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与重估:来华耶稣会士罗明坚研究平议

2022-02-24 21:41陈恩维卢源源
国际汉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耶稣会利玛窦辞典

□陈恩维 卢源源

罗明坚(Michele Ruggieri,1543—1607),字复初,生于意大利拿坡里(Napoli)王国。1572 年入罗马本初学院,1573 年正式加入耶稣会。1578 年3 月到达印度果阿(Goa)传教。1579 年7 月20 日抵达中国澳门,开始学习中文并传教。1583 年9 月初到肇庆定居,期间曾深入浙江绍兴和广西桂林等地传教。1588 年奉命返回罗马请求教宗向中国皇帝派遣使臣。回到欧洲后,罗明坚尽管也进行了一些宗教和文化活动,但仿佛突然消失在中西两个文化场域中。长期以来,人们熟知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 —1610)而不知罗明坚。事实上,罗明坚是第一位经澳门进入中国内地并长期居住的耶稣会士,在中国生活了近10 年,为早期耶稣会进入中国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当时的利玛窦还只能算作其追随者。但是,罗明坚在天主教传教史和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地位一直被利玛窦的光芒所掩盖。本文对四百余年来全球范围内的罗明坚研究成果做一基础性回顾与平议,以期推动相关研究进展,促进中外学术文化交流。

一、罗明坚的书札及生平研究

按照耶稣会规矩,来华耶稣会士罗明坚每隔半年需要向罗马耶稣会总会通一次信,主要就汉语学习、与中国政府官员的交往以及传教情况进行汇报。1585 年12 月,耶稣会中国传教团描述1583 —1584 年间在中国发生的事件的8 封信简到达罗马。这批包含了罗明坚信件的文件,经编辑和缩减后于1586 年首次发表在当时每年出版一本的《日本书信集》a转引自Howard Rienstra, Jesuit Letters from China 1583–84. Minnesota: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Minneapolis, 1986. 《日本书信集》英语译名为a Japan Letterbook。里。这些信简虽然成为当时欧洲人了解耶稣会进入中国的基础材料,但长期没有得到更多关注。1911 —1913 年间,意大利汉学家汾屠立(Pietro Tacchi Venturi,1860 —1956)编辑出版《利玛窦神父历史著作集》bMatteo Ricci, Pietro Tacchi Venturi, Opere storiche del P. Matteo Ricci S.I. Macerata: Premiato stab. tip. F. Giorgetti, 1911.,其第二卷《中国书信》中有8 封出自罗明坚之手。在《中国书信》编者序中,汾屠立援引罗马学院的档案,并结合书信,简要介绍了罗明坚的生平。然而,汾屠立把对罗明坚的介绍夹杂在利玛窦的相关史料中,这也反映了罗明坚长期为利玛窦的光芒所掩盖的事实。罗渔译文同样将罗明坚书信收入《利玛窦书信集》。c利玛窦著,罗渔译:《利玛窦书信集》,台北:光启出版社、辅仁大学出版社,1986 年。1986 年,美国学者林斯特拉(Howard Rienstra)首次将1583 —1584 年间其在华写作的八封信由意大利语翻译成英文dHoward Rienstra, Jesuit Letters from China 1583–84., 1993年万明将其翻译成中文并发表。e霍华德·林斯特拉著,万明译:《〈1583 —1584 年在华耶稣会士信简〉序言》,载任继愈主编《国际汉学》第二辑,郑州:大象出版社,1998 年,第249 —270 页。其中,第一、四、五、六封乃罗明坚亲笔,其余出自罗氏同伴之手,记录了其在华行迹。2018 年,文铮重译《利玛窦书信集》,其中未收录罗明坚书信f利玛窦著,文铮译:《利玛窦书信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 年。,从侧面说明罗明坚形象已明显从利玛窦的影响中抽离。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随着天主教来华传教史研究的兴起,罗明坚的生平和传教活动得到了进一步关注。费赖之(Louis Pfister,1833 —1891)1897 年出版《1552 年至1773 年在华耶稣会士列传与著述》(Notices biographiques et bibliographiques sur les Jésuites de l’ancienne mission de Chine,1552—1773),书中开辟专章为罗明坚设立小传,并结合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1577 —1628)和汾屠立的著作梳理了罗明坚在华传教经历,介绍了其《天主圣教实录》和作于中国之书 札。g费赖之著,冯承钧译:《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北京:中华书局,1995 年,第15 —20 页。裴 化 行(Henri Bernard,1889 —1975)《天主教十六世纪在华传教志》(Aux portes de la Chine. Les Missionnaires du XVIe siècle, 1514—1588,此书法文版刊于1933 年,1937 年由萧浚华翻译为中文)的第四、五章对罗明坚与当地官员交涉以争取获得居留权、修建仙花寺、编撰教理书、向中国居民传教的经历和策略着墨尤多。h裴化行著,萧浚华译:《天主教十六世纪在华传教志》,北京:商务印书馆,1937 年,第239 —273 页。裴化行首次呈现并强调了罗明坚在肇庆传教时的主导作用,为学术界正确认识罗明坚的地位和贡献奠定了基础。1934 年,意大利籍耶稣会来华传教士、著名汉学家德礼贤神父(Pasquale D’Elia,1890 —1963)发现了一批新的罗明坚手稿,并在其《中国天主教传教史》中对手稿做出简略介绍,但仍将罗明坚视为利玛窦的同伴和铺路人。a德礼贤:《中国天主教传教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34 年,第56 页。另外,萧静山、徐宗泽等人在各自的专著中也对罗明坚的生平和著作有所介绍。b萧静山:《天主教传行中国考》,上海:天主堂,1937 年;徐宗泽:《中国天主教传教史概论》,上海:圣教杂志社,1938 年;徐宗泽:《明清间耶稣会士译著提要》,上海:中华书局,1949 年。方豪则强调罗明坚比利玛窦早两年来到澳门,是传教士中最先到中国内地居住的。c方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台北:光启出版社,1967 年。1980 年,日本学者矢泽利彦在论文中补充了罗明坚采用的“因地制宜的传教方法”,并认为这种“柔软的态度”引起了中国的“仪礼之争”等争论。d矢泽利彦:《日文本〈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解说》,载《中国史研究动态》1980 年第6 期,第1 —8 页。

