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语中陈述式和虚拟式之迷思厘清

季天睿

(马德里卡洛斯三世大学，西班牙 马德里 28903)

一、引言

西班牙语中动词的语式(modos verbales)是用来表现说话人对所讲内容的主观态度。动词的式的重要性和复杂性使其在西班牙语法研究中被视为一个有吸引力和持续的主题。一方面考虑到不同于西班牙语中有陈述式 (indicativo)、虚拟式 (subjuntivo)和命令式(imperativo)用来表示句子的语气或情态 (modalidad)的语法范畴，就虚拟式而言，汉语中是依靠“假如”等词语实现所谓“虚拟”的运用；另一方面，与命令式作为一种言语方式，除了表达“命令”外，没有其他含义不同。陈述式和虚拟式的选用是依靠不同情况主观的情感态度的表达，其意义要复杂得多，所以母语中语式的缺乏和这两种语式意义的广泛性使得中国学生对于虚拟式的理解和认知面临更大的困难和巨大的挑战。很多学生认为这两种语式的区别为：从句法的角度来看，陈述式用于简单句(独立句)中，虚拟式则用在从句中，它的存在需依赖于主句;从语义层面出发,陈述式是表现事实的语式，用来陈述不依人的主观意识为转移的客观现实或必然性，即表示已经存在的、可知的、现实的动作，虚拟式的情况则不同，它是表现非事实的语式，强调的是“受主观意识支配”，所涉及的事主要依据个人想象或与个人情感挂起钩来。如此一来便产生了所谓的认知谜思,即陈述式和虚拟式的区分通常被概括为“真实”和“不真实/虚拟”，“客观”和“主观”。

笔者认为，导致这一误区的根本原因是在国内无论是教材还是各类相关语法书对于此语法内容的研究仅局限于罗列 “条条框框”，人们力求用明确的规则最大限度地归纳总结虚拟式全部用法，却忽略探究这种语式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存在，以及和陈述式之间本质区别是什么。基于对规则的反复记忆及一系列机械性的操练，将导致对于陈述式和虚拟式的使用和认知停留在其表面，更进一步对其功能和意义产生了固化思维及刻板印象。在许多情况下，专注于动词模式句法功能的传统解释的有效性仅在理论层面上得到维持。在实际应用中有很多例子与所阐述的理论相矛盾。也就是说，如果仅仅依照条条规则去沟通和表达，就会不断遇到结构形式与语义内容相抵触的语言现象。所以，本文旨在探寻和打破人们对于西班牙语陈述式和虚拟式的认知偏差现象，从可能存在的问题入手，对其进行研究，并用简单而真实的案例，尽可能使读者对这一语法点的认知和使用接近母语者。

二、正确认识西班牙语中陈述式和虚拟式二者的不同

这一部分，笔者将试图分析并澄清二者之间存在的差异，并用一些有关陈述式和虚拟式间有争议的案例具体说明。对二者的正确认识本文总结了以下几点。

(一)陈述式和虚拟式均可出现在独立句和从属句中

尽管虚拟式通常被视为是具有分属地位的分句并出现在复合句中，处于从属地位，且它的出现总是依赖于一些句法元素(通常情况下受主句谓语支配)。但需要注意的是，虚拟式同时可以出现在简单句中，比如在感叹句或者某些固定句式中，此时它的存在不需要任何因素的支撑。例如，用quisiera表达条件(Quisiera pedirle un favor. 我想请您帮个)，此时虚拟式quisiera的用法相当于条件式(条件式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存在的动词的式,而是从属于陈述式)“querría”，用更委婉的方式表达意愿和请求。此外，虚拟式还可以单独存在于某些重复结构中，同一动词的重复用来强调或突出某种想法(sea como sea不管怎样; 条件式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存在的动词的式,而是从属于陈述式digan lo que digan不管他们说什么); 亦或者出现在由一些副词引导(ojal, quizs, probablemente, que, etc.)的表示希望或者怀疑的简单句中。以下例句更加证实这一点：

例1：a. Posiblemente se trate de dos fotografías hechas el mismo día en el mismo lugar (Mendoza, Verdad). (这可能是同一天在同一地点拍摄的两张照片。)

b. Tal vez me recuerde. (他也许记得我。)

而对于虚拟式相关的“从属”概念和陈述式相关的“独立”概念的认知，可以从另一种角度去理解：虚拟式作为动词的一种表达方式，其本身具有表达意义的功能，但这种功能需要一个特定的句法环境中才能发挥作用(正如例2a中的主句谓语dudar)，也就是说虚拟式的意义取决于所处的环境中，没有环境的加持就无法表达信息。陈述式的情况则不同，它能够独立地表达关于说话者本人及其相关世界和其他主体的信息和意义，而不需要话语环境中的句法元素。例如：

例2: a. Dudo que vaya a venir. (我怀疑他会来。)—— Vaya a venir.

b. Sé que va a venir. (我知道他会来。) —— Va a venir.

