梁庄,他可以享受现代都市的文明。其次,作者敢不敢回去?能不能回去?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作者就是以“逃离”为目标,挥一挥衣袖,不愿带走一片云彩。

四、乡村书写的精神内涵

正如夏志清先生所说:“鲁迅的小说提出一个问题:假使丧权辱国的责任,要由士大夫和知识分子承担的话,生活在浑噩和迷信的无知老百姓,其实也难辞其咎。”[2]鲁迅的乡土书写迥异于沈从文乡村理想人性的安放,他致力于鄉土底层人物悲惨命运的书写。在“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模式中,第一阶段的离乡,怀揣着梦想的“我”挣脱了封建传统的牢笼,梦想着来到城市就会实现梦寐以求的民主、自由,可事实却是城市的文明早已变异,“我”陷入新的文化困境,同时被城市排斥,成为一位边缘的流浪者。第二阶段的归乡,包含着对乡村文明清醒的认知,感受到封建传统对乡民的精神控制。第三阶段的离乡,是梦破碎后的毅然反抗,“我”从故乡的再次出走并不是逃避,而是以一个孤独者的姿态继续战斗。

《中国在梁庄》与其说是作者写自己在梁庄的欢乐与痛苦,不如说是通过梁庄反思中国农村的现状、未来的出路。它既包含着知识分子一种典型的传统乡愁,又有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一种“爱之深,恨之切”的现代文化审视与批判。乡村精神的空虚、乡村在现代化过程中的困境都是梁鸿留下的思考。相比鲁迅笔下的战斗性,我们更多体会的是梁鸿离乡的无奈,这种无奈并不是一种知识分子的妥协,而是一种勇于上谏的努力。

从鲁镇到梁庄都是故乡书写的典型文本,呈现出乡村形态的“常”与“变”,引发了对现代化进程中乡村所面临的精神危机与普遍问题的反思。本文通过鲁镇与梁庄的比较,在“变”与“不变”之间,以期唤起人们对乡土问题的关注和实现创造性转变的探索。

参考文献:

[1]梁鸿.中国在梁庄[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

[2]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刘绍铭,等译.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465-466.

作者简介:何亭龙,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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