以上有关罗明坚史料的整理、传记的书写及其传教史地位的评价,重点集中在罗明坚在华的传教经历上。由于资料的匮乏,罗明坚来中国之前和回到欧洲之后的经历,研究尚不深入。近年来,随着档案史料的不断发现,此类研究取得了一些新的进展。如宋黎明结合罗明坚对绍兴之行的报告,梳理了罗明坚一行人离开广东、北上绍兴的坎坷经历。e宋黎明:《罗明坚绍兴之行始末》,载《澳门理工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4 期,第71 —80 页。萨安东(Antonio V. de Saldanha)描述了罗明坚离开中国后的坎坷遭遇,揭示了他未能返回中国的原因,并记载了他返回欧洲之后投入的工作,丰富了罗明坚的生平研究。fAntonio V. de Saldanha, “A Man for Two Seasons After China: Michele Ruggieri in Europe”,载姚京明、郝雨凡主编《罗明坚〈中国地图集〉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澳门:澳门特别行政区文化局,2014 年,第62 —78 页。谢明光对意大利佛罗伦萨国家档案馆藏的一份与罗明坚有关的信件进行考证,梳理了信件的写信人、收信人和罗明坚的关系,揭示出这一文献在16 —17世纪中西文化交流中的意义。g谢明光:《从新发现文献再探罗明坚及其在华传教》,载《国际汉学》2020 年第4 期,第70 —85 页。来自意大利的汉学家弗朗西斯科·安东尼奥·吉松迪(Francesco Antonio Gisondi)也对罗明坚生平与著述资料进行了整理,写就《罗明坚:身在中国的传教士,欧洲第一位汉学家》hFrancesco Antonio Gisondi, Michele Ruggeri S.J.: Missionario in Cina, Primo Sinologo Europeo e Poeta cinese (Spinazzola 1543–Salerno 1607). Milano: Jaca book, 1999.一书,对罗明坚的生平活动与中西文著述情况进行了全面的介绍,提供了罗明坚返回欧洲后的有关史料。钟永宁刚出版的著作《消失的铺路人——罗明坚与中西初识》i钟永宁:《消失的铺路人——罗明坚与中西初识》,北京:中华书局,2022 年。描述了罗明坚进出中国和在中国生活的历史细节,使学术界进一步了解罗明坚的个人经历、个体命运与社会的关联,以及纷呈世相背后的历史逻辑。

二、《天主实录》与《祖传天主十诫》研究

《新编西竺国天主实录》,亦简称为 《天主实录》,是“欧罗巴人最初用华语写成之教义纲领”j费赖之:《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第29 页。,被认为是罗明坚影响最大的著作,故而成为研究的重点。目前,关于《天主实录》的研究主要涉及版本、作者及思想内容等方面。

《天主实录》共有三种版本,均藏于罗马耶稣会档案馆:一是《新编西竺国天主实录》,经罗明坚与一福建儒士修改后,于1584 年出版,现藏罗马耶稣会档案馆,编号为Jap. Sin. I. 189;二是《天主实录》,在前一版本基础上改动少许并出版,编号为Jap. Sin. I. 190;三是《天主圣教实录》,编号为Jap. Sin. I. 54,由阳玛诺(Manuel Dias Junior,1574 —1659)、费奇规(Gaspar Ferreira,1571 —1649)、孟儒望(João Monteiro,1603 —1648)重订,经值会傅泛际(Francisco Furtado,1587 —1653)批准,出版于1637 —1641 年间。1932 年,法国汉学家戴遂良(Léon Wieger,1856 —1933)指出罗明坚《天主实录》的写作时间要晚于1582年。kLéon Wieger, “Notes sur la première catéchèse écrite en chinois 1582–1584,” Archivum Historicum Societatis Iesu 1932 (1): 72–84.德礼贤分析其内容及写作过程后,认为戴遂良的观点并不准确lPasquale D’Elia, “Quadro storico sinologico del primo libro di dottrina cristiana in cinese,” Archivum Historicum Societatis Iesu 1934 (3): 193–222.,并推断《天主实录》成书于1581年,由罗明坚及其同伴在澳门创作,内容以拉丁文要理为基础。aPasquale D’Elia, Fonti Ricciane. Roma, 1942–1949, p. 197, note 2.方豪则列表详细对比两版明刻本的异同,并结合《天主十诫》,梳理了罗明坚天主教术语译名的演进过程。b方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区光启社,2003 年,第50 —52 页。陈伦绪(Albert Chan)也曾详细盘点《天主实录》的不同版本,并梳理其源流。cAlbert Chan, Chinese Books and Documents in the Jesuit Archives in Rome: A Descriptive Catalogue Japonica-Sinica I-IV. New York: M. E. Sharpe, 2002, pp. 90–99.施省三(Joseph Shih)认为拉丁文要理与《天主实录》是在相互促进中完成的,非一个为另一个之既成底本。dJoseph Shih, “Le Père Ruggieri et le problème de l’évangélisation en Chine,” Romae: Pontificiae Universitatis Gregorianae, 1964.麦克雷(Michele Ferrero)把拉丁文要理翻译为英文,并根据罗明坚的署名断定拉丁文要理写于1582 年,《天主实录》创作于1582 年之后。e罗明坚著,麦克雷、才常慧译:《“中国简介”和“中国天主教教义”释义》,载《国际汉学》2016 年第3 期,第60 —83 页。王慧宇在前人的基础上对《天主实录》的版本源流做了更为详细的梳理。f以上关于《天主实录》的版本和写作时间的外文研究文献,参见王慧宇:《〈天主实录〉各版本情况及创作源流浅析》,载《澳门理工学报》2016 年第4 期,第81 —90 页。