在例句2a中，主句谓语dudar是表示“怀疑”的动词，从句相应的使用了虚拟式；b中，主动词saber表示说话人对所表达事情的“了解”，从句选用了陈述式。可以发现，如果分别去除a和b中的主动词及连接词que，此时这两句话剩余的从句内容分别变为没有信息价值且不符语法规则的vaya a venir 和具有信息价值的va a venir。从这一角度出发，更有助于西班牙语学者对于虚拟式的“从属”概念和与陈述式的“独立”概念的理解。

(二)陈述式可以用来表达“未发生的”事件；虚拟式可以表示“已经完成的”事情；“真实”和“不真实”的概念与客观世界的“真”与“假”无关

国内外的一些语言学家认为，陈述式的使用总是意味着从句所述事件是真实的即“事件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将要发生或没有发生/不会发生”)；不同于此，他们强调，虚拟式在其表达内容中的不准确性意味着它所提到的事件是不真实的(即“既不确认，也不否认事件是否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将要发生或尚未发生/没有发生/不会发生”[1]。正如笔者提到的，提出这种模式分类的语法学家试图在动词的式和新的语义概念之间寻求一种和解。然而，Lpez García(1990)和Ridruejo(1999)等一些作者对此对立分类的提出发出警告，并强调其危险性，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在一系列使用虚拟式的实例中，其用法并不是能够用单一标准去衡量的，它们通常根据句法、语义和语用等多维度标准进行分类[2][3]。显然，在实际应用中存在诸多不遵循这一规则的特殊情况：

例3： a. Creo que va a pasar muchos fines de semana aquí este verano. (我想今年夏天他会多次在这里度过周末。)

b. Estamos convencidos de que nuestra labor tendrá buenos resultados bajo su dirección. (我们相信，在他的领导下我们的工作将取得良好成果。)

d. Me hace muy feliz que esta mala experiencia me haya ayudado a crecer. (我很庆幸这次糟糕的经历帮助我成长。)

可以发现，在例3a和b中，陈述式用于表达可能发生的事情；在例3c-e中，虚拟式的使用描述了一些客观事实和真实情况。针对于这些打破规则的例子，笔者赞同González (1995)的观点，“由于对所传达信息不确定性的可能性或大或小，陈述式能够参与到‘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游戏中来；这就是为什么情感动词可以将其对真实事实的影响投射到虚拟式中的原因”[4]。

所谓“事实”只是一种象征。陈述式和虚拟式都可以表达“已完成”或“未完成”的事件，有时我们需通过对语言外背景的信息(例如“情态”和“预设”的概念)来分析和确定这一点。Bernard Pottier (1975)在《西班牙语语法》中指出，“陈述式/虚拟式”之间对立的基础是“说话人想要授予事件的实现程度”[5]。也就是说，使用陈述式并不意味着说话人完全认为自己所想的是真实的；换句话说，其本人也不知道或无法确认所表达事件的真实性，此时说话人只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同样，虚拟式的选用也不能说明所表达内容具有不确定性或非现实性，人们只能说虚拟式不是用来进行断言的，但是用来对事件进行评估或添加与断言本身无关的内容的，因为从句已经作为输入呈现，或者更准确地说已经被视为是“预设”。所以，针对这一问题，人们必须认清的是，从句所表达内容在客观世界的真实性并不重要，也不是在讨论这两个语式区分时需考虑的内容。

(三)陈述式和虚拟式是以两种不同的方式呈现同一事实

从句中陈述式的选用意味着说话人对想表达某人/自己知道某事或思考某事时的不同确定性的一种声明。相反，虚拟式表明说话人不想发表此声明，并且不想对所表达的内容做出承诺，他只是想表达自己对于此事的看法，观点，情感等主观想法。所以，值得强调的是，陈述式的使用提醒人们，此时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在从句表达的内容上，这是说话者的声明重点。相反，虚拟式将此注意力转移到主句上：说话者对从属内容的感受到的主观力量(评估，情感...)才是他想要表达和强调的。试比较以下例子：