关于作者问题,《新编西竺国天主实录》序言中有明确记载。17 世纪重新修订的《天主实录》也再次确定其作者为罗明坚。最早对其作者提出异议的是耶稣会学者邓恩(George H. Dunne),他基于罗明坚的汉语水平和罗明坚对中国的了解程度,推断出此书是利玛窦和中士对罗明坚1581 年拉丁文要理的翻译和润饰。g邓恩著,余三乐、石蓉译:《从利玛窦到汤若望:晚明的耶稣会传教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年,第29 页。这种推论可能并不符合事实。宋黎明认为《天主实录》是罗明坚在一个福建秀才的帮助下由拉丁文翻译而来,并在当时的肇庆知府王泮的首肯和鼓励下出版的。h宋黎明:《神父的新装:利玛窦在中国1582 —1610》,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年,第11 —18 页。

在不断厘清版本、作者和成书的同时,学界对《天主实录》的思想文化内容也进行了深入研究。柯毅霖(Gianni Criveller)评价《天主实录》的最大贡献在于记录了许多罗明坚当年首次采用的神学术语,认为它们精准地阐释了天主教教义的核心思想。iGianni Criveller, Preaching Christ in Late Ming China: the Jesuits’ Presentation of Christ from Matteo Ricci to Giulio Aleni.Taipei Ricci Institute, 1997.中译本为:柯毅霖著,王志成等译:《晚明基督论》,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 年,第113 —114 页。梅谦立(Thierry Meynard)《天主实义今注》将罗明坚的《天主实录》与利玛窦的《天主实义》进行了细致的文本比较,为进一步研究二者之间的关系奠定了基础。j利玛窦著,梅谦立注,谭杰校:《天主实义今注》,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年,第3 —9 页。孙彩霞研究罗明坚在《天主实录》中对创造本原论的阐释方法,挖掘其哲学思想内核。k孙彩霞:《罗明坚〈天主圣教实录〉对创造本原论的阐讲及其启示》,载《基督教文化学刊》2014 年第2 期,第64 —82 页。王慧宇探究了《天主实录》的创作源流、思想内容、结构安排及与拉丁文要理书的关系等问题。l王慧宇:《作为传教士和“汉学家”的罗明坚及其思想著作研究》,中山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6 年。丹尼尔·卡纳里斯(Daniel Canaris)认为罗明坚用中文写《天主实录》是开创性的壮举,是西方经院哲学对中国打开的第一扇窗。mDaniel Canaris, “The Tianzhu Shilu Revisited: China’s First Window into Western Scholasticism,” Frontiers of Philosophy in China 2 (2019): 201–225.张晓林对比研究了《天主实录》和《天主实义》,揭示了两人对佛教教义的不同态度。n张晓林:《天堂地狱与轮回:明末天主教视野中的耶佛比较》,载《普陀学刊》2016 年第1 期,第241 —264 页。

《祖传天主十诫》是最早的中文天主教教理单张(tract),为罗明坚所译。张奉箴认为罗明坚在1582 年将其翻译成中文,掀开了西学汉译的序幕。o张奉箴:《福音流传中国史略》,上编,卷二,台北:辅仁大学出版社,1971 年,第609 页。黄一农对比罗明坚和高母羡(Juan Cobo,1546 —1592)的《十诫》译本,说明耶稣会和道明会不同的传教策略。p黄一农:《两头蛇:明末清初的第一代天主教徒》,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年,第443 —445 页。张西平揭示了《十诫》的重要意义,认为其不但确立了“天主”的概念,且引发了后世长达百年的“礼仪之争”,也奠定了罗明坚在中国传教史上的地位。a张西平:《丝绸之路:中国与欧洲宗教哲学交流研究》,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 年,第151 —169 页。田海华通过对罗明坚译述的《十诫》中七个教理问答文献的考证和分析,还原了“十诫”在汉语语境中被接受的历史过程。b田海华:《明末清初耶稣会士对“十诫”的译述》,载《国际汉学》第十九辑,2010 年,第186 —195 页。何先月认为罗明坚笔下的《天主十诫》呈二元结构:前三诫要义为“奉敬天主”,后七诫要义为“和睦世人”。c何先月:《天主十诫中的宗教与伦理——以明清之际中西会遇为中心》,载《基督教学术》2017 年第1 期,第153 —167、346 页。王慧宇梳理了罗明坚在《十诫》中展现的“适应策略”以及对中国伦理的迎合方式等。d王慧宇:《早期来华耶稣会士建立耶儒对话的尝试——以罗明坚〈十诫祖传天主十诫〉为例》,载《哲学与文化》2019年第8 期,第111 —125 页。

三、《葡汉辞典》及其散页研究

1934 年,德礼贤在罗马耶稣会档案馆发现一组未署名的手稿,编号Jap. Sin. I. 198,共198 页,其中第32 页至165 页为葡萄牙语和汉语的对照辞典,其余为散页。这是由传教士编纂的第一部欧汉辞典,故而立即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

首先是作者问题。德礼贤认为这是第一部欧汉辞典,其罗马注音可能为利玛窦所写,汉字为罗明坚所写,编纂时间为1583 —1588 年间。ePasquale D’Elia, Fonti Ricciane. Roma, 1942 –1949, p.197, note 2. 转引自刘振平:《汉语拼音经典方案选评》,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3 年,第9 页。杨福绵通过手稿的笔迹、纸张、内容等证明该辞典由罗明坚主编、利玛窦做辅助工作,汉语词条可能由他们的汉语教师书写。f杨福绵:《罗明坚、利玛窦〈葡华辞典〉所记录的明代官话》,载《中国语言学报》1995 年第5 期,第35 —82 页。迪特·梅斯纳(Dieter Messner)将《葡汉辞典》和1569 年出版的《葡拉辞典》第三版进行了文本比对,指出前者是从后者精选出来的,后者即前者的来源。gDieter Messner, “O Primeiro dicionário bilingue português que utiliza uma lingua estrangeira moderna,” Revisita de Cultura(1998): 57–66. 又见Dieter Messner, “The First Portuguese Bilingual Dictionary Restoring to a Foreign Modern Language-Chinese,” Review of Culture 34/35 (1998): 289–291.2001 年,美国学者魏若望(John Witek)将这部辞典手稿影印出版,并撰写长篇序文论述了《葡汉辞典》的编纂背景、主要内容和历史文献价值。h魏若望:《葡汉辞典·序言》,葡萄牙国家图书馆、葡萄牙东方学会、美国旧金山利玛窦中西文化研究所,2001 年,第83 —95 页。杨福绵序文则从音韵、词汇和语法三个方面深入分析,认为辞典中所收录的绝大部分词汇和短句是明代以南京话为基础的官话,辞典的编纂目的是为了学习明代官话口语,其余一小部分则受粤、闽、客方言影响。i杨福绵:《罗明坚、利玛窦的〈葡华辞典〉:历史语言学导论》,载魏若望编《葡汉辞典》,第99 —134 页。随后,徐文堪对《葡汉辞典》的编纂做了简要介绍。j徐文堪:《谈早期西方传教士与辞书编纂》,载《辞书研究》2004 年第5 期,第121 —126 页。王慧宇从中西文化交流的层面对辞典中概念的诠释和翻译进行了分析。k王慧宇:《从中西文化交流视野看罗明坚“葡汉辞典”中概念的诠释翻译》,载《励耘语言学刊》2019 年第1 期,第351 —362 页。西班牙学者费尔南德斯(Gonçalo Fernandes)等人通过仔细甄别笔迹及个别不符合传教士庄严形象的粗俗词汇,得出结论:该辞典至少有四人经手,不只是罗明坚与利玛窦的作品。lC. Assunção, S. Neto, G. Fernandes, “The First Portuguese-Chinese Dictionary Contributions to the Discussion of the Context of Production and Authorship ,” Beiträge zur Geschichte der Sprachwissenschaft, 2019.看来,关于《葡汉辞典》的确切作者,目前学界并没有完全达成一致看法,但都认为罗明坚是最主要的编纂者。

由于《葡汉辞典》首次涉及汉字的罗马注音,学界对其注音系统和语言学意义也格外关注。杨福绵认为罗明坚采用的拼写方法主要基于16 世纪意大利语和葡萄牙语的正字法,用意大利语字母表示汉语的声母,葡萄牙语字母表示汉语的声母和韵母。m杨福绵:《罗明坚、利玛窦〈葡华辞典〉所记录的明代官话》。路易士·菲利佩·巴雷托(Luís Filipe Barreto)把该辞典当作一个词汇表进行了研究,对德礼贤和杨福绵的观点提出质疑,认为它是由几名中国人创制、利玛窦和罗明坚润饰的。aLuís Filipe Barreto, “Review of Dicionário Português-Chinês, ed. John W. Witek, SJ,” Bulletin of Portuguese / Japanese Studies 5 (2002): 117–26, 118.不过,这一看法并不被学界普遍接受。约瑟夫·莱维(Joseph Levi)着重探讨了《葡汉辞典》的主要内容及其音位学与词汇学价值。b约瑟夫·莱维著,徐越译:《从历史语言学的视角看利玛窦的〈葡汉辞典〉》,载《国际汉学》2018 年第3 期,第20 —30 页。董海樱指出了《葡汉辞典》中拉丁字母注音系统的若干问题。c董海樱:《16 世纪至19 世纪初西人汉语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年,第61 —72 页。刘振平主要研究了《葡汉辞典》的体例,并指出罗氏拼音方案的不足。d刘振平:《汉语拼音经典方案选评》,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3 年,第7 —19 页。姚小平认为辞典中的释义和译释体例应是顺应西方书写习惯,并进而研究了其中的中西词汇接触。e姚小平:《从晚明〈葡汉词典〉看中西词汇的接触》,载《当代外语研究》2014 年第9 期,第1 —10、16、76、79 页。吴函书着重分析了辞典中出现的一些“自造字”,并提出了自己的理解。f吴函书:《基于〈葡汉辞典〉〈华英字典〉的汉语俗字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浙江财经大学,2018 年。

《葡汉辞典》手稿的第3a 至7a 页是一份罗明坚用罗马注音手写的对话录,标题是“Pin ciu ven ta ssi gni”,德礼贤将其翻译成“平常问答辞义”。杨福绵根据辞典中的相同注音,认为应该是“宾客问答辞义”。g杨福绵:《罗明坚、利玛窦〈葡华辞典〉所记录的明代官话》。古屋昭弘认为是“宾主问答私拟”。h古屋昭弘:《明代官话の一资料:リッチ・FIッジェーリの「宾主问答私拟」》,载《东洋学报》(The Toyo Gakuho)1989 年第3 —4 期,第360 —384 页。由于该文献内容无关辞义,且为罗明坚个人拟定,所以“私拟”释文可能更符合罗明坚“私自制定”的原意。古屋昭弘结合文献内容,认为其编订时间为1584 —1588 年间,文末还写出了其中文释文,颇便研究者利用。杨少芳认为该对话录是西方汉语学习史上第一篇汉语对话教材。i杨少芳:《西人汉语学习第一篇:〈宾主问答辞义〉初探》,载《国际汉学》2018 年第2 期,第135 —145 页。楚建徳主要从西学东渐的角度重点再现了罗明坚在汉字学习中的艰辛过程。j楚建徳:《东学西渐:明清之际汉字欧洲传播与当下的实践性回应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中国艺术研究院,2018 年。除去辞典正文和《宾主问答私拟》,其余散页文献有56 页之多。张西平首次披露了这些散页,并进一步证实手稿的作者主要是罗明坚,而不是利玛窦。k张西平:《〈葡华辞典〉中的散页文献研究》,载《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6 年第1 期,第116 —128 页。朱浩浩则从散页中提到的两种西方天文仪器出发,揭示该手稿可能是现存最早的耶稣会士专门介绍欧洲天文学和宇宙学知识的中文文献。l朱浩浩:《罗明坚、利玛窦〈葡汉辞典〉所附“天地毬”与“混天毬”手稿研究》,载《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15 年第1 期,第46 —56 页。《葡汉辞典》散页作为罗明坚的汉语学习笔记,生动反映了罗明坚学习汉语所利用的资料、学习的方法与过程、传教的方法。但是,目前对罗明坚学习汉语所使用的材料还有待进一步挖掘,对其汉语学习方法及其影响还缺乏深入研究,他在汉语语音史和汉语国际教育史上的先驱地位尚有待进一步研究和重估。