例4: a. Recuerdo que la universidad ya ha trabajado en medidas para conseguir bajarel precio de la matrícula. (我记得该大学已经采取了降低学费的措施。)

b. Es también motivo de satisfacción que la universidad ya haya trabajado en medidas para conseguir bajar el precio de la matrícula. (令人满意的是，该大学已经采取了降低学费的措施。)

可以注意到，例4a和b阐述了同一个事件“该大学已经采取了降低学费的措施”，但说话者的态度(反映在主谓语中)是不同的，因此它给从属动词留下了情态的细微差别：在第一种情况下，陈述式的选用目的在于凸显此信息；在第二种情况下，虚拟式的使用重点突出主句“评估”的立场，当说话人说一个事实“是令人满意的原因”时，此时他只想表达这种情感或对此事的看法。更多的例子可以证实此观点：

例5：a. El actor siente que la madurez le acerca más a uno de los papeles que le han consagrado en su carrera. (El país) (这位演员觉得成熟使他更接近他职业生涯中所扮演的角色。) (国家报)

b. El actor se siente feliz de que la madurez le acerque más a uno de los papeles que le han consagrado en su carrera. (这位演员很高兴成熟使他更接近他职业生涯中所扮演的角色。)

c. Entiende que muchos de los principios se han tenido que posponer por la situación sanitaria. (他明白，由于自身健康状况的缘故，不得不推迟许多规则的制定。)

d. Lamenta que muchos de los principios se hayan tenido que posponer por la situación sanitaria. (El país) (他感到遗憾的是，由于自身健康状况的缘故，不得不推迟许多规则的制定。) (国家报)

(四)说话者对从句内容的态度是主句谓语动词和从属动词语式同时作用下的体现

在探讨这一问题前，笔者认为，在此有必要澄清情态(modalidad)和动词语式 (modo verbal)这两个经常被混淆的概念和它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观察到，尽管国内外许多工作都涉及到对动词语式的研究，但在大多数研究中，人们忽视了更广泛且宏观的概念，即情态。尽管在某些情况下，一些作者提到了这一概念，但是要么缺乏相关的解释，要么将其与动词语式混淆。不可否认，情态和动词表达方式的概念决定了虚拟式的表征及其在不同语境中的语篇表达意义。因此，必须将适当的概念划分视为分析、研究虚拟式的不可或缺的一步。这样一来，“语式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存在，以及和陈述式之间有什么区别”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从传统语法角度出发，语句可以从两部分划分： “所说的”(dictum)和“说话的方式”(modus)。前者对应于命题内容的含义，后者是体现说话者对该内容的观点。同时皇家学院大纲 (Esbozode la Real Academia)也提到，“在分析任何语句时，我们必须区分(…)精神表征的内容中，所说的内容，以及他对所说的这些内容的态度”[6]。例如，对于同一命题Maana comenzarán las rebajas de verano en Espaa (西班牙夏季打折季将于明天开始)可以用不同的语气表达：陈述语气，直接陈述事实,或肯定,或否定 (Maana comenzarán las rebajas de verano en Espaa西班牙夏季打折季将于明天开始)；疑问语气，为了得到答案而发出提问(Maana comenzarán las rebajas de verano en Espaa?西班牙夏季打折季将于明天开始吗？)；感叹语气，对事物、行为表示赞赏或否定，有强烈情感色彩(快乐、惊讶、激动、愤怒等) (Maana comenzarán las rebajas de verano en Espaa ! 西班牙夏季打折季将于明天开始！)。此外，相同的命题内容能够在句法上依赖于另一个元素，表现怀疑或可能性 (Quizá comenzarán las rebajas de verano maana en Espaa也许西班牙夏季打折季将于明天开始)；表达愿望(Ojalá comenzarán las rebajas de verano maana en Espaa!希望西班牙夏季打折季将于明天开始！)；发表看法(Afirmo que Maana comenzarán las rebajas de verano en Espaa我确定西班牙夏季打折季明天开始)；发表评论(Afortunadamente, ma?ana comenzarán las rebajas de verano en Espaa幸运的是，明天西班牙夏季打折季即将开始)。