四、罗明坚《中国地图集》研究

《中国地图集》(Atlante della Cina)手稿是拉丁文写成的,原藏于意大利罗马国家档案馆。宋黎明曾对西方学术界对该地图集的研究进行了梳理。1954 年,波兰学者什钦希尼亚克(Boleslaw Szczesniak,1908 —1996)对这批手稿的来源进行了考证,认为它是利玛窦于1590 年送回罗马的。mBoleslaw Szczesniak, “Matteo Ricci’s Maps of China,” Imago Mundi 11 (1954): 127–136; Boleslaw Szczesniak,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Maps of China: An Inquiry into the Compilation of European Cartographers,” Imago Mundi 13 (1956): 119–120.1989 年意大利汉学家罗·萨度(Eugenio Lo Sardo)依据笔迹和纸张初步判断地图手稿为罗明坚在1590 —1606 年间所绘。nEugenio Lo Sardo, “Il primo atlante della Cina dei Ming. Un inedito di Michele Ruggieri,” Bollettino della Società Geografica Italiana, n. 7–8 (1989): 423–447.随后,他组织了一批学者继续研究,于1993 年在意大利国家出版社出版了《罗明坚中国地图集》,并为其撰写导言。其中包括毕戴克(Luciano Petech)等学者的研究成果,以及按照原尺寸复制的79 页手稿,包括28 幅地图和37 页文字说明。aMichele Ruggieri, S. I., a cura di Eugenio Lo Sardo, Atlante della Cina di Michele Ruggieri. Roma, 1993. 转引自:宋黎明:《中国地图:罗明坚和利玛窦》,载《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3 年第3 期,第112 —119 页。葡萄牙学者洛佩斯(Fernando Sales Lopes)概述了地图集的图文内容,指出罗明坚在地图集中对中国的描述由南到北,符合欧洲贸易的利益。b洛佩斯著,南丁译:《罗明坚的〈中国地图集〉》,载《文化杂志》(中文版)1998 年第34 期,第3 —7 页。意大利学者本卡尔迪诺(Filippo Bencardino)依据地图集中的纬度值推断罗明坚并没有利用利玛窦带回罗马的新材料,指出其绘制的中国地图已经非常准确,大大推动了中国地图绘制的发展。c本卡尔迪诺著,北丁译:《15 —17 世纪欧洲地图学对中国的介绍》,载《文化杂志》(中文版)1998 年第34 期,第8 —25 页。麦克雷则认为罗明坚手稿有可能是利玛窦寄回欧洲的,罗明坚只是对其进行了加工,并非原创。dMichele Ferrero, “Notes on the Atlas of China of Michele Ruggieri (1606) ,”“西学东渐与东亚近代知识的形成和交流暨第四届出版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2011 年。

国内关于《中国地图集》的研究起步相对晚一些,但研究成果更为丰富。2013 年,澳门文化局出版了中文版罗明坚《中国地图集》e罗明坚著,罗·萨度整理,金国平等译:《大明国图志——罗明坚中国地图集》,澳门: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文化局,2013 年。,主办了一场名为“海国天涯:罗明坚与来华耶稣会士”的展览,还召开了“罗明坚《中国地图集》学术研讨会”。会议集中探讨了《中国地图集》的主要内容、资料来源、绘制技术以及表现形式等。普塔克(Roderich Ptak)分析了罗明坚在地图中对海南部分的精心处理,认为其细节之具体和内容的丰富程度甚至超过了后来利玛窦所制的中国地图。金国平考证了地图集中的澳门学信息。汪前进考证出《中国地图集》的文字部分来自《大明官制》。冯锦荣考察了耶稣会科学与16 世纪晚期意大利的天文、记时以及测绘仪器。徐光台考察了罗明坚、利玛窦和范礼安(Alessandro Valignano,1539 —1606)与16 世纪末一幅耶稣会地图之间的关系,认为1588 年的耶稣会地图出自罗明坚之手的说法尚值得商榷。龚缨晏、陈宗仁、徐晓望、李毓中等学者对地图涉及的一些具体地点进行了深入研究。f姚京明、郝雨凡主编:《罗明坚〈中国地图集〉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澳门: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文化局,2014 年,第8 —30、30 —40、78 —114、262 —292、148 —190 页。

对地图集进行文本研究之外,张西平从汉学史的角度,指出《中国地图集》是研究欧洲人早期中国观的重要文献,论述了《中国地图集》在西方汉学史上的重要贡献。g张西平:《欧洲传教士绘制的第一份中国地图》,载《史学史研究》2014 年第1 期,第104 —110 页。宋黎明则指出地图集中西文拼音的错误之处,推论出罗明坚在不同时期绘制了多种地图集,最早的在1583 年绘制,利玛窦曾自称在1583 年绘制过中国地图,可能是将罗明坚的作品据为己有。h宋黎明:《中国地图:罗明坚和利玛窦》,第112 —119 页。吴倩华的博士论文对罗明坚《中国地图集》进行了专章介绍,认为罗明坚绘制地图的时间有先后,因此同一省份的地图出现了不同的版本,至于有些地图的绘制风格、字迹差异较大,可能是有其他人参与了地图的绘制。i吴倩华:《16 —18 世纪入华耶稣会士中国地理研究考述》,博士学位论文,浙江大学,2013 年。

五、罗明坚的诗歌创作与交游研究

罗明坚来到中国以后致力于学中文,不仅用中文撰写天主教教义,还学会了创作中文诗歌。1993 年,陈伦绪首次发现并披露了罗明坚34 题共计51 首中文诗歌(馆藏文献号为Jap. Sin.II.159),并将其翻译成英文。jAlbert Chan, “Michele Ruggieri, S.J. (1543–1607) and His Chinese Poems,” Monumenta Serica 41 (1993): 129–176.张西平首次结合罗马耶稣会士档案馆所藏《诗韵》和《尺牍指南》抄本研究其汉语学习,为进一步研究罗明坚诗歌提供了新的史料和视角。a张西平:《欧洲早期汉学史:中西文化交流与西方汉学的兴起》,北京:中华书局,2009 年,第54 —68 页。汤开建详细分析了罗明坚诗歌格律及内容方面的一些问题。b汤开建:《明代来华意大利耶稣会士罗明坚的中文诗》,载《罗明坚〈中国地图集〉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210 —242 页。古伟瀛集中分析了罗明坚《新编西竺国天主实录》及其中文诗歌中教会字词所代表的意义,彰显了罗氏的思想及其在所处时代的奠基性意义。c姚京明、郝雨凡主编:《罗明坚〈中国地图集〉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242 —262 页。然而,目前学人还没有深入研究罗明坚所运用的中西文学资源,对其在中西文学交流史上的价值还估计不足。

罗明坚在中国时结交了一批中国文人,并与他们有直接的文学交流,留下了少量珍贵文献。如著名文人徐渭曾与罗明坚等人在浙江绍兴相遇,于万历十三年(1585)写下了《天竺僧》二首,描绘了他眼中的“西僧”形象,表达了自己对异域风物的新奇感受。dAlbert Chan, “Two Chinese Poems Written by Hsü Wei 徐渭(1521–1593) on Michele Ruggieri, S.J. (1543–1607),” Monumenta Serica 44 (1996): 317–337.徐朔方探讨了徐渭诗歌的写作背景及诗歌背后传教士们的故事。e徐朔方:《徐渭笔下的西方传教士》,载《文学遗产》1988 年第5 期,第126 —128 页。张先清探究了欧大任《仙花寺逢竺僧坚公》的写作时间与背景,借此探讨中西文化相遇。f张先清:《只是一首诗:文化相遇中的“仙花寺”故事》,载《小历史:明清之际的中西文化相遇》,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年,第7 —18 页。笔者认为,罗明坚与中国文人的交往及其诗歌创作、对西方寓言故事的译介等,均有进一步研究的空间。陈恩维《来华耶稣会士罗明坚与中西文学的首次邂逅》一文,将罗明坚的汉语学习和中文诗歌创作结合起来做整体性研究,认为罗明坚首次将天主教基本教义和西方文化与文学引入晚明文学,并将之与中国文学传统和自身经历相结合,开晚明以来汉语基督教文学之大端。g陈恩维:《来华耶稣会士罗明坚与中西文学的首次邂逅》,载《文学遗产》2022 年第1 期,第89 —103 页。

对罗明坚中文诗歌创作及其与中国文人的交游的研究,实际上涉及对罗明坚汉语水平高下的评估,进而涉及对其在天主教入华传教史上开拓性地位的重估。事实上,罗明坚虽然口语不甚流利,但汉语写作和理解水平并不低。罗明坚在汉语水平问题上长期蒙受的“不白之冤”,甚至影响到其儒家经典译介的研究和对其汉学地位的评估。

六、罗明坚的儒家经典译介研究

罗明坚是最早从事中国经典西译的人。他在1581 年的书信中明确说自己曾寄到欧洲一本中文小册子,并附有拉丁文翻译。h利玛窦著,罗渔译:《利玛窦书信集》下,第431 页。裴化行认为他寄回罗马的拉丁译稿是《三字经》或《千字文》。i裴化行:《天主教十六世纪在华传教志》,第191 页。徐茹钰、陈恩维发表《罗明坚汉语学习手稿研究》j徐茹钰、陈恩维:《罗明坚汉语学习手稿研究》,载《国际汉语教育史研究》,商务印书馆,2022 年,第53—69 页。,考证出罗马耶稣会档案馆所藏、由《千字文》和《通俗故事》两部分组成的Jap. Sin. I. 58a 文献为罗明坚学习汉语的手稿,不仅厘清了罗明坚1581年寄回罗马的是《千字文》而非《三字经》这一史实,而且首次披露了两种新的罗明坚汉语学习史料,有利于人们进一步研究罗明坚早期的汉语学习情况。