随着“情态”专题研究范围的不断扩展，在此基础上，Otaola Olano (1988) 提出了区分话语中“说话者对对话者的态度” (modalidades de la enunciación)和“说话者对所表达信息的态度” (modalidades del enunciado)[7]。也就是说，前者建立并考虑对话者间(人际或社会)关系，对应着三种类型的沟通方式：“声明式”， “疑问式”和“命令式”，这些模式将分别通过断言、提问或命令在语言上表达；在说话者通过话语表达自己的情感、态度、意图中，主要区分逻辑模式(modalidades lógicas)和主观模式(modalidades apreciativas o subjetivas), 具体特征分类及表达内容见表1。

从表1可知，在语言层面上对应存在三种逻辑语言模式：真理模式、认识模式和强制模式。真理模式是是指在必要和可能的情况下表明陈述的真实性或虚假性的模式，特别是逻辑必要性、偶然性、可能性和不可能性的方式；认识模式由“已知为真、犹豫不决和已知为假的概念组成”[8]。根据对话语真实可能性的认知程度，López (2005)指出，认知方式区分断言(asertiva)和非断言(no-asertiva)。通过“断言”，说话者致力于他所传达的命题的真实性，并利用强化的认知标记来做到这一点。“非断言”的使用表示说话者不预设，也不保证命题的真实性，通过衰减标记来体现；强制模式表达了说话者对与意愿或情感有关的行为的态度 。在其中，受话人受到的影响，做出相应地语言或行动上地反馈占主导地位。例如，若是传达命令、许可、禁令、愿望等，需以虚拟式引导。说话者的主观模式是表达说话者价值判断的形式，即反映说话者对所说内容的评价态度，在有用、悲伤、高兴、害怕等判断尺度上。

情态是一个横向的语言范畴，具有广泛的语义细微差别。虽然语言学家对情态的一般概念和具体分类各执一词，但可以肯定的是情态的表达方式不是有限的，而是多种多样的。就像Otaola Olano (1988)所总结的那样，“说话者对话语和听众的态度可以通过不同的语言手段来表达：(a)词汇：名词、形容词、动词、副词、感叹词(Afortunadamente, conseguimos los últimos boletos para el concierto de rock de esta noche幸运的是，我们拿到了今晚摇滚音乐会的最后几张票!)；(b)语法：时态和动词的式(Conseguimos los últimos boletos para el concierto de rock de aquella noche我们拿到了那晚摇滚音乐会的最后几张票 / No cree que conseguimos los últimos boletos para el concierto de rock de esta noche他不相信我们拿到了今晚摇滚音乐会的最后几张票)；(c) 语音：语调“(“!YUUUJJUUUUU! (grito de alegría)Conseguimos los últimos boletos para el concierto de rock de esta noche! “！啊啊啊啊啊！(欢呼声)，我们拿到了今晚摇滚音乐会的最后几张票！)[9]。

总而言之，语句本身是表达说话者的所知、看法或要求的，通过将情态与动词语式联系起来，能够理解，任何情态表达“都体现说话人的态度，而态度又决定了话语的动词语式”[10]。而动词语式作为情态的具体表现形式之一，为说话者更好地表达主观上的所知、看法的真实性(可能)，或实现自身要求的强制性(必要)或意愿性(意愿)，提供了不同的选择。从语义-句法的角度来看，动词模式是对说话者对所说的话的态度的关注；主句“反映了说话者对从属句内容的态度和意图，而每个从属谓词又与呈现该内容的某些方式相一致”[11]。正如Terrell和Hooper (1974)所解释的那样，“这些态度支配着动词语式的选择和主句动词的选择”[12]。

三、结语

由此可见，西班牙语中对陈述式和虚拟式的错综复杂的用法的准确描述绝不局限于语法书上罗列的十余条用法，它是与整个语句的语义性质和语用环境的更大关联在一起。这提醒人们，比起将规则逐条死记硬背最终造成思维僵化,形成刻板印象的负面现象的方法，解决虚拟式这一语法难题应从剖析其本质入手，加深对其深层意义的了解，才有利于领会它的每一条用法存在的意义，也有助于人们根据实际情况做出适时调整和正确的判断。换言之，只要抓住陈述式和虚拟式的本质，那么用法中存在的各种疑难问题也就能够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