罗明坚首次将“四书”翻译成拉丁文,手稿藏于罗马伊曼努尔二世国家图书馆(编号FG[3314]1185)。1593 年,耶 稣 会 士 波 赛 维 诺(Antonio Possevino,1533 —1611)出版的《书目选编》(Bibliotheca Selecta,1593)中收录了罗明坚《大学》拉丁文译文的前四句。德礼贤在1935年对写本内容进行研究,指出译者应为利玛窦,罗明坚只是抄写而已,同时抄写了作品的日期。kPasquale M. D’Elia, Fonti Ricciane. Vol. I. Roma: Libreria dello Stato, 1942–1949, p. 43.施省三深入探讨了罗明坚在中国的福音传播活动,得出拉丁文“四书”的译者应为罗明坚的结论。lJoseph Shih, S.J., “Le père Ruggieri et le problème de l’évangélisation en Chine ,” Roma, 1964, pp. 52–74.龙伯格(Knud Lundbaek)对手稿进行了文本分析及注释,并将罗明坚译文和后来的《大学》译文进行了对照,揭示了前者被遗忘的原因是中国在当时的西方还没有成为知识猎奇的对象。aKnud Lundbaek, “The First Translation from a Confucian Classic in Europe,” China Mission Studies (1550–1800), Bulletin 1,1979, pp. 1–11.达仁礼(Francesco D’Arelli)分析了该文献的历史背景与手稿细节,认为罗明坚的汉语水平达不到翻译“四书”的程度,手稿作者更有可能是利玛窦 。bFrancesco D’Arelli, “Michele Ruggieri S.I., 1’apprendimendo della lingua cinese e la traduzione latina dei Si Shu (Quattro Libri),” in Annali dell’ Istituto Universario Orientale di Napoli L Ⅳ(1994): 479–487. 另见达仁礼著,文铮译:《利玛窦与〈四书〉拉丁文译本——从史学传统到新的研究》,载《国际汉学》2015 年第4 期,第142 —147 页。上引外文文献梳理,参阅李慧:《耶稣会士罗明坚〈大学〉拉丁文译本初探》,载《国际汉学》2018 年第3 期,第31 —39 页。

国内最早开始对罗明坚的经典译介进行研究的是张西平。他比对了《书目选编》一书中所公开的《大学》部分内容的译文与手稿中的对应译文,发现二者文字只有个别拼写略有不同,证明了手稿译者的确为罗明坚。c张西平:《儒学西传欧洲研究导论——16 —18 世纪中学西传的轨迹与影响》,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年,第 7 —62 页。他还从比较哲学和跨文化视角对罗明坚的翻译做了分析与研究。d张西平:《罗明坚与儒家思想早期在欧洲的传播》,载《国际汉学》2016 第3 期,第49 —59 页。麦克雷细致分析了《书目选编》中的中国史料,认为其中的中国地理、经典翻译、教理问答主要来自罗明坚。e张西平:《儒学西传欧洲研究导论——16 —18 世纪中学西传的轨迹与影响》,第231 —250 页。罗莹结合罗明坚“四书”拉丁文手稿的笔迹、翻译体例及罗马字母注音方式,对其儒学核心概念的译词选择进行梳理,并将其与手稿的其他部分及之后在华耶稣会士正式出版的其他“四书”拉丁文译本进行比较分析,借以探索早期来华传教士对儒学的理解程度,澄清早期拉丁文译本之间的谱系关系,并探寻此部“四书”手稿译者的相关信息。f罗莹:《耶稣会士罗明坚〈大学〉手稿研究》,载《澳门理工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4 期,第91 —101 页。麦克雷把《论语》的拉丁文译稿转写、整理并译成英文,并将其与《论语》原文进行了对照研究,认为《论语》的翻译工作由罗明坚和利玛窦共同完成。g麦克雷著,张晶晶译:《〈论语〉在西方的第一个译本:罗明坚手稿翻译与研究》,载《国际汉学》2016 年第4 期,第23 —28 页。李慧将罗氏《大学》译文与印本译文进行对比,认为前者的原本主要是朱熹的《大学章句》,且不如后者文风典雅。h李慧:《耶稣会士罗明坚〈大学〉拉丁文译本初探》,载《国际汉学》2018 年第3 期,第31 —39 页。麦克雷对罗明坚所译《大学》《中庸》《论语》的拉丁文手稿进行了誊写、翻译与评论,便于研究者进一步查阅利用。iMichele Ferrero ed., Il primo Confucio latino: Il grande studio, La dottrina del giusto mezzo, I dialoghi: trascrizione, traduzione e commento di un manoscritto inedito di Michele Ruggieri SJ (1543–1607). Roma: LAS, 2019.王慧宇讨论了最早被翻译成欧洲语言的《中庸》译本,重点考察了译者罗明坚对儒家道德哲学核心概念的译介,进而探讨了罗氏对《中庸》道德哲学概念的创造性释译。j王慧宇:《罗明坚对〈中庸〉道德哲学概念的释译》,载《现代哲学》2019 年第3 期,第156 —160 页。

此外,罗明坚还另有“四书”西班牙文译本手稿。这是他呈予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以供其了解中国思想及政治理念的译本,长期秘藏于西班牙王家档案馆中。1921 年,朱利安·扎克(Julian Zarco)发现并整理了这部译稿,并对其做出了初步评点。kJ. Zarco, “Libro de la moral de la China, el cual llaman LOS CUATRO LIBROS, traducidos del original al castellano,” La Ciudad de Dios. El Escorial, 1921.梅谦立通过深入分析,着重揭示了罗明坚是如何在西方语境中创造性地解释儒家核心问题的,又是如何进一步彰显儒家思想中的理性主义特色的,并借此重塑了罗明坚译本及其本人在中学西传史上的应有价值。l梅谦立、王慧宇:《耶稣会士罗明坚与儒家经典在欧洲的首次译介》,载《中国哲学史》2018 年第1 期,第118 —124 页。王慧宇通过还原罗明坚在华传教的历史情境并结合其著作分析其“亲儒”策略的价值及对利玛窦的影响。m王慧宇:《罗明坚的“亲儒”策略及对利玛窦的影响》,载《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 年第9 期,第87 —92 页。2019 年,杨科梳理了该译本的成书背景,重点总结了罗氏在早期跨文化译介活动中的翻译倾向与手法特点。n杨科:《罗明坚“四书”西班牙语译本手稿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北京外国语大学,2019 年。

罗明坚的儒家经典译介,是中国经典第一次进入欧洲学术视野,对于了解欧洲之中国观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对罗明坚的中华经典译介进行研究,有利于突破长期以来的传教史和西学东渐的视野,将推动重估罗明坚在中学西传史上的地位,深化典籍外译史和中学西传史的研究。

七、罗明坚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地位及其重估

20 世纪90 代开始,人们对罗明坚传教策略与思想研究不断走向深入,再加上对其在中学西传方面贡献的发现和研究,在全球史视野下重估罗明坚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地位和贡献,不仅成为可能,而且越来越必要。

1993 年,万明从罗明坚书信出发探究了罗明坚入华传教的最初历程。a万明:《从八封信简看耶稣会士入华的最初历程》,载《文献》1993 年第3 期,第129 —142 页。她还对明代后期西方传教士长达半个世纪的来华尝试之历史进行了具体考察,认为文化适应和强力攻打这两种不同的传教方式的选择和斗争贯穿着过程始终,直接导致了传教士来华尝试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b万明:《明代后期西方传教士来华尝试及其成败述论》,载《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 年第5 期,第50 —61 页。欧洋安(Manel Ollé)介绍了罗明坚带到中国内陆的第一尊圣母像。cManel Ollé, “The Jesuit Portrayals of China between 1583–1590,” Journal of Portuguese/Japanese Studies, 2008, pp. 45–57.柯毅霖详述了“文化适应”政策确立的过程,指出本土化是罗明坚等耶稣会士在中国进行传教的重要方法之一,凸显了罗明坚在来华传教史上的地位。d柯毅霖著,王志成等译:《晚明基督论》,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 年,第109 —122 页。相比之下,孟德卫(D.E. Mungello)虽然对耶稣会士及其著作的研究相当细致深入,但罗明坚所占的篇幅并不多。e孟德卫著,陈怡译:《奇异的国度:耶稣会适应政策及汉学的起源》,郑州:大象出版社,2010 年。夏伯嘉在著作里专设“罗明坚”一章,称之为“是事实上的中国传教团奠基人”,但他没有以坚实的材料证明罗明坚的奠基作用。f夏伯嘉著,向红艳、李春圆译:《利玛窦:紫禁城里的耶稣会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 年,第104 —124 页。沈定平以罗明坚为中心,探讨了适应性传教策略的早期实践,得出罗明坚是中国传教事业的实际开拓者的结论。g沈定平:《明清之际中西文化交流史——明代:调适与会通》,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年,第180 —237 页。柏理安(Liam Brockey)评价罗明坚在中国的传教之行是一次“突破进入东方”的壮举,认为其中文学习经验为17 世纪耶稣会士的汉语学习打下了基础。hLiam Matthew Brockey, Journey to the East: The Jesuit Mission to China, 1579–1724.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p. 256–268.2016 年,Yu Liu(中文名不详)对罗明坚的传教活动、中文著述进行了详细介绍和评论,认为他是“来华传教士的真正先驱”。iYu Liu, “The True Pioneer of the Jesuit China Mission: Michele Ruggieri,” History of Religions 4 (2011): 362–383.与国外学者多从传教史角度研究不同,中国学者多从中西文化交流史和国际汉学史的角度重估罗明坚的贡献与影响,张西平教授在这方面发挥了十分重要的引领作用。2001 年,其《中国与欧洲早期宗教和哲学交流史》“罗明坚与中国宗教和哲学的西传”j张西平:《中国与欧洲早期宗教和哲学交流史》,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 年,第224 —251 页。一章,深入论述了罗明坚在中学西传方面的开拓性贡献。紧接着,他又根据一手档案梳理了罗明坚对中国语言文字的研究、中国典籍的西译、以中文从事写作、向欧洲介绍中国制图学等方面的成就,第一次明确提出罗明坚是“西方汉学的真正奠基人”,并称之为“西方汉学之父”。k张西平:《西方汉学的奠基人罗明坚》,载《历史研究》2001 年第3 期,第157 —176 页。2009 年,其《欧洲早期汉学史:中西文化交流与西方汉学的兴起》在汉学史视野下重点研究了罗明坚的汉语学习历程,彰显了罗明坚的汉学史地位。l张西平:《欧洲早期汉学史》,第41 —68 页。2015 年,其《罗明坚〈圣教天主实录〉拉丁文版初探》一文利用收藏在意大利国家图书馆的罗明坚用拉丁文写的《仁义礼知信》,进一步从中西文化交流的角度说明罗明坚在中国天主教史上的奠基地位和他在中学西传上的开拓性贡献,同时揭示出明末清初的“西学东渐”和“中学西传”的内在关联性。a张西平:《罗明坚〈圣教天主实录〉拉丁文版初探》,载《宗教学研究》2015 年第4 期,第197 —202 页。2016 年,张西平再次详细盘点了罗明坚的主要贡献,令人信服地得出了罗明坚是“中国古代文化经典西传的开拓者”的结论。b张西平:《儒学西传欧洲研究导论》,第1 —62 页。其研究成果最终汇编成《西方汉学奠基人罗明坚研究》c张西平:《西方汉学奠基人罗明坚研究》,香港: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2019 年。一书,该书具有注重手稿和档案资料、深入文本分析和中西比较会通的特点,故而在基础文献、研究方法和学术思想上发挥了指示路径和引领风气的作用。由张西平、麦克雷主编的《罗明坚文集》,不久将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世界范围内首次对罗明坚文献的系统整理,此书由中国学者与西方学者合作直接展开一手文献的整理、释读与研究,无疑将全面推动罗明坚研究,推动对其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之地位的进一步发现与重估。

罗明坚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贡献长期被利玛窦的光芒所掩盖,直到近年来随着其手稿、档案的不断发现与披露,学术界开始对罗明坚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地位进行重估。2017 年9 月25日,为了纪念传教士汉学家罗明坚逝世410 周年,一场主题为“罗明坚:一位在华耶稣会士的人物肖像”的国际论坛在意大利罗马召开,昭示了未来罗明坚研究将进一步拓展的新动向。未来的研究,需要树立全球史视野,在进一步发掘中西文史料的基础上,通过文本的细致深入解读,将西学东传和中学西传相结合,通过跨学科、跨语言的全球学术文化合作,进一步发掘罗明坚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开创性贡献,并重估其中西文化交流“第一人”的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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